听闻此话,邢欢加快动作,没多久就讨好地送上刚折腾出的香茶,转而毫不避嫌地缠住他的手肘,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把手心摊平递送到他跟前,“那大师大师,我们那么熟了,能不能免费帮我算算?不用夜观天象那么麻烦,帮我看下手相就好,好嘛好嘛?”

他被她紧缠着轻晃,耳边回荡着的是她娇嫩话音。悟色从来不知道,原来被女人视作撒娇对象竟会有心满意足的错觉。

他微微偏过脖子,视线对上她,恍惚了片刻。

喜欢看她满脸崇拜地对他笑、享受她为了可笑的小目的对他百般讨好……这些念头,可以保留吗?不算犯了清规吧?

想着,他抬手拉过她的掌心,轻拍了下,食指轻划过她的掌心。若有似无的触碰,诱发出连串的酥麻感。悟色抿了抿唇,佯装认真地凝视起她的手心,清晰干净的“川”字纹,乍一看,像是预示着一马平川、一生平顺。

“你的婚约生活很不和谐啊。”他抬眸煞有其事地说道,“看来,你相公至今还没让你领略‘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滋味?”

微微上扬的尾音分明透着他言词的不确定。

可这摆明了充满试探意味的话语,却让邢欢又惊又羞地瞪大眼瞳,“你果然好厉害,连着看得出吗?有改善关系的方法吗?”

“有。换个人让你品尝那种滋味,并且要找个各方面都比你相公好的,还要亲和好说话。到时候,激情型、温柔型、狂暴型,任君选择。”悟色中肯地给出建议,对上她的目光后,先是溢出一丝笑,很快又揪住眉心发出苦恼感慨,“哎,别看我,看上我的女人下场都很惨,贫僧不会为你破例破戒。”

“请继续!”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你的童年很动荡啊。”

“……我是放羊的,你见过哪个放羊的待在原地不动的,当然动荡。”他看得很专注,就好像她的掌心里当真透露出无数乾坤;邢欢则忙不迭地给出解释。

比之先前的单纯好糊弄,这一回她的反应很耐人寻味。悟色瞟了她眼,没再多说,只是眉端皱得更紧了,“你的掌心有颗痣。”

“废话,那么明显,就算是瞎子都能摸得出。”她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那是颗横亘在常人俗称的生命线上的朱砂痣,不算大,有些微微凸起。

他赏了她一道白眼,显然不满她的打断,“贫僧要说的不是这颗痣。重点是,你居然是个短命鬼,有没有人说过你活不过了多久,就快要客死异乡了?”

“你就是街边没执照就摆摊瞎唠嗑的江湖郎中!”听闻此言,她脸色一白,无预警地缩回手,拉扯着衣袖试图想要遮盖掉掌心。

“我准备了很浪漫的台词,麻烦你给贫僧一个机会讲出来,好不好?”

“你当我白痴啊!谁会相信一个骂自己短命鬼的人能讲出浪漫台词的!”她只相信悟色可以讲出更刻薄的台词!

“听我说,就算生死薄上你的阳寿截止于明天,我也愿意陪你颠覆。”

“真的吗?可以颠覆?那你帮我颠覆啊,我要活久一点,多陪陪相公。”邢欢愣了很久,喉间频繁颤出酸楚感的滋味,是她从未领教过的。在这之前,她抵死都不信有人可以用一句话,就轻易让她忘了身份。

她只有不断地提醒自己……邢欢!你成过亲了,家里头还有个相公,你承诺过婆婆要好好守住这段婚姻的!就算沿途风景再美也不能留恋,会遭报应的!

太过入神的思绪,让她未曾注意到悟色的瞳间闪过一丝阴霾。

“喂!你在做什么?!”等她回过神时,手心里传来突兀的微凉感。随即闯入她目光中的画面是,悟色手中的笔尖正肆无忌惮地在她掌心游走,笔端浓墨拉扯出一条长长的线,弯弯曲曲,一直衍生到她的脉搏处。

“贫僧修为还不够,暂时只能先帮你把生命线画长点。当然了,你要是看不起贫僧这种拙劣的颠覆方法,也可以另请高明。”他张了张唇,算是给出了解释,实则却更专注于折磨她的掌心,以便能将堵在心口的郁结疏散开来。

原以为这种恶作剧持续不了多久,没料,邢欢忽然静了,还配合得把掌心摊得更平,让他可以把生命线画得更深更长些,嘴里还不住地念念有词,“你画吧,我信你。如果我能活到白发苍苍,就和相公一起为你修个大墓冢,放好多值钱的陪葬品,再给你烧点纸女人绿袈裟,还要连同赵家庄所有人清明冬至必须来拜祭你,这样等你圆寂了之后保准还能衣食无忧。”

忽地,笔尖一顿,他眯起眸子打量了她许久,烦闷的心情并未因为她的慷慨而缓解,反倒愈发的涩。不由自主的,他呵笑叹出一句,“我更希望陪葬的人是你。”

咒他死?还信誓旦旦地筹划着要怎么和她家相公一起供奉他?就算是和谐社会也不允许如此其乐融融的三人行!

“好……”邢欢完全听不懂他咬牙切齿的口吻,还近乎忘情地让应允脱口而出。

她自以为气氛甚好,难得和大师如此交心,结果,神医却不适时地回来,打破了一切。

神医就这样破门而入,门边被局限的视角让他第一眼就瞧见了书桌前的悟色大师,激动地边迎上前边说道:“大师,你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瞧见一个女人?我听楼下客人说,刚才有个穿着粉色衣裳、脸上覆着薄纱的女人跑进我房里了,哦哦!据说简直就像个……仙女啊!”

末了三个字,他说得一愣一愣,神情痴呆,大张着嘴,怔愣看向立在悟色身边的女人。

樱粉色的精致广袖裙,衣裳后头还系着个偌大的蝴蝶结,乍一看就像背上长出的蝴蝶翅膀般,脸上覆着一层纱,遮盖掉了她大半张脸,露在外头的那双大眼格外灵动。用俗一点的话说,远远看去,她就像个蝴蝶仙子。楼下那些客人们在议论的女人,不是她还有谁?

接获到悟色大师的瞪视后,神医才意识到自己的打量有多招摇,尴尬地移开目光后,他扼腕地叹了声,“大师,您又换未婚妻了吗?”

“没有。贫僧向来很专一,自从你我相识以来,能站在我身边的女人只有她。”

“我们也才认识了几天而已……”神医不满地轻声咕哝,暗忖着人长得帅就是好,就算是和尚也能牵着仙女的手。等一下!什么叫“只有她”,他豁然醒悟,错愕抬头,“这位姑娘该不会是、是是是是……是邢姑娘?”

“嗯嗯。”一旁邢欢总算找到插话空间,冲着神医用力点头。

“邢欢姑娘?”

“嗯嗯嗯。”她再次给出首肯。

“那外头悬赏令果然是真的,大师打算带着邢欢姑娘私奔?”

“是她发起的。”他没这个打算,可每每回想起她的私奔宣言,就容易情不自禁。

“这不是重点啦!”做什么说得好像她在倒贴一样,邢欢想要发出抗议,偏偏回想起来似乎又当真是她发起的私奔提议。撇了撇唇,她只好扯开话题,“我是带好消息来给你的。京城富商老干……不对,是任万银任公子,他答应捐赠一笔银子给你们。任公子还打算搞个捐赠大会,有免费宴席吃,还有免费歌舞表演看。就在三天后,这是邀请函,到时候你只要带着江湖儿女们出现,就可以拿银子了。”

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神医一时还没能缓过劲,“真的假的?那几十箱的老干爹辣椒酱需要还给他吗?兄弟们都已经分了啊。”

“几十箱老干爹辣椒酱?”邢欢敏锐地揪住关键词。

“嗯,那就这样了,神医施主,有缘再见,告辞。”没等神医回答,悟色突然一扫悠闲,起身握紧邢欢的手往外走,还不停冲着神医使眼色。

可后者就是完全不懂这种暗示为何意,仍旧一路尾随他们走到门边,还越想越不对劲,好奇地飘出疑问,“不是你和大师传信让我们去劫任万银的货吗?还说这只是福利。邢欢姑娘这安排真是妙啊,往后我们江湖中好几个月的辣椒酱不用愁了。”

“……”为时已晚,悟色无奈抚额,哀叹自己棋差一着,居然忘了串通。

“死和尚!耍着我玩就那么开心吗?你死定了!我跟你没完!!”双腿微微岔开、双拳紧握、拱起双肩、皱住双眉,摆好架势后,邢欢歇斯底里地咆哮。

吼完,还是觉得没能发泄后,又用力吹出几口气,覆在脸颊上的薄纱不安分地飘动,让那条横在她脸上的伤痕若隐若现。

神医瞠目结舌地立在一旁,终于恍然大悟搞明白邢欢姑娘为什么要戴个薄纱出门了,原来不是为了配合江湖流行风拗造型啊……从她脸上这被施虐的痕迹看来,她跟着悟色大师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第十九章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重重闷响声让悟色反射性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因不规则睡相而松散开的衣裳没机会整理,一抹阴影立在了他的床头。

他眯了眯惺忪的眸子,在昏暗中费力捕捉来人的五官特征,但很快对方就主动出声替他解惑了。

“我听见了。”

阴沉沉的嗓音,伴着窗外传来的破音鸡鸣,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仇恨气息在弥漫。他转了转睡到酸疼的脖子,顺势靠向床边,没精打采地斜觑着面前闻鸡就起舞的邢欢,“什么?”

“你说‘死女人!你再敢在任万银耳边吹枕边风,我就让你血染绿袈裟’,你竟然骗了我,还想杀我灭口!”

“是梦话。”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做梦都在杀我?!”

“是我做梦都在想你,可见贫僧有多内疚。”他语重心长地叹,表现出了真诚地忏悔。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悟色曰:孔子说的对!

他记不清迄今为止究竟得罪过多少女人,但邢欢绝对是像背负着所有女子仇恨而来的。距离从神医那回来才一天,他已经受够了冷战的滋味。得罪她的下场就是洗冷水澡、吃冷饭、挨冷眼、听冷言,没有七月流火,直接领教三九严寒。

身为一个出家人,这些他都忍了,就当是在苦行。然而,当她尝试对着任万银吹枕边风企图坏了他的骗财大计,那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我也是因为日有所思地想杀我!”她气鼓出眸儿,宣泄着不满。原以为他们是无嫌隙的合伙人,除了对象不分你我。结果呢?结果他计划任何事都把她排除在外,还把她视作和老干爹同一类的傻子,挨个骗。

此仇不计,枉费她在放羊界纵横了那么多年。

“欢欢妹妹,大家那么熟了,你就不考虑给我一个恕罪机会,让我重新树立形象吗?”死女人,不该清醒的时候那么清醒做什么?

“呐,别说我小心眼,我跟那些长得像你死去未婚妻的女人不一样,我很大度的。你要机会我就给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补偿方案。”维持阴沉姿态也不是件简单的事,绷紧全身站得久了,还是比较累的,她边说着,边摸黑顺着床沿入座。

片刻后,又不放心地抬手乱挥了阵,直到抓住了他的手,确认他没有落跑机会,她才安分了下来。

可是好半晌,她迎来的只是静默,“喂,说话呀,还没到你做早课的时辰呢,你别装傻。”

“不是……”他震了震,缓过神,下意识地握紧掌心圈住她略显冰凉的指尖。被她胡乱触碰过的胸前,还清晰残留着那丝凉意,可氤氲进心底时却又成了一股炙热,灼烧着他的心肺,害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拾回镇定和一贯的口吻,“这种突如其来的肌肤之亲,让贫僧很容易燥乱。”

“……”明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正经,只有笨蛋才会被他的话扰得羞赧,邢欢还是不争气地红了双颊,想抽回手顺便拉开距离。

结果是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被他借着拽拉她指节的力道把距离调整得更近了。

“你希望你相公怎么对你?”

果然,人生充满了不公平。当她因为他的靠近而心神不宁、思绪凝滞时,他却还能气定神闲地发问。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若无其事,她用力深呼吸,不推柜、不躲让、不做作,反呛道:“关你什么事。”

“你这么不配合,贫僧很难补偿。是不是这个姿势让你觉得紧张?那这样……”说着,他挪了挪身子,把外头那半边床空了出来,不给她想起自己已婚身份的机会,蛮横地将邢欢拉下,安置在了身边,“来,我给你吹枕边风,把你想象中相公该做的事说出来,想清楚了慢慢说,今天我不赶时间。”

呼!她以为他打算破戒。可她僵直着身子憋足了气,做好了万全地反抗准备后,他再也没有了动静。只是一句依旧欠扁的话,便握着她的手,静静地躺着。于是,邢欢尝试着放松下来,重重松了口气,不自在地往床边挪了几分,尽量和他保持些距离。

同时,脑子开始飞快运转,整理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我想要的都很平常啊。就别再给我写休书,换成情书嘛;别总是一见到我就吼我,说点甜言蜜语试试咯;唔……别陪野花穿情侣装,陪我穿啦;偶尔有点情调用完晚膳,领着我去散散步嘛;带我闯江湖的时候,遇见熟人肯大方介绍我啊;钱袋里会装着我的画像,哦还有还有,不要总是骂我是肥猪啦,如果真的嫌我胖,我可以减肥呀,但是他应该陪着我一起吃香蕉,那样我才会比较有动力;另外吧干粮什么的最讨厌了,我分明是无肉不欢的……喂!你睡着了哦?”

她讲得兴致勃勃,嘴角还动情地荡开甜蜜笑容,身旁逐渐传来的均匀呼吸声,让她顿时焉了,难不成对他而言她在唱催眠曲?

“嗯?我以为你在做梦,所以陪你一起小睡一下。”他如梦初醒般打了个激灵,嗓音里带着不加掩饰地睡意。

“怎么会有你这种那么没同情心的和尚啊!我也知道这些要求最好是连做梦都不要想,可是是你自己问我的啊,就不能给点面子认真听吗?过分。”

“他做不到,我可以。”语末,他突然翻了个身,不够温柔也不够娴熟地把她的脑袋按向自己胸口,“恩准你叫我一天‘相公’,可以消气了吗?”

“凭、凭什么啊,谁要叫啊,我又不是没相公可以叫!”她正处于暴动状态,使劲转着脑袋想脱离他的掌控。可当脸颊贴上他衣襟微敞的胸膛后,整个就像苍蝇撞上了蜘蛛网,动惮不得。

她的脑容量就那么多,显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比喻有多难听,满脑想的都是这莫名感觉缘何而来。之前老干爹用棍子抽完她想制止她大叫的时候,也把她按在怀里过,可那是种明显不同的滋味。究竟哪里不同,她又形容不出。

“可是我这个相公身形比他好、容貌比他好、品位比他好。重点是,我会陪你做你设想的那些蠢事。”

“……你好爱计较哟。”和那张悬赏令上如出一辙的话,让邢欢骤然回过神,眼露嫌弃地扫向他。

“是啊,那你要不要呢?数到三,给我答案。”

“……”

“三。”他自认为这是体贴考虑到女人的矜持,故此直接省略了前两个不必要的数字,直接数到终点,并且自说自话地替她决定了答案,“嗯,默认了。好,再睡一觉,起来玩娘子相公。”

“我……”

“别吵,快睡,我赶时间。”

很亘古的传说,邢欢记得娘说:当年,神笔先生画月色中的油菜花田时,一不小心把你外公外婆画进去了,于是他们就此俩定了情,结果还真的白头到老了。

暂且先不纠结当年她外公外婆到底晚上跑去油菜花田做什么,邢欢比较诧异的是——这位神笔先生竟然还活着!就坐在她跟前替她画像!并且还和她年龄相仿!

“邢姑娘为何一脸见了鬼的神情,我们不是还一起吃过宵夜吗?”看出了邢欢的错愕,神笔先生笔端继续游走于画纸间,颇为高深莫测地哼笑问道。

“……”大哥,一起吃宵夜是一回事,但您活过头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邢姑娘难道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一味药,吃了能让人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吗?”

“天呐,这太神奇了。”江湖果然还是很值得向往的,是个神奇宝贝很多的地方。她一惊一乍地叫喊,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儿。

直到紧挨着她的悟色忍不住插嘴道,“他是原来那位神笔先生的孙子,世袭了他祖宗的称号。”

失望之余,邢欢干笑着闯回了现实,转眸看向身旁的男人。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那一身扎眼的衣裳,窄袖长袍上,束束桃花、错落有致,开出了一片灿烂春光。据他说,这是情侣装,为了配合她身上那条桃红色的小棉袄。可是为什么她所表现出的是朴素,而他却诠释出了狐狸味?

另外她真的还满想客观提醒一句,“大师,那个……我们也就玩一天而已,没必要还追寻传说的脚步,做得那么到位吧。”

“叫相公。”他神情严肃,面无表情,坐姿端端正正,手上还挂着串佛珠,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咬了口手里的香蕉,边提醒道,边看向她。

警告眼神逼迫着邢欢不得不也跟着咬了口自己手里的香蕉。

天地良心,她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有真想要吃十几根香蕉润肠减肥啊。

“相……相……”他眼神不动,似乎非要迫她喊出那两个字才满足,邢欢张了张嘴,熟悉的发音变得艰涩无比,努力了几次,最终还是作罢了,“哎哟,没关系啦,也不用叫出口,就大家心里清楚暂时假装是什么关系就好。”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是你说希望相公钱袋里有你画像,不找人画,难道要我亲自挥毫?别笑,想得美,贫僧没空给你画。”话到一半,他冷不丁地泼上一盆凉水,又继续道,“先说好,我没钱袋,一会回去给我做个,要符合我气质的,袋子上绣个‘欢’字。”

“你的气质跟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啊!”他到底是在哄她赔罪,还是气她?

“谁说要绣你名字了。佛祖曰莫贪、知足常乐,所以身为出家人,我当然要欢。”

“噗!”邢欢被堵得胸口窒闷,那头观戏的神笔先生却肆无忌惮地笑喷了。

这一道不该出现的笑声,让悟色视线矛头一并转向了他,“喂,我跟我女人讲笑话,你捧什么场。专心点,快画,我赶时间。”

“你到底是有多忙啊?想当年我天天赶羊群的时候,都没你那么赶。”邢欢不满地抗议。忙就别搞那么多花样嘛,其实大可以把原来的五五分账改为四六分账,她就不生气了啊,当然了她六他四。

“我想省下时间多陪陪你。”

陪她还需要省时间,他的人生是有多兵荒马乱?尽管如此,邢欢还是感觉到一股暖流在心田里流淌开。她觉得满足,可不敢笑,怕一笑死和尚又会说“笑什么笑,我要陪的人很多,你并不特别”。

她不要自取其辱,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不屑,“啐,再怎么省还不就只有一天。”

只是连邢欢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不经意的话里,恋恋不舍远远盖过了她原先设想的不屑。

“这位姑娘,诸如‘暂时假装’、‘只有一天’这类的话语,是咒语吗?你不念就会死是不是?”他向来对自己的分寸有自信,不需要被她这样时刻提醒着!

“呃……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有说过不希望相公吼我,能尽量多说些甜言蜜语。”虽然悟色大师的讲话总是柔柔的,和相公的吼比较起来无论是音量还是青筋爆出的程度,都还差了很大一截。但!绵里针更容易让人防不胜防、痛不欲生!

一物降一物,这话很对。他向来很擅长迁怒,何况原本的好心情是被她亲口捣毁的,有足够的理由对准她宣泄。整她、骗她、耍她,怎样都好,那些个他都已经孰到生巧的伎俩,在对上她闪耀着卑微期盼的目光后,化为乌有。

微笑,犹如他衣裳的桃花般,绽得灿烂,“嗯,我有没有夸过你很漂亮,看一眼一生足矣,又何况是看着你一整天。所以,只有一天也够了,好好享受。”

“……”呸!甜言蜜语不带把人恶心到的!这也假得太没章法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们女人要不要那么麻烦,给你甜言蜜语又嫌假?

第二十章

无论悟色大师当着她的面撒过多少谎,至少这一次,他真的没有打诳语。

他如约把从老干爹那骗来的银子五五分账给了她。

他说了一堆甜言蜜语,数量多到让她觉得可以享用一生了。

他陪她穿情侣装,虽然只是勉强攀得上点关系两件衣裳。

他用完晚膳领着她逛大街,遇见熟悉的江湖中人,就指着她眉开眼笑地说一句,“我女人,你见过的”

他陪她吃香蕉,逼着神笔先生画画像,甚至……

演戏演足了全套,连情书都到位了。

情书上是这样写的——你笑起来真的很漂亮。

没错,仅此一句。

落款:你的男人……不对,“男人”两个字被粗暴地涂掉了,最后呈现出的结果是“你的大师”

层层甜蜜就像个茧,将她牢牢包裹住,险些被流放在虚幻梦境中难以自拔。

直到隔天,他们在最不该相遇的地方相遇了。“咦,大师,你也来偷宝贝吗?”“你也是?真巧,一起埃”

古怪对话发生在了任万银用来藏宝的屋子里,任府热热闹闹举办着捐赠大会,他们却在这儿不期而遇,巧合让邢欢跌落回了现实。他无疑是理智的,他们是合伙人,是带着各自目的撞到一起的狼和狈,或许还能算得上是朋友,唯独如同“你的男人”那般有够嚣张的亲密称谓,他们配不上。“不用不用。你比较劳苦功高,你拿吧,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满屋子的奇珍异宝,看得她眼眸不断放光,可邢欢还是适当表现出了谦让精神。“是吗?你脸上这伤也是上回碰巧路过时挨的?”他微笑,不留情面地揭穿她的蓄谋已久。

在他面前撒谎,就像在鲁班爷爷跟前班门弄斧。所以,邢欢选择了坦白,“其实是这样的,这些宝贝我都不要,你喜欢尽管拿,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要一块石头就好,你有没有瞧见过?据说是紫色的,好漂亮的。”“很值钱的那块?”想也知道,她要的东西不会廉价,他理所当然地问道。“对对对,你拿了?”“没见过。”“……大师,别闹了,我们好歹也曾有过一天夫妻名分,你怎么忍心为了一块石头和我撕破脸恩断义绝?”呸!没见过他怎么知道很值钱?“贫僧忍心。”他眉儿一抬,看她吃了憋顿时无言的模样,忽觉好笑。

邢欢活像被人强塞了只苍蝇到嘴里般,准备好的话因为他的无情,只能硬生生吞回。她知道自己没有让男人怜香惜玉的资本,但是那又怎样?哼!她又没要和他谈情说爱,在平等互利的关系下,她不需要姿态太卑微。“谁管你忍不忍心,大不了把五五分账的银子还给你,我不要了,只要那块石头,你给不给?”

他浅笑耸肩,示意自己爱莫能助。“呐,别把我惹急了,不然我什么极端事都做得出!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老干爹拆穿你……”微笑叫嚣喊到一半,她视线微微偏转,落在了悟色脚边那个看似沉甸甸的大袋子上,“你也太过分了!背那么大的袋子来装宝贝,还装得那么满!我就不信那么多东西里会没有一块石头。”

有了亲眼验证的机会,邢欢大喇喇地蹲下身,动作粗鲁地扯开他的袋子。

红色碎邪金猫眼念珠,上等货!琉璃钵,上等货!紫檀木鱼,上等货!他也太会挑了吧。渐渐的,随着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被拉出,邢欢开始觉得不对劲,鉴赏宝贝的闲情也逐渐褪去。绿袈裟、绿袈裟、绿袈裟、还是绿袈裟……

没有银子,他把所有骗到的银子都留给她了吗?她应该开心的,可无论怎么努力,邢欢就是弯不起嘴角。原来,即使苦笑,也是一件需要耗费心力的事。“欢欢妹妹,没想到你对贫僧的袈裟那么爱不释手。实在喜欢的话,可以拿一件留作纪念,贫僧不介意的。但请不要那么用力扯它,好吗?”

轻巧语气换来她的茫然抬眸,怔怔与他对视了许久,在那道刺目微笑里邢欢总算找回了失落的声音,“你要走了?”“有问题吗?大师通常该在功成时身退。”

所有的一切,经由他的唇过滤后彷佛都变得理所当然,就连邢欢都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反问自己,有什么问题吗?该骗的都骗到了,他还留着等吃年夜饭吗?想着,她挤出干笑,“是哦,那走好,要不要我送你一程?”“……不必了,我们还没熟到梁山伯祝英台的境界,没必要学他们十八相送。”

言词间的洒脱就像在讥笑着邢欢的拖泥带水般,她嗤了声,反击道:“你能这么想最好,其实我也没空送你。呐,我这个人很懂感恩的,跟你玩还挺开心,这东西你拿着,谢礼。”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头也不抬,随手一甩。

悟色默契地伸手,稳稳接住,打量了些会。是个钱袋,耀眼的红,上头用金丝绣着海棠花开,有逼人的富贵。花团锦簇中嵌着个大大的“欢”字,每一个笔锋,都看得出执针者的用心。“花纹有点俗。”他摇了摇头平心而论,在瞥见邢欢因不满而瞪大的眼瞳后,立刻奉上了个璀璨笑容,“贫僧就勉为其难收了吧,要不要回礼?”“不稀罕。”“真贴心,贫僧也舍不得送。”他眼眸下落,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蹲在地上的邢欢,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头,柔顺青丝在他指缝间如流沙般溜走,他弯了弯嘴角,屈指缩回手,“这段日子我也玩得挺开心,有空再找你玩。”

一举一动,就像在安抚豢养的猫儿般。邢欢别扭地偏过头,蹭开他扰人的手心,不甘示弱地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大师,别闹了,你还真当我没相公可以玩吗?你见过有人放着真品不要抱着赝品满足的吗?”“哦对,你有相公,贫僧都快忘了。没事,精神出轨不算什么,佛祖会原谅你的,跟你相公在一起时,还是可以继续想我。不过也别太想,意思意思点到为止就行。”“那麻烦大师多帮我们俩烧烧香祈祈福,生了儿子认你做干爹埃”“客气客气。有机会我也生个,让你过过做干娘的瘾?不用感动,礼尚往来。”“……”很明显,在这场交锋中,邢欢率先落败了。

她在强颜欢笑,而面前的悟色却是连眼眉都染着笑意。她闭上嘴噤了声,终究是无法做到像他那样扰出一池涟漪,偏又可以滴水不沾衫。

咬着唇,她埋首沉默了片刻后,没能忍住地压上前踮起脚尖用力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