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未见,他的个性没有丝毫改变,对邢欢也只是一时贪图新鲜。或许,等他成了亲,定了性,便再也不会荒唐乱来了。

“也对。”另一头,赵静安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像是当真受到了点拨般。只是随即,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始终不发一言的邢欢身上,“弟妹呢?也喜欢我尽快成亲吗?”

“啊?”被点到名,神游太虚的邢欢受了惊,猛地震了下,木讷抬头看向他。又觉得周遭所有的眼神都像是能洞悉一切般,宛如一根根针朝着她扎来,她无措地舔了舔唇,“唔,婆婆也是为你好,去见见也没什么……我、我想若是大伯当真不喜欢,婆婆也不会勉强你的。”

“就是就是,你瞧瞧你弟妹多识大体。见一面而已,又不会让你行情大跌。”机会难得,老夫人忙不迭地附和。

“好,我去。”他欣然应允,深看了邢欢一眼,转身就走。

踢踢踏踏的木屐声,还在饭厅梁上绕着。邢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总觉得那声音始终消散不去,一阵阵,越来越沉,像是踏在她的心口上,很痛。

——大师,别去,相亲什么的最没意思了。不如,我们去做点正事啊,谋划下怎么让一姐交出那块石头,商讨下怎样不花银子玩转京城还能好吃好睡,研究下你的鸡丝粥究竟是如何做的怎么就那么好喝……

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可是,立场呢?

她要怎样用弟妹的身份去阻止他相亲、成亲?凭什么要求他像之前一样,只做她能看懂的大师?

是啊,邢欢开始发现,自己其实就从未懂过他。不明白他深邃眼神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跑去出家,不知道那日他在轿子说要娶她是不是一场玩笑,更不晓得这两年前丢下她的人现在是不是还依旧讨厌她的存在。

因为讨厌,所以他们才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的相处了吧?

*

子时更声穿透别院的矮墙钻入邢欢耳中。

她蜷坐在矮树丛里,抱着腿儿,冷得直打颤。愤懑的目光瞪向不远处的那栋屋子,那是赵静安的房间,里头黑漆漆的,象征着它的主人夜不归宿。

邢欢记不清是什么时辰守在这儿的,只记得婆婆今儿喜上眉梢了,先是激动又兴奋地幻想着儿孙绕膝的画面,夸张到连届时找哪里的产婆、孩子的满月酒需要怎样的排场都计算好了;娘笑而不语,偶尔点头附和。

临近晚膳时分,赵静安还是没有回来,婆婆更开心了,他们都说这回恐怕是看对眼了。

为了庆祝,婆婆拉着娘一块出去和真正的故人们吃饭了。

她顿时觉得别院里冷冷清清了,又有些怕和赵永安独处,索性就跑来这儿等静安。

以前,她常常为赵永安等门,端着饭菜跑进跑去要热个好几回。一整晚的空等,那是常有的事儿;又或是回来后就冲着她吼,嫌她碍眼,一封休书甩在他看都不愿看一眼的饭菜上。尽管如此,邢欢也从没觉得等待是件让人心慌的事。

可是这一次,她觉得心好慌,这滋味比坐在这儿挨冻还难受。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象他和那位王伯伯家的四姑娘会发生什么事。

开场白会不会又是那句——你长得真像我死去的未婚妻?

不管这两年他经历过什么,他的第一任未婚妻是她吧?她没死,她还好端端地活着。

还在等他回来,突然想要告诉他:“我嘴贱,收回早上那些口是心非的话。我就是不喜欢你去相亲,不喜欢你和王伯伯家的四小姐看对眼,不喜欢你对其他姑娘的事上了心,最最最不喜欢的就是听你叫我弟妹……就算你讨厌我,嫌弃我,我还是要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等了大半晚,邢欢需要发泄。她咬牙切齿地把本该藏在心里头的不爽,全数倾倒了出来。没有料想过后果,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接话。

“那你喜欢什么?”

突如其来的话音,她压根没有想太多,只一味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甚至没察觉到丝毫不对劲,就这般理直气壮地脱口回道,“我喜欢你。”

对,这种感觉是喜欢。

当走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街边,会想到他手心那股让人安稳的掌温;当难过心涩的时候,会想到他可以放心依靠的肩;当吵架的时候,会气他的不在乎不相告;当想哭的时候,会想到他说过她笑起来很漂亮;当已习惯他的存在,害怕他的离开,会吃醋,会有占有欲,会顽固得即使讨人嫌也不想成全……那不是喜欢是什么?

第三十四章

——死肥猪!你怎么就不能人间蒸发掉?整天像只苍蝇一样在我眼前飞来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你是我相公啊,我当然要把你伺候得妥妥帖帖的,好好爱你。

曾经的回忆在赵永安脑中浮现,像芒刺般,扎得他心尖发麻。

世人常说,喜欢不是爱。只有那一个“爱”字,才能诠释生死相随刻骨铭心。

她说过,他是相公,她爱他。

但为什么今时今刻,他觉得那般理所当然的爱,在她那一句“我喜欢你”的映衬下,竟然显得如此渺小。

沉沉夜色中,赵永安撩袍蹲下身,眉目深蹙,葱白指尖拨开扰人的矮树,冷觑着树后蜷缩着的女人,“你刚才说什么?”

“……”少了树丛的阻挡,清冷话音和着冷风一同袭来,邢欢颤栗回神,张着唇儿,惊愕地瞪到跟前的那道身影,“……我说了什么?”

她并非恍惚到想不起来了,而是连她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方才的勇气和冲动,便也就随着那阵风散了,再也拾不回了。

“外头冷,回房了。”深呼吸,再深呼吸,紊乱心绪仍没能得以理顺。曾经,无缘无由地给了她那么多封休书,而今当真有十足的理由时,他反而萎了。拿不出昔日吼骂她的勇气,这一句自欺欺人的纵容,连永安自己都觉得刺耳。

她却不识好歹地僵着不动,全然不把他的息事宁人当回事。瞪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扬高了嗓音,“他派人捎口信说今晚不回来了!你预备这样傻等到什么时候?!”

“我……”他果然还是全都听见了,邢欢垂下头抿住唇角,支吾了片刻才出声,“我等下自己回去就是了,脚……脚麻了。”

闻言,他眸色一沉,想笑又笑不出声。双手不由分说地穿过树丛,将她拉过,打横抱起。感觉到她不自在的挣扎,他眉心蹙得更紧了,喑哑嗓音道出警告,“我不想明天还要向娘和邢夫人解释你为什么冻出病!”

彷佛是为了让这话更有威慑力,邢欢不合时宜地张大嘴迸出个响亮的喷嚏,对上他洞黑的眼瞳后,她安分了。

是啊,这要怎么解释?说她牵念着赵静安,所以傻傻地在他房门口坐了一夜?

为什么牵念?因为她变心了,喜欢上了最不该也最不可以喜欢的人?这辈子就是作死地跟一厢情愿干上了。

想到娘和婆婆今儿的兴奋劲,她便觉得,若还有点良心,就该把这些心里话永远藏埋。

“啊!活见鬼了……”

邢欢想得正入神,一抹不太和谐的叫喊声迎面飘来。

她闻声抬眸,瞧见一个丫鬟正提着灯笼途径回廊,看向她的眼神当真就像是见鬼了般。

“大半夜的,怪叫什么!想把人都吵醒吗?”倒是永安,若无其事地瞪了眼那位丫鬟,“打盆热水送去二少奶奶房里。”

“哦哦哦!”丫鬟频频点头,匆忙奔开,仍不忘目光诧异地回头张望。

“我们府里的丫鬟都那么神经质吗?”一惊一乍的为了什么?他长得有那么恐怖?半夜见到他就是活见鬼了?

“哈哈……”歪过头思忖了片刻后,邢欢溢出了一声笑,接获到他不明就里的目光后,她才解释道,“她只是奇怪你竟然会抱我。”

“……我给人的印象就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吗?”他是她相公没错吧?至少在旁人眼里,他们的夫妻关系还存在着,相公抱娘子,不是人之常情吗?

“呵,放我下来吧,不动动脚会一直麻着。”面对他的问题,邢欢只能干笑以对。

何止是不近人情。从前,他对她压根就没有人情可言,他们更像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不对,应该说是仇人。他一见到她就来气,那些个行为举止活像是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

永安没有再坚持,如她所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搭在她肘间的指微微施着力,搀扶着她走。印象中长长的廊道今日却短得让他来不及细品相携的气氛,甚至没能自省清楚以前的自己有多恶劣。

娘曾讲过,娶妻娶贤,邢欢一定会是个贤妻。她的确是,他也以为她一直都会是。结果,人生当真就像是一盘棋,落子无悔。他走错了那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就这样认输了吗?永安不甘愿,他不信,两年的朝夕相处会在几日间就化为乌有。

“那么晚了,你不睡吗?”被他一路搀扶着回房入座,没多久,方才那位丫鬟就叩响房门端来热水。邢欢揉搓着还有些麻痹的小腿,侧过头,好奇地看着抱着水盆愣在门边的赵永安。

“把脚放在热水里泡泡,会暖一些。”他蓦然回魂,跑上前把水盆搁下,随手握住她的脚。可当指尖刚触上她的鞋尖时,顿了片刻,忽地,像烫着了般松开,尴尬转身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看什么看!自己来,难不成还要我来伺候你?”

邢欢哪敢有这种妄想,便是因为从未想过,这话在她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弯身褪去鞋子罗袜,她连试水温的动作都没有,直接把脚伸进了水里。木盆里的水儿因为这惊扰,不安分的荡漾着,她怔怔看着没入水面的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连脚趾都漂亮的男人。

“邢欢。”分明是夫妻,可是这般坐着竟然是会相顾无言。她自顾自地发呆,他只能像个旁观者。这样的沉默,让永安觉得不爽,他张嘴唤了声,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追问道,“适才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嗯。”隔了那么久才被问起,她大可以装傻,只是邢欢不想。

他或许巴不得她早些移情别恋,别再碍他的眼、绊他的脚。而她更是觉得既然搞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就该把话儿跟他讲明白,不清不楚的,会误人误己。

“死肥猪!你活腻了是不是……”他想也不想地吼开,见她受了惊打颤,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话锋又蓦地一柔,“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

“呃……”她不知道,倘若早就意识到了,定会在这念头还没成形时就果断扼杀掉。心悸的瞬间太多,如果一定要回想,那似乎得追溯到很久远的时候了,“应该是他说自己被好多人绑着在树上打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也需要安慰。”

“该死的!那是什么时候?!”他到底是错过了多少?两年了,他们之间可以拿来讲述的回忆少得可怜,她和赵静安之间却彷佛有说不完的过往。

“唔,就是那次你把我锁在房间里啃干粮,然后陪着一姐在群英楼的梨树下聊天。”她几乎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撒谎不胡扯,难得对他毫无隐瞒。

可这话在永安听来硬生生地被误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她所阐述的时间地点人物有太多的弦外之音。

“我明白了!”他郑重其事地点头,用自己的想法来解读她的话。她没有变,只是懂得欲拒还迎了;她没有当真喜欢上他大哥,只是故意在气他;她不是真的为了静安才留下的,只是想换取他的注意和在乎。

对,就是这样的。无非是耍些女人的小伎俩,埋怨他的疏忽。

“你放心,我……”她不会再把这感觉讲给任何人听,早晚会带着这个秘密识相消失,一定不给赵家庄蒙羞。

邢欢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永安迫不及待地打断,“陪了你两年的人是我,不是我哥。”他反省了承认了,以前的确待她太过分,但他也不是没有丝毫可取之处的,不是吗?

无言以对,是邢欢唯一的回应。什么叫“陪”?是让对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温暖,可以自信地觉得不管怎样,都有那么一个人会撑着她。事实呢,这两年她过得比一个人时更孤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只有他接受不了,我也不想逆来顺受。但,是我担起责任娶你,不是我哥。”不管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时有多违心,有多怨。至少,他没有让她难堪,没有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供人嘲笑。

“……”她的心蓦然抽痛。

“我娘和你娘之所以那么开心,是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不是我哥。”

“……”头也开始跟着痛。

“你那么孝顺,应该不舍得让她们为难吧。”

“……”完了,全身都痛了。她就是不舍得,没法不去顾念那两位老人家,没法视而不见她们眼中闪烁着的希冀,做不到喜欢就抢不喜欢就甩的任性。娘说,想让她快乐,她又何尝不想让娘更快乐,哪怕是掩埋掉自我。

“话说回来,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欸?”他咄咄逼人地说了一堆,让她烦躁又惭愧,最后又突然把一句话貌似能让一切峰回路转。不得不说,这抑扬顿挫把握得极好,彻底让邢欢懵了理智。

“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假装恩爱,让她们暂时放心回祈州,到时候把人送走了,你我皆大欢喜,往后再想个两全的办法跟她们禀明一切;要么明儿一早就去告诉她们,别做梦了,我们俩完全不可能培养出感情,你喜欢的是大少爷不是二少爷。”

二少爷,这真的是选择吗?有余地吗?她哪来的胆量坦白那些话。这不是敢爱敢恨,是作死啊。娘会恨不得没生过她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婆婆会气她不识好歹恩将仇报,赵静安……赵静安会取笑她的不自量力。

层层考量,让邢欢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我选第一个!”

是不是真能皆大欢喜,她不知道。就当是陪他演一出补偿她两年前不合时宜地出现,尽最后的力成全他和管晓闲。

“乖。”他满意地笑,“水凉了,把脚擦干,睡了。”

“……你不走我怎么睡?”

“我走了,我们怎么睡?”看她神情呆滞,他别过头无奈地叹了声,耐着性子解释,“恩爱夫妻不是应该同床共枕的吗?你觉得如果继续分房睡的话,平日就算再如胶似膝,有人会信吗?我不觉得我娘和邢夫人会像你那么傻。”

“也是哦,可是……”可是她好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演戏也不用演得那么配套吧。

“你睡床,我睡外屋那张软榻。”他适当做出妥协,大不了半夜趁她睡死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爬上床。

*

老夫人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这话儿一点都没错,似乎自从老夫人和邢夫人来了之后,别院的每个清晨都格外的忙碌。

今天也不例外,天刚亮透,马蹄声就划破了宅前巷子里的静谧。一辆看起来很是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别院门前,小厮们赶紧迎了上去,便瞧见他们家大少爷利落地跳下马车。

“大少爷早啊,您辛苦了。”相亲相到彻夜未归,想必一定火热又激烈吧,听说这种事很耗体力的。

“不苦不苦,为人民服务。”他理了理衣袖,堆着笑脸,仿若很体恤下人般地抬手拍了拍小厮的肩,“小、小刘啊,车上那些辣椒酱搬去厨房。”

“大少爷,我姓王……”泪眼望天,他们家大少爷不记人名的习惯,原来还没有改呀。

“咦?你什么时候改姓了?”

瞧瞧,他说的多理直气壮,小厮握拳,咬牙,为了自己的姓氏而奋斗,“报告大少爷,我一直都姓王!我爹姓王!我爷爷姓王!我爷爷的爷爷也姓……”

“好了好了,老清老早的,别太激动,对身子不好。”这愤青般的激情,静安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呐,我是个很开明的主子,一般来说你姓什么我都没意见。但是,最近请不要在我面前强调你的姓,我怕我冲动起来会把你打到短时间生活不能自理。”

哈,他们家皮厚到无所不怕的大少爷,几时起竟然怕起了他的姓氏?一股骄傲感油然而生的同时,小厮隐隐猜测到了起因,“大少爷,该不会昨儿那个你王伯伯家的四姑娘,把你个吓着了吧?”

“你够了!”他这个主子是不是真的开明过头了?

以至于下人们不仅喜欢捧着一堆感情烦恼找他寻求慰藉,还喜欢缠着他讨教追女人的法子……这些他都忍了,凭什么他那么知心,结果他们还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姓小厮识相地捂住自己的嘴儿,频频摇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多话了。

“邢欢呢?”

“……”

瞪了眼那张仍然被封印着的嘴儿,静安耐不住脸色一黑,“说话。”

“我说大少爷,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你在温柔乡销魂了一整夜,少奶奶可没有,这会当然是还在睡,难不成要她出来列队欢迎你?那也行,我让她丫鬟去叫醒她,你在门口等着哈……”

“闭嘴。”果然不该有好脸色,他们家的下人个个胆子都很肥,一张嘴就像在喷粪,“我自己去找她。”

“……”呃,大少爷,闯自家弟妹的闺房不太好吧?说不准就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

第三十五章

那些个在下人们眼里说不准的事儿,发生几率很低。比较不幸的是,赵静安今天运气好得离奇,就算是几率再低的事儿,他都会撞上。

带着彻夜未眠的倦容,顶着青沉眼圈渗入血丝的眼,他呆立在那扇并没什么特别的房门前。犹豫了半晌,拉了拉衣裳又捋了捋发丝,举手投足间满是情窦初开的调调。终于,静安自认为已经拾掇得足以见人,才抬手轻叩了下房门。

没有任何动静,他蹙了蹙眉端,加重了力道。

里头依旧是一片静谧,歪撇了下唇角,他忍不住嘲笑起自己。几时那么规行矩步了?敲门,这种礼貌又君子的行径全然不像他所为。

——砰。

于是乎,反锁着的房门被粗暴踹开,还不死心地来回弹晃了几下。

抬步跨入房内后,外屋软榻上凌乱的被褥让静安愣了片刻,没有深想,他回过神,撩开曳地的帘幔,大喇喇地闯进了里屋。

“哥,大清早门都不敲就闯进弟妹的房间,你不觉得很不妥吗?”

撩开的帐子被系挂在帐勾上,含着一丝得逞笑意的讪凉话音从床上传来。

“……”这种场景显然不在静安的预料之内。

床榻上喜红的被褥很是刺眼,相拥着的那两道身影更是刺眼。她睡得酣甜,在他面前,偎在他弟弟的怀里,嘴角还飘着餍足娇笑。

“如果你是想看春宫戏,来晚了;又如果是有悄悄话想和你弟妹聊,那来早了。”他半仰起身子,撑着头,惺忪眼瞳眯成一条缝儿,迸出挑衅色彩,锁视着静安。

“……”握拳,转身,离开,他所给出的反应冷静又决绝,是属于赵静安一贯的作风。

心口的刺痛却掩都掩不住地往外冒,充斥满了干涩的喉,梗得他胸腔窒闷发堵。

她曾说过:有空真的要帮我多烧点香,要保佑我幸福、保佑我相公以后会懂得珍惜我,保佑我和相公尽快洞房,保佑我洞房的时候不会太疼……

那,此情此景,他是不是该维持住最后的风度,笑着送她一句:恭喜你如愿了!

“呵……”见证着那道身影骤然出现又猝然消失,永安抿唇飘出一记讽笑。

的确有够讽刺的。赵永安啊赵永安,曾几何时,你竟然迷了心智,为了这个女人无所不用其极的卑劣。

他还是有些了解她的吧,至少知道她睡着的时候雷都劈不醒,就算是他爬上了床,她也不会察觉。他也足够了解赵静安,知道他的个性洒脱又散漫,在目睹到这样一幕后,会理智放手,会顷刻调整心情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是永安所羡慕的,倘若他也能这般拿得起又放得下,何至于后知后觉地为她放低姿态。

值得吗?

他垂眸看向蜷在怀里的女人。她睡着的时候很不安分,爱抢他被子,爱用拳头挥他。可是,她睡着的时候也很乖,任由着他偷吻,放纵着他勾缠拥抱。他自作主张地把所有的不反抗视作潜意识,在她的潜意识里他仍是那个可以对她为所欲为的相公吧。

想着,永安不自觉地弯起嘴角,他想,睁开眼就能看见她,看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安心酣睡,氤氲而生的踏实感,值得他不择手段。

“……”好不容易拉回了游走的魂,一抹笼罩在床头的阴影让永安微愕抬首,在瞧清床前去而复返的人后,他难掩诧异地瞪大瞳孔,“你做什么……”

很明显,赵静安被高估了。

他的洒脱只有面对那些不在乎的人事物时才能维持。

没等永安把话问完,他寓意不明地咧了咧嘴角,似是在笑,可这笑容无论怎么看都透着寒森森。随即,端着铜盆的手慢条斯理地移到了床边。

盆子里装了什么,永安不得而知,只瞧见袅袅升腾起的热气。

“大少爷大少爷,你抢我的盆子做什么啊,那水刚烧开啊,还没参凉水呢……”丫鬟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伴着喳喳呼呼的叫喊。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刚跨进少奶奶房间的里屋,就瞧见那盆滚烫开水在大少爷手间……倾覆了,倾覆了,倾覆了……

“赵静安!你想弑弟夺妻!是不是?!”

幸好,就在那些水浇在床上的瞬间,二少爷格外敏捷地弹跳了起来。从他震怒的吼声中可以判断出,他没什么大碍,还有空分析大少爷这夸张举止的意图。

可问题是……旁观事态发展的丫鬟木讷地大张着嘴儿,机械式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了依旧平躺在床上的少奶奶那儿。完了,闹出人命了啊!

“嗯?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只顾着自己保命,不管她的死活?”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出声,彷佛这件事全然与他无关般,还万分镇定把手中罪证递给了呆在一旁的丫鬟。

愣愣地垂眸看了眼手中空无一物的铜盆,热烫的余温还能随之传到手心,丫鬟吞了吞口水,迅速做出决定——开溜!免得一会事闹大了,老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