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听爹的话,害了自己不算,还会连累了十三。

不知道现在离开这块是非之地是否还来得及?

十七当下匆忙收拾了包袱,正想奔过去找十三,走到门边,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他愣了愣,门外的人一下子扑了进来,抓着他的胳膊又叫又跳,“我想到了!我终于想到了!” 十三激动地大声嚷嚷。

“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到白日里不对劲的地方了!十七!你不是说我逃婚出来就会遇到顾……那个谁谁,可是我们都出来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有遇到!会不会哪里出了问题?十七?哎!十七!你拖我干什么?!”

十七转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焦急道:“这家客栈很不安全,我们要尽快离开!”

十三一下子煞白脸色,噤若寒蝉。

第一个美男

两个人背着包袱,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惟恐走路的声音会惊动屋里其他人。下面隐隐有昏黄灯光透过木版缝隙传过来,映着两张紧张兮兮的脸。

踩下最后一个台阶,慕容十七心里刚松下一口气,走在前面的慕容十三忽然猛的停住脚步,害他结结实实撞上她后背。

“干吗停啊?” 他摸着撞疼的前额,不满地问。十三仿若未闻,呆立原地。

半天等不到答案,他索性自己探出头去看——

昏黄的灯光下,七八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卧,地上湿淋淋一团,鲜血和脑浆混在一起,红的白的顺着砸烂的桌椅慢慢地流……离他们最近的那具穿着掌柜的衣服,也不知道是不是掌柜的,因为——他连头都没有了!

胃里一阵酸味上涌,十七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他们虽然都会武功,可是顶多教训过附近村寨的土匪恶霸,也只是暴打一顿了事。从小到大连死人都没见过,更别说这等血腥的场面了!

十七吐了好一阵,吐完只觉得头晕眼花,双腿发软!他勉强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地像要跌倒。

终于摆脱了石化状态的十三伸手扶住他叫道:“十七!我们得赶快走!” 太恐怖了!他们八成是遇到杀人狂魔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以最快的速度奔到门边,然后齐齐僵住!

客栈外的街道,如水月光倾洒。街道中间两道颀长身影迎风而立。背对着她们的那人乌丝散落,原本的白色儒衣被鲜血染透,月色下看来诡谲异常。面向他们那人,面目隐在阴影中,黑色披风咧咧作响。

只听一人道:“今日能死在你手上,也算不枉此生了。” 他声音听来气虚,却是柔柔地带着笑意,甚是悦耳。

另一人沉默半晌道:“出招吧!”

话音刚落,便见黑白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一时间看不清人影了,耳边只听见风声和剑声。

十七还愣在当场,十三一把拉起他就跑,心道趁这两人打斗激烈无暇他顾得赶快跑才是。

两人慌慌张张跑了好几丈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十七下意识回头看去,看见那白衣男子正好被摔在他们面前,他低垂着头,一手抚胸一手撑地,挣扎了几下,喉间蓦的吐出几口鲜血来,想必伤得不轻。

十三抬头看到远处的黑衣男子正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顿时急得六神无主,忙问慕容十七道:“怎么办?要不要救他?!” 他伤得这么重,落在黑衣人手里必死无疑!

十七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救?他们两人的武功明显不是对手,恐怕最后救不了人还得搭上自家性命;不救?身为习武之人见死不救又未免太没有道义了!怎么办?!

剑尖摩擦地面的声音渐近,十七一咬牙,硬着头皮道:“我来挡一阵,你快带他走!”

“我来!你带他走!” 十三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二话不说拔剑就冲了上去,一边冲还一边大声嚷嚷着,“十七!你回去一定要叫爹帮我报仇!”

十七闻言又感动又好笑。当下拔了剑也想加入战局,反正今日是必定共同进退了,就算是以卵击石也要和十三姐死在一起!

眼前两人战得正酣,黑衣人一开始见对方是个女子,并未使出全力,他的剑招快且狠,却每每在擦到十三衣角的时候又被她状似无意地闪开,就这样过了十几招,不仅没伤到她分毫反而被她凛冽剑气逼得后退几步!

黑衣人眸色渐深,终于明白过来眼前女子不是普通人。她剑招看似简单剑式中却有成百上千的变化,身手灵敏且力道十足,绝对是个剑中高手。

他收敛轻敌之心,全力重整了攻势。

一旁的慕容十七,正维持着举剑欲冲的样子,嘴大张,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从来不知道,慕容十三的武功竟然这么厉害!

小时候比武的时候,十三确实老拿第一,爹也常夸她天资聪颖。可是从十岁以后,她就甚少在众人面前动手了,她说不喜欢镇日里打打杀杀,就算偶而被迫出手,也是见招拆招,能省则省。所以他一直以为十三姐的武功跟他一样只是三流水准,没想到……

“十七!快走!” 他犹在恍神,十三剑下一招势如破竹,震得黑衣人再退几步,她也不恋战,转身抱起地上的血衣男子,使出轻功狂奔。

黑衣人静静站在原地,并未追去。许久,皓月隐入云层,斑驳树影散去,现出一张阴郁森冷的俊颜来。他一扬手,长剑回鞘,冷冷的声道:“顾少卿,便多留你活几日罢。”

他这辈子加起来走过的路,都没有今天这一次多!

“行了!我看他不会追来了!” 慕容十七实在跑不动了,停在一处弓腰按着膝盖,扯着嗓子朝前面的人影喊道。他真是佩服十三姐,太有逃跑的天赋了,抱着个人还能跑那么快!

十三转回头,眉头拧成个倒八字,一个劲儿催促他:“不能歇!还没有到安全的地方!继续跑!”

十七嘴角微微抽搐:“那要跑到什么地方才安全?”

“起码要到下一个城镇!”

他闻言两眼一黑,真想直接晕过去了事!“你开玩笑的吧……”下一个城镇?!那还有几十里路呢!

十三连晕倒的机会都不给他,她竟然换用单手抱住怀中男子!然后腾出另一只手来拉着他撒腿就狂奔!

“……” 双腿酸得简直不像是他自己的了,慕容十七的眼泪随风飞舞……十三姐到底是不是人啊!为什么从前他一直没有发现她有如此惊人的体力!

又跑了几里路,十七“趴”一声摔在地上。

“十七!十七!你怎么了!没事吧!”

十七挣扎着爬上前,泪流满面地抱住她大腿:“十三姐!我求求你了!你就放我自生自灭吧!”他宁愿被人一刀砍死,也不想这样活活累死啊!

“十七!你放心,姐姐绝对不会丢下你的!谁要想伤你,除非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她斩钉截铁的腔调听在他耳里忽然有那么一点点感动……虽然十三姐常常怕死到令人唾弃的地步,但每到危机关头,她绝对会奋不顾身挡在他前面……就像刚才一样……去,他在想什么,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保命,保命要紧!

十七正飞快在脑中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装晕来避过一劫,十三怀中的男子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压抑的声听来似乎他正承受极大的痛苦。她这才想起怀中还有个大活人,皱眉道:“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十七探头看去,一看见男子的一身血衣,腹中立刻一阵翻江倒海,趴在路边干呕起来。

“十七!你怎么了?” 十三吓了一跳,急得猛拍他后背!

“没事,看见血有点晕。” 十七小心翼翼朝外侧了侧,避开背后魔爪,——她用这么大的力道是想拍到他也吐血吗!

晕血?黑眸在怀中血衣上停留片刻,了然地点下头。

十七直吐得腹中空空,吐无可吐,才气虚地转过头,正看见——慕容十三伸手在扯怀中男子的衣服……

“十三姐!你干什么!” 他不假思索地扑上去!

天呐地啊,谁来救救他纯洁的小心灵!

“脱了他的衣服,你看了就不会晕了。” 他家十三姐一边卖力劳动一边理所当然道。

呼——他松了口气,幸亏不是他想的那样……不过……视线瞥到衣襟微敞露出的精壮胸膛,他面上泛起一抹可疑潮红,忙抓住她不安分的手道:“别脱了……”

“为什么?” 她不解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她竟然问他为什么!慕容十七真想一巴掌扇死自己算了!他深吸口气,知道跟她说什么“男女有别”“女子闺誉”之类的也是对牛弹琴,只好咬牙道:“夜里冷,脱了衣服会着凉!“

以前在家的时候,常常不明白爹为什么老有那种“家门不幸” 的表情,现在,他明白了。忽然间,十二万分地同情起那位素未谋面却可以预见其悲惨下半生的……顾家三少。

俊呐!

真俊呐!

好好好好好俊呐!

慕容十七毫不怀疑现在在她颚下放一只面桶可以接满口水!

床上斜倚的男子似乎早已对这样的注目习以为常,迎着两道肆无忌惮的目光仍能温和而笑,他一笑,清秀的眉目更显雅致,慕容十三的鼻息一下子粗重起来。

十七虽然满心不甘愿,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真的很俊!除了九哥,他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如果说九哥的美是偏向女子的娇艳,他则是倾于男子的俊俏。真没想到,当时不得不救的那人,擦尽满脸血污后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多谢两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 微迟疑片刻,仍是留了戒心道:“在下顾隐之感激不尽。”虽然对方是救了他性命的人,但在不知其来历的情况下他还是隐瞒了真实姓名。其实也不算隐瞒,少卿是他的名,隐之则是他的字。

“好说好说!江湖儿女嘛,本来就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顾公子,你的伤好点了没啊?” 话题一转,魔手顺势摸上他胸膛,趁着他一时呆愣,放肆地游走。东摸摸西揉揉,唔,皮肤好细腻,手感真好啊。

顾少卿回过神,修长五指及时按住她手,眸中闪过一丝嫌恶,面上仍是带笑道:“多谢姑娘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贪恋他美色的人不少,放肆成这样的她倒是头一个!

“不行,你伤得那么重,不好好检查一下怎么行!来来来,我看看!” 偏有人脸皮厚比铜墙,不仅看不明白他的抗拒之意,还趁机扑上床,力道之大压得他想吐血!

十七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伸手想拉他家十三姐,无奈小小力道对色欲熏心的某人来说如蚍蜉撼树,他试了数次未果,眼见□胸膛即将在眼前再度呈现,脑中迅速闪过十三姐强行毁了人家清白后慕容山庄上下会有的反应……他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此时,“砰”一声后——

十三整个人朝下横趴在地上,紧贴着地面的小脸上满是怔忡,似乎还未清楚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片刻后,排山倒海的疼痛袭来,她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疼死我了!” 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断了!“谁!刚才谁踹我的!” 她凶狠地咆哮,目光凌厉地扫过屋子,正好看到——

“十七!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顿时忘记了浑身的疼痛,她扑上前猛掐慕容十七的脖子,掐了半天都没反应……“十七啊,你可千万别吓姐姐啊!你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啊!十七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姐姐呢……”

呼天抢地的哭喊声骇得床上的某人转过头来,顾少卿还沉浸在刚才的一脚中,忽然就看见……慕容十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眨了眨眼……是幻觉吗……又眨一下……

他终于明白过来,忙提醒慕容十三道:“这位姑娘晕过去了,得赶紧叫大夫才是!”

十三闻言立刻跳起来,扑向大门!

等她出了门,“咳咳咳咳……” 要死了,千算万算竟然漏算了他家十三姐那一点可怜的智商!什么都不会做就知道边掐他边哭!掐得他只剩下半条命了……

十七抚着脖子站起来,心里越想想后怕。不过所幸……顺利逃过一劫……眼角瞥过床上的美男子,这男人倒是不笨,还蛮懂得配合的,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他,自己犯得着遭这样的罪吗!所谓的红颜祸水,真是说得一点都没错。从昨夜遇到他之后,倒霉事就一桩跟着一桩,先是差点被杀死,然后差点被累死,现在还差点被掐死!

他缩了缩脖子,心道得离这人越远越好……

退到门边,顾少卿忽然开口道:“多谢姑娘。”

“谢我什么?昨夜救你,还是今日救你?” 他没好气道。早知道这么麻烦,昨天真不该多管闲事的。

顾少卿为他略带敌意的口气微怔,随即展颜笑道:“当然是多谢姑娘昨夜救命之恩了。”

他有心绽放的笑容向来令人难以招架,十七却丝毫不买帐,嘴角微扬讽道:“救你的是我十三姐!而且她对你,颇,感,兴,趣。你要是真心谢恩,干脆以身相许好了!”

脚步声远去,床上的男子定定看着门边,黑眸中蓦的闪过一丝兴味。这么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女人青睐,艳慕,甚至垂涎的眼光,他对自己的容貌也一直颇有自信,没想到竟有女人敢这样的对他……不屑一顾。

这对姐妹,究竟是何来历?武功高不说,还都怪异得紧……想起先前那失控的一脚,他不禁眉头微蹙自责。有多久没像这样失控了,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他的自制力一向好得惊人的。想到那姑娘说的以身相许,以身相许,若她那十三姐真要的话,他也不介意的。反正,他的身子,他从不吝啬。

唇攀微扬,熟悉地牵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顾家三少

风阴冷,月隐遁。漫无边际的黑夜,掩去一切白日见不得的污秽。

——亲亲,等那个老不死的咽了气,我就跟你双宿双飞,永不分离。熟悉的女声,让他惊骇莫名。

——老不死的也活不了多久了,等他吃了我这包夕阳红……嘿嘿,包管他一命呜呼!话又说回来,到时候你可不要舍不得你的心肝肉疙瘩。

——你说那个贱种?哼,只要一看到他我就想到当年老东西强抢我入门的屈辱,我巴不得连他一起毒死才干净!

——你这女人倒真是毒得狠呐,虎毒还不食子呢!

——怎么,你怕了?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人家做这么多事还不是为了你!你才是人家的心肝肉疙瘩……

□的交欢声在天地间回荡,他跌跌撞撞地在树林间穿行,班驳的树影隐去娇小的身形,迷蒙的雾气铺天盖地地袭来——

——小云,娘在这里,你快出来啊!

不要不要不要!她要毒死他!她要毒死她自己的亲儿子!

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树影中,他伸手掩住自己快要冲出口的低泣,像片风中飘零的落叶一样颤抖着。

——乖儿子,你应娘一声啊!

他不敢出声,连呼吸的气息都屏住。

她想要毒死爹和他,毒死她的丈夫和儿子。

睡梦中的人不安地扭动着,额头鼻翼冷汗涔涔。

“他痛得厉害吗?” 一道女声担心地问。

“大夫不是说了死不了吗。” 另外一道清朗中性的声音回答她,口气听来颇为不善。

“他说不定是做噩梦了。小时候我发高烧时就会一直做噩梦。” 她将耳朵凑到他不断蠕动的唇边,细细聆听了一会儿道:“好象在说什么不要不要。”

十七闻言哆嗦了下,心想他该不会梦到十三姐要非礼他然后一直叫不要不要吧……

“十七,我去煎药。你在这边守着他。”

十七忙从她手中夺过药方,抢道:“还是我去煎药吧!” 拜托,他才不要跟这个祸水独处!

十三看他快步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脚步,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怎么了?” 她纳闷问道。

“十三姐,你……应该不会对一个动弹不得的病人下手吧?”

十三闻言立刻现出一脸被侮辱的怒意:“当然不会!我也是很有节操的!”

那他就放心了。

慕容十七转身满意地离去。

吧嗒,吧嗒。

吧嗒,吧嗒,吧嗒。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顾少卿在睡梦中一直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好象是,有雨滴从屋檐上滴下来。

他困倦地睁开眼,视线首先触及的是镂空窟窿的床顶。

这是在哪儿?脑子中有一瞬的困顿。

吧嗒,吧嗒。奇怪的声音仍在继续。

他很快想起来,昏睡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在去苏州分堂的路上,遇到影煞门最顶尖杀手的追杀。然后……被两个很奇怪的姑娘给救了……

吧嗒,吧嗒。这是什么声音?

顾少卿终于转过头看去——

十七端着药碗走进门,看到的正巧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亲亲十三姐嘴咧得像个傻姑,两道小溪流顺着她的嘴角流下……而被她直勾勾盯着的那人,也直勾勾地盯着她,双手紧抓被褥,一脸仿佛刚吞了只苍蝇的嫌恶表情。

十七早就见怪不怪了。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成功吸引了另外两个人的注意。

顾少卿欣喜道:“十七姑娘!” 那神情,就像看到了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