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你看到我妹妹没有?就是昨晚跟我一起来投宿的,圆圆脸,很可爱那个?” 十三卖力地比画。

掌柜的一脸茫然。

十三正急得抓耳挠腮,忽然看到他手中一直紧紧抓着一张纸,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瞥到边缘一角,字迹有点眼熟。

十七!

她忙从他手中抢过,打开一看,龙飞凤舞的墨迹,果然是十七。

信的正文大意说,他临时有急事,要离开一阵。让她先沿着东南方向行进,他稍后会去苠州与她会合。

十三看到此处,长舒了一口气。菩萨保佑!十七平安无事!

信末,还密密麻麻写着一行小字,她瞪大了眼看,读出是“为免对面不识,切记你未婚夫的名字,顾少………” 最后一个字看不清,模糊的字迹被一个汗湿的黑手印盖住了,好象正是刚才掌柜的手握的地方。

十三高高兴兴地把信收了起来。她本来就是一根筋,看到十七的信说没事,便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她哪里想得到,十七跟她一样爱玩爱闹的性子,哪里会有什么紧急的突发大事要他处理。

可怜的十七——其实是被人挟持了。

从客栈出来,十三先回到十里亭。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人在了。只有一件皱巴巴的女衫被扔在地上。

四周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看样子他是自己走的。

十三有点担心他,不知道他发炎的伤口好些没,不知道会不会遇到追杀他的人。

可是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所以最后她决定,先按照与十七的约定一路向东南方向去苠州,一路上再打听他的下落。

就这样,从小到大从未出过慕容山庄附近百里村镇的慕容十三小姐,在因逃婚离家出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正式踏上了她江湖单人行的征程。

到了下一个县城时,慕容十三买了一头骡子。其实本来她是想买一匹马的,但是卖骡子的人一直跟她说骡子比马好,既有驴的负重能力又有马的奔跑速度,最终说得她心动了。

等到上了路她才发现,她买的这头骡不仅有马的速度,还是个标准的马脾气。一路上它想干吗就干吗,她让它跑快点它偏偏慢慢溜达,气得她用力拍了下骡屁股。这下可了不得了,它当场大发脾气,上窜下跳,硬是将她从背上甩了下来。

原本只要两个时辰的路程,她却熬到日落时分才抵达了目的地。等到了黎城城门口,她连站都站不稳了,头晕眼花的。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被摔的。

黎城位于湘水河畔,地处平原,交通便利,客流浩大。是处商贾发达之地,也是皇朝七大繁华城市之一。

现下虽已是傍晚,街道上仍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十三牵着骡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找一间饭馆祭她的五脏庙。

“哎哟。” 走到拐角,突然冲出一人没头没脑地撞到她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弓着身子瞧不清面容。一迭声地说着抱歉的话,等她反映过来已经脚步匆匆地走远。

十三摸了摸鼻子,无甚多想。

再走了几步,终于看见一家不小的饭馆,她雀跃着上前。

“客倌,里面——” 看清入店的人,流利的话适时打住,小二狐疑的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游走一遍。

十三被他瞧得有些尴尬,手下意识地捋了捋额前头发。

披头散发,满面尘土,一身衣服脏得就像刚从泥潭里打了个滚……

“这位姑娘,要去丐帮的话,出门左转街道尽头那间破庙就是了。”

十三闻言愣了一下,道:“我不是问路的,我是进来吃饭的。”

“哦……” 进门就是客,他们也不是不做乞丐的生意,“这边请。”

十三跟着他上了二楼。楼上已坐了三桌人,靠窗一桌,中间一桌,最里面还有一桌。

听到有人上楼的动静,中间一桌上的两人一齐抬眼看过来。左手边的是个神色肃穆的中年汉子,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右手边的是个年岁较轻的男子,星眉俊眸,样貌生得不错,眉宇间却带了股拒人的傲色。

十三难得没有多看他一眼。虽然她是好“色”,但那也是建立在酒足饭饱的基础之上。

她跟着小二走向靠窗的另一张座位,经过那男子身侧时衣角不小心擦过,那人立刻避之不及地退开,面上闪过一丝嫌恶。

“我要这个,到这个。” 十三的手从菜单的第一列划到最后一列,小二的嘴也跟着咧到了根部。

“全都要?!”

“都要。” 她丢下菜单,答得爽利。

“你……” 付得起钱吗?

心里这样想着但没好意思问出来,小二就在原地迟疑着。十三抬头看他一眼,随即了然地一笑,拍拍肚子道:“放心吧。你别看我这样,我很能吃的!”

话音未落,腹中一阵咕噜声,响如擂鼓。十三挠了挠头,笑容有些腼腆。

小二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客倌饿了吧?我这就吩咐厨子做去。” 他跑堂这么久也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瞧她的样子,应该不会是个吃霸王餐的主儿。

“劳烦你了。”

跟那头不听话的骡子搏斗了一个下午,现下饿得是饥肠辘辘。十三恨不得前手刚把菜单递给小二,下一刻热气腾腾的菜肴便在眼前铺展开来。当然,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等待。百无聊赖中拿起筷子,一头咬在舌间,一头在空荡的桌上戳戳戳。

从旁边桌上传来阵阵菜香,引得她的馋虫蠢蠢欲动。等小二端了菜上来,她狼吞虎咽一阵,想起要打听的人,便抬头问小二道:“小二哥,你今日可曾见一个美貌的男子经过?”

美貌?小二明显愣了一下。他倒从不曾听人用这个词形容过男子,不过如果非要说的话……

他迟疑道:“那边那桌的公子,倒真是……美貌。” 反正他长这么大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公子,简直……便像仙人一样。

十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最里面那桌——“咚”一声,口里含着的酱排掉了下来……

今日这是怎么了,尽瞧见一些别致得惑人的人物……

见过了九哥的娇艳和先前那个顾什么的俊俏,她本以为这两人已是男人中的极至。如今见到眼前这一位,才知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倾国倾城貌……

慕容十三直盯得双眼发愣。

那一桌上共围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皆是年纪轻轻。另三人也都是相貌不俗,但若跟那蓝衣男子比起来,也只能黯然失色。那男子面容美得惑人,气质却是雅净。不知那三人在讨论着什么,他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饮茶。面上始终漾着浅笑。

十三喉间艰难咽下一口口水。只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那笑容里了……

“姑娘,姑娘?姑娘——” 半晌得不到回应的小二扯她。

“啊!” 十三猛回神吓了一跳,一声大叫引得楼上人一起看来。那桌上三人面色诧异看着她,蓝衣公子仍是淡淡微笑地。中间一桌,中年人头未抬,年轻男子冷冷瞥她一眼。店小二也被她惊了惊,关切问道:“姑娘,没事吧?”

“没事没事。” 她忙摆手,故意干咳几声掩饰情绪。

不能看……

眼神定在面前的美食上,她暗自叮嘱自己千万不能转头。心里反复念叨着她还有正事要办她还有正事要办……她还要赶去苠州与十七会头,她还要去偶遇那个貌似潘安,她还要嫁人的……

“小二,结帐。” 她突的站起身道。真是信不过自己那薄弱的意志力,要是再多看那人几眼说不定就忍不住要跟着走了……

小二一愣:“姑娘,菜还没上全呢。”

“结帐结帐!没上全的菜也一起算钱!” 她口里嚷嚷着,手同时伸到腰间摸钱袋。

摸了半晌,觉得纳闷。低头一看,十三的脸色突变——

她的钱袋呢?!

英雌救美

十三看着空荡荡的腰间,脸色难看得像刚吞了个生鸡蛋。小二也看着慕容十三的腰间,脸色比起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的钱袋呢……” 买骡子时明明还在的……

小二转头看了看堆了满满一桌的美食,脸黑得媲美茅坑里的石头:“姑娘……” 不会真是个吃霸王餐的主儿吧?

身畔传来一声冷哼,年轻男子剑眉横飞,冷冷笑道:“看她的样子便知道付不起了。”

十三一急,张口正欲辩解,已有人抢着开口道:

“这位姑娘的饭钱,我来帮她付好了。”

是靠窗坐着的一名黑衣男子。

十三一愣,还未及做出反应又听那领桌的年轻男子嗤笑了一声:“今日也算开眼界了。见识了个骗子不够,还多见了个傻子。”

他与他们并不相识,一开口却是夹枪带棍冷嘲热讽。十三不禁诧异地多看了他一眼。

那名黑衣男子也不怒,仍是笑道:“兄台,我看你是误会了。依我看,这位姑娘绝不是骗吃骗喝之人。”

“是啊。金大哥说得对,我瞧这位姑娘神色光明坦荡,我也相信她不是那种人。”与那男子同桌的另一位姑娘也站起道。

年轻男子依旧冷笑:“好笑,难道骗子还会在头上写个“骗”字不成?”

十三听到此处,心中暗想这人当真是跟五娘一样喜欢道人是非胡搅蛮缠。通常跟这种人,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她于是也不纠缠,转向另两人抱拳谢道:“多谢两位。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爹常说,行走江湖一定要恩怨分明。她慕容十三也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

那男子笑道:“在下金鑫。这位是峨眉派的陆姑娘。”

“金大哥,陆姑娘。” 她是自来熟。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慕……” 想到十七说过不能暴露身份,她生生把到口的“容”字又咽了回去,“十三。”

“原来是沐姑娘。”

“金大哥不用客气,叫我十三就好了。我在家排行十三,所以大家都叫我十三。”

“好。十三姑娘,我跟陆姑娘还有事,先行一步了。后会有期。” 金鑫抱拳笑道。

“金大哥,陆姑娘,后会有期。”

金陆二人下了楼梯离去。十三伸手取过桌上包袱,也想离去,却正听到临桌的中年汉子惊讶道:“原来这小子就是金鑫!”

他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但十三内力深厚感官又超于寻常人敏锐,所以字字句句听得分明。

那年轻男子闻言也挑眉:“二叔你认识他?”

“数月前孟天堡一役这个姓金的小子力克群雄威风八面。也算是个人物了。江湖近日还有传言,说他师傅正是当年威镇武林的邪派高手毒手尊者。如果是真的,这小子的武功绝对不容小觑。”

“哼。邪魔歪道而已,登不得堂面。我就不信那个什么尊者武功再高,还能高过我爹不成!”

十三不禁伸长了耳朵,心下恍然道原来这家伙也是有来头的,难怪气焰这么嚣张。

中年汉子摇头道:“当年毒手尊者纵横武林之时,便连你太爷也得让他三分薄面。你爹的清风十一式虽然厉害,遇上他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清风十一式?那是什么名堂?若是十七在这里便好了,就能问一问他。

十三正感到懊恼,便见里面一桌的四个人忽然一起站了起来,朝这边走来。

最前面一名灰衣男子站定,抱拳笑道:“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遇到清风剑的传人。在下武当沈青阑,幸会了。”

原来在偷听的不只她一个人……

那年轻男子显然也跟她想到一处去了,正眼也不瞧那人便从鼻间哼出一声:“怎么武当弟子都像阁下一样,喜欢听人私话吗?”

沈青阑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尴尬:“在下并非有意偷听……”

年轻男子冷道:“偷听便是偷听,还分什么有意无意。”

中年汉子听到这里也再听不下去了,低眉斥侄儿道:“铭寒,武当乃是名门大派,不得无礼。”

“哼,什么名门大派,也不过尽出些听人墙角的宵小。”

十三听到这里忍不住倒抽了口气,这人可真是典型的疯狗病,逮人就咬,不咬死绝不松口。她虽然对江湖上的事一无所知,但也绝不至于没听过少林武当之名。

沈青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也有些挂不住了。想他武当乃是百年基业的名门大派,在江湖上虽不至于呼风唤雨,但江湖中人哪个不是恭敬以待?何曾被人这样羞辱过……

他勉强忍下了怒火,一旁的师妹莫可情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道:“你再出言侮辱武当,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十三又狠狠抽了一口气,心想完了完了,以疯狗绝不吃硬的性格搞不好就要打起来了。

果然,很快便听见一声刺耳的嗤笑:“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帮武当的宵小能拿我怎样!” 接着,红衣女子火冒三丈地拔剑,沈青阑忙拖着她,叫道“师妹冷静些!”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慕容十三做人向来有一条准则,——珍爱生命,远离纷争。

眼看两边眼神厮杀已势成水火,十三忙摸了包袱,悄无声息地向楼梯口移去……

“姑娘。” 胳膊忽然被人拽住。

她吓了一跳,仓皇抬眼,便顺势陷入一湾清澈潭眸——

是先前那神仙一样的美公子。

她心跳霎时漏了好几拍。

“姑娘?” 见她表情呆滞,他低低又唤一声,面上一径浅淡笑容。

手中被塞入了什么,他的声音跟人一样温和,如沐春风。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姑娘便是回家也总需要盘缠。”

她这时才瞧清手中纸张,竟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不禁诧异瞠目。

这人,是一直记得她先前无钱付帐,竟细心地要送她上路的盘缠。

十三一时说不清心头此刻涌动的感觉是什么……

僵了半晌,她迟疑道:“你……不怕我是个骗子吗?”

那公子没有正面回答,只柔声道:“江湖险恶。姑娘一个人在外,要多加小心才是。”

“谢谢你。” 十三也不扭捏,折好银票收起。她的确是需要钱。

“我叫十三。你呢?”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顾少初。”

“顾,少,初。” 她在口中用心念了一遍。她能记得的人名没有几个,但有恩于她的人,她一定会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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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在某一天遇到一条疯狗,那是倒霉。

那如果连续两天都遇到同一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