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叹了口气,那就是倒了天大的霉。

“你还不滚!” 咆哮声振耳欲聋。

“就滚了。” 十三认命地又叹了口气,一手掩着眼睛一手去牵骡子。那骡子见到水源正闹腾得欢,当然不肯听她的话了。一人一骡拉锯半天,那骡趁她不注意一个大力挣拖,终于欢快地奔向了水源……

完了。

十三心下一个哆嗦,就听见熟悉的咆哮再次响彻山谷——

“你再不把这头蠢驴弄走我就宰了它!”

她一阵恶寒,还试图好声好气跟他讲道理:“等它喝够水就会走了……”

“滚!”

“滚了滚了,就滚了,马上滚,在滚了在滚了已经在滚了……” 她嘴上鬼扯着拖延时间,好容易终于看到那骡子貌似喝饱的样子,抬起头闲适地摇了摇脖子。心中顿时激动地只差没哭出来,连忙冲上前去拖它。那骡子喝饱了倒也乖,难得听话地任她牵走。

走了离溪流好远才摆脱背后那道灼人的视线,十三忍不住伸袖擦了把冷汗。老天爷待她还真是不薄,知道她走了大半天口舌干燥就赐给她一条谷中幽泉,又知道她好男“色”还特地附带溪中沐浴裸男一名……只是,这个美男她实在消受不起啊……

“你干吗跟着我!” 那人又停在路中央,横眉吼她。

十三撇撇唇,一脸无奈:“去单阳便只有这一条路……” 难道要她飞天遁地不成?

“总之我警告你,你再跟着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行行行,” 她妥协,“你先走,我等你走得看不见了再走,这样总行了吧?”

那人这才脸色稍霁转过头去,末了还不忘狠狠瞪了她一眼。

十三郁闷地摸了摸鼻子。这能怪她吗?哪有人要洗澡不在客栈里,非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她又不是故意要看他的……

眼看那人背影消失在前方拐角丛林间,她这才牵了骡子跟上去。走了两三步,便听见丛林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吼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就冲了过去。

叶铭寒正被五个黑衣人团团围住,围着他的五人皆是蒙面示人。

他冷哼一声道:“怎么,还知道自己做的勾当见不得人啊!”

十三冲过来时正听到这句话,不由一哆嗦,心想这男人还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逞口舌之快。

为首的黑衣人也不跟他废话,一挥手,五人便一起围攻过去——

叶铭寒却立在原处,既不还手也不闪避,面上泛着熟悉的冷笑。

十三几乎要佩服起他来了,忙大吼一声:“住手!”

那群黑衣人吃了一惊,一起停手看过来。她趁机冲上前,将他拉出包围圈。

“是你?” 他看到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皱眉,不悦道,“不是叫你滚远点吗!”

十三也懒得跟他计较,眼见那几个黑衣人回过神又一齐攻了过来,她拉着他在刀锋剑影中闪躲片刻,急道:“把你的剑借我用下!”

“你自己没有啊?” 他习惯性反驳。

“忘了拿了。” 自从买了那头骡子之后,行李和剑便都不是她背了。刚才甫听见他叫喊冲得太急……

“别罗嗦了,快把你的剑拿来!” 对方又是一记狠招,她险险躲过,不禁急道。

“我没有。” 他干脆地道。

“什么?” 她又侧头避过一招,狐疑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过,“你的武功已经达到不需要用剑的高度了吗?” 五哥曾说过,高手练剑到了一定的境界,便能做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不过看他年纪轻轻的,有可能吗?

“我是不需要用剑。” 他这次答得更干脆,“我又不会武功,要剑做什么。”

十三几乎要怀疑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她听错了吧……

她又仔细看他一眼,他面上神色却不像在开玩笑,联想到他刚才一动不动任人劈……

她感觉自己快崩溃了……“你不是那什么什么剑的传人吗!”

叶铭寒皱眉:“那是我哥。”

天!

那群黑衣人见他们只守不攻,胆子也渐渐大起来,剑势越发凛冽。十三拉着个不会武功的人不断闪躲,慢慢开始感到招架不住。

再不想个办法,他们俩今天恐怕就都得死在这儿了。

她脑中刚闪过一道灵光,便听见叶铭寒大叫一声:“等一下!”

那群黑衣人倒真是住了手,戒备地看着他。

他上前一步,挡在慕容十三面前,冷冷道:“你们要杀的人是我,跟她无关。放她走吧。” 又压低声音朝身后用只有她听得到的音量说道:“待会儿我一跑你就朝相反的方向滚,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十三忽然惊喜叫道:“师父!”

黑衣人一愣,都下意识朝身后看去。

就是现在!

十三一把将怀中物什丢了出去,伴着一声炸响,忽然一片烟雾升腾。

“快走!” 她拉起叶铭寒转身便跑!

两人跑了很远,确定那群黑衣人不会追来。十三停下,扶着树一阵猛咳。那烟……呛死她了!

叶铭寒皱眉道:“刚才那是什么?”

“烟雾弹。” 她简洁道。

“烟雾弹?” 好看的眉头闻言锁得更深。闻所未闻。

“喏。” 她伸手到怀中摸了一阵,又努力摸出两个,递给他。

捻在手中,很精细的两个小铁球。

“这是霹雳堂刚研制出来的新玩意儿。稀有得很。没想到倒还真有用。” 年前七姐姐托人带回来给她的,说让留着防身。

他闻言看了她一眼,“你是霹雳堂的人?”

“不是。不过我七姐姐嫁去霹雳堂了。” 慕容家七小姐慕容茵是她的同母胞姐,四年前嫁给了霹雳堂现任当家雷肆天的长子雷无邢。

见他把小弹递还给她,她摆摆手道:“不用了,你留着防身吧。”

叶铭寒一挑眉:“不是说很稀有的吗?”

“是啊。” 她点点头,“你不会武功,还是你留着用吧。”

他闻言面上又浮现出那抹熟悉的讥诮笑容。

“是,我刚才是靠它才逃命的。” 看出他在嘲笑什么,十三无奈道,“可那是因为我没有剑啊。等我找到剑,别说区区五个黑衣人,就算五十个也不在话下!……干吗,你不信啊!”

他抿唇,似笑非笑。

“算了,不信拉倒。” 见他仍是执意伸着手,她气闷地接过。反正不要是他的损失!

“我信。” 他忽然道,“所以我更不需要了。”

“为什么?” 她诧异。她武功好不好关他什么事?

“因为有你护送我回家啊。我还要这个干什么。”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十三一愣,她什么时候说过……可是,他不会武功又遭人追杀……不行,她还要去苠州与十七会合呢……但习武之人又怎么能见死不救……

叶铭寒静静看着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换,最后终于叹了口气,转向他道:“你家在哪儿?”

“落枫山庄。”

说了等于没说,反正她也不认识。十三站起,认命道:“你带路吧。” 她现在只能期望不会太远,不要耽搁太多时间。

“对了,你二叔呢?” 昨天在饭馆的那个中年汉子,不是跟他一起的吗?

叶铭寒静默一阵道:“我跟二叔刚到客栈便给人追杀。二叔挡住追

兵让我先走,半夜时我再折返已经人去楼空了。我在城中找了后半夜,也没找到二叔。”

十三拍拍他:“你别担心。说不定你二叔已经先回去了。”

“所以我想立刻回庄。若是二叔没有回去,也好多派些人手出外找。”

“那我们即刻启程吧。” 十三挠了挠头,“不过首先,我们得先找到那头骡子。” 她的全部家当可都还在它身上。

杀手头目

结果,他们在郊外找了大半天还是没找到那头骡子。更惨的是,为此耽误了赶路的时间,等到落日西沉,也只好先找了间破庙打算将就一夜。

“看我找到了什么!”十三兴高采烈地跑进来,献宝一样将手中的野果举到叶铭寒面前,“今晚不会饿肚子了!”

叶铭寒靠在佛龛边,眼眸未抬,唇畔微扬讽道:“你倒蛮看得开的。”

“那当然了。” 她将野果在衣服上胡乱一擦,递给他一个,“喏,这个大的给你。”

叶铭寒眼仍是未抬,也不伸手接,“免了。我怕吃了得病。”

“怎么会。吃个吧,你都不饿吗?” 她劝道,执意把果子往他手里塞。

他与她挣推半晌渐觉不耐,忽然猛拔高声音道:“你是聋的吗!我都说不用了!”

手中野果被他一掌打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角落里。十三亦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走过去拾了起来。

她迟疑片刻,把果子放到供台上:“那我先放在这里。你想吃时再吃。”

叶铭寒烦躁地一挥手:“我不想吃,你把它拿出去。”

“可是……”

“还可是什么!要不是你非要找那头骡子,我们早就到下一个城镇了!今夜也不会沦落到要在破庙挤身!”

他皱眉冲她吼。看着眼前的处境,只觉得烦躁不堪。

十三面上神色僵了一下,然后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月明如镜。

十三从出来后便一直在庙外台阶上坐着,一边啃着野果,一边抬头对着弯弯月芽儿。

出庄快半月有余了,连月亮都由盈变缺了。也不知道十七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举首望明月”?

他知不知道,十三姐很想他。

爹爹众多子女,她和十七感情是最好。两人虽不是一母所生,但年龄相仿性情也最接近。从小到大都是玩在一处的。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象离了十七这两天,便老是会叹气。

她把骡子弄丢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回来。那柄剑,是她十三岁生日时爹爹特地去名剑阁为她订做的,剑上的剑穗,是七姐姐出嫁前一针一线亲手缝的。还有包袱里,有娘亲亲手做的布玩偶,那是娘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这么多年她无论去哪里,总是寸步不离随身带着的。

现下都不见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

如果十七在这里便好了,他那么聪明,总能帮她想到法子的。

唉。

好想十七,好想立刻就去苠州寻他……

十三支手托腮,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

那是十七最后留下的信笺。

熟悉的墨迹,让她看了安心不少。桀骜不逊龙飞凤舞。爹爹老是嫌他写字不够端庄。说是字如其人。

十三微微一笑,把他的信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

他说有急事要办,是什么事呢?

她细细揣测着,视线无意识地划过最末一行小字,

“为免对面不识,切记你未婚夫的名字,顾少………” 最后一个字当时被掌柜的黑手印盖住了。

等等,脑中忽然一个激灵,十三猛的从台阶上跳了起来!

顾少……

她便刚认识了这样一个人!名字叫做顾少初!

也确实是貌胜潘安!

难道……慕容十三握纸的手不禁微颤抖,因心中的揣测而无比激动着,难道十七说的话要验证了么……她真的遇到要嫁的那人了!

篝火摇曳。烘得屋内也暖洋洋的。

火堆两头的人,各怀心思。

十三左手托腮,右手执着一根干柴,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火苗。

叶铭寒则是一直聚精会神盯着跳动的火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 十三忽然叫了一声。原来干柴不知何时烧着了,烫了她手。

叶铭寒神色一僵,连忙看过去,见她只是吹了吹手指面上无甚痛苦,这才放下心。扬唇讽道:“真是活该。”

十三仿若未闻,重新从地上拿起一根柴干,做回刚才的动作。

她有一拨没一拨的弄着篝火,连衣袖垂下也未察觉……

叶铭寒一把扯开她,瞧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来气,不由皱眉讽道:“你是要引火自焚吗?”

十三回过神,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被她冷漠的态度打击到,叶铭寒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在生气吗?” 自从先前他冲她发了一通火后,她再进来,便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十三闻言诧异地看他一眼:“我以为你不想跟我说话呢。” 她已经不敢再自作主张去招惹他了。一个不妥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那你就是不生我气了?” 他向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往往还以激怒别人为乐。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听到她不生气竟会舒了口气。

十三点点头,心思并没放在对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