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又说回来,不与武林各家来往向来是苏幕府颜家的处世原则,何以这次墨玉公子会亲自前往飞龙堡呢?总不会也是为了婚事而来吧……”

十七埋头苦思了一阵也没想出个结果来,回头看见他家十三姐也在皱着个眉头,便道:“十三姐,你又在想什么呢?”

十三犹豫了一下,说道:“也没什么,不过,十七你说那人不会武功吗?”

“是啊。苏幕府的传人都不会武功的。但他身边那四位长老可就不简单了,据说是当年朝廷的四方侍卫,武功高得难以想象呢!——不过也没人见过就是了。”

“十三姐!” 十七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兴奋道:“不如你去跟他们比划比划吧!试试看他们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我?!”

“对啊!你都能跟尉迟风易打成平手了!在武林中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了!——十三姐,我一直很好奇,你什么武功变得这么厉害的?我看现在肯定连爹都不是你的对手。”

“不会吧!” 十三也吓了一大跳,“我没有练武功啊……除了跟你出去玩,其他时间就都跟二叔待在一起了。”

“你跟二叔在一起!” 他没听错吧?!那个脾气古怪嗜武成痴,年复一年闭门不出的二叔?

“是啊。” 有一天半夜她忽然疼醒过来,就看到有个黑影站在床前,边逐次捏着她骨头边喃喃自语地说,“大哥这么多娃娃,就这一个是块好材料,骨骼清奇得很,奇筋八脉也都是自通的!难得啊,真难得!”她当时吓得厉害,所以过了这么久仍是记忆犹新……“后来,二叔让我不要跟别人说,有空就去院子里找他。可是,也就是劈劈柴,挑挑水,种种花田,偶尔陪他练会儿剑……对了,他有的时候还会给我吃很多花花绿绿的药丸……”

不是这样就练成了武林高手吧……

慕容十七“嘿嘿”笑了两声道:“不管怎样,现在有了你,事情就好办多了。我现在就去找老不死的,把这迭墨宝转手给他。他要是不给个满意的价钱,我就让他看看武林高手的实力!”

慕容十七两蹦三跳地出了门。十三望着他乐得直颠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十七……看不出来那人会武功的吗?若是平常的会武功,她反而从来不会留意。可是那人靠得近一些的时候,他体内故意隐藏的内息,已经不由地挑动起她的内息了。

她想着,打了个呵欠,又摸了摸鼻子。反正不关她的事吧,内力高不高,为什么要隐藏,都与她无关的。无关紧要的事,想了做什么?

入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十三的房间。

立到床头,床上的那人睡得正熟,被子踢在一边,身体呈大字形横躺着。呼吸平稳均匀。

露在黑布巾外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看了有一阵。月光洒在那人朝向他的侧脸上,仍像那日靠近了瞧一样,细致的好看的五官,长而微卷的睫毛,面容略有些泛白。

之前端过来的菜肴已经很丰富了,瞧她也不像是会虐待自己的人,为什么总是这样苍白?不是病态,却是柔弱让人怜惜的。

怜惜……握着匕首的右手不由捏紧,硬生生截断心中不该有的情绪。她是柔弱也好,坚强也好,真不识得他也好,假装也好。既然已经看到了他的真面目,要想确保万无一失,就只有唯一的选择——

不能犹豫,绝不能犹豫。

尖细的薄刃映着冷如寒谭的黑眸,举起的右手在半空停留一瞬,他终于猛闭上眼,狠狠刺下!

刀直直划入那人胸膛,粘稠的湿润的液体随即流出。月色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闭上的眼在刀刺入的一瞬又已睁开,映着暗淡的血色刺目般微微紧缩,握着刀柄的手微颤抖却毫不迟疑,腕间一用力,刀柄以上的部分完全刺入,穿胸而过钉入床板!

屋内顷刻沉静。听不见血流的声音,也听不见呼吸的声音,万籁俱寂。

清冷深邃的眸直直盯着床铺,过了不知多久,等到他察觉胸口憋闷得疼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屏住了呼吸。

松了呼吸,视线仍是紧迫不离:床上那人自从刀刺入后,便一直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死一般的沉寂。

死……脑中甫浮现这个字眼,他心口猛然一阵抽紧。耳边忽然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了,竟然快得全无章法。

手仍握在刀柄上,指尖冰寒入骨。他心口渐渐□几近难以负荷,手指开始无意识微动,心中叫嚣着快将刀拔出离开,想使力的右手却毫无气力,僵硬得动弹不得。

现下拔了刀出来,她在昏迷中血流不止必死无疑,若是不拔,利刃穿胸而过,她心脉俱断也撑不了多久了……

早晚都是死。

她一死,再无人能揭穿他的身份。该安心的。

只要她死……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一点流逝,床上床下两人仿佛都凝成了石像,动也不动。

直到三更的锣声在窗外的街道上响起,黑眸终于微动掠过一丝狠色,握刀的右手猛一提——

暗红色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涌出,瞬间浸透她胸前被褥……刀退出划过胸腔的剧烈痛楚,终于让昏迷中的人也有了反应,僵硬的躯体微微痉挛,全无血色的唇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虽是几不可闻,听在他耳中,却响如惊雷。

拔刀的手再次停下。

她还活着,现在还活着……但只要再过一会儿,等他再拔出一些……

无意识紧咬的下唇渗出血迹,他眸色再深,刀刃又出了半寸。血顿时如泉涌,刀下那人,微抽搐几下,终于又不动了。

死了……吗

他该高兴的。可是,心头沉重压抑得快不能呼吸的感觉是什么?

是她该死。若不是那日她炸伤他手臂又硬拖着他跑路,就不会弄掉他蒙面的黑巾引来杀身之祸。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可是,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那日她专注帮他包扎的样子。自从爹娘死后,他再也没有那么近地接触过一个人。那时,她靠他那么近,即使是对待上一刻才要杀她的人,依然全无防备之心。

他清晰记得,她温柔侧脸,发间清香,微漾着水光的长长睫毛。

为什么要记得这样清楚,为什么那日会心存侥幸放过她……

他不知道。也不知道,现下心头萦绕的惊慌与恐惧是什么。

在大脑有意识之前,长指已经探出至她鼻下,测出微弱但仍尚存的气息,痉挛至有些疼的心这才微缓。

冲动终于战胜理智。未再迟疑,他伸手点了她周身几大穴道,抱起床上人掠窗而出。

翌日,飞龙堡。

顾少初踏入大厅的一刻,屋内丫鬟们的视线立刻一齐在他和屋内原本的另一名美男子面上来回逡巡起来。顾家这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当然,单论相貌,顾少初更胜一筹,但要说到男子气概,他便略嫌温和了。所以,两人是各有长处各有千秋。

“爹,三哥。”

飞龙堡现任堡主顾远山,原本正一脸严肃地跟三子讨论着什么,此时闻声看向四子,面上立时展露笑意道:“初儿,你来了。快坐。”

“多谢爹。”

顾远山坐在堂正上方,顾少卿坐在他左手边首座,顾少初便紧挨顾少卿在左边第二座坐下。

等他坐定,顾远山道:“初儿,昨日爹已经把详细情形跟你谈过,到如今你可有什么看法?”

顾少初迟疑一刻道:“孩儿仔细思量过,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不能罔下断言一切皆是影煞门所为。”

一旁的顾少卿笑道:“四弟,当日追杀我的的确是影煞门主尉迟风易,莫非你怀疑三哥信口雌黄?”

“三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少卿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转向顾远山道:“爹,前几日入堡行刺的那群人,身上都有影煞门的印记。孩儿当日前往苏州分堂,途中也正是被影煞门的人追杀。连日来江湖各家陆续遭遇暗杀,毫无疑问,皆是影煞门人所为。五年前江湖各派曾经联手歼灭过影煞门,这个仇,影煞门岂有不报的道理?”

顾远山微点了下头,道:“你说得有理。但是我还想听听初儿的看法。初儿,你有何见解不妨说来一听。”

顾少初迟疑道:“孩儿并非怀疑三哥所言。但是孩儿觉得,袭击飞龙堡的跟追杀三哥的,并不一定就是同一伙人。影煞门的印记江湖人人皆知,要想模仿并非难事。”

“四弟的意思是,有人想栽赃给影煞门?呵呵,四弟常年在漠外,不怎么过问江湖事,也难怪会有此误解了。” 顾少卿眉目微扬,笑道:“影煞门的印记向来皆由门内特制的染料留下,在日光下是红色,在月光下又会显示成蓝色。此等奇特之处,是无论如何模仿不来的。”

顾少初闻言面现讶色,随即低眉不语。顾远山笑道:“初儿,你能有此顾虑,不被表面现象所蒙蔽,爹很满意。你现下缺少的也只是江湖经验而已,以你的资质,若能在江湖上历练一段时间,他日必成大器!”

这番话一出,堂下两个聪明人都隐隐听出言外之意,两人俱是神色一变,顾少卿眸中掠过一丝阴狠,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笑道:“那是自然了。四弟自幼资质过人,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顾远山满意道:“初儿尚缺经验,你这个当哥哥的,要时常多提点他才是。”

顾少初笑道:“爹,您谬赞了。若说到江湖上的事情,少初怎么比得上三哥呢?向来只有三哥才是爹的好帮手。”

顾远山闻言看了顾少卿一眼,眼底看不到情绪,淡淡道:“你三哥再能干也只是个庶子。将来飞龙堡的家业,还是要交给你的。”

顾少初略一迟疑,急道:“爹,我……” 他离家这么久,爹的想法竟然还是没有变。他尽量斟酌着字句道:“爹,只要能够操持好飞龙堡,将顾家继承发扬,嫡庶子又有何分别呢?”

“胡说!” 顾远山难得对他发怒,拔高声道:“只要我活着一天,顾家的家业就只能由你来继承!其他人休想肖想半分!” 他话虽是对着顾少初说的,眼神却严厉地看向左上首的方向。

顾少卿迎着他视线,面上若无其事淡淡笑道:“爹说的是

。四弟,你就听爹的话吧,好好学习如何操持家业,三哥会从旁辅助你的。”

顾远山听了他一席话,面上厉色这才缓了下来,开口道:“老三,你先出去。我要单独跟少初谈谈。”

“是,爹。那孩儿先出去了。”

其他丫鬟仆人也一齐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顾远山这才道:“萱儿一年前就出嫁了,爹跟你的五年漠外之约也早该结束。之所以没有催你回来,是希望给你时间整理心情,好好想清楚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如今你回来了,也是时候承担起该尽的责任,好好儿跟着爹历练历练,做好他日继承飞龙堡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旧情人

一室浓郁的欢爱气息弥散。女子尚沉浸在□的余韵中,口中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未停,一旁的男子已经坐起,开始穿衣。

“卿……” □的玉臂从胸前缠上,嫣红的唇娇嗲着落在他咽喉上,开始细细密密向上亲吻,“你今天好勇猛哦……” 红唇一一吻过俊美眉目,高挺鼻梁,最后落在他诱人薄唇上,吃吃笑道:“是不是老头子又给你脸色看了?要不怎么……”

男子本是面无表情地任她动作,听到此处,终于伸手不耐地隔开她,皱眉道:“我的事情,你少管。”

“好嘛,不管就不管,对人家这么凶干吗!” 女子一撅嘴,委屈地纠缠上来,缠着他胳膊娇笑道:“卿……人家不想陪那个赵总镖头拉,你不知道他有多变态……”

剩下的话被他看过来的冰冷视线冻在喉间,男子冷冷道:“我不需要知道他有多变态,我只知道——他对我还有利用价值。”

察觉到他的不悦,女子识趣地讪笑道:“好嘛,你要人家陪他人家就陪嘛。”

男子收回视线,穿好上衣正待下床,女子忽然又纠缠过来,柔若无骨的小手伸入他敞开的衣襟内四处游移,媚惑的声娇道:“卿,再陪人家一会儿……”

黑眸闻言闪过一丝嫌恶。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口中平淡道:“今天不行。老四刚回来,老头子盯我盯得紧着呢。”

“老四?” 女子惊讶坐起,“就是那个素以美貌闻名的顾家四少?”

视线落在他线条流畅几近完美的侧脸上,她刚到苠州城时便听人说过,顾家二位公子皆是俊美不凡,尤其是顾四少,容貌惊人举世无双。后来见到了他,在惊为天人的同时,实在难以置信,这世上竟还有更胜一筹之人。

“想不想见上一面?”

“当然想!” 下意识地说出回答,抬眸正对上他唇畔微讽笑意,她忙媚笑改口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也只是看看而已,就算他再美,我也只喜欢你一个!”

他没作答,眸中嘲意不减反增。只喜欢他一个?

嗤。

天下的女人都一样,□又下作。

……或者,除了一个……不欺然地,脑子里忽然浮现起一张圆圆的气脸,本该是太阳花盘一样圆圆可爱的,可是每次对着他,都冷冰冰地不给好脸色。

想到圆圆脸,自然又想到另一张,像瓷娃娃一样透明苍白漂亮的脸。只是,那个人的个性,与她样貌所展现的,实在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晌午过后,顾少初刚牵马踏出飞龙堡的大门,便见顾少卿伴着一辆马车迎面而来。那马车四周垂下流苏帘子,看起来奢华。赶车的是个高头大马的壮实汉子。

等一行人到了面前,顾少初恭敬道:“三哥。” 顾少卿跳下马,问道:“四弟,你现在要出门吗?”

“是,想进城探个朋友。”

顾少卿闻言笑道:“那可真是不巧了。我才刚从城里回来,你猜我沿途碰到了谁?”

他边说着,不待少初回答,伸手掀开马车的帘子,笑声朗朗道:“萱妹,出来吧!”

甫听到他口中的称呼,笑容一下子僵在顾少初面上,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抬眼看去:帘子微动——时间忽然变得意外的漫长——一张熟悉的面容慢慢呈现在眼前。

终于,隔着一段不远却生疏的距离,隔着一段亲近却漫长的时光,他与她,得以再次静默相视。

那一瞬间,望进那双清澈而美丽的瞳眸的瞬间,顾少初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是一下子回到了四年前的时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仍然只是那对天真无暇的少年,手拉着手,简单而明快地微笑着。

然而,也只是那个瞬间。那女子的眼中有着与他同样的激动与怀念,他的目光,却只能定定落在她盘起的发髻上。——恍然如梦,却已是物是人非。

“少初……”

“思萱……”

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

短暂而不知所措的沉默后,他慢慢微笑起来,像个慈爱的兄长一样,温和而亲切:“萱妹,好久不见了。”

顾思萱亦是微笑:“四哥,确是好久不见。”

终于,他们又都退回了各自的警戒线内。这条警戒线,从她跟随三姨娘嫁入顾家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横亘在他与她之间。无论彼此是多么地想靠近,无论愿意付出多大的努力与代价,他与她,依然只能远远凝视,直至,背对而行,渐行渐远。

====================================================

疼……

好象有一百辆马车同时从她的身上撵过……

“她现在情况怎样?”

床上的人每喃一声疼,床边候着的那人脸色便黑下半分,到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道。

桌边原本埋首的老大夫,听着他冰冷的声,想到自己当下即将面临的惨况,颤抖的右手都快执不住笔了。

“到底怎样?” 等了半天等不到回答,冰冷的声微拔高。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老大夫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这位姑娘心肺俱损,又失血过多,情况并不乐观。”

冰冷的视线立刻扫来,直截了当道:“你有多大把握治好她?”

“四五……六七……成吧……”

那人闻言立刻大怒道:“我要你十成的把握!要是治不活她,你们一家人就都等着陪葬!” 什么苠州第一名医,根本是废物一个!

“是……是,我再……换贴药试…试……” 后背瞬间被汗水浸湿,嗖嗖透心凉。

黑眸转回到床上人苍白面上,声音恢复一贯冰冷:“滚出去想办法!”

老大夫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他坐在床侧,一手执着那人手,一手探出摸她额头——仍是滚烫的。从昨夜便开始高烧不退,嘴里一声声说着胡话。

若是再这样烧下去,可会烧坏脑子?

黑眸拧起,正忧心着,忽然瞧见她清秀眉目微蹙,身子也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

“十三?” 原以为她醒了,唤了一声后,她不睁眼,身子却挣扎得越发厉害。

他凑近了,终于听清她唇畔微蠕,一直唤着同样的两个字:“少初……少初……”

少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