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名吗？
心中微困惑，看她眉头紧锁痛苦不安的神态，他始终还是不忍心，伸手点了她昏睡穴。
床上人终于安静睡去。看着她苍白而安宁的睡颜，相执的手不由又握紧些，他要她活，健健康康地活过来。不管她认不认得他，日后会不会揭穿他，现在，他只想她好好地活过来。
同一时刻，飞龙堡外。
顾少卿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两兄妹向来感情好，可也用不着这样没完没了地对视吧！还是先进去，等萱妹见过了爹和三娘，再坐下来慢慢聊好了。”
顾思萱点了点头，目光仍是盯在顾少初面上。顾少初却慢慢移开视线，看着前方道：“三哥，你先陪萱妹回去吧。我还要去城里探个朋友。”
顾少卿闻言“哦？”了一声，故意看了眼顾思萱，然后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什么朋友啊？非赶在这个当口去看。”
顾少初垂下眼睑，没有作答。
顾少卿立即一副了然的神色，笑道：“去吧去吧！三哥也是过来人，明白的。”
听了他隐讳的暗示，一旁的顾思萱面容蓦的一白，双眼更是死死盯着顾少初，等了片刻，他却未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做出解释，反是沉默牵了马道：“那少初先告辞了。”
这算是……默认？
难道，他真有另外喜欢的人了？！
这个认知甫一在脑中呈现，她的胸口立刻一阵难以抑制的绞痛。左手不自觉地按上疼痛的部位，心中瞬间呐喊了千万个“不要不要”，她却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牵马从身边走过。
甚至，便连转身目送的勇气都没有。
就像四年前的那日一样。不愿分离，不敢转身，不能挽留。
然后最终，走至分岔的路口，再回不了头。
想到这里，她心中疼痛越甚，渐渐到难以负荷的地步。她忽然猛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大叫道：“少初！”
十三原是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那日，少初站在面前，脸红红问她：沐姑娘，我喜欢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刚张口准备应好，忽然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穿着大红的衣裳，朦朦胧胧看不清样貌，她却知道是个姑娘家。那人拉了少初的手，然后两人微笑着一齐向远处走去。
她急了，在后面追着一直叫“少初少初”，可是，少初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然后，她便被点了睡穴，安稳入眠，再无梦魇。
这一觉睡得深且沉，等她睁开眼，已是翌日的晌午了。
羽扇般的睫毛轻眨下，黑眸微转，望入一旁另一双含笑的瞳眸中。那人放心笑道：“终于醒了。”
她脑中却是怔忡，滴溜溜的黑眼珠在屋内巡了个遍——这是哪里？茫然的视线最终又落回屋内唯一的那人面上——面生得很，“你是谁？”
颜墨玉闻言俊颜一僵，瞧她面上神色是真困惑得很，一时竟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她果真没认出自己，还是该郁卒——好歹见过两次面了，她竟然可以完全不记得他。
对慕容十三来说，人和事都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值得记忆的，那她基本上可以做到过目不忘。还有一类是不值得记性的，那就完全是走马观花，半点痕迹都不留了。
显然，无论是之前的杀手还是后来的墨玉公子，对她来说都属于——不值得记忆一类。
可怕的乌龙
那斯文公子温和笑道：“姑娘怕是忘了，在下在客栈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在下颜墨玉。”
“颜公子，这里……” 十三边说着坐起，前胸忽然一阵剧烈的疼痛，当下痛得她又栽回床铺，她低头，拉开被子，错愕地看着自己胸前不知何时多出的数圈白布，白布中还隐隐渗着血迹。
十三呆了半晌，错愕道：“我什么时候被人砍了？”
颜墨玉道：“我前夜三更如厕，就见姑娘满身是血躺在客栈的马厩旁昏迷不醒，遂抱姑娘来此就医。姑娘，莫非你也不知是何人将你刺成重伤？”
马厩旁……十三心里一阵恶寒，喃喃自语道：“该不会是被马踩的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在房里睡得好好的，到底是谁这么恶毒把她搬到了马厩旁？
一想到十几匹疯马在她身上踩啊踩的情形，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连忙抛开这个念想，转向一旁的男子道：“颜公子，多谢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铭感于心！”
颜墨玉笑道：“理所应当的。姑娘不必客气。”
十三严肃道：“绝对不是客气！我老爹说，行走江湖一定要恩怨分明。受人恩惠尚要千年记，何况是救命之恩！对了，恩人，敢问尊姓大名？”
……
“在下颜墨玉。”
“好名字啊！读来琅琅上口，顿觉一股书香之气迎面袭来……” 她难得文绉了一下，挤了半天没下文了，挠了挠头道：“恩人，我叫十三，你叫我十三就好了！”
“好，十三姑娘。你也不必客气，直接称呼在下名字吧。”
“好！颜墨玉！” 好象不太恭敬……“墨玉？” 又好象太亲昵了。“颜大哥！”
她终于找到合适的称呼，一个劲挽着他手亲切道：“大哥！今年贵庚？做何职业？家住何处啊？伯父伯母安在？婚配否？有子嗣否？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啊，虽然我比较喜欢男孩，如果长得可爱就更好了，不如改日把小侄子带出来瞧瞧？……” 她越说越性起，身子慢慢又坐直了起来——“啊！”
血迹在白布上缓缓漾开。瞧她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颜墨玉微蹙眉，忙伸手扶她躺下，温声道：“十三，先歇着吧。有什么话等养好伤再说。”
十三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胸口看了一阵，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砍的啊……她怎么丁点印象都没有……
话又说回来，“大哥，我昏迷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 话出口便见她面露焦急，掀着被子欲下床，他忙拦下她道：“十三，你重伤未愈，想去哪里？”
“大哥！我失踪这么久，十七一定担心死了！我要回客栈找他！”
她心中焦急，掀被子的右手幅度过大，一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十三不由弯□，捂着胸口低声呻吟。颜墨玉瞧了心头心疼又好气，素来温柔的语气也不觉带上嗔怪：“你这莽莽撞撞的性子，何时才改得了？” 初次见面那次便是，莽撞冲了过来，又糊糊涂涂拉错人。若不是他一时心软，她早就是刀下亡魂了。
衣袖攥起，轻柔替她拭去额头涔涔冷汗，他轻声道：“你说的十七，就是那日在客栈与你共处一室的少年吧？你安心在这边养伤，我替你去通知他就是了。”
“十三姐！”
听到熟悉的声，原本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的十三立刻激动地张开眼，便见一道人影风一般地扑了过来：“十七！”
颜墨玉温和笑道：“十三昏睡一天滴水未尽。我去厨房准备些吃的过来，你们先聊着吧。”
待他掩门出去了，慕容十七在床畔坐下，担心地一迭声道：“十三姐，事情的始末我都听墨玉公子说过了。你的伤怎样了？血止住了吗？还疼不疼？”
十三怕他担心，忙宽慰道：“不疼，一点也没事了！”
十七直到此刻见到人，还感觉惊魂不定：“十三姐，我昨日早晨去你房中叫你，结果却只见到一床染血的被褥！你知道我有多惊吓吗！你素来久居庄中，未与任何人结过冤仇，那到底是何人想要置你于死地？”
十三同样是一脸茫然：“我也想不明白。我只记得，那夜我上床睡觉，然后醒来后便在这里了。”
慕容十七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十三姐，枉你还是武功一流的高手。怎么就真能彻底睡死，半点警觉性都没有啊。”
十三摸了摸鼻子。她打小便是这样，随时随地一沾枕就睡死……
“对了，十三姐，昨日我见到顾家四少了！” 慕容十七说到此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啧啧赞道：“那可真是——极品的相貌啊！” 弟弟美成那样，哥哥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难怪迷得十三姐神魂颠倒了。“人也很好啊。大概是应了三少的托付，特地来客栈找你的。一听到我说你失踪的消息，简直比我还着急呢。十三姐，他是不是知道你和他三哥的关系？” 见十三纳闷摇头，他也纳闷道：“不然为何这么担心你？从昨日到现在，和我一样一整夜没盍眼，一直在城里找你呢。或许，是你见过又忘记了的人？” 以十三姐那异于常人的记性来说，绝对是有可能的。
十三却摇头断然道：“不可能。” 若是少初的弟弟，那就会被她贴上“未来亲人”的标签，然后好好储存在脑子里。
“那倒奇怪了……” 说实话，他其实觉得那样严重的焦虑担心之情，即使是对于“未来嫂子”也未免用之过度了……“不想了，反正我随墨玉公子来之前在客栈留下了字条，等他看到了自然就会过来了。到时候，你再仔细瞧瞧见没见过他吧。”
他话音刚落，便听门口一道忧虑的声道：“十三！”
慕容十七和慕容十三齐齐抬首看去，看清来人出尘俊美的容颜，两人同时露出惊喜笑意，又同时叫了起来。
一个叫道：“四少！”
一个叫道：“少初！”
叫完，沉默半晌，忽然又一同转面对视，异口同声惊叫道：“你叫他什么！”
乌龙。
可怕的大乌龙。
慕容十七坐在桌边，只手托腮，目光呆滞地看着眼皮底下那对旁若无人含情脉脉对视的“情侣”——倘若可以这么称呼的话。
如果先前听到十三用那样自然而亲昵的语气叫出眼前俊美男子名字时他还有疑惑尚存，此时亲眼见到这暧昧到登峰造极的场面，若是还再不明白就枉他自称“慕容世家第一聪明人”了 。
不过……
真的是让人很难以承受的事实！
他嘴角迅速抽搐至痉挛，感觉有一股囤积了千万年的寒气从脚底缓缓升起——
是应该把它当成不帮助十三姐然后任由她误会地嫁给顾三少后需要面临的怨气，还是，发神经一样地帮助十三姐然后不得不面对的来自慕容老爹的怒气？
……二难选择。
颜墨玉推门进来，见到床边不知何时多出的陌生男子，神色便微有些诧异。
救星！慕容十七“腾”一声从座位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窜过去从他手中“抢夺”过饭碗。“十三姐~~来，吃饭了！” 借着“喂饭”的名义硬生生插入那两人之间，同时不动声色地隔离开顾少初。
顾少初微笑站起，转向门边杵着的那人，颔首道：“这位想必就是墨玉公子了。在下顾少初，多谢公子对十三救命之恩。”
顾少初……黑眸闻言迅速掠过一丝恍然且不悦的神色，他面上却已收敛成一贯的温和平淡，亦是笑道：“原来是飞龙堡顾四少。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墨玉公子客气了。您的大名少初才是久仰。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哪！”
“四少过奖了。其实，在下此行，原也正是要前往飞龙堡拜会顾堡主的。得以在此遇见四少，也算是缘分了。”
顾少初惊喜道：“如此便太好了。墨玉公子若是不急的话，不如留下来等几天，待十三的伤势稳定些，与我们一起回飞龙堡可好？”
颜墨玉还未作答，便听一人大叫道：“不行！”
众人转过头，慕容十七神色激动道：“我跟十三姐不会去飞龙堡的！”
不解他为何如此反应激烈，顾少初解释道：“十三无故遭人袭击，对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还是去飞龙堡暂住些日子比较安全。待我处理完这次顾家的事情，届时再亲自送你们回家。”
见慕容十七还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顾少初困惑道：“十七弟到底有何顾虑，不妨说来一听。”
十七弟……倒真是叫得顺口，那他是不是要称呼他“十三姐夫”？
慕容十七翻了个白眼，随口鬼扯道：“我们跟阁下不过萍水相逢，不方便叨扰府上。”
顾少初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飞龙堡向来是礼待天下客的。何况……” 他停在此处，微转向看了十三一眼，面色有些泛红，便也没再接下去了。
“……我们出身草莽，不习惯大户人家的繁文缛节。”
“十七弟尽管放心。顾家出身江湖，本就没有那么些繁文缛节的。再说你们乃是少初的座上宾，自是随自己心意舒服便行了。”
没有繁文缛节……你爷爷的，他们慕容世家不是一样出身江湖，他不还是一样每天早上得顺次给爹跟各位娘请安！
慕容世家。这才是问题所在啊……若是这次跟顾少初去了飞龙堡，日后十三姐却还是不得不嫁给了三少，到时候，她该如何自处呢？
“十七……” 十三瞧着十七晦明莫测的脸色，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唤道。
她的声音低声温和的，带着一丝道不明的困惑。
慕容十七偏过头，不愿看她面上神色。沉默片刻，他悠悠叹了口气妥协：“十三姐，你若是想去便跟他去吧。可是，不必劝我，我是绝不会去的。”
夏末的天气，入了夜，晚风已带上早秋的寒气。吹在身上，微微泛凉。
慕容十七从书中抬起头，感觉到一阵寒意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下一刻，一件单衣披上他的身。
他讶异转身，看清来人立即站起，边伸手搀扶语带责备道：“受了伤的人不乖乖在床上躺着，跑出来做什么？”
慕容十三坐下，挑了挑眉头道：“没事，不记得谁是蚯蚓一样强大的复原能力了？”
十七笑了起来：“十三姐，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比方吧？”
“哪里不好？我觉得挺好的啊。” 九岁那年，她跟十七躲迷藏，她藏在树上，结果树枝断了摔了下来。当时全身重伤昏迷不醒，连请来的名医都让准备后事了。可是，三天后她竟然奇迹般的醒了过来，而且休养了十几天便又活蹦乱跳了。当时，来看望她的二叔诧异地连连摇头道：“简直是蚯蚓一样强大的复原能力啊！”
十七也跟她一样想到了过去的事情，忍不住面露促狭笑意：“二叔该不会就是从这件事上发现你其实是个可塑之才的吧？”
“或许吧……” 她只知道，这件事后，慕容世家最无法无天的两个魔头，从此都有了各自的软肋。她是怕高，十七则是……怕血。
“十七，我们回家吧。”
十七直直看着她。她面上神色一派风平浪静的平和。他垂眸，掩去眸中复杂思绪，许久才道：“好，回家。” 其实，一早就算计到的，只要他说不去飞龙堡，她怎么可能会舍下他？
“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睡吧。” 良久，他拿起桌上的书，合上，站起。
搀扶着走了几步。月光雪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亲密纠结缠绕。
从小到大，两人便好似一个人似的，没有隔阂没有秘密。没有人比他跟十三姐更亲近，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十三姐。
十三姐喜欢样貌俊美的男子，顾少初俊美，所以十三姐喜欢他。
可是，顾三少，是一样俊美的男子。所以，十三姐一定也会喜欢他。
现在回慕容世家，然后把毫不知情的她嫁过去，等到真相揭晓的一刹那，或许会震惊难过，可是，都是暂时的。以她随和开朗的个性，很快便会接受事实，然后，过平静幸福的生活。
这样毫无偏差的生活，才是真正对十三姐好的。
十七的承诺
搀扶着走到她房前，他伸手推开房门，微偏过身让到一边。
等待半晌，另一人却站在原处不动。
十七抬头看去，眼神无声询问。
十三凝视着他，忽然开口，一字一句慢慢地清晰地说道：“十七，等回到家，我会请求爹解除我和顾三少的婚事。”
慕容十七手中的书“砰”一声摔到地上。
两人沉默对望。良久，他唇畔泛起一丝清晰冷笑：“然后呢？再让四少来慕容山庄提亲？”
“恩……” 眼前这样的十七是陌生的，迎着他略带嘲讽的视线，十三竟不由来地感到畏缩。
十七不出声，十三也不敢再开口。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后，慕容十七蹲□，慢慢拾起地上那本书。
起身的一瞬，眸中有难解的情绪一一掠过。
他站直身，抖抖书上的灰尘，摇头苦笑。果然十三姐也知道真相了。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非嫁顾少初不可？”
他眉目转瞬微扬轻笑，望着她的双眸灼灼闪亮，十三不由松了口气，十七可算回复正常了。
“是。” 毫不迟疑的回答，十七眸中笑意渐甚，神色却陡然凝重起来：“即使前路磨难重重也绝不放弃？”
“是。”
“十三姐，不考虑就答应得这么爽快，恰恰说明你根本不知道前路会有多少艰难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