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五爷的秘密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估计她现在已经死了好几百次了。十三被宁漱轩森冷的目光盯得发毛，心里有点发虚，她的视线悄悄绕到地上的小竹身上——满腔的正义感顿时又燃烧起来了！昂首挺胸毫不退让地跟宁漱轩互瞪着。
不过……好像有点不对啊……她忽然反应过来，连忙蹲下来检查小竹，果然！人都晕过去很久了！难怪一直趴着都没动静。
十三连忙掐她人中，掐了半晌没反应，她急了，火冒三丈道：“还瞪什么瞪啊！人都被你打晕了！还不快叫大夫！”
宁漱轩一愣，被她气得脸色发青，半晌冷道：“晕了就晕了！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个丫鬟！”
她要是还有时间一定冲上去掐死他！
十三咬牙，正想抱起小竹，一直在门口胆战心惊听着的向总管终于忍不住冲了进来，急道：“先别动她！小香，你赶紧去请李大夫！”
十三感激地看她一眼，她满脸都是汗，衣服湿得好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
宁漱轩冰冷的声音忽然道：“向晴，这个丫鬟是哪儿来的？”
向晴打了个寒颤，看了一眼十三，硬着头皮道：“回六爷，这是……”她一咬牙，“这是五爷身边的贴身丫鬟小蔡。”
“殷云止的人？”宁漱轩了然冷笑，“难怪这么没规矩！”
十三反唇相讥：“没规矩也比没人性好！”
宁漱轩大怒：“你！”
向晴感觉自己快要流汗到虚脱了……天哪……上天是嫌七爷还不够她惊吓的吗……又分了这朵奇葩给她……能把向来清冷的六爷气到大怒，可真是个人才！
不管怎么说，五爷曾于她有恩，这个小白菜是五爷身边的红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她不管啊。
向晴惊悚地流着汗，勉力道：“六爷，我看都是个误会，这丫头刚进庄还不懂规矩，才会冲撞了六爷和七爷，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宁漱轩阴骘的目光从向晴身上慢慢转向慕容十三，良久道：“不必了。你把她从五哥那里调到我身边，从今天开始，我要亲自教她规矩！”
==============================================
她当时本应该大义凛然地说：“好啊，你教我规矩，我就教教你怎么做人！”但是那个很热的向总管一直在朝她使眼色，瞪得半边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所以她最终还是努力忍了下去。
然后她没说话，宁漱轩也没再看她一眼，很快那个李大夫就到了，趁着屋内一阵兵荒马乱，向总管又偷偷给她使眼色，她就乖乖地出来了。
不过，想教她规矩？教鬼去吧！今天她就会打包离开碧水山庄回飞龙堡了，一想到明天那兄弟俩找不到人时的吃鳖脸，她就止不住心里一阵地愉悦。
十三本想要等殷五爷回来亲自跟他道别过再走，但是她从晌午一直等到黄昏，殷云止还是没有回来。再等下去就要关城门了，她寻思一阵，只好匆匆给他留了一封信，背起包袱出了门。
走到院子的拱门，她要出去，外面有一人正要进来，两人将将打了个照面。二人同时一愣，十三喜道：“五爷！”
殷云止的目光从她背上的包袱缓缓移到她面上，唇畔不知觉噙着一抹笑意，长指刮了刮她鼻尖，挑眉道：“坏丫头，闯了祸就想跑了？”
“哼。”他背着手从她身边走过去，慢慢踱进院子。
啊？十三愣在原处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知道今天的事了？
殷云止站在杏花树下向她招手，眼眸弯弯。
夕阳，微风，古木，杏花雨……树下的那个人很奇怪，长相算不上特别好看，但是笑起来却像有一股魔力，要将人的七魂六魄都勾了去。
她也是被蛊惑的那一个，双腿自动自发便往回走。
殷云止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摆到院中石桌上，一层一层抽出来，十三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
某人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可怜我这个主子，还心心念念着某个没出门的丫头，把宝香楼的招牌菜都给打包带回来了。那没良心的死丫头闯了大祸，却准备抛弃我这个主子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唉——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十三看着这满桌的菜，忽然想起一件事，及时收住口水蹬蹬蹬跑进屋去。
她很快又跑了出来，手里捧着……殷五爷不由眯眼：白菜泥？！
十三眼巴巴把那盘白菜泥捧到他面前，大眼睛一闪一闪饱含着期待：“五爷，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吧！”
呃……殷云止伸手接过，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我在外面吃过了，现在还不饿。”这什么破菜，真的是……难吃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微皱眉：“是谁跟你说我喜欢吃这个的？”
十三便把那天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跟他讲了。
她说完后院内一阵沉寂，殷云止双眼直直看着她。然后，他忽然拍桌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出来了！
“咳咳咳……”他岔气了。十三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连忙伸手抚着他后背顺气。
“你……咳……你可真是个……宝啊…”他边咳着，还一边坚持完成了这句话。
十三闻言迟疑片刻，狐疑道：“这是褒义吗？”听起来不太像啊。
殷云止好容易才止了笑，或许是咳过的原因，他双颊晕红，黑眸亮晶晶。
他意味深长望了她一眼，食指摩挲着下巴，眼中还带着笑：“夸你呢。”
“啊？”
殷云止好笑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别皱了，小心皱成老太婆没人要。以后别做白菜了，你五爷我呢，暂时不想吃白菜了。”他边说着边取出筷子递给她，笑得暧昧，“我要吃的这一棵，得养肥了再吃啊。”
十三默默接过筷子，决定不再管听不懂的话了，还是吃东西就好。
“慢点慢点！”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好笑又好气，拿扇柄敲她额头一记，“还想着天黑之前出城？你放心，有我在，天塌下来也压不着你！"
十三抬眼看他，他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我刚回来就遇到向晴了，她都把事情跟我说了。六弟想要调你过去——”他说到这里，故意放缓语速，十三果然探头，焦急催道：“然后呢？”
殷云止轻笑：“然后啊，”他忽然提高声音，没好气道，“你说呢！老六还不定寻思着要怎么整你呢，你五爷我像是那么没义气的人吗？我就算牺牲了自己也不能送白菜入狼口阿。”
他说得颇为大义凛然，听得十三热血沸腾感动不已：“五爷你人太好了！"
“啊呀，今天站久了，背有点酸哎…”
“我来我来！”她不迭举手，“我跟六哥学过推拿！”
她嘴里咬着鸡腿，一双小手在他后背敲敲打打，口齿不清道：“胡（好）系（些）了吗？”
“恩，胳膊也有点累，可是又很热……”
“我来我来！我最擅长扇风了！”她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扇子开始打风，左扇扇右扇扇，上扇扇下扇扇，务求伺候得某“大善人”舒心满意。
“好像有点饿了，那块鸡看起来不错…”他双手缩在袖子里，懒洋洋说道。
十三立刻心领神会，换成左手打扇，右手伶俐地夹起一块鸡肉喂到他嘴边。
“小白菜啊，”殷五爷皱着眉头，望着她的眼眸却带着笑：“以后我们怕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唉，这次得罪了老六和老七，他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看不出今明两晚，庄主就会找上门来了。”
“庄主？”她惊讶，“庄主也管这些事吗？”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怎的都惊动庄主了。
他好笑，看她表情就能猜出她在想什么：“现在知道怕了？你冲撞六爷跟七爷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怕？你一个小丫鬟，胆敢当众辱骂六爷跟七爷，早该打得半死丢出庄了！偏偏还有个傻瓜五爷要护着你，不惜跟老六结了梁子，庄主能不管吗？”
“那……”十三很心虚，自己是跑路就好了，这下却连累五爷了。她小心翼翼问道，“庄主会怎么做？”
“难说了，一般也就是十八般酷刑，下油锅印烙铁五马分尸什么的吧。”
“啊？”她吓得脸色铁青，手都开始抖了，“不……不能吧……”
他忍不住笑出来：“逗你呢，还以为真是个不怕死的！知道怕就好，下次看你还敢乱惹祸不？放心，庄主不是三头六臂，不会吃了你的。不过，”他忽然转头看她，眯起眼，“小白菜，我为了你可是连命都不要了，你不会这么没义气，还准备丢下我跑路吧？”
“怎么会！”十三一愣，立即豪气万丈地拍胸，“我绝对跟五爷同甘苦共患难！”
殷云止闻言捏住她鼻尖，抿嘴坏笑：“那就好，也不枉你五爷我……”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唇畔弯弯只是笑。笑得温柔静谧，笑得清风朗月，笑得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满噙着光采，一动一动地。
十三跟他贴得很近，鼻对鼻眼对眼，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好像多了条小虫子，一动一动地拱着。她一慌神，下意识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
殷云止好像没有看到她突兀的举动，仍是风轻云淡地笑，须臾提议道：“好无聊，我们来对弈吧？”
十三一口答应。
铺好了棋盘，他忽然按住她手，黑眸转了转，促狭道：“小白菜，先说好了，待会儿可不准哭鼻子！”
慕容十三无语，这算是侮辱吗？就算输了，那有啥好哭鼻子的？——等等等等，不是这回事儿！
她怒了，鼓起腮帮子气呼呼道：“五爷！我可不会输！”下棋这事儿，从来只有她慕容十三让别人哭鼻子的份！
孰料，殷云止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道：“我没说你会输，只说你会哭鼻子。”
“……”
没听懂没关系，下了一会儿棋，十三渐渐就明白了。
只见她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红得快跟庙里的关二爷一样——当然是给气的。
她终于忍无可忍，按住殷云止的手：“五爷！举手无悔大丈夫！”
殷五爷非常淡定地从她掌下移开手，笑得神清气爽：“三思而后行嘛。”
她深吸口气：“那你深思好了再落子!”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他忽然惊道：“哎呀！又走错了！不对不对，我再想想！恩——这个子应该是这边——刚才那步也不对，是右边才对！还有这个——”
十三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黑子满棋盘地乱飞，感觉自己快抓狂了！
呜呜呜呜，不带这样的……这丫爱悔棋就算了，他还老倒着往前悔好多步……
殷云止终于摆好棋，顺利把战场回复到十来步之前，满意道：“我们继续。”
十三咬得一口白牙咯嘣作响：“最后一次！”
殷五爷微笑：“最后一次。”
“你保证！”
“我保证。”
这家伙！
她开口对他威胁，也给自己打强心针：“你再悔棋我就不来了！”
殷五爷摇着扇子悠悠笑：“明白。”
“我说真的！”
“好。”
“哼！”她也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气呼呼地落下一子，没好气道：“到你了！一步到位！”
殷云止跟她对面坐，朝着拱门的方向，脸色忽然微一变，执子的手停在半空。
他失神的时间很短，不到一瞬又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落下黑子。
十三瞪大眼，忍不住提醒道：“你走的是死角啊。”刚学棋的小孩子都知道，这家伙搞什么鬼呢？千辛万苦悔棋之后走了这么一步烂着。
他似乎是在专注听她说话，面上仍是笑着，眼中却渐渐没了温度。
十三正困惑，头顶上方忽然有一道声音道：“五弟。”
那声音柔和动耳，是属于女人的独特嗓音。
十三惊得连忙站起身，那出声的女子就站在她身后，一身淡紫衣裳，五官出挑明艳动人。
自那人出现，殷云止一直低着头，面上神色浅浅淡淡地。落日的余辉将那女子的影子投注在他面前的棋盘上，他的目光始终很专注，不知是在看棋局还是在想什么。
周围的空气凝滞了一般。两人都不开口，就那样沉默着。
慕容十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殷云止。她认识的殷五爷，是浅笑的微笑的大笑的，是促狭笑着温柔笑着淡然笑着，是即使天塌下来也应该当个笑话一笑了之的。
眼前这个神色漠然，静默而坐的人，她感觉很陌生。
殷云止慢慢站起身，目光平静落到来人身上，半晌淡道；“庄主光临，未曾远迎，失敬。”
他的口气很平淡，然而其中不言而喻的嘲讽意味，任何人都可以听出来。
碧水山庄的庄主却并没有生气，她与他对视，原本清明的眼眸慢慢多了一丝了然与歉疚。
他看到她眼中的情绪，面上蓦然掠过一丝怒气，尖锐开口道：“庄主不必自责！殷云止还没贱到这地步，需要乞求女人的怜悯！”
钟月瑶张口欲言，到了嘴边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来，半晌轻声叹道：“云止……”
这一声里，有无奈有愧疚也有不舍，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万般情感。他听了一时再控制不住，眼中也是柔情百转，半晌才又恢复理智漠然道：“庄主有什么事不妨开门见山吧。”
钟月瑶看了一眼十三，语气持平道：“今日的事情，向晴已经一五一十跟我说了。你身边的丫鬟冲撞了主子，按规矩也该重罚。而且你也知道阿玉那孩子的脾气，一丁点大的事情都能折腾个鸡犬不宁，他身子又不好，作不得气的。如今既然阿轩都开了口，你又何必为了一个
丫鬟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殷云止听她说完这番话，眸色阴沉不怒反笑：“庄主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为了老六一个请求，竟不惜纡尊降贵来跟我讨一个丫鬟！不错，只不过区区一个丫鬟而已，可若是他宁漱轩想要，我就偏偏不给！”
钟月瑶沉默凝视着他冷峻的面容。他的态度虽然很差，她却无法生气。这事归根究底也是自己的错，眼前这人，该是一直阳光微笑的。其实自己来干什么呢？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完全为了阿轩来的，也是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丫鬟能让他这样倾力维护……可是见到了又怎样，这个丫鬟从头到尾就不是重点。
她明明知道的……心里有愧疚，可又似乎有一些安心，更有对眼前人的心疼跟不舍，她也知道这样不好，毕竟她跟阿轩已经……良久，她轻叹口气，低声让步：“算了，如果你想留的话，这丫鬟的事就此作罢。阿轩那边我会去跟他说。”
她硬下心肠，说完这句不再看他，转身快步走出院子。
满园幽静。院中一时间只剩下沉默的两人。
一个是面无表情，还有一个是呆若木鸡。
说到世态人情，某人是糊涂得很，可是若说到八卦情事，十三可比谁都看得明白。所以说……
良久，殷云止的目光缓缓落到慕容十三身上，她回头，勉强冲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五爷……”
悲剧啊，为什么这种尴尬的场合她总是在场？前有袁红袖后有殷五爷，“其实我，我……”她吞吞吐吐着，说她什么都没看懂？这也太明显了，很难装傻的……说她很同情他？很打击人的自尊的……算了！看来她还是只能使出终极法宝——一人一次当打平了！丫的看谁惨得过谁！
殷云止刚挑眉，便听到十三忽然敛容严肃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我完全明白的！”
“什么？”
她酝酿了一下，然后很快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地说道：“其实我是逃婚出来的！我比你更悲惨，我喜欢的人不但不喜欢我，他喜欢的还是我妹妹！所以我才跟十七一起逃婚出来。呜呜……太难受了……这对狗……咳咳……男女……”少初思萱请原谅她……
他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渐渐从惊讶到疑惑到了然，最后好笑道：“喂，小白菜，你哭的话起码也挤点眼泪出来啊，真不敬业。”
奶奶的……她这么卖力安慰他，这家伙还挑三拣四！十三恨得牙痒痒，刚要发作，便听他忽然又换了口气道：“不过，谢谢你。”
他说得很诚恳，让她反而愣住了。
这个人的长相，原本不是能够让她记住的，可是她第一眼就记住了他。因为他有一双很特别的眸子，黑白分明，总是浅浅带着笑意。
现在他看着她，望着她的眼眸依旧柔柔带笑，只是那笑，此时不知为何却笼上了淡淡忧伤。
八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