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了半截留了半截,再配上她欲说还休的神态,百般暧昧都自在其中。待她说罢,两艘画舫之上,好几个人的脸色一齐变了。

之前那年轻男子出口,意在解围,却万万没料到何馨竟然顺竿就爬,他闻言眼中掠过一丝阴霾,然后不动声色朝向陆子冉笑道:“既然是阿馨的朋友,公子不妨上船一聚,坐下喝杯水酒吧。”

何馨听了这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是她何家的船,作东的是她老爹,为什么他用的却是疑似主人的口吻?不觉得越俎代庖了吗?

不过除了她,似乎并没有其他人觉得不妥,她大哥何晔也开口道:“陆公子,请上船一叙。”

陆子冉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犯了个大错,不过他为人可不傻,当着人家老爹的面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誉,现在要是上船岂不是自投罗网?眼前人证一字排开,倘若何老爷子当场要跟他立下婚约,他根本没有合适的理由推脱。思忖及此,他当机立断,客气行了一礼笑道:“子冉见过何世伯和在座的各位,多谢世兄相邀,可惜我尚有要事在身,只能辜负世兄美意了。子冉先行一步,日后有机会定邀大家一叙。”

他嘴上客气着,脚下已起步跃回了自己船上,摆明了是不管何老爷子说什么,他反正都走定了。

何馨看他上一刻还杀气腾腾,转眼就成了落荒而逃的夹尾巴狗,面上顿时笑不可抑,正要开口说话,衣袖就被李晓澜扯了一下,李晓澜跟她相交多年,看她眼眸一转就知道她又要动落井下石的坏心思了,当下压低声音劝道:“这事怎么说你也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何馨抿了抿唇,也便只笑不语了。

稍后,慕容十三跟何馨,小七,李晓澜上了大船,李晓澜跟何家各位打过招呼,双方好几人是初次见面,何晔一一介绍道:“这是我家小四阿馨,小七阿悦,这位是金陵李府尹的千金晓澜姑娘,这位——”他看着慕容十三,何馨正想开口,十三抢先道:“在下蔡宜珂,见过各位。”何馨只当她临时又想了个化名出来,顺意补充道:“大哥,蔡姐姐是铭寒表哥的旧识,也是我的朋友。”

何晔点点头,对十三和气笑了笑,跟着继续介绍,“这是碧水山庄的几位当家,钟庄主,六当家,五当家,和风镖局的尹镖头,正北商行的徐舵主,”最后他指着先前多番开口的年轻男子道,“岭南余家的莫当家。”

众人各自礼貌打过招呼,慕容十三当日不告而别,此时不由心虚,看向碧水山庄那几人的时候眼神便不自觉有点闪躲。钟月瑶本来就没细看过她,现下自然认不出。宁漱轩淡淡扫了她一眼,似乎也已经不认得了。只殷五爷笑道:“蔡姑娘,你好。”慕容十三听他声音温温带着笑意,好像并没有气她不辞而别的意思。

她不觉松了一口气。

何晔很快吩咐船上伺候着的婢女添了四张椅子,慕容十三刚巧离殷云止身旁的空位最近,她还在犹豫,便见到殷云止抬眸望向她,面上笑意盈盈。结果她一见到那笑,身子便像自己有了意识,自动自发坐了下来。

她们四人刚才已经吃饱喝足,现下看着满满一桌佳肴,也没什么胃口了。而且席间的对话实在无聊透顶,要不就是何家两位公子给大家讲些金陵的名胜典故,要不就众人之间互相客套吹捧。十三心想何馨两位哥哥的口才跟她可真没法比,同样的事情听她说来怎么就那么生动有趣?

何馨很长时间不讲话,过了一会儿跟李晓澜咬耳根,低声道:“我老爹不是包了一楼的姑娘吗?怎么都没见到?”

李晓澜看了对面的钟月瑶一眼,遂猜测:“可能是有这位钟庄主在场,不太方便吧。”

“唉。”何馨叹了口气,郁闷道,“美人没得看,尽是一船虚伪的大老爷儿们,真晦气。”

她自以为声音很低,但是不知道习武之人五感都较常人灵敏许多,所以席上好几人都将她二人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

钟月瑶微皱了下眉头,宁漱轩面无表情,殷云止仿若未闻,摇着杯子慢酌微笑,莫继远也是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杯中物,眸中却浅浅掠过一丝笑意。

等到酒宴散了,何家二少送李晓澜回家,慕容十三作为何馨的客人,自然应何家家主的邀请一起前往聚贤山庄做客。在庄里跟碧水山庄众人分别的时候她还特地留意了下,她的住处与他们仅是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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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馨送了慕容十三到客房,从客房出来回自家院子的路上,她一路走一路寻思,今日在船上,老爹跟兄长,还有那个人的态度,总觉得不太对劲。

进了院子,便见到有人在石阶边站着。

她不由停下脚步,莫继远却还是敏锐察觉到动静,回首看来。

四目交触的一瞬,她便有一瞬的恍神。

月色下他眉目温润,好似淡淡拢着一层氤氲水气,明明清晰可辨,转瞬却又瞧不分明了。

在很久以前,她曾经很喜欢那首名曰蒹葭的情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虽然那日烟雨如丝的秦淮河上,既无蒹葭也无白露,但是那从天际飘来的一叶孤舟上,那人白衣修长,茕茕孑立。潋滟水波,绰绰山影,江南水乡千里缱绻风情,好似都被他站作了身后水墨背景。

所以就算前路崎岖遥远,她一路披荆斩棘,也从未动摇退缩。

因为太过用力地仰望,所以忘记了,貌不惊人学识平庸又碌碌无为的自己,不过是路边一根最不起眼的狗尾巴草,却还做着一觉醒来便会破茧成蝶的春秋大梦。

她站在原处未动,眉目清明宁静,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曾经她在幽深的沼泽中长途跋涉,举步维艰,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这个人却只在岸边看着,不言不动,不悲不喜。

那个时候他面上便是现在这样的笑容,初见时只以为是温柔慈悲,刻在骨子里的却是冷漠荒凉。

他似乎始终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等她伸出手,能握住的却只有幻影。

他明明就在这里,面上几乎可以感受到他指间冰凉的触感,然而等她近乎虔诚地闭上眼,等到的永远是虚无和失望。

他从来没有说过爱她,也从来没有问过她爱不爱他,然而根本无需他开口,他只消一个眼神,她便像中了魔咒,飞蛾扑火一样不死不休。

“莫当家。”她眼睑未抬,应答之间已果断出手,将他欲触碰她的动作拦截在半空。

莫继远眸色间便有一瞬的怔忡,不过他个性素来沉稳理智,很快又若无其事笑道:“好久不见。”

何馨明白他的意思,虽然两人先前在船上已见面,但一直没有机会单独交谈,其实她也没什么想跟他说的,不过来者是客,她还是客气道:“是很久没见了,你跟余姑娘还好吗?”

他面上便略带探究,似乎是在考量她为什么这么问,良久坦诚道:“她要成亲了。”

何馨不由“咦”了一声,下意识道:“她身上的毒解了?”

他静默一瞬摇头,叹息道:“只能暂时压制住三年毒性。”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斟酌一刻才道:“三年时间不算短,可以慢慢再想法子。余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顿了顿又道,“恭喜你们了。”

她这话说得相当诚心,诚心到让对面那人凝神看了她很久,面上微微现出愠色,冷淡澄清道:“她不是跟我成亲。”

“啊?”她惊讶之余又有点尴尬,忙道:“抱歉!”

他却不领情,偏目看着她,不咸不淡道:“有什么好道歉的?她嫁她的人,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何馨本是好心,戳了人家伤疤便下意识要道歉,谁料被他这样不识好歹地一梗,她心中不免兴味索然地想道,真是好心没好报,他爱咋的就咋的吧,反正自己从来没亏欠他过。

她本来跟他就没什么好说的,现下更是连敷衍都懒得了,虚假笑了笑道:“今日带蔡姐姐逛了一日,好累,我先回屋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莫继远听完这一句,只感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去。

从刚才到现在,任他再仔细地寻觅,也无法从她神色中找出一点点介意与追念,现下甚至还隐隐可看出不耐烦来了。“阿馨!”举步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忽然低低唤了一声,那声音听来隐忍又压抑,何馨愕然,跟着整个人硬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拽回去,重重撞到了他胸膛上。

“痛……”她不由低呼,感觉自己被两道铁箍紧紧勒着,快要喘不过气了!

慕容十三住的这处院落,据何馨说,是山庄内最好的屋子。这处小楼是临湖而建的,晚上敞着窗户,湖面水波澹澹生烟,凉风阵阵送爽,舒适极了。

十三躺在床上,一时之间也无甚睡意。原本她从碧水山庄出来,就是想回飞龙堡探探情况的,可既然现在顾家已解除了婚约,那还有必要回去吗?她想到这里,眼前不知不觉浮现出少初的样子,从那时黎城酒馆的初遇,到单阳郊外他的搭救,再到听他表白,跟他去飞龙堡,过往的一切翻书一样在脑海中慢慢掀过。她这个人很奇怪,对于不在意的人和事,怎么样都记不住,可若是上了心的,每处细节皆会清晰明朗历历在目。

以前还不觉得有太大不妥,现下……她不由在夜色中幽幽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从没试过努力去记一个人,也从没试过努力去忘一个人,倘若从现在开始努力,要用多久才能拔除一个住在心里的人?

慕容十三正烦恼,耳中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唏嗦声。跟着余光瞥到屋子正中的房顶上慢慢露出一道缝,有零碎的月光间或洒下来。

有贼?!

她倏的从床上坐起身。

有人的声音低低从屋顶的小孔传过来:“慕容姐姐,你睡了吗?”

十三讶道:“阿馨?”

何馨在那头嗯了一声,见她没睡语气便明显高兴起来:“月色刚好,咱们出来喝酒吧!”

十三跃上屋顶,何馨面向湖面而坐,朝她招招手。

十三看这四周都没有可攀岩的树木,不由好奇:“你怎么上来的?”

何馨朝右手边呶呶嘴,十三看到那处靠边的角落边上摆着一架梯子,原来某人早有准备。

何馨说道:“我跟你说过,这处风光顶好。所以我最爱夜里跑来喝酒,那梯子也就一直搁在那儿了。”

这话倒是。十三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这里迎风临湖,视野广阔,能让人的心境也跟着开阔。

何馨从左手边取过一小坛子酒递给她,十三接过,这酒闻起来一点也不呛人,还带着股淡淡的杏花香。

“杏花酒?”她猜测,就着坛子小酌一口,心满意足赞道:“味道真好!”

何馨得意道:“那是自然。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杏花香,用贵池杏花村内的古井水所酿,味如醴,甘馨清洌,酒后三日余香不去呢。”

“不错不错,可比今日画舫上的酒水好喝多了!”十三说到这里,便一并想起了之前的疑问,“当时河上追我们的是什么人?”她瞧那公子衣冠楚楚,跟何馨又是认识的,总不会真是什么杀人狂魔。

何馨偏首,神色陡然凝重起来:“那可了不得了。此人姓陆,单名一个成字,字子冉,外号大马蜂,乃是金陵城内赫赫有名的小霸王!他打小就爱偷鸡摸狗,欺男霸女,三日一兴风,五日一作浪,是个捕快见了就头疼,百姓见了就害怕的大刺头。小时候我娘唬我,就说,你再哭,山上就来狼将你叼了去;现在金陵城的爹妈都改口了,都说,你要再哭,陆子冉就来把你抓了去!哎,你还别说,从这之后啊,这金陵城内的哭声起码少了五成。”

十三闻言不禁讶道:“原来这人这么可恶!那阿馨你得罪了他,以后可得小心些啊。”

何馨点点头沉痛道:“无论如何,总得有个人治治他才行。佛曰,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

她这般自我牺牲的精神真是……慕容十三赞赏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

却听何馨忽然噗哧一声笑出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末了扶着腰直呻吟:“哎哟,岔气了……”

十三再单纯,到现下也明白了:“你骗我的啊。”

“慕容姐姐你别生气,我开个玩笑嘛,哎呀,笑闪了腰,真是现世报……不过我说的也不全是假的,这个陆子冉呢,他确实是金陵城的一霸,不过金陵城有两个土霸王,另外一个呢,就是区区不才鄙人在下我了。”

所以说,不是惩恶锄奸,而是狗咬狗一嘴毛?

何馨一拍额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这个陆子冉他看上了一个大美女,但是这个美女呢又不喜欢他,你也知道他这号人是仗势欺人惯了的,所以他就打算要强抢,逼这个美女嫁给他。然后本姑娘路见不平当然要拔刀相助了,所以我就帮助这个美女逃婚了,然后……”她耸耸肩,“然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陆子冉气个半死,就跟土鳖一样死咬住我不放。”

再见了少初

她的样子很真诚,故事也说得是大义凛然,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十三还是半信半疑道:“当真?”

“假的。”

……

没待十三继续追问,何馨忽然转头望向她,突兀地转了话题跟语气,敛容正色道:“慕容姐姐,我喜欢过一个人。”

十三便想起下午在庙中的时候,她说过的那番话。喜欢一个人到会绝望的地步,那必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吧。因为自己虽然喜欢少初,但少初选择了跟思萱在一起,她也只是比较难过而已。

“那个人,现在想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好。看上去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给人可以依赖和取暖的假象,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更冷漠。但是那个时候却怎么都放不下,哪怕后来知道他的真面目,知道他喜欢的另有其人,知道他接近我都是处心积虑,我还是没有办法放手。什么都可以不要,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哪怕是要我的命也无所谓。就算是翻天覆地众叛亲离,我也只想跟他在一起。”

江南的午夜,万籁俱寂,夜空下只有身畔那人缓缓而诉的声音,何馨的口气其实很平静,就象说的是别人的故事,慕容十三心中却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她替眼前这个人难受,同时也还有一些迷惘。在此刻之前,她一直以为,所谓的喜欢就是像她对少初那样,见到会开心,见不到会想念,若是少初娶了别的女子,她心中一定会难过。那么,何馨现在说的这种感觉呢?

这样像火一样激烈燃烧的感觉,她没办法体会。但或许思萱跟少初之间就是这样,所以少初才会选择思萱不要她。

其实慕容十三的性子本来算洒脱了,用慕容二叔的话说是心无旁骛,用慕容老爹的话说就是没心没肺。只不过少女初次情动,总归有些患得患失,她不会因为少初选择思萱而嫉恨他们,但心中总难免介怀,因此从飞龙堡逃婚这一路出来,有一点点相关联的事都能让她想到顾少初,弄得连慕容十七都是满心不悦。

说到十七,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正在慕容十三想东想西,越想越远之际,何馨忽然道:“他回来了。”

“啊?”十三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回来了?”

何馨盘膝而坐,托腮望着月下明镜一样的湖面,声音平平道:“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回来找我了。”

“啊……”

相比十三有些手足无措,何馨的态度闲适多了,还有心情取笑她道:“慕容姐姐,你那什么表情?好像那个被旧情人回头来找的人,应该是你才是。”

十三讪笑着摸摸鼻子,思忖许久才试探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何馨闻言便笑了:“我啊,我没想什么。不过你说的话跟他一样,他也问我,阿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我真的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可是他觉得不是,他觉得我或许还很喜欢他,或许还很恨他,或许就一直在等他,等到有一天他回头跟我说,何馨,我发现还是你比较好。”她顿了顿,忽然问道,“慕容姐姐,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她话题转换之快,常常让人措手不及,十三愣了一下才急忙道:“怎么会!你是很好的人!”

“陆子冉这个家伙,跟我一样是金陵城的小霸王,从小时候开始我俩就互相看不顺眼,镇日里明争暗斗互相打压。不过他虽然脾气差,又有点无理取闹,倒也算不上是个王八蛋,顶多就是个王七蛋吧!——他喜欢赵家那位小姐,虽然一直死缠烂打,可也从来没用过见不得光的手段。那赵家小姐的爹后来犯了事,还是他千辛万苦给摆平的呢,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对人家再好,人家还不是一样看不起他?”

她停顿一刻,唇畔微扬勾起一抹浅笑:“那赵家小姐明明看不起他,可又眼巴巴惦念着他的钱,为了自己哥哥的仕途不得不嫁给他。全金陵城都在传,陆子冉卑鄙无耻仗势压人,赵家小姐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呵呵,谁说不是呢?我在成亲前去看那新娘子,好好一个美人儿,哭得简直是肝肠寸断生不如死,不由得我不兴起怜香惜玉之心啊。所以我一时冲动,想方设法帮助她逃了出来,结果就把陆子冉给惹毛了!唉……果然英雄当不得!”

她拿起酒坛,喝了一大口,偏首向慕容十三道:“慕容姐姐,你说这天下的女人是都死绝了不成?难道他便连一个真心真意待自己的人都找不到吗?”

十三被她说得心中一凛,半晌说不上话。须臾,何馨主动伸手过来跟她“碰杯”,两人酒坛相击的一瞬,何馨忽然立誓一样道:“辜负过我的人我不要,心中念着别人的人我不要,我就不相信,这天下之大,会找不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她声音虽低,话意之间却是无比坚决。

碰过杯,她顺势又饮了一大口,也不知道是不是醉了,倏的站起身,用力将那酒坛子朝湖面丢过去,口中大声喊道:“陆子冉你不用谢我!莫继远!带着你的大小姐滚吧!能滚多远滚多远!本姑娘早就不稀罕你了!”

清冷月光下,她面向湖面迎风而立,白日新换的绯色长袍随风飞舞,看去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豪气爽快。

看得人……心中热血都沸腾起来。十三今日也喝了不少,到了此刻也有点眩晕的感觉,心中陡然跟着升起一股豪气,跟着何馨的样子猛饮了一大口,然后把自己手中的坛子也用力丢出去,那酒坛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坠入湖中激起层层水花。

她用尽全力大声喊道:“顾少初!再见了!”

何馨听到这一句,眼中不由掠过一丝讶色,下意识回头看她,慕容十三不闪不避,真心诚意道:“阿馨,谢谢你。”

少初那么喜欢思萱,所以才选择跟思萱相像的自己。连顾家二少爷都暗示,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他拿她当替代品,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人,被放弃的时候也会难受。现在不是他选择思萱不要她,而是这样一个心中始终放不下思萱的少初,她再也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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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云止一大早开门出来,脚下不留神绊到了什么,没防备之下差点摔一跤。

那被他踢了一脚的白球动了动,还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什么。

殷五爷瞳眸微张,掀起衣摆慢慢蹲到白团前方,好气又好笑:“小白菜,你好好的丫鬟不当,什么时候转行当起门神了?”

慕容十三昨夜跟何馨越聊越投机,越喝越尽兴,喝到最后两人都有点天旋地转,不知今夕是何年了。结果最后就都躺在屋顶睡着了,直等到黎明破晓,十三才迷迷糊糊地醒了,然后摇醒了何馨各自回屋睡觉。

她当时心里就想到,自己不去飞龙堡了,就还跟着殷五爷回去碧水山庄,等到十七从唐门回来,到时候再另作打算。然后又一想,她从碧水山庄偷跑出来,殷五爷不知道有没有生她的气?她很努力地想要忆起之前在船上殷五爷的表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然后也不知怎么地,就鬼使神差地走到他的住处来了,幸好她虽然晕晕乎乎,到底还是记着殷五爷还没起床呢,所以就坐在台阶上等他,结果等着等着就没意识了……

慕容十三被踢了那一脚,稍微有点醒过来,神思恍惚之际,隐隐约约瞥到眼角出现了一片锦布,——她迷迷糊糊想道,这床帘材质还真不错啊……然后那锦布慢慢滑下去,她眼中映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有人说道“小白菜,你好好的丫鬟不当,什么时候转行当起门神了?”

这熟悉的眼眸和腔调……她猛然惊醒,双臂一挥就想站起来。殷云止蹲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猝不及防被她手臂打到,整个人直直朝后方栽下去,十三心下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他胳膊,结果他没被她拉起来,她整个人却跟着摔下压在他身上。

唇畔不知擦过什么,柔软温热的触感,十三错愕瞪大眼,傻傻看着面前陡然放大的俊颜。

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清晰映着她自己目瞪口呆的样子,她跟他面贴面,鼻对鼻,眼望眼。

下一刻,黑眸眨了眨,浸染上些恼意,他哭笑不得道:“你看什么呢?还不快起来!想压死我啊。”

十三这才回过神,惊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殷云止避开她伸来搀扶的手,自己撑地站起身,右手还一直揉着后脊背。

她见状忙关切道:“五爷你背没事吧?”

殷云止瞥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再吃胖一点,我大概就有事了!”

她闻言讷讷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下完了,新仇又添旧恨,殷五爷一定不要她回碧水山庄了!

殷云止看她低眉顺目,一脸的懊恼样,也没责备她的心情了,只摇头叹道:“你这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说完这一句,也不再多看她一眼,径自转身出了院门。

十三眼睁睁看着他离去,却不好意思追上去。她的计划还没说出口就夭折了,而对于她大清早蹲在自己房门口的原因,殷五爷也似乎完全不关心。

之后十三回屋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晌午过后何馨来找她,二人腹中饥肠辘辘,便准备出庄去城中找家酒楼大快朵颐。

出了西边客房的院落,对面小道匆匆行来一人,那人步履急促面上神色也很焦躁,待见到慕容十三,他眼中陡然放出亮光,大喜道:“这不是五爷身边的小蔡吗?!”

十三不认得他,不过她猜测这人是碧水山庄的人,应该是以前见过她。

那人一把抓住她胳膊,激动万分道:“小蔡,见到你太好了!庄主有急事让我去找六爷,可偏巧五爷又让我回头来给他取印章,哎呀!真是急死我了!五爷现下在何庄主的书房中,你赶紧回房取了印章送给他,我先走了!”他看上去真的很急,说完拔腿就走,根本不给慕容十三拒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