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漱轩面容忽然一僵:“你……你哭什么啊。”

她紧抿着唇不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往外涌。

宁漱轩僵了好半天,不知所措的样子颇有几分狼狈,他虽然有个弟弟,但宁漱玉脾气倔,很少有流泪的时候,所以他也压根没有相关经验。

“别哭了……”

这句话对哭泣中的人来说就是火上浇油,慕容十三立刻哭的更凶了。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泪眼朦胧之中,似乎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什么在挪动……

“哇!!”

原本走近预备安慰她的宁漱轩被吓了一跳,她整个人忽然扑进他怀里,像八脚章鱼一样死命缠着他,口中还尖叫连连。

宁漱轩顺势看去,不由好笑:“一条小蛇而已,你胆子不是大得很嘛?怕什么?”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喜上眉梢:“这里怎么会有蛇的?这洞穴看来很有可能另有出路!”

另有出路?十三环视了一下四周黑漆漆的角落,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就是说这里还可能有更多的蛇?!”

“这不挺好的?正好这下面也没什么吃的,这蛇给我们当粮食刚好。”

十三不由拔高了声:“什么?”

他慢条斯理道:“也没有火来烤。直接扒了皮生吃好了,你喜欢不?”

“呕……呕……”

宁漱轩笑起来,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抚,不再玩笑正色道:“我们仔细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出口。”

结果找了半天,出口是有一个,就在角落一块石头的后面,却只有碗口那么大小,给蛇当出口倒是绰绰有余了。

十三沮丧地坐下。

角落里的那条小黑蛇忽然动了下,她立刻警惕地抬眼,小心翼翼地朝宁漱轩身边靠了点。

耳中听到低低的笑声,她面色微红,恼羞成怒道:“笑什么啊!我怕蛇不行吗?”她慕容十三就是打小怕蛇,这种软软滑滑的东西,看到就说不出的恶心。当年还因为一条蛇从树上摔下来,差点把小命丢了。

这个人真是……以前板着脸就很讨厌,没想到笑起来更讨厌!

洞穴内的光亮已经越来越暗,因为火折子就快燃尽,现在这刚起的希望又没了,她忽然道:“我们会死吗?”

那人半晌没答话,片刻平淡道:“你怕吗?”

她老实道:“怕,我不想死。”

身边又是一阵沉默,他很快肯定道:“我们会死,但不会死在这儿。”

“是吗?”她双手抱膝,偏着头良久轻声道,“我舍不得老爹四哥十七他们。”

他在火光熄灭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她的脸,随后四周便是彻底的黑暗了。

宁漱轩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感情

:“我也不想死,我舍不得阿玉。”

真相大白?

她听到这名字便好奇道:“宁七爷他是中了什么毒?”必须要拿到天丝草才能解的毒,那一定很厉害了。

宁漱轩有些诧异地看向她的方向,反问道:“谁跟你说他中毒了?”

“他没中毒?”十三很惊讶,“那你们为什么要找天丝草?”

黑暗中他的声音波澜不兴:“天丝草是宝物,想得到有什么奇怪。”

啊?她很艰难地消化这一消息:“这么说你们找天丝草不是为了解七爷的毒?”可是自己是因为这样才决定要来帮他们的啊,“那五爷为什么会以为宁七爷中毒了?”

宁漱轩微皱眉:“殷云止告诉你阿玉中毒了?”良久低声道,“他又想搞什么鬼?”

十三更加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她道:“大概是哪里误会了。七爷不是中毒的话,那他是生病了吗?”

宁漱轩沉默一刻缓缓道:“不是生病,阿玉他是先天不足。”

“先天不足?”

他的声音似乎有一丝紧绷,又沉默很久才道:“阿玉是不足月生的。”

十三的语气顿时饱含深切的同情:“他就一直这样?从出生开始身体就这么差?”她忽然觉得愧疚,“抱歉,上次我还那样说他……”一个人如果自小缠绵床榻,心情抑郁脾气差也是可以理解的。

宁漱轩淡道:“这句抱歉,你还是留着以后出去亲口跟他说吧。”

十三闻言唇畔不由上扬:“好!”这样听起来,好像他们一定能出去一样,让人似乎没那么沮丧了。

她忽然想起来那次在悬崖边,脱口道:“那六爷你自己呢?为什么会受那么严重的内伤?”他也有很严重的旧疾,莫非,“你也是先天不足?”

慕容十三刚说完就懊恼了,真没脑子……内伤跟先天怎么会一样?

洞穴内一片寂静,宁漱轩很久没接话。

十三更加懊恼自己多嘴,忙转了话题试图化解尴尬:“我六哥是大夫,要不等出去了我让他来给你和七爷瞧瞧。说不定有什么法子能治好呢!啊,对了!”她忽然灵光一闪,高兴道:“上次我给你服用的玄冰玉露丸不是很有效果吗?我还有一颗,你把它吃了说不定伤就好了!”

她当即开始在身上东摸西摸,忽听见宁漱轩问道:“玄冰玉露万金难求,你为何舍得用在我身上?”

十三已把那小瓶子抓在手上,并不太明白他的思维,因为对于她来说,“万金难求也不过是死物,怎么能跟人命相比。”

“你忘了上次我要杀你了?”

她笑了,循着他出声的方向走过去:“你也会说是上次,现在你不是没要杀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不过就在这洞穴中相处的短短片刻,这宁六爷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恨了,“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十三刚道:“你把手伸出来——”下一刻他是照做了,不过却在接药瓶的同时将她的手一并握住了。

“若是今日不是我,你还会救吗?”

黑暗中他的声音听来平静,却似乎隐隐含着某种急切与期许,十三还没想明白,一道光束忽然从头顶上方透进来,立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宁漱轩下意识起身护到她面前,那光亮处很快有人声传来:“六弟,你们没事吧?”

一听到那熟悉的声,十三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脱口应道:“五爷!五爷!我们在这里!”

宁漱轩面上却不见惊喜,反而更显凝重。

那头的人听到她的回应亦高兴道:“太好了!你们等一等,我马上拉你们上来!”

很快,一条粗麻绳放下来。

十三刚想去握那绳子,宁漱轩忽然抓住她胳膊阻拦,边压低声音道:“等等。”

十三看他凝神检查了那绳子半晌,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转头对她道:“我先上去。你小心些。”

他边说着把腰上的佩剑递给她,十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面容越发变白,半晌轻声道:“你自己留着,你在前面更危险。”

她是单纯,但也不傻。刚听到五爷声音时候的惊喜,在见到宁漱轩的举止后,也都似乎被一盆凉水浇灭了。

殷五爷如果想要回来救他们,为什么当时还要把黑盒子抢走呢?他在那么危险的一瞬还记得抢盒子,十之八九是早有预谋,那么现在再折回来救他们,有什么动机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在明他在暗,若是要借着拉他们上去那一瞬下杀手,根本无从抵抗。

她双手紧抓着绳子,少初送的那柄匕首就在最贴近右手肘的袖口中,若是那人……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的汗,掌心潮湿一片,她心思却有点恍神了……若是五爷……自己真能下得了手伤他吗?

再见到那双黑白分明温温带笑的眸,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眼中带着不容错辨的欢喜,看着那双眸,她双手便像有了意识,自动想握住那伸来拉她的手,直到凭空插来另一双手,抢先握住她。

宁漱轩只看着她,淡道:“脚下小心些。”

殷云止对他突来的举动恍若未见,待他们上来,温声道:“让你们受惊了。这大半夜要找条坚固的绳子真不容易。”

十三没接话,目光定定落在他右手中的黑木盒上。

殷五爷径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说。”

翌日清晨,何馨从床上坐起来:“妈呀。”她怎么腰酸背疼……

十三正端着早饭进来,见状喜道:“阿馨你醒啦!”

“唔。”何馨想起昨晚上的事,顿时整个人跳起来,结果“砰”一声撞到床顶上……“哇呀!”

“小心点啊。”这人怎么比她家十七还莽撞,十三跑过来给她揉脑袋,“撞疼没?”

“疼……”何馨眼泪婆娑,还不忘最重要的事,“昨晚后来怎么了?我怎么躺到床上了?那秘道怎么样!”

“呃……”十三有点心虚,转过头作势摆弄桌上的粥碗,“我也不知道,我们俩都被人打晕了,然后今天早晨我才醒过来,见你还昏迷着,我害怕别人发现,就先把你背回来了。”

“到底是谁啊!可恶!”何馨马上想起来.“会不会是碧水山庄的人?”毕竟那图是从他们身上发现的。

十三心下不由愧疚,自己也算是助纣为虐吧?之前以为碧水山庄是要拿黑盒子救人的,可是原来不是,那么凭什么去侵吞原本属于何家的东西?

她越想越难受,当机立断道:“阿馨你等着,我帮你去问问殷五爷!”

她一鼓作气跑到殷云止住的院落,殷五爷却不在屋里。

失望的同时似乎还有点松口气,十三慢慢在屋前的台阶上坐下。

虽然昨夜后来殷五爷根本没对他们做什么,但是黑盒子那件事对她来说就如鲠在喉,好像在他们之间拉上了一条无形的线,让她在跟五爷相处的时候多了点不自在的感觉。

难道就像十七说的那样,真是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小白菜?”

“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她直直跳起来,幸好这次殷云止早有防备,快速后退了一步才没被她撞上。

他整了整衣衫,清秀的眉目拢着,有些无奈亦好笑:“想什么呢?”

她整理下心绪,鼓足勇气道:“五爷,你们把天丝草还给阿馨吧!”

殷五爷闻言神色未变,出口的声略带戏谑:“昨夜不是还信誓旦旦要帮我们吗?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昨夜我以为你们拿天丝草是要救宁七爷的命啊。可是六爷说七爷根本不是中毒,那么我们偷何家的东西当然不对了!”

“哦?那为了救人的话,偷东西就对了?”

她顿时语塞,半晌才道:“也不对……但是……但是不是为了救人就更不对!”

殷云止好整以暇道:“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还分什么多少不成?”

她说不过他……急得额头都出汗了:“反正你们应该还给阿馨!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殷云止微微一笑,径自越过她,在屋内桌边坐下。

十三急着跟了进去:“五爷!”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修长五指无意摩挲着杯面,慢悠悠道:“我若是不还呢?”

十三被他哽得差点顺不上气:“你……你……”她“你”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凭什么不还啊。”

殷五爷终于笑出声,黑眸上下逡巡过她,笑叹道:“你可真是个宝啊。”

等他笑够了,才柔声道:“小白菜,不是我不还你,不过昨夜你后来也看到了,那黑盒子我给你六爷保管着了。你若想要,为何不直接去跟他拿?”

十三一愣,半晌讷道:“我跟六爷又不熟……”就算心中跟五爷有了隔阂,一旦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总还是自然而然地会先奔向他。

殷云止闻言盯着她,眼中慢慢敛去笑意,他偏着头,食指按着一侧穴位,似乎在苦恼什么。沉默一会道:“这盒子是庄主要的,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我跟六弟一起行动,若要瞒着庄主,总还必须要六弟跟我们站在同一阵线才行。”

他不再开玩笑,看得出是认真在帮她想办法,“我可以帮你去跟六弟说说,不过,恐怕还是你亲自跟他去说为好。”

十三傻道:“为什么?”自己不过是个丫鬟,六爷怎么会听她。

殷云止面上便带了一丝苦笑,显然要说出口的话让他有些为难:“我跟六弟因为庄主的事情……你知道,他对我总有些看法,若是我开口要,我怕会更加惹他不悦。不过,”他很快笑了笑,诚意道,“若是你想要我去和他说,我就去和他说。”

“五爷……”十三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感受,有点感动,还有点羞愧。她跟五爷提出这种要求,等于让他白辛苦一场,可五爷一点都没生气,还这么热心地帮她出主意。相反自己呢?她对五爷心存戒备,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是猜测而已,五爷根本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殷五爷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去了,你还想回碧水山庄吗?”

十三突兀地拔高声:“我回去!”急切得好像生怕被人打断。

殷云止微诧异地看她一眼,继续道:“那好,不过以后不许再不告而别了。知不知道让你五爷有多沮丧?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想,我这个当主子的真有这么失败吗?竟然吓得你连夜逃跑。”

十三更羞愧:“对不起五爷,你对我很好了,超好超好!是我自己不好!”

殷云止笑着拍拍她:“跟你开玩笑呢。若是日后你有何难处,尽可以跟我说,五爷一定会帮你。对了,”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什么,放到她掌心,“我刚才在集市,一见便喜欢了,喏,送给你了。”

十三怔怔看着自己掌心,白玉清澈的耳坠,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殷五爷笑道:“那日不是把自己的首饰都送给小乞丐了吗?女孩子没有装饰怎么行,不过我不太会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很喜欢。”她喃喃道,眼泪忽然流下来。

“呀。”他微一惊,连忙摸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哭什么呢,若是不喜欢,明日再去挑好了。”

十三忽然一把抱住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五爷!我不该怀疑你的!昨天在洞穴里,我听六爷那么说,竟然还以为你要害我们!对不起……”她真的是全天下最坏最恩将仇报的人了!

殷云止闻言讶道:“六弟说我要害你们?”

“六爷说,你抢了他的黑盒子再踩着我们上去,所以我们都以为……”

他了然,续她话道:“以为我起了歹心想谋财害命?那我后来回去找你们,你们难道以为我是想再下杀手?”

“五爷对不起……”

他却没生气,只是道:“当时情况危急,我若不踩着你们,大家只会一起落难,再难逃出生天了。至于那黑盒子,既然黑盒子上有机关让我们落下去,那么很可能也有机关与外界相通,提示主人。若主人察觉变故前来检查,而我未将那盒子放回原处,他自然会打开机关查看,那你们可就危险了。我那样做,只是为了保险,没想到竟导致这样的误会。”

原来是这样,十三听他这一讲,才算是完全明白了。原来五爷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可他们呢?竟然以那样的恶意去揣度他!她现在只希望地上有个洞,能让她钻进去再不要出来。

可是她没有洞,只好将脸埋在那人怀里,不敢抬起来面对他。

殷五爷安抚地揉揉她发,柔声道:“好了,这不是你的错。确实是我忽略了,我没想到六弟会怀疑我,早知道昨夜出来时便应该解释一下。唉,其实六弟也没错,他只是对我有些误会。”

对呀,她明知道宁六爷对五爷向来有偏见,竟然还被他说动了,真是鬼迷心窍了!

“六弟他心中一直拿我当敌人。其实男女之情,本来就没有先来后到,而且感情的事情又怎么能勉强?虽然庄主选择了他,但我真的从来没有怨恨过他。而且他也是我的结义弟弟啊。可惜,他始终不明白。”

“五爷……”这么好的人,只有睁眼瞎子才会不要!

他抬起她的脸,取笑道:“哭成小花猫了啊。你瞧,以后有什么怀疑就要说出来,不要放在心里,要不互相误会就不好了。”

十三抽噎一下,抢着立誓一样道:“绝对不会了!我再也不会怀疑五爷了!”

她相信殷五爷,以后都会一直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