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十七从来没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坚定,不容辩驳。

“啊……”她愣在原处半晌,等面前那人站起来走到门边,才陡然叫道,“等等我十三姐!我马上回去收拾东西!”

入了夜,小道上只有她二人,马蹄声嘀嗒,月光在身后拖出两道长长黑影。

慕容十七仍在苦口婆心地:“十三姐,反正我们也从碧水山庄出来了,不如先找一处住下休息,明天再赶路吧?”这黑灯瞎火的,而且慕容山庄相隔千里,也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到的啊。

十三忽然竖起耳朵:“有马蹄声,好多人朝这边来了。”

“啊?”她内功比不上十三姐,所以任何信息的接收都要迟缓一步,“啊,真的!什么人?”可别是什么马贼强盗之类的。

不过这小路离扬州城不远,又是进出城门的捷径,好多人都会取道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匪徒敢这么明目张胆公然行凶吧?

慕容十三勒住缰绳,朝身后看去,有一队人马正从后方逼近,领头的是几匹高头大马。

马上的人均是目不斜视,看上去不是冲他们来的。

十三观望之间,最前面的一匹黑马已近到她跟前,马上那男子英俊挺拔,周身自有一股奔放不羁的气质,紧随其后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有女子的声爽快笑道:“燕生,我也不差你!”

男子原本从慕容十三身边掠过,却突勒缰绳,那马一个仰天嘶啸,硬生生转了回来。

十三瞧这人眼熟得紧,却一时没想起来,忽听十七叫道:“十姐夫!”

十姐夫?十三恍然,还没来得及高兴,左边耳朵忽然一疼:“哇!痛痛痛!”

跟着耳畔有声光火道:“还知道疼?你们两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私自离家逃婚!这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枣红马不知何时已绕到她身后,马上的娇俏女子一手揪着十三耳朵,一手叉腰,柳眉倒弯着,面色且喜且怒。

识时务者为俊杰,慕容十三立刻满面悲痛地:“十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我跟十七正赶着回去给老爹赔礼道歉呢!”

慕容悦杏目一挑,望向慕容十七:“当真?”

十七连忙举手起誓:“千真万确!”

到底姐妹重逢许久不见,再生气也气不过多久,慕容十面色微愈,刚要松手,那马上的男子原本一直双手抱胸杵在一旁看戏,此时却忽然凉凉插嘴道:“这俩丫头向来诡计多端,我看信不过。”

慕容悦立即提高警惕:“不错!”自己的妹妹自己最了解了,她心思一转手已抚上腰间,青色长鞭跟着抽出蛇一样蜿蜒上慕容十三腰际,鞭子一甩一收,十三整个人瞬间飞起来,朝那白马上的男子砸去。

燕生与慕容悦默契十足,人飞来的瞬间他就从座骑上跃下,同时指尖掷出一粒小石子,慕容十七转身想逃的身形顿时被定住,而慕容十三就正好落在白马的鞍子中央,头朝下屁股朝天,粽子一样挂着。

慕容悦再挥鞭,这次慕容十七也飞起来,“哇!”“妈呀。”压得她快吐血了……

白马上的粽子变成了夹心的,帅气的男人蹲下,正对着她们俩的脸,微微一笑。

十七可怜兮兮:“姐夫,我们知道错了……挂着好晕啊……”

他掏掏耳朵,和蔼可亲地:“放心,云鬃最听话了,不会很颠簸的。”跟着又道,“姐夫对你们好么?都把最好的马让给你们骑。”

“好……”好他祖宗十八代……

他们在这儿闹腾的当口,后方的车队也都赶上来了,打头的黝黑汉子牵过来一匹黑马:“燕爷。”

燕生仍握着大白马的缰绳,上了黑马后望向慕容十,懒洋洋笑道:“悦悦娘子,现下是不是要改道了?”

“改!回慕容山庄!”

话说回来,这可恶小人的破马还真是没话说,坐……呃,挂在上面这么久,感觉跟在平地上一样,一点也不颠。

行了不一会儿,慕容十七开始没话找话说,套近乎:“十姐姐,你们本来准备去哪里啊?”

“飞龙堡。”

“飞龙堡?你们找顾家的人有事么?”

慕容悦道:“我跟你燕哥十日前入关,原本打算来江南拜访一位故友,谁知道人刚到,屁股还没捂热凳子,就听说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逃婚的事儿!”她狠狠瞪了她二人一眼,又转了口,气愤道:“不过逃婚归逃婚,人是在他顾家丢的,现在人都还没找到,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顾家竟然好意思追着赶着要退婚!我倒要去飞龙堡看看,这顾远山是长了十个头还是八对脚,竟敢欺负到我慕容山庄的头上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十三你这小鬼究竟为什么要逃婚?”

呃……十三与十七顿时语塞,——对啊,为什么?十三是真不知道,十七是……其实她也真不知道。

先前只急着走,都忘了最重要的事了!回去那么多人等着问她们,究竟为什么逃婚啊!

事到如今也瞒不下去了,而且她这十姐最是性情暴躁如火,如果说谎话被揭穿的话……啊,一定会被揭穿的!十姐身边还有一个狐狸一样精的家伙!

慕容十七迅速决定了,坦白从宽。

待找到一处客栈住下,客房内只剩下他四人时,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完,(当然她把颜墨玉的真实身份给省略了)慕容悦挑眉道:“你是说,有个蒙面的黑衣人让你连夜带十三逃出飞龙堡,否则十三就会有生命危险?”

“对!”

慕容悦笑眯眯道:“我信——那我就是傻了!慕容十七!”

她隔空抽过来一鞭子,慕容十七吓得尖叫一声,面前的桌子轰然倒下。

“说!”

十七喉间艰难咽下口口水:“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你说的话三岁小孩子都不信!什么蒙面的黑衣人,他为什么偏偏要找你?怎么不找三哥不找四哥?还说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反正死无对证就是了!编!你给我继续编!”慕容悦越说越火大,已经开始撩袖子了,“简直是胆大包天胡说八道!看我今天不替老爹和娘好好教训你一顿!”

“哇!救命啊!十三姐救命!老姐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慕容悦的鞭子满屋飞,慕容十七也跟着满屋乱窜,叫得那是一个惨绝人寰。

燕生坐在最中间的圆桌边,闲闲地往嘴里丢了一把凉果,翘着二郎腿淡定看戏。

慕容十三一脸焦急,想拦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折腾了好半晌,慕容十七的叫声越发凄厉,燕爷估计也是嫌她叫声刺耳难听,终于勉为其难地出手了。

慕容悦怒目而视:“放开!”

他人也不知是何时挤进来的,她的鞭子就细细密密缠绕在他掌间,动弹不得。

燕生嬉皮笑脸道:“别气别气,气坏了你,心疼的还不是为夫我?其实,我看这小鬼头说的也未必不是真的。”

慕容十七见缝就插针:“对对对!十姐夫说得太对了!还是你了解我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哦?”跟着伸手揽上慕容悦的肩,“依我看呢,悦悦你聪明又有胆色,显然岳母大人当年生你的时候是把毕生的灵气都用尽了,所以后面的啊,那是一个不如一个。你别看这臭小子平时恶行恶状的,其实骨子里就是个脓包,看你刚才打她求饶那怂样,若不是为了十三丫头的安危,你再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怂恿十三丫头逃婚的。而且,”他转头凉凉看了慕容十七一眼,光明正大地鄙视道,“这种毫无辨识力,听别人一句无根据的话就立马付诸行动的蠢事儿,确实很像是她会做出来的。”

……

慕容十七真的很想为自己先前说的那句附和狂煽自己两个大耳光。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刚想把这口怨气生生咽下去,慕容悦却不乐意了:“说什么呢你?我们家十七哪里怂哪里蠢了!你是不是指桑骂槐啊你!”

她翻脸之快燕生也始料未及,忙陪着笑脸道:“我这不是怕你累,帮忙说她几句嘛。”

慕容悦火大道:“不用!我妹妹就我说得,其他人说不得!”

慕容十七顿时又觉得呼吸畅快了许多。

慕容悦把鞭子重重拍到桌上:“十三你说,十七说的是不是真的!”

十三老实道:“我不知道那人跟十七说过的话,但是那晚除了十七,确实还有个黑衣人一道挟持了我出来!”

“难道真有个黑衣人?此人到底是谁,又出于什么目的要撺掇十三逃婚?”慕容悦沉吟一刻,忍不住又瞪慕容十七,“还有你!这么大的事不知道跟各位哥哥商量一下么?就只会擅作主张!”

十七缩了缩脖子,点头如捣蒜:“是!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回去再跟你们算总账!”慕容悦面容仍是板着,口气微放缓道:“你们俩在外面这么久,没给人欺负吧?”

十三忙道:“没有!”却还是没赶上燕生的嘴快,“十三丫头,你脖子下面那是怎么了?”

“那,那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

“呀?”他仔细瞧了瞧,感慨笑道,“这倒是不简单,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不小心把脖子碰到剑锋上去的!”

慕容悦闻言急道:“十三你过来!”

待检查过十三伤口,确定无大碍,她才松了口气,跟着火冒三丈高:“谁干的?!”

“呃……”

“说!”

慕容十七抢答道:“是殷云止!碧水山庄的殷五爷!”

“殷,云,止!”敢伤她慕容悦的妹妹,她一定让他改名叫呼吸止!心跳止!

“云止,你看!”

他听着她惊喜的声,看着她手中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东西,她心心念念要回来拿的东西,就是这一张地图。

“有了这个,我们就能东山再起!”她眼中闪着激动与贪婪的光,唇畔也不由绽出一抹笑意,“云止,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

“鬼魍教的藏宝图,主图手抄的副本。”

她惊愕,瞳孔扩张。

他还在轻描淡写地讲述:“当年鬼魍教被人攻破,藏宝图的主图就落在武林盟主左千秋手上,后来左千秋据传被鬼魍的余孽所杀,藏宝图亦不知所踪。不过没人知道,其实藏宝图还有一份照原本摘抄的副本,是左千秋当年为了以防万一,特地拓下来然后交给他的情人保管的。”

她周身穴道全部被制,瞪着他的眼半是惊恐半是怨恨:“你,你到底是谁?!”

“求财之人。”

他漫不经心地说,不紧不慢地将那张纸卷起。

她到此刻才明白:“我早就觉得奇怪,明明账簿的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为什么宁漱轩会进寺物阁窃取账簿!根本就是你私下传信的对不对?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处心积虑地布置这一切!”

他浅笑道:“我可不敢居功,宁漱轩要杀你是他私人的事,非我策动。我能做的,也不过是替他善善后而已。”钟月瑶为人小心谨慎到变态的程度,宁漱轩进庄,却连本来的姓都不换,单纯到以为多年之前的一切早无迹可寻,若非他背地暗施援手处处掩饰,他早死上数十次了!

“枉我一直以来从没怀疑过你!”

“那倒是,”他仍是温和地,“喜爱自己的人,自然总比自己喜爱的人,会对自己更好。所以放眼碧水山庄,啊不,放眼全天下,除了这专情又痴情的殷五爷,还有什么人更值得庄主信任呢?”

“你!”他竟然心机深到这地步……钟月瑶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凉,面上不由现出哀色,“无论怎样,你只为求财而已,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曾经的情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殷云止站起身,轻拍染了尘的衣衫,半晌淡道:“你说我可要饶她一命?”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从枝头滑下,落在他正后方,隐在斗篷中的声低低带笑:“不饶!”

“为何?”

“因为啊,少主最讨厌灭门之类的事了。这女人这么凶狠灭别人满门,饶了她少主一定会不舒服的,不

舒服就会睡不好,睡不好就会心情差,心情差就会发脾气,发脾气就会凶到我们啦。所以不管是为了少主还是为了我自己,都不能饶她。”

他听了这一大堆歪理,微笑点头:“说得有理。不过本少主也不爱有人死在我面前,所以,等我走远了你再动手。”

那黑影立正,欢快道:“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懒懒!!!我看到你了~出来冒个泡嘛。

姐妹重逢

十姐姐的脸色那样难看,几乎是下意识地,十三就想出口为那人辩解:“五爷他……他不是故意的!”

十七忿忿道:“拿刀的是他,用劲的也是他!不是故意?难道他鬼上身了不成!”

十三闻言,眸色越发暗了下去,也便缄默不语了。

慕容十七仍在气愤不平地继续道:“这个殷云止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有本事单挑啊,就会背后偷袭别人!要不是十三姐对他完全不设防,他哪是十三姐的对手?”

一旁的燕生一直在盯着慕容十三脸色看,此时适时开口道:“两个丫头也累了一天了,不如先让她们回房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赶路的时候再说不迟。”

见慕容悦点头应允,十三如蒙大赦,道了晚安便匆忙出门,十七刚想跟上去,却听燕生闲闲开口道:“你老吹嘘自己精通易容之术,那我问你,易容最关键的部分是什么?”

他问了问题,却不给十七回答的机会,自顾自道:“是察言观色。要将你所模仿之人的细微神色,言行举止,甚至内心所思所想,都揣摩得分毫不差。”他说到这处顿了下,瞥了某人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倘若你做不到这点,那就干脆闭嘴,否则说多错多。懂吗?”

屋内点着灯,烛火明明灭灭,有人影投射在窗户上,许久都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缓缓摸上颈项,那道伤口细细长长的,手指拂过的地方,才感觉关节都因为长久的僵持隐隐作痛。

有人敲门:“十三丫头,能进来吗?”

十三起身开了门,门外的俊朗男子端着茶盘笑道:“悦悦担心你们身娇肉贵睡不惯外面的床,让我送杯安神茶来。”

他径自进屋,放了茶盘却不急着走,反是在桌边坐下,催促她道:“趁热喝,你燕哥的茶艺可不是吹的,马帮里我要认第二,绝没人敢认第一。”

十三听他自吹自擂,就算正在伤心,唇畔也不由勾起:“十姐夫你是大当家哎,其他人当然不敢认第一了。”

燕生抬指弹了她额头一记:“臭丫头就会拆我台!”说着自己也笑起来,“还能说笑,看来伤得不重。”

他话中似乎另有所指,十三扣着杯子的食指不由动了下,半晌她轻声道:“谢谢十姐夫。”

“哦?”燕生扬眉。

“我的房间在十七的外侧,十姐夫却只端了一杯茶。而且,山庄上下都知道,二叔老说我跟猪一样,天塌下来沾了枕头也能睡。”

她始终低着头,眸色掩在睫毛垂下的阴影里,燕生凝神望了她片刻,忽然莞尔:“谁要再说我们十三丫头好欺负,我可第一个不同意!”

是吗……她很好欺负吗?可是从小到大,在慕容山庄长大的她,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欺负过。

“之前,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西平镇,那里的人大多都知道我是慕容世家的人。就算后来跟十七一起逃婚出来,一路上也都有十七拿主意。”

什么都不想的话,不是会让所有人都开心吗?可是她武功再高,却一次一次被人挟持,第一次真心喜欢的人,从头到尾只拿她当替代品,全心全意信赖的人,还是会把剑横在她脖子上。

老爹不开心,十七不开心,少初不开心,思萱不开心,殷五爷不开心,宁六爷也不开心。就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没办法跟少初在一起啊……如果开始的时候就不逃避,把所有的事情都问清楚,或许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慕容十三低着头良久,忽然道:“我想去飞龙堡。”

以少初的为人品性,就算回去求慕容老爹退婚,少初也一定不会答应,除非是她亲口去说。

她没耐心等到回慕容山庄了。她与少初,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早一天解开,少初才能早一天与思萱在一起。

“现在思萱又被唐家……”如今能拯救思萱的人,只有少初了,“逃婚那天晚上,我曾见过思萱身上的伤,我也很想弄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知道思萱是自己的妹妹,却因为逃避连对她所受到的伤害都视而不见,从什么时候开始,慕容十三已经是这样自私的人了。

“你想好了?”

灯光下,对面那男子仍是微笑地,缓缓问道。

“是。”她答得斩钉截铁,面色一时却有些为难,“可是十姐姐她……”

十姐姐心疼她,她懂,但她此行飞龙堡只想解决所有的问题,并不想跟顾家闹翻。

燕生忽然道:“我跟悦悦都成亲快一年了,还是只有两个人……哎,看来还得加倍努力才行啊。”

他边说着站起身,朝慕容十三眨眨眼:“就从今晚开始努力了!你们两个丫头识相点,千万别来打扰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