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庄主在一起,其实是为了藏宝图?”她先前只觉得五爷与庄主之前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到这时才真正明白真相了,“那么那一天你救庄主是为了……”

 “生死关头,恰巧是取信于一个人的最佳时机。”他好整以暇说完,见十三半晌不语,了然道:“你觉得我太过工于心计?”

十三望向他,须臾欲言又止,只皱着眉头道:“我不知道……”

之前觉得宁六爷心眼儿坏,可是知道了六爷的遭遇后,她很能理解。但是五爷他…虽然他是有那么多的苦衷,也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可是现下他亲手将她认识的那个人完全抹杀,将所有她关于他的认知全部推翻,如果说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在演戏,那她也许根本就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对不起,我……我过一时就好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她表哥,他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替他们一家人报仇。

“无妨,一时告知你这些真相,你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可是十三,现下已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若希望姑母在天安心,就得让自己坚强些。”

 “我,那我要怎么做?”

 “我们要抢先一步找到宝藏。”

 “你也想要宝藏?”

他闻言好笑道:“我若不想要宝藏,何必处心积虑潜伏在钟月瑶身边?十三,你别误会,我不是贪图名利,只是若能拿到宝藏,我们复仇的几率总能多少几分。也许在你心中慕容山庄的人是亲密无间的,但不瞒你说,除了我们林家的人,我谁都不相信。”

 “啊?”

 “我之前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左千秋此人心狠手辣,林家灭门的事多半跟他脱不了关系。其他四大家族有没有人参与,参与了多少我就不清楚了。这些武林正道,说到底也正大光明不到哪里去,先前我一直以为左千秋死之后,藏宝图落在了钟月瑶手中,可当时武林中却传出藏宝图在慕容山庄的消息,事后我多番调查查出消息的来源跟飞龙堡有关,我一直想不明白,等到之后我拿到了钟月瑶那份藏宝图,我才明白钟月瑶手上那份是个抄本。这样就解释得通了,看来左千秋死之后,正本是落到了顾远山手上。你瞧,他为了保护自己手上的藏宝图,宁愿将矛头指向你们慕容山庄,此人的心肠也由此可见了。”

在慕容十三心中,顾远山对思萱视若己出,一直让她很感动,此时听到云止这样说,真是心中纠结无比,“对了云止,你知道顾三夫人是我的姨娘吗?”

 “知道,而且显然不只我们知道。你道顾远山为何对她们母女那般好?他可不是那般心地慈善之人,我看十之八九也跟藏宝图脱不了关系。”

 “那,那藏宝图在姨娘手上吗?”

 “姨娘幼时因为身体的缘故,长年在山上的静心庵居住,我看她应该不知道藏宝图的事儿。倒是你,十三,你仔细想想,你娘临死之前可有交代过你什么?”

向家后人

他眉眼之间可称得上严厉:“你要想清楚,这非常重要。”

十三的回忆在那日之后没多久,就被她自己彻底封印了。她隐约记得,那天她从九哥院里拿了桂花糕,想给娘尝尝,她欢欢喜喜地推开门,然后一眼看见娘……背对着她躺在地上。

她以为娘不舒服,吓得赶紧跑过去,可是娘……可是娘的嘴里跟眼睛,还有鼻子,都缓缓地流出黑血来……当时她完全吓啥了,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眼泪就像有意识一样争先恐后朝外涌……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娘,娘好像睁开眼睛了,娘是不是朝她伸手了?娘是不是说话了?……娘说……娘说什么呢……

她怎么什么也听不见。

“十三!”

慕容十三茫然抬头,眼前模糊的一切慢慢变成云止的脸,他眼角皱着,是担心的样子。

“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你今日奔波也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她脸色惨白肩膀微颤,好像陷入了十分痛苦的境地。他也明白,让她去回忆那一幕很残忍。

“我……对不起云止……”十三内疚之下不由握住那人的手,顿时惊了一下,“你的手怎的这么冷?”

殷云止不动声色地抽回来,微笑了笑道:“我向来怕冷,坐久了四肢都是僵的。”

“可是……”她以前也照顾过他,从来没觉得过。

“我先去吩咐厨房开饭。”

殷云止出来,待伸手掩上门,他面容忽而微拧,黑眸掠过一丝痛色。

他闭上眼运功,静待那阵冰寒彻骨的痛感过去,屏息之中有人的气息靠近,须臾一股热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

酷寒消去不少,他开口道:“何事?”

正替他输送内力的黑衣人语气平平:“向姑娘来了。”

黑眸陡然睁开,映入漫天落日光辉,饶是疼痛磨人,刹那间也是光彩难掩。

他浅笑道:“很好。”

殷云止进来时,大厅中原本负手立着的白衣男子闻声转过头来。

只见他年约弱冠,面若皎月俊美出尘,眉目间有种不动声色的冷峻。

殷云止亦站在远处,上下仔细打量过“他”,展颜笑道:“皖清。”

向皖清未应答,又听那人柔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知阴少主此番重回中原,是有何要事要办?”

那作男装打扮的姑娘终于开口,却明显言辞冷漠带着疏离。

殷云止示意她坐,不答她话反倒有兴致闲话家常:“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皖清,你才不过是咿呀学语的孩童,扎着两根麻花小辫,总爱跟在你姐姐后面跑来跑去,就像是她的小尾巴一般。”

“我姐已经过世数十年,何必再提。”

她语调平淡,似乎只是陈述事实,不带任何一丝情绪。

他闻言却叹道:“是我亏欠你太多。向家遭逢大祸之后,我和族中长老也曾多番找寻过你,只是始终没有消息。直到四年前你在恒城外的青竹林以逆天大发击杀左千秋,我才算有了一点眉目。”

她眉眼讥讽:“少主是找我,还是想找那份副图?”

他定定望着她:“你向家那份副图早在我手中,我又为何要找?”

“副图在你手上?”

“是。当年你爹十分警觉,在最后关头察觉有变,便将藏宝图交由心腹带出,日夜兼程送到了族中长老手中。”

她话意难掩嘲讽:“也真难为他了。明知道危险来临,将藏宝图送出来,却留着家人在那处等死。”什么宝藏什么忠义,跟她半分关系都没有,她只想要她在乎的人都平安。

“既然你已拿到副图,为何还要以暗号引我来?你最好明白,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你们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既然无关,为何我留下的是教中特殊的联络符号,皖清却会寻来?”她未答,他自微微笑道,“我明白,你先前那句话已说得很清楚了。你来只是因为不放心,怕我伤害你在乎的人。那么,谁又是皖清在乎的人?慕容四少,慕容九少,还是当今的那位江盟主?”

“教主知道的还真不少。那我告诉你,他们全都是,包括慕容山庄的每一个人。”

她戒备的态度很明显,却听他爽快道:“好,我答应你,你在乎的人,我绝不会伤害。”

她冷道:“我不信。”

她不是三岁孩童,要说他潜伏在中原武林不是为了复仇,她绝对不信。更何况她二人基本上谈不上交情,他会为了她放过慕容世家?

“皖清当日宁愿与左千秋同归于尽,也不曾伤他妻儿分毫。于我而言,当年围剿我教杀我亲父的慕容家主已经过世,现下慕容世家的每一个人都与我无冤无仇。罪不及家人,祸不及亲朋这道理,我若是不懂,岂不是还不如皖清?呐,若是你实在信不过,稍后出去便大可去飞龙堡报信,我就在这处暗庄之中不闪不避,守着皖清来捉。”

他虽言笑晏晏,言语之间却着实托大,向皖清冷道:“你以为我不敢?”

“皖清胆子这般大,我哪会认为你不敢?我只是相信你不会。”

“少教主可真风趣。”

“少时等我办完这边要做的事,便会回西域了。你愿与我们一同回去吗?”

她的心思只在一处:“你要在这边做什么事?”

他微微一笑:“你既声称与我们无关,教中的事自然也不必知晓。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厨娘不在,我就不留皖清用膳了。”

向皖清微皱眉头,这人着实奇怪的很,约她来的人是他,却不是她猜想的那个目的,现下说不到几句话就要赶人的又是他。

“我不管你搞什么鬼,总之离慕容世家的人远点,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只微笑没作答。

等向皖清出了门,殷云止在椅上坐下,先前冰毒的效力未去,他强撑着到这时,已是头晕目眩四肢乏力。

一道黄色的身影从窗外翻进来,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不太高兴地撅着嘴:“这个人真没礼貌,怎可以对少主这样说话,我不喜欢她。”

他静了静神,待眼前的两道黄色影子慢慢重合到一处,才余了力气开口道:“她所经历的确实非常人所能想象,何况对于她来说,我似敌非友,态度防备也是理所当然。”

“可……可是我们才是她的族人啊。”

“你若真心拿她当自己人,便该体谅她的心境。今日能见上一面,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他淡淡说道。

那叫重莲的小姑娘还是嘟着嘴,良久不甘不愿地道,“是是是,少主最仁慈了,小莲拍马也追不上!”

殷云止摇头,正待再闭目养神片刻,忽听走廊上有人大声嚷嚷着他名字。

他听出那是慕容十三的声音,下一刻十三已经手舞足蹈地冲了进来,她手中高高举着一张纸,激动得话都快说不利索:“我,我找到了!”

鬼魍的宝藏

殷云止当时前脚出了门,十三就开始强迫自己继续想。此事关系到她娘一家的深仇大恨,还有可能关系到慕容山庄的其他人,无论如何她都要努力试试。

她娘那时候在说……在说……

她闭着眼,一次又一次地强迫记忆中的自己推门,进去,出来,再推门,进去……终于模模糊糊中,她听到一个悲伤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十三……娘不能陪你了……”

她被这悲伤的声音也带动着悲伤起来,可娘临死之前的这句话里却没有任何关于藏宝图的交代。也许她娘根本不知道藏宝图的事情,也或许……四哥跟七姐姐都比她年长,娘亲会不会把这些秘密告诉他们了?

是!她应该现下就去找四哥和七姐姐!

慕容十三是个行动派,或者说冲动派,当即将先前摊开的包袱又重新扎起来,就在打结的时候,她视线无意扫过包袱里的玩偶。

那个玩偶是娘亲手做给她的东西,也是唯一留给她的东西,所以她到哪里都随身带着。

先前的回忆勾起十三心中的思念,她不由伸手拿起那个玩偶。

那时候娘把这个玩偶送给她,娘亲含笑望着她,娘亲温柔跟她说:十三,若是以后娘不在你身边,这个娃娃会代娘亲一直陪着你的。

陪着她?

十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虽然她娘临终前的那句话不一定有寓意,可这娃娃确实是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没错。她当下不管三七二十,拿起旁边的宝剑就将这娃娃开膛破肚了。

娃娃的肚子里真的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

十三简直激动难抑了,她拿起那张纸摊开扫过,上面写着完全看不懂的像鬼画符一样的符号,还有红笔标注的地图!

这些鬼画符很可能就是五爷说的西域文字!

十三急惊风一样的冲进大厅,云止闻言忙从她手中接过那张地图,他上下掠过一遍,不禁喜出望外:“当真是林家那份副图!”那日大难当头,向护法尚来得及将副图送出,林家那份却自此下落不明。后来他几番波折才打听到当日林家尚有一女逃出,便猜测副图很有可能在此女身上,果然不出所料!

他耗费心力才于近日打探到林家女的去向,却发现人早已过世,只留下了三个儿女。慕容茵远嫁到霹雳堂,他要派人潜入也得耗费一段时间,慕容御又素来行迹难寻,也必须耗时打探,他各处都已经安排了人手,因为十三正好是他熟识的,所以便亲自出手。先前用那段半真半假的故事引得她上钩,日后还可借由慕容十三进一步接触到慕容御与慕容茵,只是没想到事情竟这般顺利,这藏宝图当真就被林家女放于慕容十三身上。

真是老天爷开眼,现下藏宝图全部在手,所有的事情也可以尽速有个终结了。

他柔声交代道:“十三,你尽速给你爹写封信,告知他你与我在一起,别让他担心,也提醒下他小心鬼魍教。”

“好!”还是五爷想得周到啊。

十三高高兴兴出了门回房写信,殷云止握着那张藏宝图,又看了好几眼,唇畔止不住的笑意。

他精神上喜极,身体却累极,靠在椅上闭目养神片刻,开口道:“通知四位长老,今晚就出发。”

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横梁滑下:“是。”

那屋中的黄衣俏姑娘闻言却有些担忧:“少主你的身体……不如还是明日?”

那人未睁眼道:“无碍的。”静默养神了一刻,“慕容十三那边你知道如何做了?”

“是。”

“你现下去,让人照样将藏宝图绘制多份,在各地的暗所先放着,一旦我们找到宝藏准备好,就即刻将藏宝图发送到各门派。”

“是。”

“还有慕容十三的信。”

“是。”

四大家族里,慕容世家是最超然不问世事的,光是有宝藏恐怕不够吸引,若是有十三作饵,不怕慕容云轩不来。

向皖清与慕容世家交好,一旦十三的信寄到,向皖清必定会将真相说出。再加上自己让十三提醒慕容云轩注意鬼魍教,到时候看起来可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他闭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这计划是万无一失,可心下却有种挥之不去的不安。

那日在碧水山庄,虽然他没有看到她的脸,可却好似能感知她内心有多伤心绝望。

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用这样的法子。

只可惜没有时间再等。

云止抬指按着额头穴位,半晌长叹口气。

给她一个教训也好,别轻易信人,更别随便对着一个连底细都不清楚的人就问,我嫁给你好不好?

他想着想着,一时又忍不住笑。

别说,她那时候的表情……还真有点破釜沉舟的感觉呢。

鬼魍宝藏(二)

祁阳镇西南方的灵隐山只是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近日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山下冒出来很多背着刀剑的江湖人士。

连带着连山脚的小茶寮,也变得人气鼎沸。平常小猫都不见三两只的棚子里,现下挤满了人。

掌柜的开始是喜不自禁,过了半日又有些愁了。

这各路人马汇聚,他乡遇故知的有,却也不乏仇人重逢。

有些门派之间是面和心不合,有些则是水火不容,话说不上两句就得动刀子。

“几位大爷何必动气!刀剑无眼啊!”

掌柜的尾音淹没在一片刀剑往来的碰撞声中,其他桌的客人都是见怪不怪,有闲闲喝茶聊天的,有埋头擦武器的,也有眺眼张望空地上打斗的。

空地之上缠斗的人影往来二十余招,不知是谁失了手,一把金环大砍刀被震飞出来。

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要走进茶寮,那大砍刀刚巧朝着来人横空劈来,掌柜的不由惊叫:“姑娘小心!”

就在惨祸即将发生掌柜不忍心想闭上眼时,那年纪轻轻的女子忽而慢悠悠地朝向右方避过,金环大砍刀堪堪地擦过她衣服下摆。

茶寮里不少人都替她捏了把汗,却见她神色始终稀松平常,视线先落于衣摆上——那处被砍刀削下一块,她转头,随手拿起插在桌上的金环大砍刀,不紧不慢地将先前的削痕修剪整齐。

茶寮内一时鸦雀无声,须臾有人颤声道:“你,你——”

武器是战斗力的象征,在江湖上甚至有剑在人在,剑断人亡的说法,此时眼见到自己争斗饮血的兵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人用来裁剪衣服!金环大砍刀的主人简直要呕血!

面纱之上的美目漫不经心地看来,女子随口道:“你的?”

她态度素来漫不经心,看在有心之人的眼中却是嚣张至极,金刀陈胜早就气得疯了头红了眼,接过金刀的瞬间反手就是一刀!

那女子没动,另有一人从右侧上前扼住他攻势,来人也不欲缠斗,几招化解了眼前的危机,挡于女子身前客气道:“陈大侠,有话好说,何必动手伤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