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方才的冷场还心有余悸,闻言只礼貌地回道:“你出来走走?”

“嗯。”他看向那足有她肩宽的食盒,“需要我帮你吗?”

“不需要不需要。”长闵连忙拒绝,“我帮我娘送点东西,不碍事的。”

“嗯。”

又是沉默。

长闵拿起食盒,“那我……”

“你不问我叫什么吗?”

她不解:为何要问?她明明知道他叫阿离。

他却十分执着,又问了一遍,“不问我叫什么吗?”

长闵不明所以,只得问道:“那……请问师弟叫什么?”

“辜离。”他语气郑重,缓缓地道:“我现在叫辜离。”

长闵愣住,“辜离?”

“嗯。”他又恢复成平日里的面无表情,“我继续走走,你忙。”

直到他消失在走廊拐角处,长闵仍有些回不了神。

阿离,辜离……

她不自觉弯起唇角:其实“辜离”这名字挺好,真的挺好。

“辜长闵,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裴应瑜大老远就看到有人杵在路上动也不动,走近一看,可不正是辜长闵,“沙袋背多了,脑子被压坏了吗?”

长闵笑容不变,将食盒攥紧手中,“应瑜师弟好,我正赶着要去送东西,我们有机会再……”

裴应瑜却是不给她机会,拽住她的手腕朝自己一送,猛地将她拉到胸前。

他眉头紧锁,满脸不悦,“谁许你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七章。

☆、第八章

食盒里的瓷碗发出轻微碰撞的声响,却没人想着去检查是否有汤汁洒出。

他的脸离她很近,非常近,太近了……长闵稍稍往后仰了下头,出声提醒:“裴应瑜,你先松手,有话我们好好说。”

裴应瑜毫不买账,冷哼一声说道:“我倒怀疑是否能和你好好说话。”

长闵心里无奈,不知又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少爷,“大家是师兄弟,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坐下来,倒杯茶,心平气和的聊一聊……”

她不抱任何期望的说完这段话,没料到裴应瑜竟受了用——他松了手,虽然表情仍是不悦,“你这是要去哪里?”

她往后退了些许,“帮我娘送绿豆汤去账房,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裴应瑜用眼角瞥了食盒一眼,“你倒是闲的很。”

她如实回道:“我今晚不用巡夜,确实挺闲。”

裴应瑜表情一沉,视线冷嗖嗖地射向她:“那天的事情你告诉我爹了?”

“哪天?”长闵话语一顿,瞬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自然没有。”

他脸色稍缓,复又不耐烦地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反正有人替你出了气。”

这话的意思是?

长闵这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这是要去巡夜?”

裴应瑜下巴微抬,不理睬她的问题。

明明巡夜册子上写着他这个月已经巡了许多天的夜,就算是替人顶班也有些不合理,结合方才他的话,难道是裴管事知道了那天的事情,所以对他小施惩戒?

长闵看着他不屑中带着不爽的脸,终于肯定了心中所想,“原来如此……那想来你最近都忙的很,我就不打扰了。”说完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坦坦荡荡的笑了开来。

裴应瑜反射性想讽上几句,但一对上她如常的笑脸,不知怎么就吞了回去,“你……你忙你的去!”

长闵将食盒抱在了怀中往账房走,没几步又听裴应瑜喊道:“辜长闵!”

她停住步子,没有回头,“还有事吗?”

他语气冷淡,却十分笃定,“那天的事情再来一次,我仍不会出手帮你。”

她温和应声,没有一丝埋怨,“嗯。”

裴应瑜没有再说话,长闵也继续往前走,两人心思各不相同,却没有谁去琢磨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

大约人年少时都是这样,总是考虑自己的想法,而无暇顾及他人的感受。

长闵最近的日子还算比较太平,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吹云的事情过后,又好像是辜离进了山庄之后。

许是山庄众师兄弟对她的事情已经厌倦,所以当有个新人出现时,战火便快速又猛烈地烧了过去。

“你方才瞧见了没?师父布置了那么多课业,大家都在叫苦连天,偏有四个人还安安静静!”有人先开了个头,义愤填膺。

另一个人马上接口:“裴应瑜、俏俏师妹和邹俊凯那是有资本不嚷嚷的,可那辜离算个什么?他凭什么也那样!”

还有个也相当激动,“对对对,特意在师父面前这样,搞得像我们多吃不了苦一样!”

“要知道我们可是!”

“十岁一起!”

“拜入师门!”

说完这些三个人又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互相看了好几眼。

“刚才那话有问题吗?”

“有问题?”

“没问题?”

“到底有没有问题?”

“管他有没有问题,继续说辜离的事情!”

“嗯嗯嗯,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竟然让俏俏师妹监督他练功。”

“啊啊啊啊,就是啊,俏俏师妹显然应该来监督我啊,我这么弱!凭什么不是监督我!”

“要比弱,我也强不到哪里去,也没见师父安排人来教我啊!”

“我看师父就是对他偏心!”

三个人又开始聊了起来,情绪激昂,气氛火热。

其实裴慕麟的弟子里,这三个人也算有些名声,倒不是别的,只是这三人是最有望打破白云山庄二等弟子考核记录的人。

听说二十几年前,庄主有个亲授弟子天资不佳,接连三次都没有通过二等弟子考核。而唐建安、杜承志、仲永逸三人,去年已经是第二次未过考核,若是下次还不过……

若是下次还不过,他们三人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长闵远离了三人藏身的那座假山,沿着小路往北门走,那边是去凤凰峰最近的出口。由于最近天热,不少山庄弟子趁着天早就上了山,她今日是因为娘亲的事情耽搁到了现在,这才不得不顶着大太阳往山上赶。

她眯着眼看了看猛烈的太阳,心想若是来场大雨,浇散热气,泼凉温度,那样练起武来该是十分舒服。

想归想,却还是认命的去北门口背起沙袋,一步一步的往山上走。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阳阴正可人……”

长闵一边念着歌颂夏季的诗句,一边泪盈满眶:好热,好热,真的好热……

“天气这么热,师父还布置那么多课业,真是要命。”

“你就别抱怨了,没看人家辜离吗,一声不吭,已经做完三百个蹲跳了!”

“那小子到底中了什么邪?自打他进山庄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休息,除了练功还是练功!”

“这岁数了才拜入师门,不比我们刻苦用功,难道还指望睡一觉醒来就成为绝世高手?”

长闵装作没有听到这些议论,背着沙袋继续往上走,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避暑园。此时正是午时,多数师兄弟都在用膳,长闵被热的没什么胃口,草草喝了几口粥就出了园,准备找个凉快点的地方练功。

只是这样热的天气,这么多的山庄弟子,跟她想法一样的人也是有的。

比如辜离,比如陈俏。

“师弟,你出拳的方式不对。”陈俏站在大树底下,手里拿了把扇子慢慢摇着,“身子不要往前倾,要控制重心,手肘略高于手。”

辜离依言照做。

“哎呀,还是不对。”陈俏唇瓣微努,“我说别往前倾,但也不是让你往后仰。”

辜离一声不吭,再次调整姿势。

“腿的站法又不对。”她语气略有抱怨,“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你怎么老学不会。”

辜离仍没有说话,俊朗的脸庞一片平静。

陈俏有些郁闷,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眼前这个比天气更让人想发火的辜离。

对他献殷勤,他视而不见。存心找茬,他视而不见,哪怕是故意刁难,他仍是视而不见!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油盐不进的人?!

她想着想着就来了气,说出的话愈加挑剔,“今早练了一个半时辰都没有点进步,你这样要我怎么跟师父交代?你是真的不会,还是故意跟我做对,要我下不了台面?”

辜离的表情终于有一丝波动:他皱了下眉,哪怕只有一丁点。

陈俏仿佛看见了胜利的曙光,连忙锲而不舍的继续追击,“你虽然岁数比我大,但入了师父的门就得喊我一句师姐,要是觉得我是个女子就故意刁难我,那样着实过分了些。”

“你要是觉得不乐意,那就上师父那里说去,叫他给你换个师兄监督练功,省的你看着我心烦,也练不好功。”

陈俏越说越顺口,也越来越满意辜离平静的表情慢慢破裂,可几乎在同时,他就像变戏法一样,又给自己戴上了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具。

陈俏觉得自己的忍耐限度已经到了极点,“辜离!你这样,我只能去告诉师父,我教不了你!”

她以为他至少会流露出一丝恐慌,跟其他人一样,向她赔个小小的不是,然后她就会不计前嫌,顺着台阶马上下来,笑着向他讲解练功的要点。

然而他没有,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她。

陈俏的自尊不允许她再待在这里,她摔了手上的扇子,怒气冲冲地跑开。

她离开后,辜离才将视线转向被摔的那把扇子上。

那是把精致的团扇,淡鹅黄的娟料,面上绣着只翠绿的黄鹂鸟,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

谈不上多实用,却胜在有淡香,女子们用时真正能体会“风带扇香”的滋味。

他盯着那把扇子看了许久,久到长闵都察觉出了异样。

那把扇子无疑是陈俏所有。

陈俏是他的师姐,受了裴管事的交代监督他练功。大家岁数相仿,陈俏又长得娇美,说不定……

“师姐,你可是找我有事?”

长闵回过神,见辜离正看着她,眼中有着询问。

她连忙回答:“没事,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

“嗯。”辜离也不再问,点了点头。

长闵的脚步迈开又缩回,脸颊微微发热,“那个,我其实是在想你什么时候能练好。”

他回得也简单:“还需要一段时间。”

“哦……”长闵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这里是除去瀑布外最凉快的地方,四周都有大树挡着,能被太阳照到的只有小小一块地。现在瀑布那里有人,阿离又在这里练功……

他沉默片刻,建议道:“这里地方大,师姐若是不介意,可以一起在此练功。”

“可以么?那自然最好了。”长闵心中暗喜,点点头挑中了枝叶最茂盛的那棵大树,走过那把团扇时视若无睹,仿佛地上空无一物。

“你看见了吧?”

长闵爬树的脚步一滑,“什么?”

辜离声音淡淡,“方才的事情。”

她本想否认,过了会,却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你也觉得我是在故意气她?”

她没有马上回答,反而晃了晃手腕,“你看,我最近在努力练习气力。”

他安静地等她继续。

“我师兄说我力气小,让我绑上沙袋练功。一开始的时候我很不适应,但几个月下来,现在也已经习以为常。”她也不爬树了,背倚着树干笑望回他:“练拳也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或许总是不顺手,可练着练着,总会找到要领。”

辜离望定她半刻,嘴角忽然略抿了下,几乎算得一个微笑了。他也不再接话,只是摆好架势,重新开始练拳。

这个少年似乎惯于用沉默来应对所有,可此刻的长闵却感觉,他也没有那么难以亲近。

是因为如今他也姓“辜”的关系吗?

“阿离,你要不要休息会?”

“不用了。”

“可你已经练了一个半时辰了……”

辜离依旧挥汗如雨。

长闵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庞和额上一缕汗湿的黑发,轻轻皱了下眉头,“我听说你早上做了三百个蹲跳,现在又接着练拳,这样不行的。”她的语气是少有的严肃,“练武不是短时间的事情,哪怕你透支全身体力,也不可能马上成为高手。”

他淡淡应道:“我停不下来。”

“那就努力让自己停下来。”长闵索性跃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拳风,顺手从腰间小袋里拿出一捧小果子递给他,“喏,吃些小果子休息会。”

他终于停了下来,只是看着那鲜红的有些不正常的果子,神色不大确定,“这能吃?”

长闵送了几颗果子入口,“兔子吃了没事,人吃了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他:“……”

“吃吧。”她往他手里塞了把果子,自顾自的走到大树底下坐着,“其实这样热的天气,叫人根本不想练功。”

他看了看手心,又看向一脸痛苦的长闵,最终选择将果子捏在手里不吃。方才她还勤奋刻苦,现在却如此消极……莫非和这果子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