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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青衣公子应该是穿青衣才是,怎么可能穿白衣呢?粗鄙,粗鄙。”

“哼,谁说青衣公子只能穿青衣?浅薄,浅薄!”

“据我多年来的潜心研究,青衣公子共穿过三百一十四次青衣,一百九十八次白衣,蓝黑黄紫各六十五次…”

没有人注意到,地上脏兮兮的乞儿慢慢爬起来,走出绝色楼,眸色清冷。

小乞丐绕过几条窄巷,钻进一个无人的胡同,便看见另一个人正抓耳挠腮,急得上蹿下跳,看到他进来,忙冲了过去:

“无儿…他,没打伤你吧?”也是一个小乞丐。

叫无儿伸手摸摸被打过的脸颊:“还好。”倒是那可怜的的恶霸,被侠客欺负的十分凄惨…

“那就好。”对方长出一口气,十分宝贝地捧出一个沉甸甸红膛膛的荷包。

无儿欣慰一笑:“恶霸身上果然带了很多钱呢!”

原来上演这一场戏,目的竟是徐大德腰间鼓胀的钱袋。无儿引开了徐大德及其家丁的注意力,这另一个小乞丐便施展妙手空空之术,将他的钱袋收入囊中。

“我水有儿可是一代盗神!”下手偷东西的洋洋得意。

“我说过多少次了,做人要低调。”水无儿垂眸微笑。

“一代盗神?就凭你?”背后突兀地插入一声怪叫。

水无儿陡然转身,戒慎地望着眼前而来的不速之客。

是方才绝色楼中的白衣男子!他什么时候盯上自己,又跟在自己背后的?

“你有什么企图?”水无儿后退两步。

“我对你们,还能有什么企图?”白衣男子好笑道,他眼珠一转,“所谓见者有份,你们发了横财,我见了总要分一半的。”这两个乞丐玩的伎俩他早已看出,却不点破。那叫无儿的小乞丐,眼神有趣得紧。

“你…”水有儿气呼呼地要往前冲,却被水无儿拦住。

此人身怀绝技,不是寻常人物。

“分他一半好了。”水无儿道。

“为什么?”水有儿恼怒地大叫。

“有儿,听话。”

“…哦。”

白衣男子见水无儿淡淡一语便堵住了水有儿的口,诧异地扬了扬眉。半晌,他笑道:“小兄弟好爽快!就冲这句话,我用这一半的钱请你们再入绝色楼,如何?权当交个朋友。”

“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水有儿不满地嘀咕。

白衣男子笑眯眯地拱拱手:“在下白灿。”

见识过白灿的身手,绝色楼小二也不敢与他计较,只得任他带了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进来。

甫入座,便听鸨儿报称:“接下来是我们翠笙寒姑娘为大家献艺,一曲《蝉入秋》。”

清越的琴声叮咚飘至,满座动容。一霎时,吵杂的绝色楼便静得针落可闻。

白灿身躯微震,目光瞬间变得悠长,似乎要穿透西边雅阁的竹帘。

“白大哥你完了,你喜欢上她了。”水有儿一边啃鸡腿一边叹气。

“胡说什么?”白灿笑骂,“人间绝色,世人得而共享之。”

“我看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

白灿讶然:“你这小乞丐,肚子里还有几点墨水。”

水有儿擦擦嘴:“这有什么,都是无儿教…”话音未落,嘴里又多了根鸡腿。

水无儿露齿一笑:“快吃你的吧,废话多。”

白灿看了水无儿一眼,唇角轻扯。

水无儿低头,心中有数:就是他,没有错了。

夏夜逍遥醉偷心。《江湖男色录》上排名第四,却是风流种里排名第一的,神偷指逍遥白灿果然名不虚传。

那边厢,小二却捧了两锭银子过来,舌头打颤:“大侠,我家翠姑娘传话,一锭银子送给小兄弟压惊止痛,一锭给…给大侠您做打手费,两不相欠…”

水有儿扑嗤一声笑了出来,水无儿轻轻叹着:“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白灿脸色白了一白。他靠着一张俊脸,在万花丛里吃得极开,不料今天在翠笙寒身上碰了钉子。他抓过银子,面无表情地抱起汤碗。

一旁斜插入几声朗笑:“小子,若论寻花问柳,你还嫩了点儿。”

原来是邻桌上一须发灰白的老头儿,穿戴邋遢,比之白灿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灿没好气地骂道:“那你这臭老头儿岂不就是老不正经。”

老头儿却不以为忤:“没错,我就是老不正经。”

白灿啐了一口,不再理那老头儿。

他思忖一下,又想通了什么似的大笑起来:“翠姑娘果然还是对我芳心暗许,不然不会用两锭银子来吸引我的注意力。”

“呃…”水有儿十分怀疑。“白大哥,你确定么?”

“白大哥…那个…或者翠姑娘她只是眼拙了些,一时还领会不了你非同凡响的魅力…”水无儿艰难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白灿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女儿家的心思不过口是心非四个字而已,我怎会不知?何况我白灿这样的人品,有那个女子能够不动心呢?”他停了停,又道,“还叫什么白大哥,怪生疏的,以后只管叫我老白!”

水无儿失笑。英俊少侠?江湖第一风流种?这人只是个天真热情的小青年吧?

第一章 绝色楼中青衫客(二)

白灿生性爽朗,挥金如土,水有儿又爱玩得紧,两人可谓一拍即合。更难能可贵的是,白灿竟完全无视彼此身份之别,只望广交天下好友,便是死缠烂打也在所不惜,三人就这样在绝色楼盘桓了几日。

然而在第四日上,却出了大事。

“锦娘!锦娘!”一个伙计连滚带爬地冲进绝色楼,跌了个狗啃屎,一抬头,便瞧见当家妈妈滚金的裙边。

“徐少爷昨儿个被人捅…捅死在他们家假山后头啦,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臭了!”

锦娘一惊:“哪个徐少爷?”

“还有哪个,就是前几日来我们这儿闹事的那个!”

“可知道是谁干的?”

“官府正查呢!据说是武林高手做下的。”

锦娘眼珠滴溜一转,心道不好。徐大德一死,衙门必定第一个怀疑绝色楼,只怕…她眉头一皱,瞪向摇头晃脑听曲儿的白灿。

白灿却见满座都定定地看着他,不由得愣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水无儿道:“他们怀疑是你杀了徐大德。”

“什么?”白灿大喊。有没有搞错,他真要杀那恶霸,早就杀了,还要等到今日?

与此同时,竹帘后峥嵘一声,琴弦忽绝。

帘后佳人站起,冷淡却柔和地规劝道:“大侠还是尽早离开洛阳吧,否则官府一定会怀疑到大侠头上的。到那时,大侠要脱身就难了。”

白灿闻言,大而化之的神情竟有些动容。他闯荡江湖惯了,并不畏惧官府,可是这姑娘的关切,却让他心中泛起一股英雄豪情。

“我白灿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走就不走!”他若是走了,万一官府找上翠笙寒,那可怎么办?他是不怕什么,可是翠姑娘绝不可以承受这样的嫌疑。

水无儿咳了一声。不关他的事,反正都不关他的事,都是大侠的事…他拉拉水有儿的手,低声道:“我们赶紧走吧。”他一拉,却没有拉动,险些自己仆倒在地。

水有儿眼睛里闪耀着前所未有的男儿豪情,他霍地甩开水无儿,跳上凳子:“好,白大哥,我水有儿誓跟你同生共死!”

水无儿瞬间被石化。

娘的!

同生还差不多,跟人家共死有什么可荣耀的!

几人正纠结间,忽然一道青影闪过,矫如游龙,迅如急电,未等白灿反应过来,已有一阵掌风如江河大浪一般拍过来。

白灿慌忙接招,却应付得十分勉强,这人好快的身手!他以袖格挡,那人却能从肘尖发出气劲,震开他引以为傲的袖功,手法奇怪地直取他胸前要穴。他骇然后跃,惊险地避过一劫,那人却如丝绦一般御风纠缠而上。

白灿心中惊愕越来越甚。数招下来,他只有躲避之机,竟无还手之力!白灿虽然在江湖上是以轻功取胜,但论格斗身手,也足可跻身江湖高手的前二十名。他行走江湖十多年,从未遇到过能在数招之内将他逼到如斯境地的高手。更令人惊惧的是,此人一招一式不紧不慢,凌厉迅猛却并无杀着,足见内力收放自如。

十招已过,白灿尚在应接不暇的掌影之中,那青衣人却已翩然飘开,跃至战圈之外。在场众人定睛一看,皆瞠目结舌。

当家妈妈锦娘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她半生都以美色侍人,今日方知,美色能够到达这样的境界。

这青衣男子修眉高鼻,天庭饱满,眉宇间散发出一股朗然和煦之风,如春暖之时苍木新芽之清新和润,淡淡晕开,复又轻轻吹拂。

他容貌虽艳,却又不能用艳来形容。他来自众人的高处,而非低处,是圣洁的美玉,而非嚣艳的顽石。他善意,却不带讨好和做作。

这青衣男子早已坐在绝色楼之内,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然而众人却全未觉察他的存在。可是,他一现身出来,却又准确而理所当然地攫取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此刻,他嘴角衔着一朵和颜悦色的笑意,道:“神偷指逍遥,得罪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咋舌。原来白灿就是那江湖男色录上,夏夜逍遥醉偷心的神偷指逍遥啊!有人哼了一声,和青衣男子相比,也不过如此嘛。

白灿一凛:“你是…官差?”

青衣男子温文一笑:“非也。昨夜城北一大户死于暗杀组织‘无痕’之手,在下一路查探至此。方才听了老板娘所言,便起意试你一试。”

“试我一试?”白灿不悦了。美人相嫉,男女都一样。“那你试出什么来了?”

“在下可以肯定,白兄并非‘无痕’中人,徐大德也不是死于白兄之手。多有轻慢,还请白兄见谅。今日到此,只因在下得到可靠证据,‘无痕’中排行第三的杀手‘迷梦’就藏身在这绝色楼中,徐大德应该也是死于他手。”青衣男子娓娓道来,毫无隐瞒。

白灿却不领他情,脸色微青:“如此大事,为何告诉我?”

“在下想找出‘迷梦’,还需要白兄你相助才行。”

白灿转了转眼珠,正想问他怎么个相助法,却见青衣男子已抖手射出一支袖箭,箭尖正朝着西边雅阁。

“不要!”白灿大惶。

青衣男子身形微飘,似要攻向雅阁中人。白灿怎肯让他伤了雅阁里的翠笙寒?两人招数变换,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众人正震惊处,却见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红影趁着青衣男子和白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雅阁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东侧掠向门口。

没有人留意到这红影是何时埋伏在绝色楼的东侧,此刻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西边雅阁,这红影的逃脱时机掐得是再好不过!只要教她出了此门,今后便在无人能碰到她衣角半分。

红影身法俊秀,正要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身形却猛然滞住,直直跌落地面。众人定睛一看,才发觉,竟是那青衣男子隔空凌厉的指力点中了她膝上麻穴。

正常人绝难以做出如此迅速即时的反应!而那青衣男子若不是天生异禀,就是早已料到这红影会有如此动作。可是青衣男子又怎么会料到,在如此情势下会有一个红衣女子由东侧窜出呢?

情事急转直下,待大家反应过来,青衣男子已站在红衣女子——花魁娘子芳颜醉身前,温和出声:“第三杀手迷梦,久仰了。”

芳颜醉恨恨地抬起扭曲的娇颜,出口已不再是莺声燕语:“你,你使诈!”

那徐大德的人头早有人用重金买下,她埋伏在这绝色楼中许久,就是为了等待昨日的时机,取他性命。谁知一日之间,竟已有高人在此以陷阱候她。她自问经过许多大风大浪,不料还是着了青衣男子的道儿。

青衣男子微笑不语,那表情却像是在说:“我使诈又如何?”

另一边,雅阁的竹帘被白灿以掌风兜起,将袖箭卷向另一侧,钉入墙壁。竹帘后,翠笙寒惨白了一张玉容,跌下琴座。

美人被吓坏了呢。水无儿不由得有些怜惜之意。

白灿喘息着,怔怔看着青衣男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哈哈哈…”座中一人却突然声如洪钟地大笑起来,还大力地叩着桌面。

“精彩,精彩!好一招引蛇出洞,将计就计啊!”

竟是那日对白灿出语嘲讽的老不正经的老头。

青衣男子并无意外之色,他拱手道:“章老爷子见笑了。”

此人原来是四川章家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章柏通老爷子。章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就风流不羁,偏爱寻花问柳,到老了,依然是风采不减。

章老爷子笑毕,道:“我说,你真是为了查探此事而来洛阳的么?”

青衣男子微赧:“七日后我义弟在储秀山庄迎娶宇文家大小姐…”

“原来只是顺便经过洛阳啊,”章老爷子故作恍然大悟之色,“怎么秦庄主要娶亲了?这么大的事竟没人通知我?”

“请柬已送到四川章府,只是章老爷子行踪无定…”青衣男子仍是恭恭敬敬。他的教养很好,说话不急不躁,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的好青年。

他用软绳缚了芳颜醉的手,轻轻一扯,十分有礼地道:“芳姑娘,请。”

一青一红两个背影,姿态十分优雅地走出门去。

众人面面相觑。

水无儿摸了摸嘴角。无垠春色恼青衣,这就是江湖男色录上的第一名了呀。

这个男人,已经脱离了人妖两界,沾染上了不少仙气。和他相比,白灿的俊俏倒有些流于表面了。

刚才他一派轻描淡写的姿态,心机却深得可怕。

谈笑风生之间,他早将在场之人的行动都预料在心,又从寥寥数言中辟出一条蹊径来请君入瓮。本来凭他一人之力,要逼出芳颜醉必定要费一番周折,而他只是听了锦娘等人一席话,就立马看破白灿与翠笙寒之间的暧昧关系,并善加利用。他让躲在幕后的芳颜醉误以为他将注意力放在翠笙寒身上,又有白灿从中牵制,从而引她寻机突围。一切都是这么的自然而然,又体体面面。

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

然而事情的真相还不止于此。

水无儿暗忖,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第三杀手“迷梦”,应当是两个人!

以青衣男子的绝世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而他,竟然就这样放过了那另外一个。

花魁娘子翠笙寒,颤抖如风中零乱的梨花枝。她抬头触及小乞丐深思的眸子,仿佛被烫着一般,连忙又低下头去。

绝色楼中,喧闹声再度响起,仿佛刚才戏剧性的惊变只是场错觉。

惊魂未定的锦娘清了清喉咙,喃喃道:“他…究竟是谁?”

白灿缓缓站直:“江湖上除了一人,还有谁能拥有此等风采?”

“你是说…”众人呆看他。

“无垠春色恼青衣。如果他不是百里府青衣公子,还能是谁?”

白灿忽又恢复了惯常的那种兴高采烈的神色色,大呼起来:“这样的人物,我白灿若无缘结识,岂不是枉称神偷指逍遥!”他脚尖一点桌面,竟欣喜若狂掠出门,追了过去。

“我也要去!”水有儿与白灿厮混了几日,沾染上不少白灿的臭毛病,于是也欢欢乐乐地跟着跑了出去。

水无儿只得在后面干跺脚。

第二章 无计储秀留春住(一)

半个月后,河北储秀山庄。

储秀山庄正逢大喜,庄主秦栖云即将迎娶宇文世家大小姐宇文翠玉,是以处处花团锦簇,张灯结彩。秦庄主广发喜帖,邀请各位武林同道观礼赴宴。连四川章家的章柏通老爷子也不远万里赶来贺喜,这对新人的面子不可谓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