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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青梅如豆柳如眉(一)

这一年,她七岁。

她躲在书房外,偷窥里头坐的端端正正临着字帖的女娃儿。女娃儿和她一样年纪,握笔和写字的姿态都已经相当地有派头,乌发垂肩,眸中皆是自信。

她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她的字写得算是好的了,可是跟阿悟一比,却显得不像样子。

不不不,阿悟说过了,人和人都是一样的,她怎么能自卑呢?想到阿悟平日的念叨,她慌忙站直了身子,挺直了小胸脯,做出一副傲视天下的样子。

房中的小女娃这时秀气地打了个哈欠,放下手中狼毫,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外躲躲闪闪的她。

“漫思!”小女娃叫道。

她于是讪讪地踱进门去:“阿悟,胡师傅又逼你练字呀?”

阿悟点点头:“胡师傅也是为我好。”

漫思抿着嘴,低下头。

阿悟看着她的头顶,笑道:“漫思,该不会是这几天我没有陪你,你生气了吧。”

“怎么会。”漫思口不对心,眼珠却四处打转。

阿悟想了想,跳下椅子:“漫思,筠姨那儿新送来好多甜点呢,有糯米桂花团子,有香葱豆腐圆子,我去拿来给你吃!”说完蹦蹦挑挑奔跑出去。

漫思望着阿悟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身坐到阿悟的书桌前面,打开右边第二个小抽屉。她知道,那里面全是阿悟收集的乱七八糟的宝贝,阿悟一样一样给她看过的。

翻了一阵子,她终于找到要找的东西,心中大喜,抓了就跑出门去。

她奔跑得极快,像个小绣球。跑出了书房,跑过长廊,跑过莲花池,小亭子里有一个焦急的黑衣少年在等待她。

“你拿到没有?”少年张口就问。

漫思眨眨眼睛,忽然没了主意:“你说话要算数哦,我把卖身契给你,你要陪我玩。不要骗我。”

少年神色狼狈,他撇开眼:“我才不会骗人!”他只是不想在这个小小的殷府里给人当十六年的奴才罢了。

“真的不骗我?”漫思的眼中满是希冀。

“不骗你!”少年大吼。

不要愧疚,不要愧疚,当初之所以会签下那卖身契,就是为了哄这小女娃儿开心。他已经赔掉了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他的哥哥弟弟们习文练武,人们交口称颂,而他,却只能在这里陪伴两个不懂事的女童。他怎么甘心?

漫思点点头,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这就是你的卖身契哦。”

少年大喜,伸手要去取拿卖身契,忽听一阵得意的大笑,卖身契已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中。

“哈哈哈哈!”阿悟从亭子的石柱后面跳出来,一把抓住卖身契,大笑。

“幸好我路过这里,要不然卖身契就被你骗走了!”

“你这个死丫头!”少年咬牙。又是功亏一篑啊功亏一篑。

“阿悟!”漫思叫起来。

“漫思,你偷我的东西!”阿悟气鼓鼓地撅起嘴。

“我…”漫思惶然无措,却又无从辩驳。她又急又慌,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了。

“哎,哎,漫思你别哭呀,我不是那个意思。”阿悟慌了。漫思是她从巷子里捡回来的苦娃娃,楠姨一向教导她,对漫思说话要小心,否则会伤了漫思的自尊心的。

“都是那个家伙的错,是他骗你的对不对?漫思怎么可能会偷东西呢?”阿悟摸着漫思的肩膀,恶狠狠地瞪向少年。

漫思扁了扁嘴,顺坡下驴:“他说,他说我把这个给他,他就会一直陪我玩。”

阿悟一敲她的额头:“你傻呀,他要是拿到卖身契,肯定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怎么会陪你玩?”

呜,好像是这样的。她怎么就没想到呢?漫思好伤心地看着少年。

“阿律,你骗我。”她蹲在地上,哇地大哭。

阿律倒退两步,捂着心口。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罪恶感呢?明明就是这两个小丫头联合在一起骗了他,骗了他啊!

可是一方面,他又想,她们只不过是生活很孤单寂寞,想要找个人陪罢了。这么小的女娃娃,又能有多复杂的用心?

阿悟双手叉腰:“阿律,你这个大骗子!你欺负女孩子,你不要脸!我要告诉你奶奶,你把漫思都欺负哭了!”

“…”阿律面红耳赤。

“哼!”阿悟神气地晃晃手里的卖身契,“我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卖身契藏起来!你想偷也偷不到!”

阿悟高昂着颈子走了,留下恶狠狠瞪着她背影的少年阿律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丫头石漫思。

为什么呢?为什么阿悟总是能这么骄傲这么威风地和阿律吵架?为什么她一碰上阿律就被骗得稀里糊涂呢?石漫思边哭边想。

是不是她太笨了呢?

可是师傅也说,她习字念书都念得很好呀,虽然比阿悟差了那么一点点,可是大家也都夸她很聪明呀?

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就是会被他骗呢?呜,她好羡慕阿悟,好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像阿悟那样勇敢,指着阿律大骂。

她一边想一边哭,想得都入了神,哭声渐渐弱了。然而豆大的泪珠挂在圆圆的脸颊上,更是我见犹怜。

阿律红着脸,粗声粗气道:“你还哭!还不把眼泪擦掉!”

漫思皱着小脸,眼神无限凄楚:“我就哭,就哭!”说话间第二轮泪水已经酝酿完毕。

阿律被她哭的十分急躁,在亭子里跺起脚来。

他明明就比这两个女娃娃大上六岁,怎么会被她们吃得死死的呢?他苦思不得其解。

“你就知道哭!你看看人家殷悟箫,就从来不哭!”他一急,话里添了些贬斥。

漫思被他骂得噤声,眨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你就是又笨又不让人省心!我看我要是不在,你以后一定会被殷悟箫欺负得惨兮兮的!”

漫思又眨了眨眼:“阿悟她,她对我很好呀。阿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阿律冷哼:“她好?她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臭丫头!你也被她骗了。”

漫思低头不语了。她很想告诉他,那次骗他签下卖身契,其实她也有份的,并不全是阿悟的主意。可是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免得影响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你为什么总是说阿悟的坏话呢?”她好不解呀。难道他真的生气生到现在?可是他每次陪她的时候,嘴里都在说阿悟,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总是在和阿悟吵架。呜呜,她觉得自己好像很多余啊。

阿律一双利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当下缩了缩头,不敢问了。

呜呜,就知道欺负她,有本事欺负阿悟去。

“你…你陪我玩吗?”半晌,她又可怜兮兮地问。

阿律哼一声:“不陪!”

每次陪她玩,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上一次,她把李大婶家的小母鸡给按在池塘里游泳,结果小母鸡被淹死了,还是他领着她上门去道歉,又赔了人家鸡钱。上上一次,她掉进了祝师傅的面缸里,沾了一身的面粉,也是他去跟祝师傅好话说尽,才没有把这事捅到筠夫人那里,否则漫思脱不了被打手板的命运。

“你…你刚才不是说要陪我…”她眼中又开始蓄积泪水。

阿律冲她吼道:“你没拿到卖身契,我凭什么陪你玩?我告诉你,我卖身是卖给殷家的,不是卖给你!你姓石,不姓殷!”

漫思被他一道炸雷劈的晕晕乎乎的,好半天才抓住了重点。

啊,他卖身是卖给阿悟的,又不是卖给她。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一直陪她玩的时候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为什么他总是欺负她却不欺负阿悟,为什么他只跟阿悟吵架,不跟她吵架。

他是属于阿悟的,不是属于她的。

石漫思眨着眼睛,认真仔细地看着眼前英俊漂亮的黑衣哥哥,真的很好看呀。

好想跟他一起玩哦。

可是他是阿悟的,而阿悟又是她的好朋友。

呜呜,好乱呀。

她要去找另外一个好看的哥哥,让他签下卖身契,完完全全是她一个人的。至于这一个,就留给阿悟吧。

小丫头石漫思,在七岁这年奠定了她人生目标的雏形。

而少年岑律则浑然不知,自己曾被如何地被依恋过,又如何地被从心里抛弃了。

第十一章 青梅如豆柳如眉(二)

三年后。

十六岁的岑律俨然已经是一个青涩少年郎,为人处事都沉稳许多。殷悟箫把他派下去给浣意书斋的老掌柜当听差。而这两个十岁的丫头,见识是长了不少,惹是生非胡闹的本事也见长不少。

丰年大雪,两个小丫头穿着大红的小棉袄,挽着童女髻手牵着手去逛大街。

“阿悟,你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要嫁什么样的人啊?”如果阿悟嫁给阿律,那她是不是还能留在他们俩身边呢?

殷悟箫一怔:“嫁人呀?”

石漫思点点头:“东街的小玉嫁了人以后,就和姐妹分开住了,我昨天看到她在哭呢。”

殷悟箫咬了咬唇,看到石漫思失落的眼睛,笑道:“我才不嫁人!我要当天下第一才女呢!”

“阿悟…”石漫思眼睛里闪着光芒,阿悟真是好有理想啊。

“你呢?你以后要干什么?”

“我呀…”她的理想也一定不能比阿悟逊色才是。“我要当天下第一侠女,专门打抱不平。”

殷悟箫拍着手掌:“那你就可以去很多地方了!”

石漫思用力点头,想了想又说:“我以后看到好玩的事情,一定回来告诉你!”

俩人手牵手,嘻嘻地相视而笑。

“你说,阿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石漫思咬着热烫的大芝麻饼,忽然觉得有些怅然。

“我说过多少遍了,阿律他三天后就回来了!你问这么多遍,不烦呀?”殷悟箫一手指戳她的太阳穴。

石漫思蹙着眉:“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天这么冷,李掌柜脾气又坏。”

殷悟箫受不了地双手抱胸:“像岑律那种家伙,从来只有他欺负人的份。他不欺负李掌柜,我们就该偷笑了。”

石漫思撇撇嘴,不再言语。

殷悟箫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

“我的鞋不见了。”殷悟箫苦着脸。

原来路边的积雪甚厚,殷悟箫脚上的两只鞋都陷在雪中脱落了,而两人边走边吃边聊,竟然都没有马上察觉。

“漫思,好冷啊。”殷悟箫楚楚可怜。

石漫思一想,脱下自己的一只鞋。“我们一人一只吧。”

殷悟箫咧开嘴:“好。”

于是两人就这样一人一只鞋地往回走。回到家中,两人没有穿鞋的那一只脚都已经冻硬了。

下人们连忙取了两盆雪来擦脚,可是一时间也起不了效果,两个女娃娃嘴唇冻得发紫,两手却紧紧相牵。

“阿悟,你冷吗?”

“我…不冷。”

“我也不冷。”

奶娘楠姨在一边苦笑。这两个小丫头,都冻成这样了还逞强。

忽然大门咣铛一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闯进来。

“阿律!”两个女娃娃都惊喜地叫起来。

岑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快马加鞭,在众人前头赶了回来,然而一见眼前的情景,他就明白了自己赶回来的原因。

他三步上前,拉开自己的外衫,将石漫思被冰冻的脚捂进自己怀里。

“你这个笨丫头,就是不会照顾自己么?”他脸色很坏地骂。

石漫思撅嘴,不说话了。看到他回来原本还挺开心的,没想到他一进门就骂人呢。

众人一时都惊呆了,看着这个半大少年郎将石漫思的脚紧紧抱在怀里,浑然不顾她脚上还沾着冰雪。

殷悟箫也呆了。

半晌,有下人醒悟过来,连忙要把殷悟箫的脚也捂到自己怀里。殷悟箫却拒绝了。

石殷两人原本紧拉着的手,慢慢松开。石漫思只顾瞪着岑律,竟也没有察觉。

殷悟箫忽然想起了石漫思总是对她说的那种感觉,那种““我好多余”的感觉。

小丫头殷悟箫,在十岁这年,明白了一个道理。鞋子或许是可以分享的,可是有些东西,有些人,是不能够和好朋友两个人分享的。

十岁的殷悟箫在自家的园子里遇到一个须发洁白的老爷爷。

“老爷爷,你是小偷?”她眨着眼睛。

“谁说的?”老爷爷脸上有些发红。“我是来追徒弟的。”

“咦?你徒弟不听话么?”

“呃…不是,我徒弟不肯拜我这个师父,他说学武功没有用。”他是觉得那个岑律资质难得,才放下身段追到此处的。

殷悟箫居然非常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学武功没有用。”

一句话把老爷爷气的吹胡子瞪眼:“怎么没有用?我天机老人的绝学,天下多少人想学都学不来,你们两个居然敢不屑?”

“天机老人…你很厉害么?”殷悟箫眼珠一转。她听逢朗哥哥说过,江湖上有很多隐世的高手,不是叫老人,就是叫什么子的。

“那是当然。”老爷爷很狂傲地捋捋胡子。

“你徒弟是不是叫岑律?”

天机老人瞪眼:“你怎么知道?”

殷悟箫呵呵地笑:“我有办法让他给你当徒弟哦。”

“什么办法?”天机老人慌不迭地把耳朵凑近这鬼头鬼脑的小女娃。

一老一小臭味相投地咬起耳朵。

第二天,石漫思宣布她拜了个师父,要跟师父上天山修行。

岑律果然如预期般气急败坏,声言要跟上天山。天山老人十分郑重地回答,天山只有他和他的徒弟可以上,旁人都不得上山。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天山老人满意地收到了两个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