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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的身子翻过来。”殷悟箫下令。

“大小姐!他死状惨烈…”赵副分舵主连忙阻止,却被殷悟箫一个利眼瞪没了后半句话。

那尸体的正面被翻了过来,方才有些没看到他脸的弟子此刻一见,纷纷惊喘一声。

那正是被赵副分舵主派去前方勘察酒肆的弟子之一,他满脸是血,眉心一个汨汨流血的血窟窿,正在慢慢干涸。

殷悟箫身形微晃,幸被赵副分舵主扶住。

“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只来得及说半句话,他说…有一个穿绿袍的男人。”

殷悟箫转脸去看马车内掀开帘子的翠笙寒。

翠笙寒的脸上,血色全无。

马车迅速掉头,往来路奔去。殷悟箫只觉得众人此刻,皆惶惶如丧家之犬。

她忽然觉得,让乔逢朗先走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主意。

可是不让乔逢朗先走又能如何?乔逢朗能够胜过尹碧瞳么?她没有把握。连“无痕”主人的功力都在尹碧瞳之下,百里青衣也无法阻止他救走“无痕”主人,乔逢朗又如何是尹碧瞳的对手?

她深吸一口气,目前只能寄希望于,尹碧瞳能够卖她个面子,不要伤及无辜。

她脑海里想起尹碧瞳的话:

“小殷啊,倘若你有一天背叛了我,我可不保证你会有什么下场。”

恍若隔世。

远远地,又见到提胡小镇那竹楼下风中飘摇的红灯笼。

竟然一路奔回这里来了。

赵副分舵主在马车外念叨:“大小姐,你不要惊慌,有我老头子在此,定不会让那人伤了你半根头发!我赵怀民可是向帮主拍胸脯保证的,一定将你平安送回京城。”

殷悟箫没有说话。

她下令掉头逃跑,赵副分舵主没有任何的异议。大概他心里也知道来者不善,此刻这番话,不过是为了强撑气势罢了,表面上是说给她听,实际上是说给自己听的。

翠笙寒在疾行的马车内被颠得七荤八素,却也只能强忍。她们二人都明白,尹碧瞳此来,是为了翠笙寒。

殷悟箫心惊肉跳,忽然发觉,从前的种种劫难,似乎身边都有人护着,从来没有真正地这样接近死亡。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尹碧瞳真的会在她的面前杀人。

她更不相信尹碧瞳会杀她。

翠笙寒也是相信尹碧瞳会为了殷悟箫而放过自己,所以才坚持要呆在殷悟箫身边的。她心中知道,就算白灿能够拖得他一时,却拖不了他一世,总有一天,尹碧瞳会找到自己。

殷悟箫看进翠笙寒期待的眼神,又心虚地避过。她其实没有把握。

纵使和尹碧瞳同行了那么久,她依然不了解尹碧瞳。她仿佛永远也揣摩不定尹碧瞳的心思。

黄昏的提胡小镇,街上竟不见一个人。

马车蓦地停了。

殷悟箫心中一跳。

她没有立刻去掀门帘。她静静地听着,期待听到赵副分舵主的大嗓门,向她解释马车为什么停了。

可是她没有等到赵副分舵主的解释。

或许是幻觉,她听到风中的竹楼在吱吱呀呀地晃动。

翠笙寒紧紧地握住殷悟箫的手,手心沁出汗来。

马车外静得可怕,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殷悟箫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当日她被尹丈丈打昏了放在马车里掳到山顶的时候。山顶的微风轻轻吹拂,她和尹丈丈坐在马车外面,寂静无声的山路上,尹碧瞳喘着气慢慢爬上山来。

不知过了多久,殷悟箫扫一眼紧咬红唇的翠笙寒,便深吸了一口气掀起门帘。她一个人走下马车。

不远的地方,一个绿得耀眼的身影茕茕孑立。

殷悟箫的呼吸在瞬间停止了。

那绿衣人的脚下,歪躺着死去的赵副分舵主僵硬的身体。

第十八章 人生弹指事成空(三)

殷悟箫嘴唇不住地颤抖。

空荡荡的大街上,微风轻轻吹拂着她的鬓发,她的裙裾。她缓步前行,在和尹碧瞳相距数丈的地方停下站住,双手在袖内紧握成拳。

“…尹碧瞳。”

她的身后,方才曾经与她言笑晏晏的乔帮弟子们,或趴在马背上,或倒在地上,皆已是没有生命气息的尸体。

每一具尸体的眉心,都有一个的血窟窿。

风中,尹碧瞳的袍角反复拂过死去的赵副分舵主惊骇的脸孔。

殷悟箫出现的那一霎那,尹碧瞳美丽的脸庞上快速闪过一丝错愕。然而很快,他就回复了平日那种懒懒的漫不经心的样子。

“小殷啊,原来是你。”他似笑非笑,仿佛刚才他并没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去十多条性命,只是切了几片黄瓜。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殷悟箫艰难地问。她还不能够接受这些人已经死去的事实。她下意识觉得,下一刻这些人或许会蓦地从地上跳起来,笑眯眯地告诉她这一切都不过是个玩笑。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的血腥记忆如怒浪一般汹涌过来,她的膝盖一软,跌坐在地,只觉得头痛欲狂。

尹碧瞳的神情多了一些冷意。

“小殷啊,你这问题问的多么可笑,我尹碧瞳杀人,还需要理由么?”

殷悟箫咬唇与他对视,直到唇上弥漫开血腥味。

不是的,尹碧瞳不是这样的人,纵然他宣称自己喜欢杀人,纵然他总是威胁要杀掉自己,纵然他是“无痕”的第一杀手,可是殷悟箫从来没有意识到,尹碧瞳是一个滥杀的人。

因为她并没有见过尹碧瞳杀人。

在她的印象中,尹碧瞳总是笑吟吟地威胁,可是只消她一句话,他便会打消杀人的念头。

只消她一句话,他连容居峰那个栽赃陷害他的小人都能放过。

他总是护着她,宠着她,宣告着对她的所有权,禁止她去找百里青衣…

或者,尹碧瞳真的是对她太过宽容了。以至于她从未想过,在她面前的尹碧瞳,可能和别人眼里的尹碧瞳完全是两个人。

“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她悲戚地望着他。

尹碧瞳也毫不闪避地回望她:“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殷悟箫低头:“你虽然不算是一个好人,可是…也绝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尹碧瞳笑了,他是真心地觉得殷悟箫的话很可笑。

“小殷啊小殷,我在你心目中原来不是一个坏人…我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他顿了顿,道:“现在,让你身后马车里的女人出来吧。我是来取她的命的。”

殷悟箫一颤。

马车里没有动静。

有那么一瞬间殷悟箫希望翠笙寒已经悄悄逃走了,而马车里是空无一人的。可是她心里清楚,翠笙寒就在马车里,也许正瑟瑟发抖,也许正向上苍乞求。

她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凭着一股傲气,冷静地和尹碧瞳对视。

“我不会让你杀她的。”

尹碧瞳失笑:“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

殷悟箫语塞。她要护翠笙寒,没有任何筹码,除非…除非尹碧瞳真的对她有情。

“尹碧瞳,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苍白着脸颊,直视尹碧瞳。

即便是镇静如尹碧瞳,也对她这么直白的问题猝不及防。他神情凝重地想了片刻,僵硬地笑笑:“是什么让你这么以为?”

“我猜的。尹碧瞳,我猜的可对?”她微微笑着看向尹碧瞳,那一瞬间,像一个高傲的女皇。

尹碧瞳的脸色渐渐变了,冷冽的气息在他眸中集结成风暴,山雨欲来。

他忽然森冷地笑了,露出白牙: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殷悟箫,你以为你是谁?是救世主还是什么圣女?如果我说是,你是不是打算牺牲自己来救那个女人?她为了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偷了你的宝贝去献给主人,你知不知道?啊,我险些忘记了,你上一次不就是这么做的么?你为了百里青衣和木菀风,居然心甘情愿地嫁给乔逢朗,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殷悟箫,你真是伟大得很哪!”

尹碧瞳桀桀怪笑。

殷悟箫在他的笑声中瑟缩了一下。

她果然是个烂好人,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可是要她眼睁睁看着有人在她面前死去,她无法做到。

“我不会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我也绝对不允许有人在我面前杀人。起码我活着的时候不行。”殷悟箫一字一顿地说,“尹碧瞳,你该清楚我的。我早说过,你要杀人可以,不要在我面前。”

尹碧瞳冷笑:“你若是真的不在乎,又怎么会把这女人带在身边?我还以为你会和乔逢朗一道回京城,没想到你居然扔下乔逢朗,只为了护住她。殷悟箫,你是白痴么?”

“我就是白痴!我连你这种杀人如麻的混蛋都会救,何况是一个孕妇!”殷悟箫恳求,“尹碧瞳,算我求你,饶过她这一次吧,起码…起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孩子是无辜的呀!一尸两命,你如何忍心?”

尹碧瞳愣住了。

“你求我?你不是从来不求人的么?”

“谁能够真的不求人呢?”殷悟箫苦笑。

“…”

尹碧瞳静默。

他慢慢走到殷悟箫面前,伸手轻轻碰触她的眉眼,浑然不顾自己指尖上的血迹沾染了她的脸。

他脸上霎那间现出一种十分凄凉的神情:“我认识的小殷,自由冷漠,软弱好欺,却什么都不在乎。”

殷悟箫拉下他的手:“尹碧瞳,或许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我是谁。”

尹碧瞳的脸色瞬间煞白,他的额头抵住殷悟箫的额头,低吼道:“不!我喜欢的就是你,就是你。”他颤抖着双手捧住殷悟箫的脸,猛然吻住她的唇。他的唇冰冷刺骨,殷悟箫打了个冷战。

尹碧瞳在她唇上喘息,沾满鲜血的手抚摸着她的脸,握着她的脖子。他的吻狰狞而绝望,带着死亡的气息。

殷悟箫在他的喘息中,骤然明白了自己对他的心情。

那是一种同命相怜的心情。她和他,都是一只孤单的纸鸢,漫无目的地在空中飞翔,寻找着自以为是的自由。可是纸鸢丝线的另一头,并没有人牵扯着,那么自由,又有什么意义?

眼泪从她眼中缓缓流下,殷悟箫在尹碧瞳热烈的唇间说:“尹碧瞳,我们都是可怜的人。”

尹碧瞳的动作倏地停住。

一个声音从身后清冷地传来:“不要求他了,没有用的。”

翠笙寒不知在何时下了马车,静静地立在车边,仿佛一株在水中憔悴不堪的青莲。

“尹碧瞳,你也不过是主人的一条狗,和我们没有区别。”翠笙寒道,她的右手惯性地护着腹部,意态安详。

殷悟箫感觉到尹碧瞳身体一紧,连忙拉住他:“不要,不要再杀人了,好么?”

尹碧瞳没有回头。

“尹碧瞳!”殷悟箫泣道,“你曾说过,如果我希望你金盆洗手,就说出来。我现在问你,你肯不肯?肯不肯?”

尹碧瞳脚下一顿,转脸看她,接触到她满脸的泪水,他眸子一紧,而后撇头:“迟了。”

他只轻轻一扯,便将她甩开。

“如何迟了?怎么会迟了?只要你愿意,永远都不迟!”殷悟箫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只希望自己的话能够稍稍阻滞尹碧瞳的脚步。

“尹碧瞳,你不是说,谁也不是你的主人么?当好人累,难道当恶人就不累了么?你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一定要听那个人的差遣?你如果真是一个恶人,为什么当初要为了我饶过容家兄妹?为什么要救我那么多次?为什么会在我做恶梦的时候来安抚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尹碧瞳,你不想要过平静的生活了么?我希望你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她跪倒在他身后。

与此同时,尹碧瞳的指尖插进了翠笙寒的眉心。

鲜血流过翠笙寒姣好的容颜,她的脸庞固定在一个平静的神情上,再也没有改变。

翠笙寒的身体,慢慢地滑落在地。

她死了。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过什么平静的生活。”尹碧瞳慢慢道。

殷悟箫的眼泪在听到他这句话后,慢慢地干涸。

“是你先离开我,先背叛我的。是你先忘记我的。”

说完这话,尹碧瞳看也没有看她,一步一步地离开。他绿色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殷悟箫怔怔地望着遍地的尸首,耳边只听到那竹楼还在不识时务地咿咿呀呀。

还有那一盏破旧的红灯笼,依然在风中摇摇晃晃。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际奔来一匹快马,那马蹄声催命一般。

白灿从马上翻身滚落,狂奔而来。

殷悟箫望着他惊恐得发狂的样子,惨淡一笑,身子歪倒在地。

昏倒之前,她下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纸团。那是她下马车之前,翠笙寒塞给她的。

第十九章 锦瑟惊弦破梦来(一)

远处有群山白屋,近处是重重坟茔。

秋意离离。

一抔黄土能够掩埋多少时光,隐藏多少故事?埋亲之人洒下最后一层土屑时,可曾期盼过泉下心系之人有一日再投胎转世伴在身边?

莫说不能,便是能,谁又能认得谁?人死如灯灭,去了,就永远不再回来。

殷悟箫与白灿安葬了翠笙寒与乔帮众人,静立在墓碑前。飒飒秋风吹彻眉心,只消一股秋雨来浇透。

殷悟箫握着手中几乎被揉碎的纸团,脑中一片空白。这时她看到了赵副分舵主墓碑上的名字:赵怀民。

倘若不是那天赵副分舵主碰巧提了一次,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乍一听到这名字,心里还嗤笑了一番,如今想起来,只觉得满心悲凉。

她今后,会注意养生的。殷悟箫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