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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随行的云儿软软唤了声,有些担心。

殷悟箫使个眼色:“云儿,照我说的做。相爷为人光明磊落,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邓清会拊掌大笑,亲自掀起船帘:“殷大小姐果然爽快,请进!”

一进舫中,饶是殷悟箫早有准备,也不禁一愣。只见舫中两面挂满画像,美轮美奂,神态各异,画得却都是同一个人,锦衣玉服,乌发如泉,黄纱覆面,正是当日云阁诗擂时的自己。

一时错愕地看向邓清会,却见他毫不在意地回视,笑问:“如何?”

殷悟箫不知如何作答,略一思忖,低眉笑道:“相爷画工深厚,便是悟箫自己,也难画出万分之一的神韵。”

邓清会扬眉:“殷大小姐,三年不见,怎么性子大变呢?竟学得那些俗人口不对心了么?清会连小姐真面目也不曾见过,谈何捕捉神韵呢?”

殷悟箫见他不以相爷自称,心下警惕又增一分,敛容不语。

邓清会见她不出声,倒也不紧紧相逼,停了一会儿,忽又笑道:“小姐,三年前你下的诗帖,清会已有答案了。”

殷悟箫又是一愣,这人如今说话天马行空,虚实不定,怎么又提到当年诗擂了?

“小姐,清会若能对上当年诗帖,小姐要如何打赏?”

“相爷!”殷悟箫倒退两步,拉开两人距离,“相爷身份何等尊贵,谈什么打赏不打赏,悟箫不敢。”

“哦?”邓清会似笑非笑地用眼光在她覆着面纱的脸上逡巡一周,“清会若对出那诗帖,也不为难小姐,小姐就将面上轻纱取下,让清会一睹真容,如何?”

邓清会也不等她回应,执起一旁案上狼毫,挥洒而就四言绝句:

夫人怒催花容月,状元新起象牙床。

无端一枝香凝露,收入西厢十二房。

殷悟箫一骇,且不管这诗对的工整与否,邓清会这诗,已是公然对她的调戏了。她纵然经过不少艰难,却没经受过如此无礼对待,心中一股怒气上来,再三压抑才勉强克制。

“小姐,待清会替你取下面纱…”邓清会语气温文尔雅,行为却轻佻浮荡,伸手便往殷悟箫面门伸来。

殷悟箫慌忙闪身避过。

“相爷且慢!”她喘气笑道:“相爷要看悟箫容貌,又有何难?可是相爷今日相请,说是为切磋诗文,却是暗藏玄机。相爷若不把真意说清了,要看悟箫容貌,却是万万不能的。”

邓清会一愕,待回过神来却又大笑:“好,不愧是殷大小姐,敢说,敢作,敢为!我还当殷大小姐经了这三年养病,被换了个人,言语神色都畏缩起来。可是这话一出,清会便确信,站在眼前的就是如假包换的殷大小姐本人。”

“相爷,从前年少无知之事,何必再提。相爷莫再顾左右而言他。”

邓清会审视她良久,方才叹气:“小姐可知,清会自云阁诗擂之后,便对小姐念念不忘,倾心思慕么?”

殷悟箫心中一沉。

“小姐,三年前府上遭逢大难,清会心急如焚,却无处寻觅小姐芳踪。如今得知小姐隐居养病归来,这才敢向小姐表明心迹。小姐,如今世态炎凉,人心难辨,小姐一介孤弱女子,与其一人承担家业兴旺,抛头露面,不如让清会为小姐提供一方庇荫,从此妻凭夫贵,夫唱妻随,可好?”

殷悟箫半晌强笑道:“相爷说笑了,相爷已于两年前娶得国舅千金,自是鹣鲽情深,夫唱妇随,何须悟箫从中横插一脚。”

邓清会也不气恼,更不分辩,伸手扯住殷悟箫袖子:“小姐是聪明人,何必故作无知。小姐只要点头,宰相府中便有小姐一席之地。这诗…”他拿过方才写下折好的诗句,肆无忌惮地伸手将纸张放入殷悟箫袖袋中,明目张胆以手抚过细腻的小臂。

“这诗,就当是送与小姐的定情之物,可好?”

殷悟箫身子僵硬,一腔怒气强压在胸口。“相爷请自重。”

“这溪上无他人,只得这一艘画舫,本相爷若不自重,小姐又能如何?”邓清会微笑。

殷悟箫沉默,听得船舱外细微声响,轻出一口气,冷笑道:“画舫是相爷的画舫,珙溪却不是相爷的珙溪,相爷怎知珙溪之上,只得这一艘画舫?”没等邓清会反应过来,伸手掀开帘子,走出舱门。

邓清会一愣,追上甲板,却见溪上平白多出一艘小船,与自家画舫船首相接。殷悟箫已背对他跨上小船。船上除了船夫,便是方才被留在岸上的小婢女。

没想到她上船之前便留了一手。邓清会有些挫败,却又暗暗有些佩服。

他虽然心怀不良,却极在意风度,当下也不强追,只笑道:“小姐应承清会将面纱取下,还未兑现呢。”

殷悟箫转过身来,冷看他一眼,也不忸怩,信手一挥,面纱飘落。

“相爷可还满意?”

看到邓清会微露失望之色,心中讥诮,这邓清会还真以为她是个倾城绝色么?

邓清会心中也在思忖:殷悟箫相貌虽不如他预期,却无损其才华和风流气度,此女若得不到,他心痒难治。

“殷大小姐!”眼见小船就要驶开,他朗声大呼:“前日我去二王爷府上拜望,遇见王爷身边一小婢,却是一熟人,小姐可知是谁么?”

殷悟箫脸色大变。

袖中纸张虽轻,此刻却觉沉如石块。

邓清会心知目的达到,笑出声来:“殷大小姐,方才清会的提议,还请再详加思索,清会静候佳音。”他转身回舱,胸有成竹。

“哗啦”一声,殷府书房内的瓷器又报销了一件。

那那那混蛋邓清会居然敢威胁她!还他妈用石漫思来威胁她!真是凤凰不发威,他还以为她是鹌鹑是不是?

云儿听在耳里,急在心里,却又不敢近前。小姐嘱咐,不许她打扰,她便不打扰。小姐说,听话便是聪明,她谨记在心。

转过几道回廊,正寻思该去厨房准备几样压惊消火的东西给小姐发泄过后补充体力,却迎面撞上前几日被她亲手拿扫帚打出门去的英俊公子。

“咦?”云儿眨眨眼,“你从哪里进来的?”

百里青衣冲她一笑:“飞进来的。”见她瞪大眼珠,便补了一句:“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不会对她不利,不要担心。”

云儿想了想,小姐的朋友飞进飞出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他真有什么歹心,也不是她一个弱女子阻止得了的,何况这公子长得那叫一个俊啊…

“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又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传来,百里青衣皱眉问道。

“小姐今日去见了宰相大人,回来就…”咦,不对,她怎能将小姐的事随便告诉外人呢?云儿连忙闭嘴。

百里青衣讪笑,这丫环,大概是殷悟箫精心调教过的,一言一行小心谨慎,合极了殷悟箫的性子。他也不多问,抬脚便往书房走去。

推开房门,一个花瓶飞过来,百里青衣稳稳接住。

“这是怎么了?”室内狼藉一片,他沉静的心情被扰乱。

殷悟箫见是他,转身在贵妃椅上坐下。“不关你的事。”顿了一下,思及他已成为她的拒绝来往户,又猛地起身:“谁许你进来的?出去!”

百里青衣笑了:“箫儿,我要进来,你的围墙是挡不住的。”

殊不知此话正刺中殷悟箫心中隐痛,她抬手又是一个花瓶:“我的围墙是为君子设的,你这种偷鸡摸狗的卑鄙小人自然挡不住!”

百里青衣慌忙再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才道:“箫儿,谁得罪你了么?”

“我…”殷悟箫欲吐出心中气恼,却又觉得把这事对他说太不合适,索性闭口不语,生起闷气。她心里一时涌上无限委屈,难道做女人,不为了一个男人奉献终生,便要周旋于各色的男人之间么?她只是想过几日安宁太平的日子罢了,却处处受人掣肘。

“我现在不想见你。”她转身背对他,尽量不使自己语气过激。

百里青衣见她语气严肃,更觉状况有异。于是上前:“箫儿,你若受了什么委屈,或有什么烦心之事,不妨告诉我…”

殷悟箫冷笑:“你也要为我提供一方庇荫么?”她索性越过他,往房门走去。

百里青衣剑眉紧蹙,一手去拉她的衣袖,要阻止她离去,不意从她衣袖中拉出一样物事,轻飘坠地。

殷悟箫蓦然变色,怔怔看着那纸张坠地,又见百里青衣捡起展开,竟忘了阻拦。

第二十七章 炉香闲袅凤凰儿(二)

百里青衣阅毕纸上诗句,又见殷悟箫神色惶然,已明白了七八分,他心中的怒气止不住地往上蒸腾。

“你独自一人上了他的画舫?”他的温柔小心全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森严的注视。

“是。”殷悟箫直了直颈子。

“你事先难道不知道他的意图么?”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百里青衣浑身发颤:“难道你想做他的小妾?”

“我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么?我不想谈这件事。”殷悟箫敛眸,不想唤起不愉快的回忆。

百里青衣瞪着眼前的女子,一股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无法掌控她,甚至永远无法清晰地感知她的心思。这个女人太坚韧,对自己太狠心,个性太清奇,他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会做出什么。

夫人怒催花容月,状元新起象牙床。

无端一枝香凝露,收入西厢十二房。

收入西厢十二房…

“他竟敢对你写出这样的诗…”百里青衣握碎纸张,想将邓清会碎尸万段。“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

“怎会没有?写的出这样诗的人,写得出这样下流污秽的诗…他心中所想,比诗中所写要污秽上百倍千倍…”

“百里青衣!”殷悟箫发怒了,“你以为我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弱女子么?你以为我不晓得这世上污秽之人有许多么?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她在旁人面前的矜贵自持再也撑不下去,这个人,这个人与她共过多少患难,熟悉她的喜怒哀乐,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看透了,可是他却不相信她能保护自己么?

“我为什么没有资格教训你?”百里青衣的冷静霎那间褪尽。“你不是江湖人,没有武艺防身,倘若那人心存歹心,你如何能逃脱?你告诉我,你要如何用你所谓的聪明智慧来逃脱?箫儿,自百问山庄一别,我以为你会有所长进,不料你还是这么任性,这么感情用事!”

殷悟箫浑身一颤,一双凤眸紧瞪住他,泛出红意。他还有脸提百问山庄?他居然有脸提?

“百里青衣,我不是江湖人,我不受你百里府的管辖,你自伸张你的江湖正义,与我何干?你利用我完成你父亲的遗愿,你利用我调查乔帮内部的秘辛,这些,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利用也利用完了,难道不能放我过几日安生的日子?当日在百问山庄,我随木离离开时,你既不曾干涉,以后我嫁给何人,做正妻也好小妾也罢,就更与你无干了!百里青衣,你这个人,有再多人喜欢爱慕,我殷悟箫却不稀罕,今后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我也与你全无瓜葛!”

狂怒之下吐出这一串话语,已耗费她许多气力,可她强撑着,不驯地抬头正视他,神情高贵不可侵犯,惟胸口大起大伏,泄露她不平静的内心。

百里青衣一窒,竟被她如此决绝的神情震住。

她的话语,在他脑中如高山钟鸣久久不息。是的,她全部知道,原来自己在她心中被看得如此通通透透,没有江湖人强加的光环,只有连自己也不屑的阴暗和怯懦。

他屏息,尝试以平静的语气安抚她的怒火,出口却变成了苦笑:“箫儿,我承认,我是利用了你。我不会辩驳,可是…可是我在你心中,当真就如此不堪么?若真是这样,你又为何…”他顿了一顿,眸子变亮,温柔得有些卑微了:“箫儿,你扪心自问,对我,真的一点情意也无?那你为何要为我的伤四方奔走?你为我在天山下跪地三天三夜,为我逼白灿入宫盗参,为我去求木菀风,这一切,总要有个理由啊。”

殷悟箫被他这温柔缱绻近乎哀求的探问紧紧绕住,她呆住了。

一室静谧。

殷悟箫缓缓出了一口气,明亮的眸中蒙上水意。他终是问了。

他问了,她就不能不答,她更不能骗他,不能骗自己。她做不到。

于是她轻轻说:

“是,我殷悟箫喜欢上你了。”

百里青衣胸如擂鼓。

殷悟箫继续说着,看也不看他一眼:“你青衣公子在江湖上人见人爱,多少侠女美女为你疯狂,也不多我一个。可是谁说我喜欢了你便要一心一意嫁给你?谁说我喜欢了你便要听你摆布?难道我没有自己的主见,没有自己的原则么?”

百里青衣愕然了,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殷悟箫却柔柔转头,看着他,神情痛楚:

“你…只会说些暧昧不明的话,做些暧昧不明的事,却总不肯让人知道你自己心中如何,你现在逼得我说出这样的话,你就高兴了?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你如今得意了?欢喜了?我…我不要再见到你,再也不要。”她像个委屈的小女娃儿。

百里青衣呆呆注视着她,注视着有泪水从她眸中源源不断涌出来,顺着雪白的颊滑落,流到小巧的下颌,滴落在地上。他要伸手去接,接到一滴,却猛地缩回手来,那眼泪烫着了他的手心,却寒到了他的心里。

“我以为我聪明一世,不料遇上了情爱,百般小心计算,反成了个傻子。”百里青衣长叹。

他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轻轻塞入殷悟箫手中。

“箫儿,这玉佩乃是我随身最为宝贵之物,你今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叫人拿了这玉佩到京城百里府,我便会立刻赶来。你…”他伸手欲抚摸她脸颊,擦拭泪水,对上她丝毫不和善的泪眸,只得作罢。

“我对你的心,不是一日两日了,也不是一年两年,盼你能会意,盼你能懂,却又怕你太聪明,看得太透彻。只怪…唉,惹你伤心,并非我所愿,你以后事事小心…你是这世间最不同凡响的女子,我相信你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狠一狠心,转身踏出房门。

箫儿啊箫儿,你可知道,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很好,没有了你,我却就不是我了。

殷悟箫对着那枚玉佩,痴痴坐着,坐了一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想不透。

百里青衣那意思,似乎是在说她不够喜欢他。

笑话,难道他就曾放下身段来对她表露哪怕一点点的真实心意么?

男人都是自以为是的混蛋,百里青衣就是最大的那个混蛋!

到天色发白,殷悟箫方才支撑不住,疲倦地沉沉睡去。

哪知才打了个盹儿,便被大呼小叫的云儿一路闯进房来。

“小姐,小姐,不得了了!”

“出了什么事?”云儿鲜少这般没轻没重,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殷悟箫睁开眼睛,双眼红肿。

“小姐,王府里有人送出话来,说漫思姑娘被关进大牢里去了!”

“什么?”殷悟箫蓦地起身。不可能的,若是邓清会从中陷害,也不会这么快,何况他昨日还说要她详加思索,怎会这么快把筹码翻出来?

“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好像说是…得罪了什么郡主还是公主的。可是亲自下令把漫思姑娘下狱的,却是二王爷。”

殷悟箫略一思忖,扬眉道:“云儿,备车,我要去一趟刑部大狱。”

七绝崖一劫,打碎的不仅是殷悟箫与百里青衣二人勘勘相通的心意,还有石漫思和岑律十六年的感情。

岑律伤重,虽然及时延医诊治,却只能救得了身体。岑律醒来,这十六年来关于石漫思,关于殷府的记忆竟全都不记得了。

连百里寒衣,也是无计可施。还未及请来百问神医宣何故,宫中便派了黑羽卫来,将岑律接走,从此再也没有音讯。而京城的王爷府,从此则多了一位消失过十六年的二王爷。

殷悟箫有时觉得,宫里那位老太后,就像是诡诈的神祇一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玩弄。

岑律离开那日,石漫思在门前站了许久,然后说了一句话。

她说:“我欠他的,终于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待殷悟箫打通各方关节,见到狱中的石漫思,天色已经发黑了。

殷悟箫步入牢中,眼见漫思神情萧索,一身肮脏囚服,被困木栅栏中,牢房内泥水横流,虫鼠交错,不由得掉下泪来。

“漫思,你这又是何苦呢?”

“阿悟,是你。”石漫思神情怔忡,只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

“阿悟,我是不是很犯贱呢?他明明不记得我了,我却还要腆着脸送上门去,给他当丫环,当下人。”

殷悟箫一时无语。

“这样的事情,我原本是绝不肯做的。可是阿律不一样啊,他不一样…”石漫思喃喃道,精神似乎有些错乱。

“漫思,阿律为何恼你,竟然亲自下令将你下狱?”殷悟箫提起精神,先问正事。

石漫思苦笑:“他何止恼我,分明是要杀我。”

“漫思!”殷悟箫喝斥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快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漫思却懒懒看她一眼:“阿悟,你不必救我,救我也是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