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青衣丝毫没有加以阻拦的意思。他想,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丫头,原来她还是在他身上动了手脚。

解衣解到一半,殷悟箫把儒衫自脖颈向下一拉,露出一大片光滑的脊背和引人遐思的前胸,青衣公子的身材实在是很好看的,连脖颈的轮廓都优美得叫人窒息…

在场有带了家眷的慌忙用手掩住家眷的眼睛,一面遮一面嘀咕:“以后不许跟这个女人鬼混,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殷悟箫把百里青衣推得背对众人,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地将注意力集中在百里青衣的□的后肩上,而后,一片哗然。

殷悟箫豁出去地大叫:“都看清楚了么?”说完,她也不管人家究竟看没看清楚,火速地把衣衫套回去,阻止自家男人再度春光外泄。

众人木然地点头。看清楚了,当然看清楚了,青衣公子的后肩上刺着两行娟秀的小字:

——去月归风,山湘挽素,门迎朱唇,箫郎亲舞。

——来日梦云,凤羽流殷,庭送青女,姣人同题。

“这两阕词,乃是六年前我亲手刺在青衣公子身上的,普天之下除了我以外无人知晓。”殷悟箫义正词严地宣示着主权。

众人茫然点头。他们相信。即使是青衣公子本人,看起来也好像是今日才知情的样子。

这…这究竟是怎样的状况啊!

“就…就算是这样,你也无法证明这对子是你亲手刻上去的呀!”宇文红缨仰着脖子,死也不肯认输。

“不是我刻的,难道还是你刻的?宇文二小姐,这对子既是你对上的,想必也是你刻上去的了?”

宇文红缨的脸腾地就红了。

她还没有无耻到这种程度。

殷悟箫很是无奈地再叹:“宇文二小姐,请将上阙每句第一个字,下阕每句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念一遍。”

宇文红缨一怔。

“去、山、门、箫。

云、殷、女、题…”

去云山,殷门女箫题。

众人都听到一声嘤咛,之间宇文红缨泪如泉涌地冲了出去。

她千想万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竟在六年前就已经被某个不要脸的女人给吃干抹净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邓清会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知道殷悟箫向来言行大胆,可是大胆到这种程度,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也出乎他的承受范围。他对她的兴趣经她这么一打击,消失殆尽。

众人拥挤着,想多发掘出些八卦,又觉得主角实在太坦诚,再惊天动地也不过如此了,于是纷纷地都散了。

殷悟箫的脸庞几乎要滴出血来。这都是孽缘,孽缘啊!她无颜去地下面对家中二老。

她转向百里青衣,深吸一口气:“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除百里青衣外,在场的百里府众人和殷府众人皆绝倒。

太后娘娘,这个局您没搅成,对不住了。

殷悟箫觉得至此,自己终于功德圆满。

可是心中仿佛还有一个疙瘩卡在那里,堵得慌。

这日清晨起来,殷悟箫迷迷糊糊往胸前一摸,摸了一手的浓稠。

低头一看,胸口上挂了一个红膛膛的…荷包。

再看手,手心里沾满了血浆。

殷悟箫沉默了片刻,用另一只手去摸自己的额头,也摸到了一手的血红。

殷悟箫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翻身下床,洗手洗脸。

窗口飘来一个声音,极是无趣:“小殷,你简直不像个女人。”

殷悟箫面无表情地擦脸:“尹碧瞳,你对女人又了解多少?”

尹碧瞳无语。

半晌,他一掀绿袍,跳下窗台。

“说实话,你一摸到那荷包的当下,是不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他笑眯眯道。

殷悟箫牙根痒起来,她其实是有一种杀人灭尸的冲动。

“尹碧瞳,一个杀手丢了营生,为什么还没饿死呢?”

尹碧瞳不以为忤:“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嫁给百里青衣那愣头青。”他凑近殷悟箫,“你该不会是被逼的吧?”

殷悟箫很无语地看他一阵,道:“我自愿的。”

停了一会儿:“他或者是被逼的。”

尹碧瞳脸色沉了一沉。

他转身在房中脸色凝重地踱了几圈,尔后在殷悟箫面前站定,郑重其事地执起她的手:“小殷,我尹碧瞳,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一辈子对你好。你可愿意跟我私奔么?”

殷悟箫张口结舌,她从来没见过尹碧瞳这样严肃认真的神情,霎那间她还以为尹碧瞳被百里青衣上身了。

尹碧瞳眼神盈盈发亮地看着殷悟箫,却见她脸上呆滞的神情许久不褪,于是等得不耐烦起来。他狠狠挠了挠头:“娘的,尹丈丈那死丫头,明明说这句话有用的!”

殷悟箫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良久,她叹气。

“尹碧瞳,我看得出,你和你妹妹,都在努力当个普通人…可是,你们的路,实在还有很长…”

尹碧瞳哑然。他的神情竟显出几分萧瑟来:“小殷,为什么你会喜欢上百里青衣呢,如果是因为他先遇到你,那…”

“喜欢一个人,总是要寻一个契机的。或者是他说了什么话而你没有说,或者是他做了什么事而你没有做,或者,是他在我身边的时候,你没有在我身边。”殷悟箫小心翼翼地回答,总觉得下一刻尹碧瞳又会善变地把他血淋淋的手指尖往她眉心里插进去,再抽出来。

“所以,就算你先遇到的是我,这一切也不会改变,是么?”

殷悟箫干笑:“怎么会…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你,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尹碧瞳深深地看她一眼,口中似要嗫嚅着吐出什么话来,却又欲说还休。

他最终低头苦笑:“尹丈丈说的果然没错。”

殷悟箫叹息,为什么这些男人在感情方面通通都是白痴呢?

尹碧瞳喃喃道:“或者我还是该把你做成人皮荷包…”

殷悟箫浑身发冷。

这时百里青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箫儿,醒了?”

殷悟箫从来没有觉得百里青衣的声音这样悦耳动听。

忽然,她发觉手腕上被快速套上了一样东西。低头仔细一看,是一个细细的银镯。

“小殷,这是我同空闻寺老方丈要来的锁情环,可以保你平安的,还可以让你不会忘了我。你给我记住,就算你嫁给百里青衣,我也不会放过你!”

殷悟箫打了个寒颤,只见尹碧瞳轻轻巧巧地跃上窗台,待要离开,又回身皱眉道:“小殷,能去和那个姓白的贼打个招呼么,不要老追着我不放。”

殷悟箫一愣,而后慢慢地笑了,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她忽然觉得自己从那些血腥悲哀的旧事中抽身出来了,她的男人站在她的门外,即将穿着大红喜袍迎她过门。

她笑的如同春光里最后一枝迎春花,让尹碧瞳也不由得微微失了神。

“尹碧瞳,各人有各人的孽债,总有一日要还的。”

百里青衣推门进来,看到他未来的娘子神情愉悦地站在房中,心里觉得有些古怪。

“方才有人在房里?”

“有啊,我在房里呢。”殷悟箫心不在焉地答道。

“箫儿,明日就是我们成亲之日,你要答应我,别再出什么诡计了。”百里青衣担惊受怕地道。

殷悟箫将双眼望定了这眉清目秀的男人,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八章 去月归风缘起时

那么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百里青衣以为自己是死了,可是唇上冰凉的触感又提醒他,他仍在人世。他想,如果父亲知道自己落到这般境地,气也要气死了。

一股甘甜的细流渗入他干裂的口中,他慢慢撑开眼皮,那一霎那他以为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妖精。

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将一篇叶子卷成漏斗状,正往他口中喂水。她的神情极为困扰,好像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服侍人的事情。

然后他注意到,他是在一个山涧的岸边,身上的一些擦伤都被仔细包扎过了,包扎所用的布料似乎是来自少女的衣衫。

看起来,自己就是导致这少女衣衫不整的元凶了。

这女子大概是笃定了他不会迅速苏醒过来,身上的布料仅能遮掩住重要部位,大片的肌肤□在外,春光旖旎。他自幼所受的教导让他强迫自己别开目光,却发觉自己整个人也被扒得干干净净,而他的全部衣物都被架在不远处的火堆上烤干。

他的目光对上少女的双眸,少女惊叫了一声,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对着他兜头就是一砸,他连气也来不及叹一口,就再度晕了过去。

等他再度清醒过来,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就着火光,他看见那少女盘腿坐在他身旁,身上穿着他的外衫,裹得严严实实。所幸的是,他的底衫回到了他身上,避免了赤身裸体的尴尬。少女眸中现出熟悉的惊慌之色,似乎又要伸手去抓石块,百里青衣急忙出声:“不要!”

他嗓音浑浊,吐字亦不太清晰。少女皱了皱眉,动作缓下来。有那么一瞬间,百里青衣怀疑她是否听得懂汉话。

又或者她真是生于山间的精灵,不食人间烟火呢?他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好笑。

“姑娘,”他清了清嗓子,“在下并不是坏人。”

少女仍是一脸敌意地打量着他,却慢慢放下手臂,看来是不打算找石块来砸昏他了。

百里青衣苦笑,他发觉自己四肢麻木,动弹不得,这姑娘必然是给他用了什么麻醉四肢的药物了。他小心翼翼地探问:“你…听得懂汉话么?”

那少女显然是楞了一下,她低头思索着什么,然后蓦地抬头,扬起一块石头。

百里青衣大惊:“住手!”这姑娘真是野生的不成?他尝试微笑:“我不是坏人,我…没有恶意的…”他自幼在百里府习武,自学成以后,还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无法动弹也无法交流,只能任人宰割的状况。

不料那姑娘扬起石头,却是砰地一声把地上的一颗果子砸作两半。她捧起那果子,将果壳里浓香的汁液滴到他口中。那汁液十分浓稠,险些呛到他。他顺从地咽下,不忘说声:“谢谢。”

少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取了剩下半边果子,自己吃了。偏偏那一半被她砸的有些碎了,汁液流了她满手,沾了她满脸。

百里青衣看她吃得狼狈,不由得笑起来。

少女动作一顿,恼怒地看他。

百里青衣忙收回笑意:“抱歉,在下并没有嘲笑之意。”

少女“哼”了一声,把果子一扔,背对着百里青衣,倒头便睡。

清风朗月,夜静山空,还有佳人在侧。百里青衣想了想,也合上眼,假寐了一会儿,可是不知为何,心神竟有些乱了,无论如何睡不着。于是他睁开眼睛,朝着那少女的背影说道:“姑娘!衣服被火烧着了!”

“什么?哪里?”那少女像兔子一样跳起来,慌忙翻看身体各个部位是否完好无损。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被戏耍了,气鼓鼓地瞪着百里青衣。

百里青衣忽然觉得她十分可爱。

“姑娘明明会说汉话么,声音还十分悦耳。为何要让在下觉得你听不懂汉话呢?”

那少女却冷笑一声:“衣服烧着了?明明就是头发烧着了。”她拿起一根燃着火苗的树枝,凑近百里青衣的脑袋,毫不客气地燎着了他的头发。

“姑娘…”百里青衣终于有些慌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火苗越烧越旺,几乎要烧掉他的满头黑发,哗啦一声,少女撩起山涧中冰冷的泉水,浇熄了火苗,也浇了他一头一脸。

百里青衣紧闭双眼,等脸上的水花流下才慢慢睁开双眼。

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他随即谨遵沉默是金的警句,不再做声。

过了一会儿,少女却开口问道:“你是江湖人么?”

“嗯…算是吧。”百里青衣答道。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呢?”少女不满意他的回答。

百里青衣微一思忖:“姑娘觉得,怎样才算是江湖人呢?”

“打打杀杀,整日把什么江湖道义挂在嘴边,却不事生产,不做好事的人。”

“…这说法倒是新鲜。却也不无道理。”

“那你,是江湖人么?”

百里青衣笑道:“是。”

“被人追杀么?”

“嗯。”他总不能跟她说,他是在路过去云山的时候,旧伤发作,头一晕,从山顶上掉了下来。“姑娘你呢?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山中?”

“我么,是来泡温泉的。”只是泡到一半空中掉下来一头色狼,弄污了她的温泉水。

百里青衣心里一突:“姑娘,在下该不会是刚好在你泡温泉的时候掉了下来吧?”

“你说呢?”少女斜晲他,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可是百里青衣却觉得后颈有些发凉。

“实在是对不住了,姑娘。”百里青衣咬着牙,他也碰到过不少痴情的侠女想制造一些意外让他负责,可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这少女制造的意外,怎么看都是他的错。

“一句对不住,就完了?”

“…姑娘希望在下如何补偿?”难道这一回真的要以身相许才行么?

少女忽然转过头来,冲着他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十分的炫目,还带着几分邪气。

“你长得挺美。”

百里青衣被她的笑容灼烧了一下。“还行,还行。”

“你让我调戏一下吧。”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姑娘,调戏,似乎只能是男子对女子,若是女子对男子…”他艰难地试图解释。

“凭什么?凭什么?”少女不服气地叫起来。“凭什么女子只能被调戏?”她细细打量百里青衣,涎笑起来,伸手抬起他的下颌:“美人,来给姑娘笑一个。”

百里青衣终于意识到他是遇上女无赖了。

少女抚着下巴,严肃地思考着什么:“不对不对,还该作首淫诗才对。”她摇摇头,苦恼地喃喃自语:“这题目根本就不公平嘛,漫思自可以去调戏岑律,只怕岑律还巴不得把自己脱光了打包送给她呢。可是,要我去调戏逢朗哥哥,我根本下不去手啊。逢朗哥哥这么单纯。”

百里青衣轻微地打了个冷颤:“姑娘,在下…也是很单纯的。”

少女冲他露出□:“你不用叫了,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你的。你已经中了我家顶级的迷药,全身都动弹不得哦。”她伸出狼爪,开始在百里青衣周身毛手毛脚。

摸摸脸,摸摸胸,摸摸脖子,还有什么呢?她想了想,把小嘴凑上美人线条明朗的薄唇。

“姑娘!”百里青衣镇静地喝止她,“你刚才提到过什么…淫诗?”

少女的动作顿了一顿,她收回了攻势。

“说的对,作诗比较要紧。”她环伺一圈,站了起来,像模像样地将双手负在身后,一边踱步,一边摇头晃脑。

“去月归风,山湘挽素,门迎朱唇,箫郎亲舞。来日梦云,凤羽流殷,庭送青女,姣人同题。”她一步一吟,吟毕偏头冲他一笑:“可还算风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