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七脚步一顿,目瞪口呆,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他:“已经有十年了?怎么可能?”

纪楚瑜懒懒斜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你以为本公子像你一样傻么?你以为我为何会在万花楼对面开这么一家酒楼?原来也只想观察几年,没想到,一观察竟然把心都赔了进去……”

萧七一噎,可是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能到万花楼,其实就是风雨楼的那个楼主安排的。不然,以她的身份,怎么会让你有机会英雄救美?也就你这自以为是的女人还一直沾沾自喜……”

萧七越听越气:“破扇子,你不损我是不是就难受?还有,你当初在万花楼对面开酒楼难道不是因为……”

“是。但那只是一部分,当然大部分还是为了看美人……”纪楚瑜笑得欢快,让萧七更加火冒三丈。

纪楚瑜看着一向也算得上冷静的萧七在自己面前炸毛的样子,不禁低低地苦笑了起来:“没想到,我纪楚瑜竟然有一天会和萧七你同是天涯沦落人。”

“什么天涯沦落人……”萧七恨恨道,“你纪大公子难道不是从来都是风流潇洒?”

“啧啧,看样子,你还蛮了解我的嘛……”纪楚瑜桃花眼一勾,“不如,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你我一起相依为命——共度余生?”

“去你的!”萧七跳开了两步,大怒,“你那一套勾/引良家妇女的本事,都谁都可以用,除了我!我们是什么关系,不要告诉我,你一不小心忘记了?!”

纪楚瑜含笑点了点头:“有道理,毕竟‘朋友妻,不可欺。’”

萧七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纪楚瑜悠悠道:“那个玉佩,是秦兄刚出生满月的时候,他父亲给他专门打造的一块玉,是准备将来做聘礼之一的,你收了他的玉佩,原本也不打紧,毕竟还有机会还给他,可是现在,你竟然弄丢了,看样子,也就只有把自己赔给他了……”

“你!”萧七整个人懵了,气急败坏,“破扇子,你怎么不早说!”

“秦兄不让说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浪淘沙05

八月十七,岳阳楼。旭日东升。

一夜之间,这份名单竟然又比昨日多了许多。看样子又是一帮人马到达了洞庭,连夜在这里加上的名单……这样下去这件事只怕会越闹越大……

一身绯色便衣的萧七和一身白衣的纪楚瑜正在围观那份名单。

“破扇子,你看这个人。”萧七将他拉了过来,弯刀的刀鞘这么一指,“你还有印象么?”

“沧浪剑燕回?是武当派的?”

“果然……”

“他不是二十年之前就已经死了?”纪楚瑜想了想,轻叹了一声,“当时在江湖上也算是风雨人物,后来就被人杀死了,有人怀疑是因为比武而死。”

“是,这个名单上别的人或许我不认识,可是这个人,我偏偏听说过。小时候,我最喜欢听说书人讲故事,有一次先生讲到过这个燕回行侠仗义,灭了祁连五毒,为江湖除害的故事。既然这个人若是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那就不应该他的责任……”

萧七顿了顿,死死地盯着大红纸上的那个名字,缓缓道:“让我奇怪的是,风雨楼的刺杀者名单,根本不能保存这么久。他们写情报传递消息用的都是一种特殊的纸和墨水,那样的情报,不到一年上面的墨迹全部都会消褪,就算是风雨楼楼主的本人,也没办法将这些多年前刺杀的名单全部找凑齐了。风雨楼的青衣,更不可能。”

萧七以前在万花楼见过那种纸墨,万如烟也给她介绍过,用的也都是那一种。风雨楼的所有纸墨也都是那样的……所以,封孤情才会讲那些关于她的情报放在那么隐秘干燥的暗格里……

纪楚瑜的眼眸一闪:“你怀疑这些门派的人栽赃嫁祸?”

萧七摇了摇头:“未必是栽赃嫁祸。毕竟蒋劲中自己也承认过的确是有给江湖人士送匿名武林贴。”

纪楚瑜的扇骨轻轻敲打左手,笑了笑:“看样子,这是一桩狸猫换太子。”

萧七轻叹了一口气:“没错。我只恨自己当时没问清楚,蒋劲中肯定是给那些门派送了武林贴的,但是却不是这些被风雨楼暗杀的名单!”

“而这些武林贴半路却被人掉了包。”

萧七凝重地点了点头。

“似乎,谁是掉包之人,你心中也有了答案。”

“青衣在风雨楼叛乱,动用了黑衣和黄衣的力量,而唯一没有用上的是红衣的力量。而红衣管的恰巧是至关重要的情报。青衣无法用上红衣的力量,只有另派他人将那些武林贴送到各大门派。所以,只能找……”

“天机阁。”

萧七凝重地点了点头,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刚才的那个声音,不是纪楚瑜那个妖孽的!她诧异回头,却见到了一身蓝衣干练的秦佑有些风尘仆仆地站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见她望过来,注视着她。

似乎,他已经在那里站立了很久。

萧七顿时有些手足失措起来。

纪楚瑜微笑地打招呼:“秦兄,你来得正好。昨天,我们还在找你,听说你正在往这边赶,我们便一直在这里等你。”

秦佑也微微笑了笑,将目光转移到纪楚瑜身上:“我听说岳阳楼上挂了一份名单,便过来看看。”

“不过秦兄刚才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纪楚瑜眼睛微眯,慵懒的样子却给人一种压迫感。

秦佑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萧七的脸“蹭”地变红了,有些不敢去看秦佑。

纪楚瑜原本正想调侃萧七两句,却神色一凛,发现那枚玉佩根本不是秦佑的那一块!“威?”没错,这枚玉佩和秦佑给萧七的那一枚乍一看上去的确玉泽外形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块玉佩上刻了一个“威”字。

秦佑好像没有发现萧七的异常,只是朝纪楚瑜点了点头:“这一枚玉佩是我爷爷的信物。”

“秦老前辈?”萧七一怔。

秦佑有些歉然地望了一眼萧七:“是爷爷擅自调动了人手,动了手脚,他想……”

纪楚瑜见他的神情,立刻就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朝萧七瞥了一眼:“原来是老爷子想要帮自己孙儿抢媳妇。”

此话一出,当事人三人两个都红了脸。脸上滚烫的温度让萧七反而忽然清醒了,她不能再和秦佑这样不明不白下去!她之前是不知道那枚玉佩的重要性才会收下,如今既然明白了却把玉佩丢了,再加上秦佑对自己的点点滴滴,她也明白了秦佑的心思。她觉得自己应该和秦佑说清楚。

她心一横:“秦公子……”

“我……”秦佑却是同时开了口,两人都是一僵。

萧七讪讪地:“秦公子,你先说。”

秦佑也不推辞,点点头微笑道:“我已经和爷爷说过,爷爷已经将‘天机阁’的事务全权托付给了我。还有,蒋先生原本想要带给各个门派的武林贴上,好像是说自己是风雨楼的青衣,背叛了风雨楼,无颜苟活于世,从此会归于尘土,神农架毒医谷也从此消匿于江湖。”

萧七怔住。没想到……蒋劲中写的武林贴竟然是这个……难怪只要委托给天机阁就好……

“我的话说完了,不知萧姑娘刚才想说什么?”

萧七猛地迎上了秦佑温和的眼,脑子空白了一下:“我……”

“少主!不好了!”忽然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上来,捡到秦佑竟然是走路都不利索,差点倒在地上,被秦佑眼疾手快地扶助,他眉头一皱:“怎么回事?慢慢说。”

小厮露出惊恐的神情:“呈祥……呈祥赌坊,昨夜……昨夜……被血洗了!”

三人皆是浑身一震。秦佑神色一凛,萧七脸色一白,纪楚瑜眼睛一眯。

三道身影几乎是一致地飞掠而过。

——————————

呈祥赌坊和云梦泽其实都是在一条街上,云梦泽在街尾,而呈祥赌坊位于街头。此时此刻的呈祥赌坊外面里三圈外三圈已经围满了江湖人士。

呈祥赌坊的那块镀金招牌几经掉落,被砸的稀巴烂。

不止是谁在人群中高喝一声:“风雨楼!肯定又是风雨楼!”

秃老五和顾东岚也在人群中,远远地就能秃老五的声音:“这和南宫家的惨状一模一样!这么说这么多灭门案都是风雨楼干的!他奶奶的,也太猖狂了!”

顾东岚拉了拉秃老五的衣袖:“ 你别瞎起哄!”

秃老五眼睛一瞪:“怎么起哄!这分明就是事实!风雨楼简直就是杀人狂!这样下去,整个江湖迟早会被风雨楼血洗一空!我们必须尽快采取反抗措施!”

“没错!我看哪,这风雨楼简直就是在向我们示威!我们大伙儿约定在九月初一各门各派都到齐了,共商讨伐大计,风雨楼就在此时我们人心还不统一的时候,先让我们畏惧,装神弄鬼人,想让我们退缩!门都没有!大伙儿说是不是呀!”

“是!”

“没错!”

“我们不能给风雨楼吓着了!”

“共讨风雨楼!共讨风雨楼!”

……

一干人等开始附和起来。

萧七听了这些附和不禁冷笑:“这被灭门的又不是他们,他们倒是兴奋极了!”

纪楚瑜懒懒一笑:“自古以来,全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

“秦公子来了!”人群又高喝了一声。

“原来是秦少主来了,是了,这赌坊好像是天机阁的产业,我们赶紧让让……”

“好像还有桃花扇纪楚瑜纪公子!”

“他旁边的那位又是谁?可是那位萧七?!”

“是萧七!我以前见过她和魔教公主打擂台的!”

秦佑做了个手势,喧闹的人群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秦佑从容不迫地说道:“今日呈祥赌坊出事,多谢各位武林同道前辈和朋友的关心。只是,这是天机阁的内部事务,是不是与风雨楼有关,还有待相关调查,还往各位前辈回酒楼等候消息,待秦某彻查此案。”

“秦公子既然如此说了……我们还是等秦公子的消息吧……”

“是啊,这是人家天机阁的事情,我们也不好插手……”

“这肯定是风雨楼的示威,咱们自己可不能先乱了……”

人群渐渐散去。三个人几乎是同时走进了风雨楼的大门。

横尸遍野……

萧七不由得惊呆了,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有一点想吐……谢家堡和南宫家的灭门案她都没有亲眼看过案发现场,而这一次,真的是血淋淋的尸体满地……有死不瞑目的,有血溅三尺的,有一剑毙命的,有赤膊的,有死了还抱着钱的……

她有时候为了保命也不得不杀一些人,可是如今……亲眼看到这么多的人,她还真的有点接受不了……

纪楚瑜皱眉看着萧七:“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先出去。”

萧七脸色惨白地僵硬地摇了摇头。

这些……难道真的是风雨楼做的?那么温柔的他……真的可以做出这样狠绝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声声慢01

是夜。

是夜。

萧七又坐在了屋顶上。抱膝而坐。

一道白影闪过,纪楚瑜轻轻地落地,坐在她了身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没胃口?我看今日你都没怎么吃过东西。”纪楚瑜以臂做枕,轻轻地躺了下来,一只脚横架在另一只脚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吃不下。”萧七将头搁在膝上,蜷缩起来。

“吃不下也得吃,不然哪有力气战斗?”纪楚瑜懒懒地开口,“难怪看你那么喜欢往屋顶上跑,这样看星星倒是的确别有情致。”

萧七闷闷道:“肚子空空的,反而脑子更清醒一点。”

纪楚瑜没有说话,闭上眼,好像是在闭目养神。

“扇子,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万姐姐么?”

“我相信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纪楚瑜睁开了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终究是不相信我。”

“不是。也许,她只是不想你趟这趟浑水。她跟我说,她首先是风雨楼的红衣,然后才是一个女人,然后才是万如烟。”萧七想到说这话时万如烟的神情,不禁有些黯然,微微叹息。她和纪楚瑜这么多年的交情,她萧七都是看在眼里的……她其实比谁都希望他们两个能修成正果。除了这把扇子,她还真的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人配得上她。

纪楚瑜苦笑着轻哼了一声:“可是她明明知道,这件事会扯到天机阁,秦佑与我是生死之交,他的忙,我无论如何都是会帮的,所以我不可能对这场风雨置身事外。”

萧七沉默了下来。纪楚瑜觉得不对劲,也坐了起来,看着她:“萧七?”

萧七缓缓地偏过头,迎上纪楚瑜了眼睛,认真地问:“扇子,如果有一天,我与天机阁为敌,你会帮谁?”

“你在说什么傻话?”纪楚瑜的扇子正要敲上萧七的脑袋,却蓦地顿住,是被萧七一把握住,她的神色躁动不安:“万如烟与天机阁为敌,你又会帮谁?”

纪楚瑜看着她的眼睛,随机轻轻地笑了起来:“所以,你是想说……她不想我为难,所以才会用那样拙劣的方法让我避开这一次?”

萧七没有回答。

纪楚瑜还是笑锝蛊惑人心:“你竟然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那好,我便告诉你。秦佑是我兄弟,万如烟是我女人,这两个人是绝对不会成为敌人的,我纪楚瑜也不会让他们成为敌人。会成为敌人的只会是风雨楼和天机阁。”

他的声音也渐渐地染上了几分无奈:“呵呵……若是他们有一天真的刀剑相向了,那便是他们立场的缘故。而若是为了立场,那也就不是个人情长可以左右的了。要真到了那一天,我也只能选择……相对正义的一方。”

“相对……正义的一方?”萧七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纪楚瑜轻轻地点点头,眼眸之中带着某种琉璃的色彩,“这个江湖的是是非非,看似好像根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清道不明的。没有全完的邪恶和正义,可是若是真的看透了想明白了,还是可以发现,有些人,不见得有多光明磊落,可是还是站在正义的阴影里的。”

“正义的阴影……”萧七无声地笑了起来,“所以,如果站在正义的那一方是秦佑,你还是会杀了万如烟么?就像我师父,他爱师母,可是师母危害武林,所以他为了维护江湖的正义,亲手杀死了师母,再为她守一辈子的坟……这样,真的……不后悔吗?”

纪楚瑜顿了顿,郑重其事地问:“那你师父临死的时候,可曾后悔?”

“后悔。我师父他,非常后悔。”萧七站了起来,衣袖轻扬,发丝在空中飘扬,她缓缓道,“武潇潇的死毁掉了‘第一刀客’萧英的人生。所以扇子,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天,我希望你不会后悔。做出自己最应该做的选择。”

说着萧七不等纪楚瑜回答,已经轻轻跃下了屋顶。

夜色里,纪楚瑜的白衣分外飘逸,远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阵阵的桂花香。他那双举世无双妖孽的桃花眼在寂静的月色里,流露出少有的凝重。

忽然,空气中的气味有些不对劲。

纪楚瑜轻轻地笑了起来,桃花扇“啪”地打开来扇了扇——那支桃花在秋夜里分外妖娆。这样的场面他并不少见,因此他笑得从容带着三分漫不经心:“这位朋友,你觉得今夜的月色如何?”

不知何时,一道孤傲的黑影已经站在了屋顶的一个斗拱之上,有种肃杀之气弥漫。

纪楚瑜站了起来,眯了眯眼:“原来阁下就是风雨楼的——黑衣?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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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大清早,萧七打包了一些干粮和水,打算出门的时候,途径了秦佑的屋子——秦佑此时此刻也住在云梦泽这间酒楼。也许正是因为这件酒楼只是普通老百姓开的酒楼,所以才能更好地避嫌。她经过秦佑屋子的时候,却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她本能脚步一顿,屏息凝神静听了起来。

秦佑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从容,却带着积分疲惫:“看样子风雨楼是真的要与天机阁为敌了……虽然这件事的确是天机阁有错在先,可是风雨楼也太猖狂了……”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少主,浔阳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可是咱们浔阳城也就只有龙鲤客栈这一个据点,如今却又被风雨楼血洗了!先是呈祥赌坊,再是龙鲤客栈,风雨楼这是要一个个地清理我们天机阁的势力啊!这样下去,咱们天机阁迟早被毁尽了!少主,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秦佑道:“我知道。我们天机阁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看样子,的确要采取一些措施……谁?!”

门“砰”地被打开,门外站着的赫然就是脸色惨白的萧七。

“萧姑娘?”秦佑有些错愕,然后神情温和下来,“萧姑娘这么早就起床了?”

萧七失魂落魄地抬起头:“你刚刚是说,龙鲤客栈也被风雨楼给……灭门了?”

秦佑抿了抿唇,还是凝重地点了点头。

萧七笑了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秦佑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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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日大清早,风雨楼的石榴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