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狗皮膏药大力丸的!

还是那间大殿,天也还是灰色的,庭院里还是弥漫着浓浓的白雾。

大殿的门窗仍然紧紧关着,殿角落的墙上镶嵌着几颗明珠,光线极之柔和,然而殿里每个人的脸,仍然看不清楚。

正中间座位上的人,一直在凝视着手中的一方薄绢,看了许久。

环座在其下的诸位,只是屏息静气地望着他,谁也不敢开口。

又过了半天,这个人轻轻将手中的薄绢放在案上,声音低沉地道:“天照魔王已经不耐烦了,在催我们赶紧行动。”

底下一个高个子道:“可是,我们还没有准备万全,其中一些障碍,还没有彻底拔除。”

“这么久的时间,你们都做了什么?”中间之人的声音听不出喜还是怒。

底下的人却战栗起来。

“是…那些武林中人,他们一直在暗中与我们作对!”

中间之人的声音非常平静,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那就铲除他们好了!”

底下的人沉默不语。静了好久,有一个人犹豫着道:“不知——夜怎么样了…”

正中之人将手臂放在紫檀座椅的扶手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慢慢地道:“夜,应该已经出手了!”

“夜——了解这件事情吗?”

“他知道他应该知道的所有事情。”

“那么,夜一个人,能处理这件事么?”第三个人斗胆讲出自己的疑问。

中间那个人停了一下,才道:“夜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声音冷得刺人的骨髓。

所有的人都低下头去。

《江湖天很晴》 第二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二(2)

中午时分,一辆普通的马车驰进琛州城。

驾车的是个十###岁的小伙子,自东宁大道左拐又右转之后,便驶进一条胡同之中。胡同两侧是高墙,沿宽阔的青石板路走到底,是一户人家的朱漆大门。

大门口,立着一个白面团团的肥胖老者,见车子驶过来,立刻迎了上去,大礼参见:“公子大驾光临,宋子谦迎接来迟,还请恕罪!”

头上一个放肆的声音道:“爱~卿~免~礼~平~身~”十足的戏台皇帝腔。

“啊?”

老者纳闷地抬头一看,马车上一个肮脏惫懒的少年,正搭着二郎腿,摇啊摇啊,十足的地痞流氓相。

“咚!”车上飞来轻轻一脚,将那小流氓踹了下去。

老者宋子谦立刻认出那神出鬼没的一脚,正是自家公子的杰作,激动地跨上前一步:“公子!”

“子谦不必多礼!”车中人温言道,“距离上次见面,已有三年了吧?子谦风采依旧啊!”

“公子记性好,距上次老城主和夫人请弟兄们中秋赏月,正好是三年。”宋子谦屏退车夫,亲自挽马,将马车牵进院内,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来到一处院落。

“请公子下车!”

车门一开,枫雪色缓缓走下车来,虽然衣上灰尘扑扑,但依然气质高华,面上的笑容也依然和煦。

“公子,请稍事休息,容小老儿为您接风洗尘!”

“有劳了!”

枫雪色轻撩袍角,迈步前行。他目前最需要的,就是热水沐浴,然后将身上的衣服换掉。只是,之前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待。

朱灰灰知道大爷虽然对他态度好了一些,但仍然看他不顺眼,不敢跟他进屋,于是很老实地蹲在墙角,等大爷出来发落。

枫雪色一足踏上台阶,看了朱灰灰一眼,又停下脚步,低声对宋子谦说了几句话。

宋子谦似乎有些诧异,但仍恭敬地答道:“是,公子!”

这边厢,朱灰灰一边等大爷发话,一边好奇地探头探脑。

他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是第一次进到如此大宅的里面,也不知道自己目前所在的这个院子,是这个宅子的第几进院落。不过,这个宅子虽然干净整洁、墙高屋大,却并不豪华,房屋白墙灰瓦,太素净了,人家乡下财主的房子还有雕梁画栋呢!

而且,这么大的宅子,似乎人丁很不旺,除了胖老头就没别的人了,连那个驾车的车夫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想想上午在官道上,大爷随便在一棵树上画了个什么符号,没多久,后面便有马车赶上来,非常恭敬地请大爷上车。

当时自己一见这种江湖联络方式,好一阵兴奋,还很崇拜大爷好大的排场呢,原来却被接到这么一个地方!看这徒有其表的宅子,就知道那个白胖老头宋子谦是个穷鬼。

朱灰灰蹲得太久腿有点发麻,他站起来溜溜腿,然后往门边的一棵枫树上靠去,却“咕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没有防备之下,被摔得很结实,在地上坐了半天,他才捂着臀部哼哼呀呀地站起来。

“咦?”

他用力揉揉眼睛,那棵树刚才明明是在自己的身后,现在怎么到三尺之外去了?狐疑地伸手去摸树皮,眼前微微一花,那棵树竟然扭了一下树干,将他的脏手让了开去。

啊!莫非…树成精了?房子大人口少,难免阴气盛而阳气衰…这宅子闹鬼?

刚想到这里,突听身后有女子的声音道:“这位…少爷,请随奴婢来!”

朱灰灰蓦然回头,发现身后神出鬼没般冒出两个女子,都是十七八岁,相貌姣好,一身婢仆打扮。他顿时毛骨悚然,女鬼!还是两个!太猛了,居然大白天跑出来!

《江湖天很晴》 第二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二(3)

他一下子跳起来:“别过来!过来老子掐死你!老子的肉有毒,啃一口让你再死一遍…”

“…”

两个女鬼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齐齐出手,一人抓住朱灰灰一条手臂,将他拖了开去。

空旷的宅子,朱灰灰破口大骂之声不绝于耳。

“子谦,查查虎澜江上下,有个落梅庵在什么地方,尽快回报!”

“是,公子!”

“还有,联络各分堂,查查近一个月来,有没有人报人口失踪,尤其是人口大规模失踪…”听到院外传来的破口大骂之声,他微微一皱眉,“怎么回事?”

门外一个声音道:“回公子,是您带来的那个少年,惜花和惜月两个丫头正在服侍他沐浴…”

“两个人如果不够,再加两个!”想了想,枫雪色又补上一句,“选力气大的仆妇!”

“是,公子!”

门窗紧闭,屋子里雾气氤氲,枫雪色躺在浴桶中,半闭着眼睛,缓缓地呼吸着,水很热,烫得皮肤很舒服,连日的奔波劳累之后,能够泡上一个热水澡,实在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拒绝了宋子谦派人服侍。他一向认为,人在江湖,便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客,风里来雨里去,纵横山水,快意恩仇,随遇而安最好,哪有那么多讲究!

水渐渐地凉了下去,他慢慢地起身,拾起桶边的一方白巾擦拭着发上和身上的水珠,然后拿过屏风上搭着的衣服。从里到外的衣着,全套素白,正是他喜欢的颜色。

穿衣的时候,看到胸前青色的淤痕,隐隐的疼让他想起那一小瓶悲空谷的伤药,可惜这东西被朱灰灰那家伙当宝贝揣了起来——说不定会拿到市场上换两个包子吧?

正对着镜子整理发束,耳中隐约听到屋顶之上有些微的声音,似乎有猫跑过。他的手停了停,唇边浮上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自己。

这个宋宅,表面上是琛州城一个富贾的宅第,实则是枫雪城在琛州的分堂,那个白白胖胖的子谦,也不是什么经营布庄酒楼的老板,而是枫雪城三十六堂堂主之一,江湖上人称“铁公鸡”的宋彪宋子谦是也!

听外号便知道,宋子谦是一“只进不出”的好手!此人思维缜密,精于谋算,多年来将枫雪城在琛州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个宋宅看似简单,实则布满机关埋伏,如果能够任人随意出入,那枫雪城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咻”,屋外传来利箭破空之声。

枫雪色微微一笑,慢慢地穿好靴子,系好腰带,然后拉开门扇,走到石阶上,负手观看。

远远望去,屋顶之上九名白衣侍卫正在全力追杀一片红云,剑光闪闪,如织如网,那片红云在剑网中左躲右闪,看上去险象环生,却每每在危险的间隙,被他溜了出去。

屋檐下,又有数十名白衣侍卫手执弓箭,弓开如满月,乌黑的箭搭在弦上,只等屋顶同伴稍有败迹,那闪着寒芒的箭便如雨射上去。

那片绯红色的云在屋顶上飘乎来去,其间一个“月亮”被烘托得更加光而且圆,却是一个光头大和尚!

大和尚眼尖,发现站在檐下看热闹的翩翩公子,扬声笑道:“雪色,你就是这么迎接好朋友的?”

枫雪色微笑道:“谁让你贵客不做,偏要做贼!”举起手,轻轻地击了两下掌。

那些白衣侍卫突然停止攻击和对峙,收起武器,先对着红衣和尚躬身施礼,又对着枫雪色施了一礼,然后悄然退了下去,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绯衣和尚站在屋顶笑道:“雪色,用我的炽焰兵,换你家的枫雪卫,可好?”

《江湖天很晴》 第二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二(4)

枫雪色板起脸:“不好!”身形拔地而起,掠上了屋顶,手从阶旁摘下一枝扶南花枝,带着微颤的花朵,轻轻指向和尚的腰部。

绯衣和尚“嘿嘿”一笑,身体突然飞了起来,在一束湘妃竹上,两指轻轻一捏,摘下一管竹条,反身回刺。

枫雪色花枝略略回转,挡开湘妃竹枝条轻颤,抖出一团火色花影。

绯衣和尚身形疾退,抽空回了一招,一道绿色的箭射进花影之中,那团火去势一滞,花影却不敛反涨,花瓣倏然离枝,漫天飘摇,虽然无声,却带着柔和的锐气。

竹枝一抖再抖,枝上碧色的竹叶也飞了起来,便似片片竹刀,切入如雨的花瓣之中。

半空中,一红一白两条人影错身而过,同时落在地上,望着地上的花瓣和竹叶,不禁一声长笑,一同将手中的断枝抛下。

绯衣和尚看着沾在衣角的花瓣,同样的红色,在他的绯衣上并不惹眼,停了片刻,笑道:“雪色,改天约个时间,咱们当真比划一下,看看究竟谁比较强那么一点!”

枫雪色翻开手掌,看看掌心里的一片竹叶,微笑道:“定是空空大师技高一筹!”

绯衣和尚斜睨了他一眼:“别叫我空空,再过段时间,空空大和尚出家期满,就要还俗去了!”

枫雪色笑道:“空空大师还俗之日,小弟定当亲自登门恭贺!”

绯衣和尚西野炎道:“那也要看你到时有没有命在!”

枫雪色秀眉一挑:“哦?”

西野炎上下打量他,然后笑道:“我观你眉开如月、目含春水、肤润唇朱,唔,雪色,你最近红鸾入命,命犯桃花!”

枫雪色浅浅一笑道:“那你可看得出是桃花运、桃花劫,还是桃花煞?”侧身将西野炎让进书房。

两人在房中坐定,自有侍者奉茶上来,随口闲聊了几句,转入正题。

西野炎忽正色道:“雪色,你可认识一个自称魔心雪的女人?”

枫雪色苦笑道:“今日才听子谦说起此人!”

据铁公鸡宋子谦所言,江湖上近日出现一位叫做魔心雪的女人,在到处请人帮忙追杀枫雪城的雪色公子,因为涉及自家的主人,枫雪城的兄弟一直在暗中留意,但未得到主上明示,尚不敢擅自行动。

西野炎喝了一口茶,道:“数日前一别,想必这几天你过得很忙碌吧?”

枫雪色轻描淡写地一笑:“还能应付。到目前碰到两批,见血楼的十二生肖使和齐云派会智大师那五个宝贝徒弟。”

“据我所知,现在至少有三十一批来自各方的人马,接下杀你的任务。”

枫雪色眉尖一蹙:“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人?”江湖中的打打杀杀从来没有一刻停止,他倒不惧有多少人要杀他,可是却有点嫌麻烦。

“据见过的说是个很美的女人,不过很神秘,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西野炎看他一眼,“雪色,你一点线索都没有?”

枫雪色凝神想了片刻,缓缓摇头:“没有。我自出道以来,剑下所诛个个罪有应得,自问无愧于心,若有欲杀我后快者,或是这些人的亲友,也未可知。”又笑了笑,“才三十一批人马么?也太小瞧枫某了!我倒真的是很想看看,这条命,谁能拿得走。”声音平静从容,却充满睥睨一切的豪迈之气。

西野炎道:“我来琛州的路上,已经替你做了六批,据说方渐舞那边也接了五批人,昨天接到飞鸽传书,深冰界的燕深寒也正带人快马赶过来,估计着从北边过来的杀手,一个也逃不过他的掌心。所以能到你身边的,最多还有一半。”

《江湖天很晴》 第二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二(5)

枫雪色一笑:“谢了!”

“我和小方真正担心的,是那批来历诡异的黑衣杀手。”

枫雪色的神色也严肃起来:“这几日,可有打探出新的消息?”

西野炎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三个月之前,有两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被贬官并下狱,这两位大人物威扬海外,声震神州,百姓无不爱戴…”

枫雪色吃了一惊:“你是指俞、戚两位大将军?”

西野炎沉重地点了一下头:“两位大将军半生戎马,战鞑靼平倭寇,保家卫国,爱民如子,名盖千古。现在两人一位年过半百,另一位年近八旬,遭陷害夺职下狱之后,军民无不愤慨,昏君虽恨其功高震主,但却怕激起军民哗变,借故将两位大将军扣在京中,将两家家小秘密发配南疆。这些人大都是老弱妇孺,一路行进缓慢,两位大将军为官清廉,本就没有积蓄,家产又被抄没,还是京城商贾为两家人凑银子打点押差,沿途又有京城武林高手暗中跟随照顾,才没有吃到什么苦头。”

枫雪色脸倏然冷了下来:“两位将军的家小现在在何处?”

西野炎默然片刻,道:“一个月前,两家家小全部失踪。”

枫雪色冲动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几口,勉强压下心里的郁火,道:“在什么地方?”

他一向冷静,很少有这样焦躁不安的情况,但…事情涉及国家安危、百姓苍生,无法不令他心急!

俞、戚两位大将军为国征战多年,百战百胜,外寇听到他们的名字便心裂胆丧,他们在,国家安宁,百姓安乐;如今昏君自毁长城,只怕这一片大好的神州热土,又会引来外寇的践踏。

西野炎道:“我已派下人手,沿出京的路探查线索。只是,这一路上的官府卡哨,根本就没有两位将军家人过路的报备。”

枫雪色的手正放在茶桌上,“喀嚓”一声,紫檀木的桌子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他握起拳头,一字一顿地道:“联络方渐舞,密切注意扶桑倭国的动向,神州海域,劳他多费心些。”

“燕深寒突然从北地赶来,也是担心鞑靼有异动,所以来与大家商讨对策。”

枫雪色握住长剑,手指在剑身上轻轻抚摸:“每当朝庭有变,江湖必掀巨波,这安静了十多年的武林,只怕又要乱一阵子了!”

西野炎那张精致的脸上,也浮上激动之色。他大步走过去,将书房的窗子推开。

窗外芳草萋萋,秀竹挺拔,他傲然一笑:“我的宝刀,可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地饮过血了!”

枫雪色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沉声道:“炎兄,我忽然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朱灰灰看到的那个屠杀,很可能是…”

西野炎接道:“两位大将军的家眷!”

两个少年武者对视着,眼中都是一片阴郁之色。

那两位将军一生都在保卫国土,即使是国之仇敌,提起这二人来,也要挑着大拇指,赞一声精忠耿直。朝堂之上,究竟是谁欲置两位大将军满门于死地?难道天真的这么无眼,要夺去这两位名震千古的忠臣的亲人眷属么?

沉默片刻,枫雪色扬声道:“来人,去把朱灰灰——就是跟我回来的那个人——带上来!”

窗外的一竿修竹答道:“是,公子!”枝叶轻摇,一个白衣侍卫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

“公子,人带到!”

枫雪色坐回到椅子上,道:“让他进来!”

“吱呀”一声门响,四个粗壮的仆妇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江湖天很晴》 第二部分 《江湖天很晴》 十二(6)

四个妇人都全身湿透、衣衫破裂、鼻青脸肿,脸上被猫挠了似的全是血道子。而被她们押进来的人,垂头丧气,跟只斗败了的鸡似的。

枫雪色皱起了眉:“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左首的妇人向枫雪色行了个礼,道:“公子,这位…这位脾气不太好,奴婢们还是头一次碰到洗个澡也跟要命似的人!”

枫雪色面上一抹苦笑:“诸位辛苦了,去账房每人领五两银子!”命四人下去,他转向朱灰灰。这个主儿以一人之力斗四个女人,大概也没占着什么便宜,累得够呛,自从进屋以来,就低头坐在地毯上呼呼喘粗气。

白色镶浅红色边的新衣,头发洗得很干净,乌黑亮泽,用红色的带子绑了个辫子,皮肤在洗澡的时候可能被搓掉了一层皮,脖子和手都变得雪白粉嫩的。

嗯,这家伙现在看上去终于像个人了!枫雪色略有些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