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刀虽然不算什么宝刃,但也出自名家之手,非常锋利。那棵树还没三岁孩子的腿粗,她居然都砍不断,真是没用!

看出人家瞧不起自己,朱灰灰恼羞成怒:“看什么看!老子根本就没有用力气!”提着刀恫吓他们,“别看老子砍不断树,不过砍脖子倒是一砍一个准!你们谁先试试?”

立刻,黑汉看陈一郎,陈一郎看老道,老道看宋小贝,宋小贝看黑汉。

朱灰灰左看右看,拿刀背拍着陈一郎脑袋道:“上次在三界寺,你拿拐杖打老子,不是打得挺爽吗?有本事你今天再打啊?打啊!不打你就是老子的灰孙子!”

转头去看宋小贝:“还有你这个坏女人!趁大侠眼睛不方便的时候,用暗剑刺他!哼哼!老子今天就杀了你老公,让你当寡妇!”

拿着刀在陈一郎脑袋边上转来转去,寻找合适的地方下刀,可是手法不熟,除了将他一脑袋毛剃得乱七八糟之外,还在人家的头皮上开了好几个口子,鲜血直流。

那陈一郎甚是硬气,利刃在颈,脸上居然毫无惧色,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朱灰灰,恨不能跳起来咬死她。

宋小贝看着丈夫血淋淋的脑袋,虽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神情惶急,眼泪不住地流下来,疼惜之意溢于言表。

朱灰灰骂道:“你瞪我干什么?再瞪,老子把你老婆的脸蛋划破!”

伸手在宋小贝脸上拧了一把,双手握刀,挥了出去。

宋小贝一闭眼睛,方听到风声,便觉脸上一凉。她只道脸已经被划伤了,眼泪流得更多。

却听得朱灰灰哈哈大笑:“奶奶的!你比老子还穷!”

宋小贝怔了一怔,觉得脸上似乎没什么疼痛,心中奇怪,张开眼睛一看,心中喊了一声“妈呀”,又把眼睛闭上了,脸红如火。

便只那睁眼的一瞬,她也看清楚了。“玄阴二煞”之中的那个黑汉裤子堆在脚面上,光着两条黑毛大腿,仅穿着一条有四五个破洞的犊鼻短裤…

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心却轻松下来,原来小妞那一刀,不是割向自己脸蛋,而是割向黑汉腰带的!这财煞…太小气了,贪了那么多财,居然吝啬到这个地步,连短裤…也舍不得穿好的…

黑汉瞪着眼睛,一张脸涨得黑里泛红,苦于口不能言,只能在心里骂了朱灰灰好几百句。

朱灰灰撇撇嘴:“穷鬼!”不再理他,一转身,挥着刀又把老道和陈一郎的腰带削断了。把人家腰袋里、怀里的东西,不管大小,全搜罗了塞进自己的袋子。

三个男人光着六条大腿,面面相觑,他们素日里打家劫舍,没想到,这次反被人抢了!

还剩下个宋小贝,朱灰灰才不管她是不是女的呢,准备照样处理。

刀刚放到她的腰带上,耳边突然听到一声轻咳,声音不大,却清晰得紧。

朱灰灰一哆嗦,手腕没控制住,登时把宋小贝的腰带割断了,衣襟散开,刀尖还在她腰上拉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血却流得不少。

她应变迅速,直接把刀架在宋小贝的脖子上,不管来者是敌是友,手里扣个人质再说。

回眸一看,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儒雅雍容,女的丽质无双。

朱灰灰顿时放下心来,抛下刀,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乐呵呵地道:“夫人、先生!我捉了几个坏人!”

先生和夫人的神色一片冷凝,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鱼小妖是你什么人?”

朱灰灰睁大眼睛:“啊?”

先生的眼里寒芒一闪:“你还装傻!”

朱灰灰莫名其妙:“啊?”

夫人凝视着她,一向宛如能够包容天地苍生般的美丽眼睛泪水盈盈:“朱灰灰,那鱼小妖,可是你的师长亲人?”

什么鱼小妖?朱灰灰听不懂,可是看夫人哭了,心里怜惜,想要拉她的手安慰。

夫人身子一避,眼神里竟然带着深深的嫌恶。

朱灰灰看懂了她的眼神,不禁身子一震,后退了两步,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刹时变得苍白。她是真心地喜欢这位先生和夫人,才肯和他们在一起。可是现在,他们讨厌她了…

她本来甚是赖皮,人家越不喜欢她,她越去招惹人家,越惹人家厌恶,她就越觉得好玩。但是,那都是对陌生人的恶作剧而已,她的骨子里仍然有着天生的高傲和倔强——她喜欢的人,如果人家不喜欢她,她就绝对不再往人家跟前凑!

所以,当认为枫雪色想要摆脱她的时候,她便义无反顾地走了;也因此,现在发现先生和夫人厌恶她,她心里顿时冷了,立刻退开,离得他们远一些。

她这样退开两步,再退开几步,只是下意识所为,但在先生和夫人的眼里,却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那先生上前一步,捏住她的手腕,声音冷得像玄冰:“说!鱼小妖是你什么人!”

朱灰灰只觉得腕骨疼痛欲裂,额头渗出豆粒大的汗珠,她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心中委屈至极,死死地咬着嘴唇不喊疼,眼泪却一颗颗掉了下来。

那夫人虽然对朱灰灰甚是恼怒,但心肠柔软,见她疼得流泪,忍不住握握先生的手,示意别吓到她。

那先生看了看夫人,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松开朱灰灰的手臂:“朱灰灰,我们夫妻可有对不起你?”

朱灰灰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摇了摇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们救过咱,咱不能骂他们,肚子里也不骂…

“那么,你告诉我们,鱼小妖是你什么人?”

朱灰灰擦着眼泪:“你们总问鱼小妖鱼小妖的,谁知道她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

“你不认识鱼小妖?”夫人问。

“不认识!听都没听说过。”

夫人和先生对望一眼,怎么可能?色煞身中的毒、这孩子行事的乖悖违戾,明明是那人的风格…

他们久等朱灰灰不回,不知出了什么事,便一起来找她。在村口的茶棚里,先救了被绑着的齐云五义。这五人虽然精神萎靡,好在都是外伤,先生和夫人一边帮他们敷药,一边在他们吵来吵去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夫妻俩怕朱灰灰出事,立刻顺路来救。

当他们找到她的时候,正看到色煞中毒而死。

那种奇异的毒,令先生和夫人同时止住脚步,相顾失色。

在朱灰灰逃走,“狼狈为奸”等四人追赶而去之后,他们夫妻缓缓地向倒在地上的色煞走了过去。

可是还不等他们检验,那具尸体全身上下冒出一股浓黄色的烟雾,肉身迅速塌陷、腐烂、风化,一刻钟不到,竟然连骨头都化没了,空地上一片焦黑,仅留下数粒残渣。

看到这个情景,先生和夫人霁月般光辉开阔的心,同时沉了下去。沉到了海底深渊,沉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令他们万劫不复的晚上…

是她!普天下除了她,没有人能制出这种狠烈的毒!

那个鱼小妖!

那个偷走了他们健康可爱的宝贝,却还回来一个生不如死的婴儿的蛇蝎女人!

往事如烟掠过,两颗心被惶急、忧虑、愤怒、怨恨…种种不良情绪塞满,他们勉强控制着自己,去追朱灰灰想要查个清楚。于是在“狼狈为奸”四人准备行凶杀死她的时候,出手制住了他们。

此后,他们便站在树后,冷眼看朱灰灰对付敌人的手段,越看越是心寒!

这个孩子的行事作风,与当年的鱼小妖如出一辙!虽然鱼小妖的行径是偏重于歹毒,而朱灰灰这孩子,却是极其阴损——但都是一样的邪恶和妖异,若说她们没有关系,谁信?

夫人心里郁结难舒,再问:“朱灰灰,那边那个年轻人,是怎么死的?”

朱灰灰很诚实地说道:“我不知道。”

眼见先生和夫人面上浮起怀疑之色,她心中一阵难过,枉她这样相信喜爱他们,他们却不信她的话!

先生和夫人对望一眼,袖子飞出,拂开了“狼狈为奸”和玄阴二煞”的穴道。那三个男人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提裤子。

黑汉对着朱灰灰破口大骂,如果不是两只手抓住裤腰,只怕就要扑上来打。

老道急忙止住他:“二弟,别在先生和夫人面前无礼!”

黑汉眼睛一瞪,刚要反驳,陈一郎和宋小贝两口子不顾身上还在流血,上前跪倒施礼:“晚辈白云樵叟弟子陈一郎、宋小贝,参见晨先生和晚夫人!”从前,他们随侍在师傅身边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两人一面,虽然十多年过去了,但那位夫人容貌却一点没有变化,因此一眼便认了出来。

那黑汉怪叫一声:“什…什么?他们是晨先生和晚夫人?悲空谷的晚夫人?大慈女菩萨、神医晚夫人?”

晚夫人含笑点头,“你好!正是拙妇!”只是心中紊乱,笑容里也带着悲苦。

那黑汉神情激动,“扑通”跪地,磕了三个头:“晚夫人,家母碧落仙子,在十八年前遭人暗算,蒙您所救,一直嘱我代她向您磕头!”

晚夫人点头:“原来是故人之子。令堂可好?”

那黑汉眼睛一红:“家母已于九年前故去了。”

晚夫人微微一怔,轻轻地叹了口气。见陈宋夫妻的身上都流着血,伸手入怀,拿出一小瓶药,递给陈一郎:“你们夫妻虽然都是皮肉伤,但流血过多,仍于身体不利,还是先敷好伤再说吧!”

陈一郎双手接过药瓶,躬身谢过。

晨先生则向他们详细询问色煞的死因。

朱灰灰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心中一片茫然。

晚夫人!

悲空谷的神医!

瓷器姑娘的妈妈!

她和他们一起近一个月的时间,都没有问过先生和夫人是谁,原来他们就是瓷器姑娘的爸爸妈妈,大侠要去求治眼伤的神医!

啊呀!夫人这一个来月都和自己在一起,大侠去悲空谷,不是扑了个空?他的眼睛可怎么办啊?

朱灰灰一颗心,顿时急了起来。想要说话,却见先生和夫人连眼角都不瞥自己一下,心知他们对自己厌恶至极,有心赌气离开,始终还是挂念枫雪色的眼睛,于是硬着头皮道:“夫…晚夫人…”

晚夫人看了她一眼,虽然脸上的嫌恶稍稍敛去,但神色间总有些冰冷冷的,已不复往日的慈爱。

朱灰灰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又委屈又难过,低下头,停了一下,鼓起勇气:“那个,我…我认识您女儿晨暮晚姑娘!”

晚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当初在船上,看她拿出金参血露丹的时候就知道了!

“夫人,我…您…您的女儿,有一位朋友,眼睛被坏人毒瞎了,他们在找您…”朱灰灰本来想说“我的朋友”,不过看人家给自己这种脸色,估计要是自己的朋友,说不定反而不会帮忙了!

晚夫人看到她怯生生的样子,心里微软,可是想起那个恶毒的女人鱼小妖,又觉得难以释怀,所以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明知道人家不爱理自己,朱灰灰仍然低声下气地道:“他…是您女儿非常、非常好的朋友,请您…您救他一救…”

晚夫人看着她,淡然地道:“我会的!我会尽力去救他,不是因为你求我,而是因为我是医生。”她性格慈悲温婉,很少会这样不客气地说话,只是,面对这个神态性情都与害自己女儿的蛇蝎女子鱼小妖相似的少女,纵有海般胸怀,也难以忍耐。

虽然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她却从来没有一刻忘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婴儿,也没有一刻不在为受了重伤的女儿殚精竭虑,这样的苦楚,实非一个母亲所能忍受的。

偏偏,这个仇,已报不得!

晨先生挽住妻子的手,面对着朱灰灰,冷然道:“你走吧!”

朱灰灰低下头:“哦!”

晨先生声音寒冷:“朱灰灰,你如果对我夫妻的治病之恩有一丝感念,以后便不要使用那种毒药害人!”

他们夫妻医者仁心,平生救人无数,向来认为天生百草,是用来救人,而不是杀人的。再加上女儿在十五年前,被天下第一使毒行家鱼小妖所害,因此平生最恨人用毒。且不说这女孩酷似仇人鱼小妖,便不是,她这等以毒杀人的行径,也足以令他们生气厌恶!

朱灰灰抬起头来:“我没有下毒!”用手一指“狼狈为奸”和“玄阴二煞”,“那盒药不是毒药,他们也没有死!”

虽然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手里是毒药而不是催情药,她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下到酒壶里,但是,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不是吗?

她就是没有下毒,先生凭什么要冤枉她?

晨先生冷声道:“那个色煞的死状,我们都看到了,你还不认?”虽然从“狼狈为奸”和“玄阴二煞”的叙述中,无法断定那毒就是朱灰灰所下,但他仍然无法相信她。

朱灰灰辩解道:“他是自己死的,关我什么事!”

晨先生冷然一笑。那鱼小妖,虽然心如蛇蝎,做事狠毒,但好歹也敢作敢当!想不到,她的后人,竟然会是这样诡辩狡诈没有担当之辈。

朱灰灰等了半天,除了接到老道和黑汉那恨不能生吞活剥她的目光,先生和夫人再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她心里也有点恼了,自己又没做错什么事,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她?

“那、那我走啦!”

仍然没有人理会!

她郁闷地撅起嘴,犹豫了片刻,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虽然就这样莫名其妙被赶走了,她的心里却只有郁闷,没有怨恨。

因为先生和夫人救她的时候,是真心的;现在,他们虽然不喜欢她了,但那只是误会,他们认为她和什么鱼小妖是亲戚而已。虽然她根本不认识那人,虽然他们并不相信她,可是这种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有什么好伤心的?

算了!自己最近诸事不顺,还是去清风桠接了朱花花,哥俩一起开路吧!

反正一直都这个样子的,现在也不过回到起点重新开始罢了!

朱灰灰深深地叹了口气。

眉心之处,被色煞以银妆针刺伤的那个小小的针孔,虽然已经收了口,但仍有一点刺痛,细细地疼在心里。

江湖天很晴Ⅱ42009-07-16 15:12树色随山迥,河山入海遥。

玄月水屿洞庭湖堤,云绕沙岸,染柳烟浓。

黄昏,细雨霏霏,有风吹面。

枫雪色漫步在长堤之上,从容不迫。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一颗心,仍像云外之天般的高远。

飞扬的黑发,平静的俊容,雪白的衣裳,劲拔的长剑。

雨霰如粉如烟,落在他周身的时候,仿佛碰到劲气,纷纷弹坠开去。

远处的小楼笛声飘渺,在细雨中听来,幽冷而凄清。

枫雪色立在一株柳树下,静静地聆听着,虽然隔得很远,他仍然能够体会笛声中空有凌云之志,却郁勃难伸的感怀。

吹笛的人是燕深寒。

他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虽然暮姑娘以悲空谷的灵药治疗,却仍然未能痊愈,双足不良于行,双手勉强能够提笔,握笛,其他的事便用不上力。

那个深夜,对于武林四大世家来说,是充满血雨腥风的。枫雪色闯荡江湖多年,历经无数艰险,即使眼前一团漆黑地在刀剑丛中冲杀,也没有觉得惊悚过。

因为在彼时,他虽然目不能见,却握着一双温软的小手。

而在那个晚上,他失去了那双手,也险些失去了两位生死相交的朋友…

在暮姑娘药力的作用下,西野炎和燕深寒足足睡了两天才醒。

然后枫雪色终于知道两人遇害的经过。

“一年前,我与流玥分别替人出头,曾经在京师打过一架,却未分胜负。这次来岳阳的路上,我又碰到了他,便约在蛟牙渚再战一场。当时,我们一在岸一在船,以琴笛之声拼内力,正在紧要关头,发现有路人误入,被乐声所伤。我们撤力太急,都受了不轻的内伤。后来朱流玥不顾伤势。跃上岸来,与我说了几句话,抱起那个误伤之人,匆匆走了。

“我所受之伤颇重,不便赶路,就觅了僻静之处,调息疗伤,哪知正在紧要关头,一个人突然出现,此人武功实在诡谲,我带伤在身,被他制住,然后…便成了这个样子!”

听了燕深寒的话,西野炎道:“难怪你会被人伤成这个样子,原来是先和朱流玥拼了个两败俱伤!”

燕深寒惭愧道:“连累了炎弟,愚兄实在过意不去。”

西野炎苦笑:“那也没什么过意不去的!我不也是一时疏忽,差点被人宰了!哥俩一起丢脸,就谁也别说谁了。”

枫雪色问道:“深寒,那个黑衣人,可有什么线索?”

燕深寒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没有,这个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武器是一支笛子,武功诡奇,也难以分辨是什么门派。”

西野炎忽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谁?”枫雪色和燕深寒同声发问。

“雪色,你还记得在渐舞兄水榭宴客的时候,那个被大家逐走的黑衣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