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玥微微吐气,刚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变,伸手揽着朱灰灰,将她带到一边。

刚才朱灰灰站的地方,爆出一团水淋淋的剑花。

那一剑,是从村中池塘飞出来的。朱灰灰虽然侥幸躲开了第一剑,但那森森的剑气屈辱依然追着她纠缠而来。

流玥长袖一挥,卷住那柄剑,劲气到处,将偷袭之人摔了开去,重重地撞在墙上。

朱灰灰凝目看去,惊呼:“宋小贝!”

那偷袭之人,正是“狼狈为奸”中陈一郎的老婆——宋小贝。但见她从头到脚滴着水,双目赤红,脸皮发紫,口角滴血,舞者软剑,势如疯虎,不顾性命地攻击上来。

“宋小贝,是我!熟人!”朱灰灰大声到。这不是要和宋小贝套近乎,而是因为她是现在唯一活着的人,很多事情都要问她才清楚。

宋小贝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挥剑乱砍,招招拼命。

流玥拉着朱灰灰躲开她的攻击,眉头忽然皱起,身形一飘带着朱灰灰上了房顶。

底下,宋小贝犹如未觉,仍然乱砍,屈辱每一次都砍在空气里。

便是朱灰灰,也瞧出不对劲了,她愕然道:“宋小贝疯了?”

“不是疯,是毒!”流玥飞身掠下,点了宋小贝的穴道。

宋小贝撒手扔剑,颓然倒下!

流玥迅速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倒出几粒丹药,塞进宋小贝的嘴里,然后撮唇而啸。

没多久,有八条人影流星般闪出。其中六人,是朱流玥的锦衣侍卫,另两位则是枫雪城负责护送朱灰灰的两位堂主。他们本来便一直远远跟在后面,听到召唤,立刻赶到了。

“大家散开勘察现场,找找还有没有活着的人!这里的人都是中毒而死,小心别碰到他们!”流玥沉声吩咐。

六名侍卫和两位堂主答应着去了。

没一刻,众人便依次回报。这见血楼,已经确定没有一个活口,全村一百八十一人,不论老少,全部遇害。

流玥沉默片刻,道:“抬着宋小贝下山,去隐灵岛见晚夫人,然后派人上山处理尸体!”

枫雪城的两位堂主,拆了一副门板,做了个简单的担架,抬上宋小贝,匆匆下山。

朱灰灰默默地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耳环,恭恭敬敬地放在一颗树下,难过地道:“对不起,蛇上使!我没办法将你的话转告你女儿了!”

流玥站在她的身边,柔声劝道:“蛇上使是巾帼英雄,她的女儿也去了她身边,不会再有人欺负那个孩子了…”

朱灰灰黯然不语。是啊!不管怎么说,蛇上使是女儿已经到了母亲身边,总好过自己浑浑噩噩地在世上,连母亲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夜幕笼罩中的洞庭湖,温润得像一面深绿色的绸缎,中舟缓缓地行驶,破开微漾的湖面,湖水在船舷两侧拍起层层浪花。舟上的灯影投下去,将雪白的浪镶嵌上淡淡的鹅黄。

天已经很晚了,朱灰灰仍然坐在船头,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什么。花花趴在她的身边,惬意地打着呼噜。

流玥伫立在船舷的一侧,凝视着她的背影,目光深沉。这孩子,最近心事很重呵…

良久,他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灰灰,忙了一整天,不累么?”

朱灰灰摇摇头,道:“不累。流玥兄,你不睡吗?”

流玥笑笑:“我陪你一会儿。”

朱灰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你,流玥兄!”

流玥侧过头,夜色中,目光无比的温柔:“灰灰,你有心事?”

朱灰灰低下头:“其实,也没有什么。”

“没什么吗?”流玥微笑道,“我来猜猜看!如果猜对了,有什么奖励没有?”

“啊?”朱灰灰张大眼睛,自己都穷成这样了,他还问自己要奖励?“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要——”流玥望着她,眼波深幽,“一个最有价值的东西!”

朱灰灰狐疑地望着他:“那个…你不是相中我家花花了吧?”这胖家伙是她身边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流玥不禁笑了:“花花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要它!”

“那你想要什么?”

流玥微笑着注视着她。

从船头宫灯漏出来的灯光洒在她的时候。那是一张小小的脸蛋,尖尖的下颏,两颊团团润润的,像一对粉团子,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咬上一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像两粒水晶葡萄,溜来溜去,灵活异常。

这个孩子,如果好好打扮一下,不知道会漂亮成什么样子…

朱灰灰不安地拉拉自己的头发,又摸摸自己的鼻子:“怎么了?”

流玥秀眉挑起,含笑道:“你刚才问,我想要什么?”

“是啊!”朱灰灰道,想想这样的说法容易落下把柄,急忙补充一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就要钱没有,要命两条——还不给你!”

流玥忍不住一笑:“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

他伸出手,用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蛋,上面虽然脏兮兮的,但触感细腻润泽,便是上好的美玉,也及不上她肌肤的一分柔润。

朱灰灰以为他嫌自己的脸黑,伸手摸了摸另半边脸,有点惭愧:“那个,我回头去洗把脸!”其实在这点上,流玥兄已经比大侠好多了,大侠老逼着她洗脸洗手洗澡,流玥兄从来都不嫌她不爱干净。

流玥笑了起来:“好吧!我要的奖励就是这个——如果我猜对了,你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给我看!”

“呃——那,要不要洗澡?”洗脸还可以忍受,洗澡却犹如要命…

“你不喜欢便不洗。”流玥笑道,“不过,我很想看到,你洗得白白之后会不会比…”他考虑了一下,微笑着继续道,“会不会比暮姑娘好看!”

他本来是激将法,可是朱灰灰却不大争气,摇了摇头,道:“她是大小姐,我哪里比得上她!”

“那你是答应了?”

“这个——还是等你猜对了再说吧!朱灰灰给自己留了个后路。她脑子一转,问道:“对了,如果猜不到,你打算输我什么?”

流玥轻轻一笑,道:“把我输给你好不好?”

“你?”朱灰灰上下打量他片刻,皱起了眉头,“我要你来干吗?”

流玥眼中水雾流转,貌似很委屈地道:“我可以做很多事啊!比如听你吩咐、帮你打架、陪你到处玩…”

朱灰灰心里一动,没错!流玥兄武功很高,有他陪着,就没有人敢欺负她,而且他是小王爷,很有钱的人,他要是输给自己,那不等于也很有钱么?

再往深一想,朱灰灰忍不住大乐:流玥兄可真傻!他们赌的是“猜她的心事”——她的心事是什么,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流玥下这么大的赌注,那是有输无赢的局面啊!

朱灰灰怎么盘算,自己怎么占便宜——其实她也有怀疑,流玥兄其实也许没那么笨,不过,一想自己输了,最多就是洗个澡的事,便觉得这场赌,很值得下注。

她一向自诩为人“奸诈”为了麻痹流玥,非但不敢露出喜色,还故意做出很为难的样子,左思考右思考,做作了半天,终于“勉为其难”地道:“我看,你只会帮我吃东西!”

流玥问道:“那么,你是答应了?”

朱灰灰长叹一声,道:“好吧!我明知道自己吃亏,可终归还是不好驳你的面子!”

流玥险些笑出声来。这孩子,是聪明还是傻啊?

其实,之前他就曾提议让她跟自己一起混,可这丫头答应了又后悔,左右推搪就是不肯;而现在,她小心眼动得飞快,却是想方设法要把自己的人赢过去!

呵呵,只是不一样的提法,却是一样的结局,这糊涂孩子却想不明白,还以为占了多大的便宜…

朱灰灰歪着头:“流玥兄,你笑什么?”

流玥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我想起一个故事,所以就笑了。”

“什么故事?”

“是——一群猴子分栗子的故事!”其实是关于“朝三暮四”的典故。

“什么?”

流玥笑着缓缓念道:“《庄子·齐物论》记载,宋有狙公者,爱狙,养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损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匮焉,将限其食,恐众狙之不驯于己也,先诳之曰:‘与若芧,朝三而暮四,足乎?’众狙皆起而怒。俄而曰:‘与若芧,朝四而暮三,足乎?’众狙皆伏而喜。”

听了一堆“之乎者也”朱灰灰顿觉头疼,眨着眼睛怔了半天,一句话没听懂。

流玥笑道:“这个故事是说,古代宋国有一位老人,喜欢猴子,所以养了一大群,时间久了,他便可以和猴子交流了,老人每天喂猴子,一直喂到家里穷下来。老人怕猴子们不高兴,便骗猴子们说:‘给你们栗子,早晨三颗,晚上四颗,行吗?’猴子很不高兴。老人又问:‘那么,早晨给四颗,晚上三颗,行吗?’众猴子立刻高兴地趴在地上。”

朱灰灰皱起眉:“猴子的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忽然想起流玥兄上次讲故事,是因为睁开手臂上鸟的图案,现在又出来一群猴子,莫非自己的身世和猴子也有关?

流玥微微笑道:“我只是觉得,那老人对猴子的好,与你对花花差不多。”

朱灰灰乐了:“这个当然!”

流玥笑着点头,唉!这孩子傻起来的时候好可爱,真是…好骗…

“那么,好吧!我要猜了!”

“猜吧猜吧!”朱灰灰催促着。心道,反正不管你猜什么,我都说是错的!

流玥笑道:“我猜,你在想你的母亲。”

朱灰灰立刻大力摇头,道:“当然不对!好端端的,我想她干吗!”

流玥“惊异”地道:“怎么会不对?”

朱灰灰粗声道:“当然不对啦!我娘有什么好想的!”

流玥连连说可惜,道:“我将你手臂上的图案,已通过不同的渠道传播到江湖上,以期你娘有机会看到,会来找你的。唉!谁知道你根本不关心这个!”

江湖天很晴Ⅱ122009-08-20 13:08朱灰灰紧紧闭上嘴巴。虽然很想问清楚,可是一想到一问便等于输了,终于坚持着没有开口。

流玥问道:“那么,你是在想什么?”

朱灰灰眼珠转动,道:“我在想的事情可多啦。比如明天早晨吃什么、见血楼的人为什么被杀、宋小贝在舱里死没死、大侠的眼睛有没有治好…”

流玥的脸微微沉了一下,截口道:“好了好了!你不用这往下想,我输给你了!”

朱灰灰立刻跳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好啊好啊!我们去签卖身契!”拉着他便走。

晕!这孩子突然又精明起来了,居然还知道卖身契!流玥甚是苦恼:“这个,就不用签了吧!”

“要签要签!”朱灰灰立刻道。不然你反悔怎么办?

流玥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刚要开口,忽然耳中似听得什么动静,他霍然转身,回头望去,只见自湖面上驶来一艘快舟,舟头灯下,立有一人。

朱灰灰眼见,打老远便看到那身大红蟒袍和白面脸,不禁“啊”了一声:“是秦总管!”

秦总管飞身踏波而来,单膝点地:“参见小王爷!”

流玥面沉如水:“何事?”

秦总管不敢抬头,道:“王爷招你回府!”

流玥双眼微眯,沉默片刻,淡淡地“哦”了一声。

他望着朱灰灰,满眼的不舍:“灰灰,我要回家一次,只怕不能陪你去隐灵岛了。”

朱灰灰瞧瞧秦总管,想说什么,却又忍住,终于慨然道:“流玥兄,你放心去吧,这里离隐灵岛很近,我很快就到了。”

流玥轻一点头,吩咐了几句,快船与龙舟靠拢,枫雪城两位堂主抬着昏迷不醒的宋小贝换到快船之上,朱灰灰也移了过去。

两船错身驶开,流玥站在船头宫灯下面,遥遥地向朱灰灰挥手做别。

朱灰灰远远地望着,那一团暖橙橙的黄色,很快融入夜色之中,心中只觉得遗憾无比,那个死太监,哪怕再晚来一会儿,她也能逼着流玥兄在卖身契上按手印了,现在可好,煮熟的鸭子,飞啦…

江湖天很晴Ⅱ132009-08-20 13:36隐灵岛,一间静室。

枫雪色神态安详地坐在榻上,眼帘轻阖,印堂、攒竹、鱼腰、丝竹空、太阳、球后、瞳子镣、四白、承泣、晴明等穴位上插着银针,泛出死灰之色。

阳光透过窗子,照着他的面颊,光洁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晨先生将一缕药绒点燃,递给晚夫人,夫人一边捻动着针体,一边用药绒去熏灼针尾,迫使药力通过中空的银针,渗到的雪色的眼肌中去——这已经是她为枫雪色治疗的第七天了。第一天的时候,银针刺穴后,针体立刻变成黑色。经过七天的拔毒,银针颜色已然变暗,但那股灰白之色却一直不褪,余毒怎么也拔不出来。

晨暮晚心中甚是心痛,用帕子轻轻擦拭枫雪色额头上的汗珠。人的眼部肌肉最为娇嫩敏感,这种以银针抽毒之法有多疼,看看他额上的汗珠就知道了。

这几日来,在母亲的妙手之下,西野公子已经接近痊愈,燕公子骨骼筋脉之伤也大有起色,只有假以时日,便可复原如初,甚至连武功都不会太受影响。

只有枫公子,母亲对他的眼睛,似乎一点把握都没有…

“爹。娘,枫公子的眼睛,可有好转?”晨暮晚忍不住问道。

晨先生没有开口,晚夫人一边将枫雪色面部银针取下,一边叹道:“枫公子眼睛所中之毒实在太剧,而且时日已久,毒性深入,目前只能先以中空银针探入眼部穴道,将毒一点点抽出来,并将药物从针管导入。待毒性拔尽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治疗方式,至于能否复明,尚未可知…”

晨暮晚神色黯然。枫雪色却面容不变,从容地道:“夫人不必为枫某担心,我的眼睛——”才说了几个字,突然住口,微微侧头,倾听远远传来的脚步声。

来人大约有三名,脚步声也不一样,其中二人脚步虽然重,但重而不拙,似乎是轻功上佳之人担着重物走路;另一人则连蹦带跳,步子踏得乱七八糟,脚下像是没生根似的,细碎浮躁,功夫几乎等于没有。

然而这个凌乱的脚步声却是他最熟悉的,熟悉到想都不用想便脱口而出:“灰灰!”心里一阵喜悦,这孩子终于还是回来了!

果然,静室之外传来朱灰灰的问话:“丁婆婆,大侠在不在?”

隐灵岛的女管家丁婆婆一直待立在外,以备公子传话,此时恭恭敬敬地道:“大小姐,晨先生、晚夫人忽然暮姑娘正在为公子治伤,只怕不宜惊扰!”

枫雪色微微一笑:“丁婆婆,让灰灰进来吧!”

不等丁婆婆回答,朱灰灰已大声回答道:“是!大侠!”

一把将门推开,进门的第一句话却是:“夫人,救命!”

她的身后,紧随着枫雪城的两位堂主,他们正抬着一副担架。

担架上之人,已经变成紫黑色,皮肤肿胀得甚至能反光。明明是炎炎夏日,此人的皮肤表面上却结着一层淡白的冰霜,初看甚至会以为这是一条结霜的茄子,非但瞧不出是死是活,甚至连是男是女都辨别不出。

晚夫人脸色骤然一变,连话都没问,秀手一挥指间已挟了五枚银针,轻轻刺进那人的指端。

那人的手指也肿胀如萝卜,这五针一下去,立刻冲出五股紫黑色的血泉,纵然两个抬担架的高手闪避地快,也被喷了几滴在手脸上。

晚夫人手指甲银光如电闪,一针接一针地扎了下去,即使隔着衣物,认穴也丝毫无误。随着她的动作,那人全身数处喷涌血泉,人像被扎漏的皮球,“噗”地瘪了下去,只一会儿功夫,便从胖茄子变成葡萄干,全身的精血似乎都喷出去了。

室内弥散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血的腥气里混夹着甜腐的气息,就像几十种蔬菜水果堆在一起腐烂,闻起来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朱灰灰没有理会这些,她断烟个动作是举袖捂住鼻子,第二个动作是冲到枫雪色面前,道:“大侠,你眼睛好没?”

这个时候,没有人顾得上理她,除了枫雪色。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灰灰什么情况?”这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动作,在眼前一片黑茫茫的世界里,每次碰到不确定的事情,只有握着那双软软的小手,他的心便会奇异地安定下来。

“大侠,见血楼的人都被杀了,我们只救了宋小贝回来,可是她中了毒,夫人在就她!”朱灰灰简言意赅地说。

枫雪色虽然听得没头没脑,却颇感震惊。他与“狼狈为奸”夫妇,没什么交情,可是见血楼的人都被杀了?这又是什么状况?

刚想要问清楚,便听晨暮晚道:“娘,这是什么毒,好生厉害!”

晚夫人脸如冰霜,冷冷地道:“鱼小妖的毒,能不厉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