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果是别人说,朱灰灰便不明白,可是她从小被鱼小妖抚养长大,老娘的话有什么不明白的?

“娘的意思是说,我身体里虽然有剧毒,但这毒药其实也是解药——咦?娘,你不是要我喝自己的血吧?”TMD的!这老娘也太狠了吧!

鱼小妖笑吟吟地看着晨暮晚:“灰灰,你认识这个大小姐吧?”

“暮姑娘么?认识!”

“你的解药,就是这个人。”

朱灰灰张大眼睛:“什么?”

鱼小妖背着手,溜达了一圈,笑道:“这个人身上,当年也被娘下了几百种毒药,她身上的絮儿,就可以解你体内之毒!”

大家又一次被鱼小妖的言论惊住了。

在中国医学里,有一些人的身体产生物入药的例子,如紫河车(胎盘)、人退(指甲)、血余(头发烧成的灰)、白秋霜(小便沉积物)等,应用在不同的方面,却也颇有疗效。但直接以人的血肉为解毒之药,也太匪夷所思了!

朱灰灰听得目瞪口呆,娘的意思,是让她吃了晨暮晚?她心里琢磨了一下,立刻义正严词地道:“暮姑娘和无辜,我是宁死也不能伤害于她的!”

鱼小妖大怒。

娘的!她苦心养育了这丫头这么多年,本来是想将她教成一个自私自利。狠毒凉薄、不学无术、六亲不认、鼠目寸光、心术不正、畏畏缩缩、无恶不作、丧心病狂、天打雷劈的废材,然后气死假仁假义、虚伪矫情的晨墨白和晚凝贱人的,谁料这丫头不争气,本来顺着自己的意思,哪儿歪往哪儿长,可自己这才离开多长时间,她怎么又长回去了呢?

生气之下,劈手就是一耳光。

朱灰灰两手抱头,缩颈就躲,当然是和以前的千百次一样,仍然没有躲开。

朱灰灰捂着脸蛋,怒声道:“没完了你!再打我可要骂你了!”

这话甚是忤逆,但那鱼小妖竟然有转怒为喜,哈哈一笑。不错!这才是她要的孩子,打爹骂娘、欺师灭祖…咦,不对,她怎么只骂自己这个娘,不骂晚凝贱人?

眉毛一竖便要发作,瞥见那个眼盲的白衣少年微微侧着,正凝神倾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之色,心里顿时想出一个主意。

当下道:“灰灰,你是不是想我帮你救这个少年的眼睛?”

朱灰灰眼睛一亮:“是啊,娘!”

鱼小妖“嘿嘿”一笑:“这个么,也不是不成,只是——”

“娘,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高兴!”

“娘,你就别端着了,直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鱼小妖哼了一声,道:“我让你去砍那贱人的手,你是不会砍了?”

“这事免谈!”朱灰灰道,“我当然不会砍!你不怕被雷劈,我还怕呢!”

“那我就退一步,你只要打她一个耳光,或者骂她一句,或者吐她口水,我便帮你救那个少年!”鱼小妖心中大乐,这下晚凝贱人会被气死吧?

她生平做事,不论好恶,只凭高兴,虽然心里恨极晨墨白和晚凝,但总觉得随便一杀,甚是无味,最好的报复方式,不是取人性命,而是让他们活受罪,却受尽折磨与羞辱,心里痛苦难当,却又偏偏死不了,活受罪…

当年,晨墨白喜欢装模作样的晚凝贱人,嫌弃自己任性妄为,所以就偏偏要让他的亲生女儿比自己当年还无法无天,气死他!可惜朱灰灰这丫头太没用,到现在也没闯出什么大祸来。

枫雪色朗声道:“花花,不要答应她!”这鱼小妖忒恶毒了,居然教唆女儿辱骂母亲。

“可是我娘说,要这样才肯治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不治也罢。”枫雪色道,“何况,你不是答应陪着我,一直做我的眼睛么?”

“可是——”可是我还是希望你的眼睛能治好。

鱼小妖冷笑:“灰灰,这小子我瞧着很不顺眼——”

朱灰灰跨一步挡在枫雪色身前:“可是我瞧着很顺眼!”她回头望望脸带着苦笑的晚夫人,迟疑了半天,问道:“娘,我骂…骂夫人什么都行么?”

鱼小妖笑吟吟地道:“行!当然行!”

“那我骂她的女儿…”朱灰灰嘴里吐出一连串粗俗的市井骂词。岂止一句,几百句都有了!

包括鱼小妖在内,大家全都没词了。

江湖天很晴Ⅱ172009-08-22 12:30这丫头太坏了!

世人相骂,当然离不开对方的奶奶、母亲、老婆、女儿等女性亲属,朱灰灰骂晚夫人啊女儿,倒也符合鱼小妖的要求。问题是,晚夫人的女儿是她啊!有这么骂过自己的么?再一想,也不对。她虽然是晚夫人的女儿,可是一句娘都没喊过,倒是晨暮晚叫了晚夫人十多年的娘,偏偏她有没指名道姓…

别看朱灰灰肚子里墨水不多,但骂起人来语言极为丰富,阴损恶毒,尖酸刻薄,而且还时不时插几句各地的方言,可见她走南闯北到处流浪这段日子,别的没学会,就学骂人了

晨先生和晚夫人出身名门,为人温文尔雅,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何曾见识过这样的地痞流氓骂大街?偏偏这个满口污言秽语的孩子,是自己刚找回来的女儿,夫妻二人听得脸都绿了。

只有那鱼小妖眉开眼笑,鼓掌喝彩:“骂得好!骂得妙!好孩子,真争气!不愧是那个晚凝贱人生的,果然聪明灵透,能说会道!”她瞧着晨、晚二人那一阵红一阵白的脸,比什么都开心。

枫雪色忍无可忍,喝道:“灰灰够了!”

朱灰灰也觉得口干舌燥,停了下来,问道:“娘,你现在高兴了没有?”

鱼小妖笑道:“还成!差不多了!”

“那就快治吧!”

鱼小妖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朱灰灰倒也坦率:“我怕你一会儿又不高兴了!”

鱼小妖被噎得半天没说上话来,怒瞪着她,便欲发作。

朱灰灰假装没看见,推着她上前:“娘,大侠眼睛中的毒很厉害的,说不定连你都没见过呢!”

鱼小妖冷哼一声,道:“我没见过的毒,还没有制作出来!”口中虽如是说,仍被朱灰灰激得上前,对着枫雪色的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轻轻撑开他的眼皮,眉毛微微一扬。

朱灰灰一直跟着一边,关注着鱼小妖的一举一动,很紧张地问道:“娘,怎么样?”

鱼小妖缓缓地道:“他眼睛所中之毒,是我研制出来的。”

朱灰灰惊道:“娘,你说什么?”

鱼小妖沉声道,道:“小子,你眼睛所中之毒,是何人所下?”

枫雪色道:“是一个叫风间夜的扶桑人,传给一个叫做魔心雪的女子,然后,由一个叫做毒手咤女的女人下毒!”

“扶桑人?”鱼小妖皱起眉头,“怎么可能!”至于另外两个人,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枫雪色道:“前辈,请问您用毒制毒之术,可有传人?”

鱼小妖道:“怎么?”

枫雪色道:“您可看到,我身后榻上的那个中毒的女子?”

鱼小妖淡淡地道:“她是中了我的紫菁冰阳!”如果不是看到这个,她也不会临时想出用岩黄叶汁的方法,激起毒素反应,使之生成消蚀内力的软骨之毒。

“那么,前辈可知道,对这女子下毒之人,很可能是一些潜入中华的扶桑忍者?”

鱼小妖脸色微微一变:“扶桑忍者?”

“不只是这紫菁冰阳,还有血缕衣、天海凝霜这类毒药,也都被扶桑人用来对付我中华百姓。”

鱼小妖面寒如水,道:“真有此事?”

“娘,是真的!”朱灰灰拉拉她的衣角,“那些扶桑乌龟杀了好多人,我也差点被他们杀了!”

她将自己在江滩上看到屠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地讲给鱼小妖听,其中夸大渲染之处不一而足,枫雪色只好边听边补充更正。

这些事情,晨先生和晚夫人虽然之前也有听说,但却知之不详,此时听得惊心动魄,悚然动容。

鱼小妖闻听此言,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身子微微一晃,坐在椅子上。她性情怪癖古怪,对于用人用她的毒来杀人并不太在意,但当得知此事竟然关系到国家安危,便再也沉不住气了。当年她便是在逃命中。也要不顾生死,去中华英雄和东瀛武士掺上一脚,倒不是关系那些江湖人的生死,而是一种本能,一种存在于炎黄子孙灵魂深处的东西!

她抱着头喃喃道道:“我的东西,怎么会落到扶桑人手上?”

枫雪色道:“所以,枫某才要问问前辈,可有传人…”

鱼小妖木然不语。半晌,才道:“这件事情,我自会处理。我先…替你去毒。”她转头道,“灰灰,把手伸出来!”

朱灰灰伸出手臂:“干什么?”

鱼小妖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提起宝剑,向她手上切去。

朱灰灰大惊,拼命夺回手臂,藏在身后,嚷道:“娘你疯了?”

鱼小妖沉着脸道:“你要不要救这少年的眼睛?”

“要啊!”朱灰灰道,“可是你又没说,要救大侠的眼睛,就要砍我的手!”

“谁要砍你的爪子啦!”鱼小妖不耐烦地道,“他的毒是由数十种毒涎掺杂而成,如果一样样拔出,耗时既久,效果也不好,我取你一杯血,给他喝下,立时便可以解毒复明。”

朱灰灰叫道:“你骗人!你刚刚明明还说,我连血带肉是有毒的,你…我看你就是治不好大侠的眼睛,怕丢脸,所以故意要把大侠毒死!”

所有人同时想到,灰灰虽然是以自己之心度别人之腹,但这种事情,那鱼小妖倒不是做不出来…

鱼小妖冷冷地道:“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世界上有很多毒,其实并没有解药,因为它们的解药,其实也是毒药?”

朱灰灰理直气壮地道:“没有告诉!”其实那会儿娘说给一遍了。哎,人老了真是没救了,记性不好,还爱啰嗦!

鱼小妖脸皮绷紧,道:“那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一句话,叫做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朱灰灰顶嘴道:“这句话我虽然知道,却也不是你告诉我的!”

鱼小妖脸色发白,握紧拳头:“那么,你知不知道,你娘我的身上,从来都只有毒药,没有解药的?”

“当然——”朱灰灰突然住嘴,瞄瞄老娘的拳头,大大退后一步,然后飞快地接下去,“当然不知道了!”

她是存心和鱼小妖作对!对于她这样怕疼又怕死的人来说,谁要割她的肉,便和要她的命一样,便是老娘给大侠喝也不成!

鱼小妖压低了嗓子,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要不要放血?”

枫雪色柔声道:“鱼前辈,莫要为难灰灰!”中医药物相配,有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等说法,鱼小妖的意思,大概是想以朱灰灰身体之毒,中和抵消自己双目之毒。只是取了朱灰灰的血,于她的身体恐有妨害,所以还是不要的好。

朱灰灰愁眉苦脸地道:“我不是舍不得,我是…是…”是怕疼!

她哭丧着脸对鱼小妖道:“娘,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鱼小妖瞪着她,忽然转头就走。

朱灰灰一看人家甩手不干了,顿时急了,飞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好啦好啦!我给你一点血用就是了!”

鱼小妖“哼”了一声,停下脚步。

朱灰灰泪流满面地道:“娘,要多少血?”

“自己看着办!”

朱灰灰见躲不过去了,左右看看,拾起一支晚夫人针灸用的银针,伸出一个指头,犹豫了半天,一咬牙刺在指肚上,看着冒出来的一滴血珠,忍着疼大方道:“娘,你拿去用吧!”

鱼小妖看着那绿豆大的血珠儿,气得在朱灰灰屁股上踢了一脚,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桌子上,抓过宝剑,向她腕上割去。

朱灰灰被老娘按住,拼命挣扎,然而鱼小妖手如铁钳,她根本动弹不得,不禁“哇哇”大叫。

鱼小妖喝道:“再吵我就割你的舌头!”抓起书案上的一只粗粗的毛笔,塞进她的口中,又反手将一只茶杯里的冷茶泼掉,用剑在朱灰灰的游玩上割了道口子。

朱灰灰用力地将毛笔吐出来,“呸、呸”了几声,眼见自己的血像小泉水一样流向茶杯,眨眼便流了小半杯,虽然知道是给大侠治眼睛用的,也心疼得要死,不禁大放悲声。还是那句老话,这么多血,得吃多少个包子才补回来啊!

鱼小妖怒道:“不许哭!如果打翻了被子,咱们就重新来过!”

朱灰灰不敢乱动,惨叫道:“娘,够了没啊!不行了!我要死了!我顶不住了!救命啊!”

枫雪色眼不能见,听朱灰灰哭得凄惨,不知鱼小妖究竟对她怎么样了急忙道:“鱼前辈住手,此举切切不可!”

鱼小妖斜了他一眼,冷冷道:“怎么?你心疼?”

枫雪色脸上微微一红,道:“灰灰与我…患难相交,我自然…自然…”

没错!明知道朱灰灰哪怕掉根头发,也有本事叫得惊天动地,但他就是忍不住觉得心疼——即使知道鱼小妖取灰灰的血,是为自己治眼用的!

鱼小妖神色稍缓,目光闪烁,不不再开口。

血流了大半杯,伤口便渐渐凝住。朱灰灰眼泪汪汪地看着鱼小妖,生怕这狠心的娘觉得血少,再她来一刀。

鱼小妖倒没再为难她,看看差不多了,便道:“你去把血端给他喝!”

朱灰灰端着杯子:“就这么喝?”

“你还想做成血豆腐清蒸了?”

朱灰灰不敢还嘴,看看枫雪色,小心翼翼地捧着被子,送到枫雪色的身边:“大侠,你这就喝了吧!”

枫雪色只闻得一股血气冲鼻,虽然知道是为自己治毒,但笑道这杯里是灰灰的血,终是不忍喝下去。

朱灰灰以为他嫌自己的血难喝,便劝道:“大侠,我的血挺好喝的,是…甜的,而且很新鲜,还冒着热气呢!”生怕他不喝,不但眼睛好不了,还浪费了她白白挨刀放的血!

枫雪色被她说得极为反胃,叹道:“辛苦你了,灰灰!”迟疑着,就唇到杯边。

晚夫人忽道:“灰灰,且慢!”

朱灰灰歪过头,问道:“夫…夫人,什么事?”

以前,她对晨先生和晚夫人,总有着难以抑制的孺慕之情,一是因为晨、晚二人对她温柔慈爱,令她心生感激;二也是骨肉天性使然。可是现在,知道他们复古居然是自己的亲生爹娘,她却觉得尴尬起来,甚至不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

晚夫人道:“灰灰,你还记得,当初在清风桠,那个色煞是怎么死的?”

朱灰灰凝神一想,便明白了,道:“被…被我的血毒死的!”那个色煞嘴馋,舔她的血来着…

那只是沾在针上的一点血,便令色煞风中化灰,自己身上的毒,究竟烈成什么样子啊?她看看杯子里的鲜红的液体,打了个寒颤,这么多的血,如果大侠喝下去…

鱼小妖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冷笑。

朱灰灰凝视着她,好半晌,终于下了决心:“我娘不会骗我的!”

说得虽然大声,心里却甚是没底,。妈的!老娘骗自己还少么?于是又补了一句:“是吧,大侠?”

枫雪色微笑着“嗯”了一声,将杯中的血一饮而尽。

他不是相信鱼小妖不会骗朱灰灰,而是在赌,那鱼小妖虽然行事邪恶狠辣,对灰灰也非打即骂,实则对她非常纵然。他赌的便是在鱼小妖身上罕见的那一点人性!

他,是赌输了还是赢了?

朱灰灰的血虽然不是甜的,但入口也不难喝,枫雪色虽然从来没有喝过人血,但却知道,正常人的血不应该是这个味道的。那自然是因为,灰灰的血是有毒的。

想到鱼小妖说,灰灰可能活不过二十岁,他心中异常难过,便在这时,察觉有一股冰寒之气自他的胃向四处扩散,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急忙闭上眼睛,引导着这股寒气在经脉中游走。未几,眼睛尚未觉得如何,四肢却渐渐有了力气…

那鱼小妖说,世界上的毒,很多都没有解药,因为它的解药,便是毒药——灰灰的血克毒之力竟然如此之快,她身上的毒…果然厉害!

所有人目不转睛毒看着他,瞧见枫雪色俊逸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终于放下心来。

朱灰灰惊喜地道:“娘,大侠笑了!”

鱼小妖初时听灰灰说“我娘不会骗我”,那自是驳了晚凝的面子,早已心花怒放,当下笑道:“这种小毒,在你体内之毒面前,又算什么?你身体里的毒,如果称天下第二,只怕没有一种毒敢称天下第一!嘿嘿!且让他慢慢引导真气祛毒,等毒性上眼,两毒相遇,那自然是强者胜的!”

这句话听着像是称赞,可是朱灰灰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娘,你是说,我的血肉,如果身上没有带毒的人吃了会死,而身上带毒的人吃了反而能祛毒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