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夜风呼呼地灌,蓝小翅不高兴了:“爹,我要撒尿!”

蓝翡几乎瞬间落地,一脸嫌弃地将她丢进了旁边的树林子里。

蓝小翅躲着他,自己在林子里玩。不多时找到一棵桃树,上面结满了皮薄汁多的桃子。

她经常来这儿,也不意外,自己吃了几个,不那么渴了,就脱了小衣服,兜了十几个跑出去:“爹,里面有好多桃子哦,特别好吃,我特地摘了来孝敬您的。”

特别狗腿地挨着蓝翡,蹭他的腿。

蓝翡看了一眼那兜桃子,还真是选了最大最甜的摘的。

他轻声叹气:“孝敬我?”

蓝小翅呃了一声,一转身就想跑。但是后领一紧,已经被蓝翡抓住:“混帐,爹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是我蓝翡的女儿,你应该无恶不作、诸善莫为!孝敬?这是你该有的东西吗?!”

蓝小翅哇哇大哭:“爹,我以后不会了!我再也不敢了。”

蓝翡说:“不,宝贝儿,你一点也没有吸取教训。再去冥巢呆一天吧。”

蓝小翅抱着他的腿:“爹,我知错了!”

蓝翡摸着她的小脑袋,说:“嗯,去巩固一下。”

蓝小翅一边哭一边往冥巢走,蓝翡来时飞行速度很快,这里离冥巢已经很远。她小小的身影行走在茂盛的野草密林之间,月亮淡淡随行,桃子撒了一地。

蓝翡没有跟过去,随手捡了地上的一个桃子,细致地撕去桃皮,轻轻一咬,真是肥美多汁。

深山野林,大人尚且容易迷路,何况是个孩子?

蓝小翅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天上,蓝翡不是第一次把她丢在深山让她自己滚回去了。所以她也学聪明了,知道循着最亮的那颗星星走。

有时候树木实在太深了,就爬到树梢看看方向。

等到第二天中午,她终于又走回了冥巢。蓝翡站在冥巢顶上,扇了扇翅膀——居然这样也没走丢!

蓝小翅全身衣服湿了又干透。人是没有一点力气了,她闭上眼睛,重新睡着了。

然而这一觉醒来,就觉得头痛了。她哼了一声,想喝水,可是小门没有打开,显然没到时间。

小小的孩子怒了:“该死的蓝翡,杀千刀的蓝翡,看你以后老了我管你!我要揪光你的毛做毽子!撕了你的翅膀做烤翅!”

她在里面喃喃地咒骂,冥巢之外,蓝翡同样靠着油藤编织的巢壁,嘴角微扬,竟毫无怒意。

直到后来,里面的小人儿恶狠狠地道:“你不让我读书,我偏读书。我不仅读书,我还要拼命读书,气死你个臭鸟!”

蓝翡终于笑不出来了。

蓝小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不久,又醒了。额头有点烫,她知道自己肯定是生病了。

外面一个声音偷偷喊:“喂?”

蓝小翅精神一振,立刻坐起来:“大师兄!”外面是蓝翡的大弟子木香衣,正好八岁。蓝小翅仿佛盼来了救星:“快给我水!我快要渴死了!”

外面没有回答,但是不一会儿,冥巢的上方开始浸水。鸟巢嘛,防水性都不好。那水一滴一滴的,蓝小翅也顾不上干不干净,拿了脑袋去接。

她的生命力之顽强,是一度令蓝翡也为之不解的。所以几碗水一灌,她又有了精神,说:“大师兄,你好饿啊。”

外面那个声音说:“那我就没办法了,出来再吃东西吧。”

蓝小翅说:“你就不能把这个鬼冥巢挖个洞,送点吃的进来嘛?”

正说着话,外面一个声音说:“你这样关心师妹,师父真是感动。”

蓝小翅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外面衣袂轻响,木香衣已经跪在冥巢上:“师父。”

蓝翡的声音又温柔又亲切:“身为大师兄,就是应该这样关心同门。你做得很好。”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可不是什么好话。木香衣低着头,也开始发抖了。

蓝翡说:“不过既然师父说了断水断食,你这样做还是太伤师父的心了。”

木香衣说:“师父,弟子知错了!”

蓝翡说:“师妹是女孩儿,羽族女孩娇嫩,当然不能重罚。你是男孩,总不好意思也窝在冥巢里。不过念在你们同门情深,在这里陪陪师妹也好。徒儿来。”

木香衣走到他面前,四周一片荆棘。

羽族所在的这片土地,名叫方壶拥翠,里面有一种独独生长于此的植物,就是这片毒荆棘。荆棘赤红,与其他植物一样春生夏长,秋结籽夏枯萎。

但是其上之毒,无人能解。每每荆棘生长之后,就连地上土地也被染成鲜红一片。

而这又偏偏不是剧毒,他只是令人浑身红肿,奇痒无比。严重时会流脓不止。蓝翡说:“好了,你就在这儿陪陪师妹吧。”

木香衣也习惯了,不再言语,乖乖跪下。荆上刺扎进膝盖和小腿,他埋着头,一声不吭。

冥巢里,蓝小翅不吭声了——以前吭过,结果是蓝翡温柔地说:“宝贝儿,你这么心疼师兄,爹真是没有看错人。既然这样,你出来陪陪你师兄吧。”

等到他走了,蓝小翅终于小声说:“你疼不疼啊?”

木香衣没有吱声——废话啊,你自己来试试!

蓝小翅说:“这疯狗太坏了,出去以后你教我武功,我们一起把他打死!”

木香衣当作没有听见——真要应和让蓝翡听见,她是没事,自己恐怕要再跪上几天。

第37章 番外二

蓝小翅从冥巢里出来的时候,木香衣站都站不起来。

蓝小翅试了几次,扶不起来。羽族神医木冰砚从旁边走过,一脚过去,木香衣直接从毒荆棘上滚下来。

蓝小翅插腰,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木老头你是不是想死?!”

木冰砚冷哼一声,木香衣虽然是他的儿子,但是父子二人关系却极为淡薄。平时木香衣从不找他。

他也只当作没有这个儿子。

这些年蓝翡对木香衣的教导可谓严苛,木香衣身上长年各种伤痕,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

蓝翡一边近乎折磨地教木香衣武艺,一边好奇地注意木冰砚的反应。然而木冰砚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面对木香衣身上的伤,他神情冷漠,像面对任何一个病人。

木香衣撑着蓝小翅小小的肩膀站起来,双腿一个劲地发抖。他眉头皱了皱,还只是个孩子,却已经习惯了忍痛。

他不出声,蓝小翅当然就当他不痛了,说:“大师兄,我想学武功。你看他们都学的。”

木香衣说:“师父不让你学。”

蓝小翅仰起头:“为什么?”

木香衣说:“师父说,你是羽族大小姐,学武不雅。”

蓝小翅歪了歪头,不懂:“雅是什么?”

这个就很难解释了,木香衣一步一步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却还是慢慢说:“就是斯文,好看……出身尊贵的女孩子,要非常有教养,学武显得很粗鲁……”

蓝小翅听不懂,也不爱听,半晌扯着他的衣角,说:“我走累了,大师兄你背我。”

木香衣问:“你能再走一会儿吗?”

蓝小翅举起双手,说:“不要,你背!”

木香衣只好背起她,三四岁的小女孩,不沉。但是走了几步,他一个趔趄,几乎栽倒。蓝小翅没有醒,小脑袋凑在他颈窝里,睡得正香。

蓝小翅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她在自己的小窝里。小窝里铺满柔软的白羽,中间悬着骨制的风铃,床上放满各式各样的布老虎。

床下面玩的就更多了,什么泥车、瓦狗、陶响球之类的。蓝小翅随手抱起一个布老虎,就听外面两个女子说话。

甲女说:“到时间了,你来照顾大小姐。记得一会儿喂她喝药,她有点发热。”

乙女说:“知道了,把药搁这儿吧。”

蓝小翅出去,两个女子是蓝翡新来的侍妾,她并不懂什么是侍妾,只知道一个叫锦笺,一个叫文素。

现在锦笺出去了,文素看见她,随手把药端了,说:“过来喝药。”

蓝小翅皱了皱眉头,说:“不要。”药总是又苦又难喝。

文素满脸不耐烦——锦笺去侍伺羽尊,却留下她来照顾这么个小丫头。她一手端药碗,一手揪住蓝小翅,蓝小翅扭来扭去,拒不合作。

文素一手拧开她的嘴,直接将药灌进她嘴里。蓝小翅一用力,将药碗掀翻,自己也呛得一个劲咳嗽。

药碗翻了文素一身,文素惊叫一声:“我刚做的衣裳!!”

急怒之下,伸手就在蓝小翅身上一拧!

蓝小翅吃痛,一爪子挠在她脸上。文素的脸颊瞬间就有了一道红痕。她捂着脸,也是气急,啪地一声给了蓝小翅一个耳光,怒骂:“你不过是个杂种,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身份!天天要让大家都这么侍候你,哄着你!!”

蓝小翅脸上有点痛,不过没哭,她从小就不爱哭。她歪着头,问:“什么是杂种?”

外面一个声音温柔地道:“原来你不喜欢我女儿。”

蓝翡从外面走过来,孔雀蓝的羽翼在阳光下有一种刺目的冶艳。蓝小翅说:“爹!”张开双手就扑过去。

蓝翡弯腰抱起她,蓝小翅告状:“爹,她拧我,还打我!”

蓝翡看了眼她脸上的巴掌印,微笑,说:“是啊,那怎么办呢宝贝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仍是带着笑意的,似乎并不发怒的样子。文素心中虽不安,却也并不太害怕——这些日子,蓝翡对她也是很好的。

她跪在地上:“羽尊,大小姐她不肯好好喝药,奴卑一时失手,这才打了她。您知道的,奴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哄过孩子。”

蓝翡笑着说:“是我不该为难你。”

文素抬起头,看见他脸上淡淡的笑意,蓝小翅歪着头,问:“爹,什么是杂种?”

蓝翡说:“杂种是骂人的话。”

蓝小翅说:“喔。”

蓝翡伸手替她揉揉渐渐肿起的脸,说:“小东西,有人骂你,又打你,怎么办呢?”

蓝小翅想了想,说:“她力气大,我打不过她。”

蓝翡笑得不行,还知道权衡实力。他说:“可是有爹在,爹会帮你的。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蓝小翅看了一眼文素,文素仍不明所以。蓝小翅说:“那就在她脸上画个乌龟吧。”

蓝翡说:“好啊。”转身一挥手,说:“来人,把她绑起来。”

有羽人上前,把文素双手向后绑起来。文素说:“羽、羽尊……”

蓝翡说:“爹已经把她绑好了,去吧宝贝儿。”

蓝小翅挽起袖子,兴高采烈,说:“笔呢墨呢?”

蓝翡微笑着抽出一支狼毫,饱蘸墨汁,在文素脸上画一只乌龟。刚落第一笔,文素就一声惨嚎,蓝小翅狐疑地看看蓝翡,又看看文素。

蓝翡笔尖飞快,一只乌龟几乎占了文素一整张脸。蓝小翅在旁边拍手叫好,文素痛哭,直到蓝翡最后一笔完成,血才和着墨汁,一滴一滴沁出来,滴落在文素的衣裳上。

蓝小翅呆住了,蓝翡说:“这样子,宝贝儿消气了吗?”

蓝小翅看清文素脸上被墨和血浸透的伤口,连连后退。蓝翡按住她,说:“记着,对于侮辱你的人,绝不允许手下留情。”

那伤口真是又狰狞又可怕,蓝小翅哇地一声哭出声来。蓝翡说:“不宝贝儿,你声音太刺耳了。”

蓝小翅哭声越来越尖利,蓝翡叹口气,说:“好吧宝贝儿,你需要冷静一下。去冥巢,哭完了再出来吧,爹等你。”

蓝小翅边哭边往冥巢走,等她哭完出来之后,羽族就多了一个扫地的女人。蓝翡用了内力,狼毫在她脸上留下了永远不能洗净的伤口。

她就顶着这一张被画了一只乌龟的脸,默默地清扫方壶拥翠的每一个角落。每次蓝小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都会发抖。

蓝小翅想学武,可是没有羽尊的吩咐,整个羽族没有一个人敢教她。连木香衣也不敢。

她经常趴在练武场的围墙上,探头探脑地看银雕教羽族的少年们练功。银雕也不敢赶她,只能当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