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东看一点,西看一点,难免想不明白。

终于这一天,她截住了银雕的儿子银翞,双手一插腰:“你把你爹今天教的武功练一遍!”

银翞后退一步:“羽尊吩咐过,你不能学武。”

蓝小翅恶狠狠地说:“那我就去告诉你爹,说你打我。”

银翞都要哭了——他爹知道了非把他揍死不可。他说:“我没有啊!”

蓝小翅露了一个凶狠的表情,威胁:“快练!!练错一招,我也让我爹在你脸上画个乌龟!”

银翞是真哭了,只好把他爹当天教的武功,小心翼翼地重新练了一遍,表情像个被恶棍胁迫的良家少女。

蓝小翅开心了,照着练了一遍,感觉不太对,转头一脸凶相地问:“这招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记错了?!”

银翞毕竟是银雕的儿子,可谓是所有孩子里面基本功最扎实的了。当下说:“没有没有,要这样……”边说边学着蓝小翅的样子蹲了个马步,重新练了一遍。

因为没有师父,只有很认真很认真地练武,才能赶上其他孩子的进度。

所以蓝小翅很忙,但是练了很久,感觉效果一般。蓝小翅于是问银翞:“你爹的武功怎么一点用没有?他教你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功吗?”

银翞说:“当然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功,都在九微山的微生世家。”小小的孩子,提到这个武林神话时,也两眼冒光了:“他们才是整个江湖上最厉害的人!”

蓝小翅说:“九微山在哪里?”

银翞为难:“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从来没有出过方壶拥翠。”

蓝小翅点点头,双拳紧握,志得意满:“果然你爹这种只是三脚猫的功夫,等我再大一点,我去九微山学艺!”

传说方壶拥翠外面,有一个地方叫江湖。

江湖里的男人都是没有翅膀的,江湖里人人都是提刀佩剑,武功高强的。江湖里动不动就是要杀人见血的。

江湖里有个微生世家,武功高强。江湖里有仙心阁,酷爱管闲事。所有没人管的事找他们都可以解决。

江湖里还有长着鳍的鳍族,烤起来吃味道非常鲜美。

还有喜欢喝人血的暗族,他们练奇怪的武功,如果被太阳一晒,身上皮肤就会溃烂,一块块地往下掉落。

蓝小翅一脸向往,银翞说:“羽族的女孩子是不准学武的,爹爹说,你们长到十五岁就嫁人了。以后哪也不许去,在家看孩子。”

蓝小翅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一屁股坐到他背上,双手扯住他的两个翅膀儿,用力一折。银翞“啊”地一声惨叫,蓝小翅说:“嫁人,嗯?哪也不许去?嗯?看孩子,嗯?!”

嗯一声就加一把劲儿,银翞哭喊:“我错了,大小姐饶命,饶命啊!爹——爹呜呜呜——”

银雕在旁边没敢过去,这要一伸手让那个神经病羽尊知道,自己一家老小都未必保得住!孩子哭得揪心,他心疼得——妈的你还是趁早去九微山学艺吧,羽族的男儿造了什么孽要跟你生孩子啊……

哦对,让木香衣跟你生去!天啊,幸好有木香衣。

木香衣八岁的时候,已经是少年弟子里面的高手。白翳、凤翥、银雕等人又羡慕又嫉妒,不过也没办法——自己生的,谁舍得当牲口一样逼着练功啊?也就这种路边捡来的,又遇上神经病的羽尊,能下这种狠手。

木香衣总是沉默寡言的,像他的邪钩阴藤一样,敛戾气于鞘中。在旁人看来,便是少年新秀的骄矜自持。

平辈少年大多躲着他,偶尔背地里议起,提得最多的还是他的身世——妓女生的孩子。

蓝小翅很喜欢邪钩阴藤,那兵器古怪,拿在手里却总让人有一种很牛逼的感觉。木香衣每次练完功,她都会拿着他的兵器乱挥乱舞一番。

木香衣当然不会阻止,事实上他希望蓝小翅自己多玩一会儿——蓝翡给他安排的课业实在很多,完不成没有饭吃是常事。

孩童正在长身体,体力消耗又大,饥饿最是磨人。可蓝小翅却吃得很饱,闲得可怕,他累得站着可以睡着,她却有无穷精力,好像不用睡眠一样。

蓝小翅正举着邪钩阴藤练银雕今天教的剑法,突然隔壁花木深处有人说话:“今天师父又夸木香衣了,他真的那么厉害?”

另一个少年的声音说:“听说他是个妓女生的孩子,连他爹都不认他。当然要努力一点啦哈哈哈哈。”

少年人都是谁也不服谁的,遇到这种确实比自己厉害又追不上的,难免要酸几句。

木香衣双手枕着头,仰卧在花丛中。蓝小翅爬到他身上,看见他眼中倒映的白云朵朵,她歪了歪脑袋,问:“妓女是什么?”

木香衣目光轻移,看见她大眼睛里清澈得近乎透明,他木然地说:“就是很脏的女人。”

蓝小翅歪着头,说:“脏为什么不洗洗?”

木香衣虽然年幼,但这些话听得多了,也已知道那是多肮脏卑贱之意。他说:“洗不干净。”

蓝小翅说:“那她人呢?我们去帮她洗。”

木香衣说:“她走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当初蓝翡放出话来,谁为木冰砚生下一男半女,赏黄金五万两。那女人生下他,拿了钱,从此不知所踪。

当然也没有人去找过,木冰砚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她也不知道木香衣的名字,于她而言,他只是五万两黄金。

呵,真是昂贵。

蓝小翅说:“你想他吗?”

木香衣说:“我累了,你乖乖的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蓝小翅很懂事地说:“好。”

她从木香衣身上爬下去,木香衣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酣声渐沉。等一觉醒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休息,身体已经习惯了迅速恢复体力。

等一睁开眼睛,他就吃了一惊——蓝小翅不见了!

他几乎是跳起来,跟着草木的痕迹走了几步,前面是蓝幽幽的一片湖。木香衣血都凉透,喊:“小翅?大小姐——”

他虽然名义上是蓝翡的弟子,但是却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无人在意的孤儿。低贱的出身,何异于奴仆?而跟在身边的小肉团子却是羽尊的爱女。

他纵身跳进湖里,拼命四下寻找。

一直找到暮色渐起,木香衣一身湿淋淋地去到蓝翡的住处,心知此去定是难逃一死,反而绝望到平静。

然而他推门进去,看见银灯华室,没有下人。蓝翡坐在书案前,正在审查羽族的账目,地上铺着雪白长毛的垫子。蓝小翅团在上面,小脑袋靠着蓝翡的脚,睡得正香。

木香衣全身一脱力,昏倒在地上。

蓝翡讨厌看账,讨厌与钱有关的一切事。但是养着这么大一个羽族,这些却是不可避免的事。

他放下账本,用脚尖踢了踢脚边的蓝小翅:“走宝贝儿,我们出去玩。”

蓝小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张开双手。蓝翡把她抱起来,跨过地上昏迷的弟子,当然没有会管的意思。

他展翅飞翔,蓝小翅在他怀里探头往下头,地上房舍都变得非常小,万家灯火如豆,耳边有晚归的飞鸟擦着她的脸过去,她一缩头,咯咯地笑。

蓝翡说:“好玩吗?”

蓝小翅搂着他的脖子,喊:“爹,再飞高一点。”

蓝翡振动双翅,往更高处飞,风渐寒冷,蓝小翅喝了风,开始咳嗽。蓝翡带着她,落在一处山尖。

不知道是哪里,但是草木茂盛,花香依稀。月亮圆圆地贴着山尖尖,四处都是虫鸣。蓝小翅欢呼一声,立刻在草丛中四处翻找,这样的地方,仿佛天生就蕴藏着神秘,是孩子们冒险的天堂。

蓝小翅在深草乱树之中乱扒,不一会儿,找到一排墓碑。她歪着头:“爹,这是什么?”

蓝翡说:“是一个人的墓。”

蓝小翅说:“墓是什么?”

蓝翡站在银盘般的皓月之下,整个人身上都泛着银色的光芒,美不可言。他说:“墓就是人死之后,埋在这里。”

蓝小翅说:“喔,谁呀?”

蓝翡上前蹲下,轻抚那块墓碑,说:“这是爷爷,这是奶奶,爹的叔伯兄弟,嗯,这是爹的师父。”

蓝小翅哦了一声:“他们都在里面啊?”蓝翡说:“嗯,你不害怕吗?”

蓝小翅说:“不怕啊,我们把他们弄出来说说话吧。”

蓝翡:“……不宝贝儿,那样爹会害怕的。”

第38章 番外三(方壶拥翠)

蓝翡喜欢看月亮,但是身边有人的时候太吵,没人的时候太安静。所以他总喜欢带上蓝小翅。

蓝小翅也喜欢跟着他,她可以掏鸟窝、抓兔子,蓝翡可以安安静静地看他的月亮。

月色如诗如纱,蓝翡说:“宝贝儿,你还想去哪里?爹带你去。”

蓝小翅眼睛里都盛满月光:“我要去九微山。”

蓝翡吓了一跳,问:“为什么呢?”

蓝小翅说:“听说他们的武功是最厉害的,我要去学艺。”

蓝翡笑得不行:“有志气。但是这个地方爹不能带你去,乖宝贝儿,你以后有空自己去吧。”

蓝小翅瞪着圆圆的眼睛,一口答应:“好。那爹现在带我去吃东西吗?”

蓝翡抱起她,再度展翅飞翔。方壶拥翠边缘,有一家羽人开的酒楼,名叫漆园。漆园的菜都偏甜,很是符合羽人的口味。

蓝翡抱着蓝小翅一过去,就已经有小二带他们到单独的雅间。各色吃食流水般上来,蓝小翅最爱的油炸小元宵就是这里的特色菜。

蓝小翅开心坏了,抬头就在蓝翡下巴上啃了一口:“爹爹最好了!”

蓝翡呵了一声,把她放到地上。小小年纪,嘴巴像是抹了蜜一样。然而却很真诚,丝毫没有市侩小人的污浊附势。

蓝小翅还不大会用筷子,平时都是蓝翡的侍妾们喂。蓝翡是没有那个耐性喂她吃饭的,所以她一般都是用勺子。

她舀了名为“莲莲似蜜”的莲藕片,非要塞进蓝翡嘴里。蓝翡一脸嫌弃,然而终于是抵不过那双大眼睛里快要化开一样的热情,张嘴吃了。

蓝小翅很开心,一边自己吃饭,一边喂他。蓝翡初时食难下咽,但吃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何况那藕片确实是又脆又甜,很是可口。

父女二人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蓝翡都不知道那个小小的人儿怎么那么能吃。掌柜的知道他不擅带孩子,急忙上来帮蓝小翅漱口、擦脸擦嘴,漆园有她的衣服,也赶紧拿过来换得干干净净。

蓝小翅乖乖的没有捣乱,虽然小,也知道只有干干净净的,蓝翡才会抱。若是身上有点油味什么的,就只有自己走回去了。这里路可不近。

等收拾干净了,连头发都重新梳过了,蓝翡这才抱起她,然后说:“人都重了一圈,吃得跟头小猪一样。”

蓝小翅咯咯笑,伸嘴去啃他的下巴。蓝翡仰首避开:“走,我们回家了。”

蓝小翅抱紧他的脖子,几次努力,终于还在是他下巴上啃了一口,然后一脸得逞地坏笑。

蓝翡把她送回她的小巢时,天已经很晚了。至于孩子是不是应该早睡,他是不管的。兴致来了就逗一逗玩一玩,反正她有的是时间睡觉。

蓝小翅在被窝里猫了一会儿,等他一走,立刻爬起来。方壶拥翠月照花林,细雾如纱。

她偷偷摸摸来到湖边,果然木香衣还在练功。

兵器切开花叶的声音在夜里听来,细碎轻微。蓝小翅扑过去:“大师兄,我回来了!”

说话间一把抱住木香衣的腰。木香衣嘶了一声,蓝小翅歪着头看他。他说:“没事。去睡觉吧。”

蓝小翅打了个饱嗝:“不要。”

木香衣肚子咕咕叫了几声,蓝翡没耐性,一套掌法、剑法教一两遍,剩下的就要他自己练。木香衣不懂也不敢问,只好自己慢慢琢磨。

练功到天明是经常的了。

蓝小翅说:“大师兄你哪里不懂?我去问爹。”

木香衣不敢说,让蓝翡知道那还了得?

蓝小翅摸了摸他的肚子,说:“大师兄,你的肚子在说话。”

木香衣没好气:“睡你的觉去。”

蓝小翅把耳朵贴在他肚子上,听了一阵,问:“它在说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

木香衣饿了,却一直在出汗。衣衫全是湿的。这时候他推开她:“弄脏你衣服。”

蓝小翅说:“你是不是饿啦?”

木香衣白了她一眼——废话,你饱汉不知饿汉饥。

蓝小翅说:“我去给你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