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也觉得该再给姜姬带些东西进去,蟠儿连忙拦住,道:“这些都是公主留给你们的。”

  姜武道:“她都给了我们,她怎么办?”

  蟠儿:“公主自有道理。大兄,我们快走吧。”

  最后姜武还是挑了最值钱的布扛了一箱放在车上。

  孔雀,蟠儿挑了一只最大的绿羽孔雀,用麻布罩着,照旧放在铁笼子里,放在车上。姜武站在车板上,持着缰绳,他刚跳上车,立刻就有十几个人围上来,纷纷道:“将军去哪里,奴奴来!”

  “将军,可要奴奴跟随?”

  摘星宫现在乱七八糟的人足有两百多,全都被记为军奴。平时他们就帮古石盖宫殿,挑土、抬石。其中有一些人有武艺在身,姜武很喜欢当时在宫里时和其他侍卫切磋,姜姬也告诉他每天都要给他们找事做,不能让他们闲着,做得好的有赏,不好的要罚。他就在每天的饭前举办比武,赢者可以吃肉、喝酒,或想吃多少饼就吃多少饼。

  蟠儿没想到姜武竟这么受拥戴,不免替公主高兴起来。

  姜武点了几个平时他觉得好的人跟着进宫。

  回宫的这一路上,蟠儿问了这些人的名字,道“必会在公主面前为他们扬名”,这些人几乎都是无家无姓的流民,有的知道公主,有的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跟着姜武只有一个原因:他能让他们吃饱。

  其中一个丈高的壮汉道:“什么公主?某就识得将军!”

  姜武一愣,蟠儿笑起来,赞他是个勇士。

  这一行人招摇过市,自然十分引人注目。很快有人认出蟠儿“摘星公主的宠儿”,便鼓噪起来。前些时日公主来摘星宫,很多商人因此发了大财,但公主很快就回宫了,王宫可不是他们这些商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此时见到蟠儿,就有熟识的商人一面让人赶紧回家拿最珍贵的货物,一面亦步亦趋跟着蟠儿,问:“公子这是回宫?身后车中是什么宝物?”

  蟠儿让姜礼掀起麻布的一角,露出里面的仰首阔步的绿羽孔雀,街上的众人发出惊叹!

  “好大的鸟!”

  “好漂亮的羽毛!”

  “这是什么鸟?”

  蟠儿笑道:“此乃南国神鸟,因公主在此,便越过千万里飞到了摘星宫。奴奴要把它送去见公主。”

  “天啊!”

  “神鸟!”

  “竟然是神鸟!”

  街上更多的人被“神鸟”吸引,不由自主的跟了上来。孔雀被笼外的吵杂声闹怒,发出尖啸。

  众人想不到此鸟看似美丽,叫声却一点也不动听。

  姜礼此时打开布袋,拿出一只梨扔进笼中,孔雀有的吃就不叫了。

  有认识这梨的商人惊叹:“这是郑国梨啊!”

  公主以绫纱为窗,以丝绢铺地的事早就为人耳熟能详,如今又亲眼看到公主用郑国梨喂这么大的鸟,街上的人不免奔走相告。

  “果然是摘星公主!”

  “果然是公主!”

  “听说公主是……”

  蟠儿看向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人,他们很快吸引了一堆人,听完他们的耳语后,周围的人都发出谓叹:“原来……”

  “怪不得……”

  蟠儿暗自后悔刚才应该叫住焦翁的,那就可以抓住这些人了。他早就怀疑有人特意把宫中的消息传递出来,虽然目前好像没有对公主造成什么伤害,但这种事绝不能放纵!一定要找出背后人是谁。

  他只好记下这几人的面孔,以后再碰到,有机会一定要拿下!

  怜奴身穿麻衣,头上罩一件灰扑扑的麻布,乍一看跟这路上的瑟缩的行人一样。

  他挤在人群中看蟠儿骑着轻云,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那高大的笼子,惊鸿一蹙间的巨大神鸟,让他也不免感叹:“公主……”真是越来越像个公主了。

  有时他都奇怪。姜元明明对姜姬不过是利用而已,不可能教导她,这姜姬又是从哪里学得这些本事?现在宫外的人对公主的兴趣比对大王的兴趣还大。

  他看向蟠儿,眼露兴味。这个男人现在倒是比在蒋家时看着顺眼多了。他再看刚才在人群中宣扬公主身世的两个人,已经被人注意到了,那就不能留了。

  等那两个人挤过来,怜奴照约定给了钱。

  那两人掂着钱,好奇的问他:“那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摘星公主真的是大王和永安公主的孩子吗?”

  怜奴一脸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然后躲躲闪闪的走了,走时还偷偷用手在怀中按了一下,两人立刻看到他怀中藏的钱袋!

  怜奴挤出人群,钻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了。这两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看到怜奴在前面越跑越快,两人也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

  “那人跑哪儿了?”

  “快找到他!他身上还有钱!”

  怜奴藏在角落里,屏住呼吸,悄悄掏出匕首。

  这两人分头找他,他悄悄跟上其中一人,从背后扑上去,一刀戳在这人的脖子上!

  血喷出来,那人惊惧的回头,捂住脖子要跑,怜奴抓住他,在他的肚子上连戳了五六下,这人就像个没骨头的米袋子一样缓缓滑了下去。

  怜奴把他拖到暗处,再去找另一人,如法炮制后,将衣服反过来穿才从巷子里钻出去。

  此时天色渐暗,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

  怜奴赶着回宫,看了看方向,从另一条巷子钻进去。而巷子另一头也过来了两个人,怜奴一看,心中犹疑,一手按住匕首,一手抓住钱袋。

  等那两人走过去,他默默加快脚步,但跟着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追上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人从身后扑抱过来!

  怜奴一扬手,把钱袋扔到身后!

  另一人本来也想扑上来,看到钱就先扑去捡钱了。此时怜奴举刀就刺,拦腰抱住他的人被刺了个正着,发出一声惨叫!

  捡钱那人反应过来,也合身扑来。

  怜奴拔出匕首要刺这人,却被那个受伤的人抓住胳膊,此人大喊:“壮士!救命啊!!”

  还有人!!

  怜奴立刻抬头看,果然旁边的屋顶上就蹲着一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等着他的!那人举起巨剑对着他当头劈来!

  怜奴矮下身钻到受伤那人的下面,谁知这人竟然毫不在意,一剑将那惨叫的人劈死!

  另一人啊啊叫着跑了。

  沉重的尸体压在身上,怜奴被压得浑身一沉,但也丝毫不敢放松,抱住尸体跳开,就算是这样,右脚也被劈来的剑给砍了一下!

  这是个刺客!

  而且是很有经验的刺客!

  谁会请这样的刺客来杀他呢?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哪里又会招来刺客呢?

  不知怎么回事,怜奴想到了摘星公主。

  会是公主吗?

  可公主性情招摇,难道不该是请大王砍了他吗?请刺客?她知道什么是刺客吗?她又去哪里找来刺客呢?

  这么一想,怜奴就认为不是公主的人,或者就算是公主想杀他,请来刺客的也不会是公主。

  公主身边会这样做的人,一个是冯瑄,一个是龚獠。但比起龚獠,还是冯瑄更有可能!

  怜奴把尸体抱起来投向刺客,纵身一跃,翻到了旁边的人家。刺客随后跟上,他四处躲藏,知道在这里不可能躲过,便一道道墙的翻,最后到底是凭着对这里道路和熟悉甩掉了刺客。

  怜奴浑身伤痕累累的回到金潞宫,躲在暗处。

  姜元今晚没有碰半子,他要半子跳舞给他看。

  半子道:“奴奴不擅舞。”

  不管在外面是怎么传说的,半子渐渐明白了大王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珍爱她、纵容她。

  姜元道:“听说有一种折腰舞,半子不能跳给寡人看吗?”

  半子无法,只好承诺日后去学折腰舞,一定跳给大王看。她知道大王这是无聊了,可她并不擅舞,也不擅歌,虽然愿操琴以悦大王,可她知道大王心情不好,弹琴也未必就能真让大王开怀。

  两人相对无言的夜晚越来越多,半子对获得大王宠爱也越来越没自信了。

  怜奴等到深夜,才见到姜元独自一个人,此时他身上的伤口冒出的血早就快流干了,但身上也显得更加吓人。

  “大王……”他呻吟一声,倒在地上。

  姜元听到声音,找过来,看到这一幕,立刻左右张望,前后寻找一番后,才来到怜奴身边,“何人伤你?”

  怜奴摇头,“儿不知……儿看到宫外有人徘徊,追上去,发现竟然是个刺客……”

  姜元脸色剧变,“刺客在宫里?!”

第86章 屠豚

  姜姬看到那八个据说要给她当侍女用的小萝卜头时,对着蟠儿半晌无语。

  蟠儿知道公主不高兴,劝道:“公主身边能用的人太少了。”姜谷他们不在之后,现在摘星楼只有楼下的那几个役者和他,公主近身侍候的更是一个也没有。这八个小童虽然顶不了大用,平时跟着公主吆喝两句也可以壮壮声势。

  “吆喝两句壮声势?”姜姬被这话逗乐了,没想到蟠儿这么接地气。

  蟠儿招手让姜礼过来,想了想,又把姜智叫来,一大一小推到公主面前,“这是阿礼,这是阿智,公主,还记得吗?”

  她当然不记得。除了第一回 看到一群小孩子赤着脚仰着脸跪在地上时的触目惊心之感后,她就再也不敢直视他们的脸。现在看起来,仍令她害怕。但更害怕的是跪在她面前的人,她也只好温和的说:“平时没什么事叫你们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姜礼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高声道:“我等只遵公主之命!”

  这话是蟠儿进来前教他们的,同样也是警告。

  “在公主身边,你们只有公主一个主人。不忠之人死后连魂魄也会消失,不容于天地之间!”蟠儿道,“公主待你们恩重如山,你们要牢牢记在心里!”

  哪怕其中有人藏奸,但他了解这些孩子,因为年幼,更加单纯,只要让他们感受到公主的恩情,日后就算是要背叛公主,那也不容易。

  姜智吓得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连连眨,只会跟在姜礼身后不停嗯嗯。

  姜姬从身边的盘子里抓了一把枣塞到姜智怀里,看他手忙脚乱的,大红枣滚得到处都是,姜礼赶紧过来帮他捡,一边捡一边连道:“公主息怒,都是奴奴不好!”

  姜姬干脆把盘子都放在姜礼怀里,让他去给那几个孩子分,然后让他们下去了。

  蟠儿道:“那我带他们下去换身衣服再上来。”他是打定主意要让这几个孩子陪着公主了。

  少顷,这八个孩子焕然一新又上来了,可能是被蟠儿在下面教过了,上来后没有乖乖站在一旁不说话,而是小心翼翼走到她身边,跟她说话。

  姜礼最大,他像面对老虎一样抖着声音,装着若无其事的大声说:“公主,奴奴给你讲小公子的事吧?”

  姜姬让他坐下,哄道:“我很想他们,快告诉我吧。”

  姜礼说:“小公子也很想公主。”

  立刻有人拆台,不知是哪个,抢话道:“胡说,小公子只要一听到谷姐姐和粟姐姐说要送他回宫就跑!”

  姜礼憋红了脸,扭头对那个小孩:“阿义!”

  姜姬转头看,那是一个鼻子特别大,轮廓极深的男孩子,他头发微卷,睫毛极长,眼睛是琥珀色的,是这些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

  姜义正对姜礼喷唾沫,看到姜姬盯着他看,立刻深埋下头。

  姜礼红着脸,嗫嚅半天,硬撑着继续往下讲:“小公子现在跑得特别快!谷姐姐和粟姐姐都追不上。”

  可能是从姜礼几人身上得到的灵感,姜旦现在无师自通了“逃跑”这一技能。以前姜谷或姜粟让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他只会打他们。就算被姜姬打也改不掉这个毛病。但据说现在已经改了,因为姜武打得疼。

  可他还是不喜欢换衣服、喝汤、洗手洗脚洗脸洗澡等等……怎么办呢?

  跑。

  他人小,跑得快了怕他摔倒,姜谷和姜粟也不敢狠追,通常都是他一跑,她们只会在后面喊:“回来!快回来!”

  姜旦就跑得更欢乐了。

  姜姬听了笑,姜智看到胆子大了一点,说:“上回小公子去喂孔雀,大孔雀不吃他扔进去的饼,他就去抓大孔雀的尾巴,大孔雀去扑他,幸好有笼子,小公子绊了一跤,爬起来就跑,还撞到了大兄。”

  连姜智都开了口,其他几个孩子也都渐渐放松了。何况蟠大兄就是让他们上来逗公主开心的。

  姜义长得好,在没被卖出去前就被人教过要会讨人喜欢,他见公主喜欢听,忍不住又抢话:“小公子还让大兄杀了大孔雀烤了吃呢!”

  姜姬又看到他,心道现在难道也有丝绸之路?就算没有,估计也有商人曾经去过那里,姜义才会有这样一张脸。

  以前她还不懂为什么在古代会重农抑商,但到这里她才知道商人的能量——或者说能力有多大。在这种生产力低下的时代里,商人其实起着很重要的作用,他们能行走千万里,有时一个家族会用几代人,上百年的时间去打通一道商路,其间行走过不知多少个国家,就算语言不通,他们也能做成生意。而在他们眼里,没有不可以买卖的东西。不管是孔雀,还是人。更有可能的是情报。他们不会忠于某个国家或国君,金钱才是唯一的信仰。如果一个国家商人变多了,种地的人变少了,没有人种粮食还是其次,没有人能当兵打仗,一征兵都跑光了,或者更糟一点,商人还可以里通敌国,反正他们不管在哪里都能做生意,换个对他们更好的国王他们更高兴。

  她就走神一会儿,再回神,姜义已经坐到她手边了,看她惊讶,姜义勉强镇定下来,抖着手去拿旁边的梨,他手一颤,放在上面的梨差点被他碰掉,在他身后的一个男孩立刻帮他扶住那梨。

  姜姬发现连姜礼和姜智都屏住呼吸,担心又紧张的看着姜义。

  姜义僵硬的笑着说:“公主,吃梨。”

  看他颤抖的双手,姜姬拿起梨,笑着说:“好。”

  姜礼松了口气,姜智更是对姜姬笑了一下。

  这些孩子……就像一群亲兄弟。

  这让她想起姜武他们。

  蟠儿上来了一趟,见公主不再寂寞的望着宫门,而是在和那几个孩子聊天,哪怕公主一句话都没说,但从她的神情上看,她听得很入神。

  果然把姜礼他们带回来是对的。

  他走下楼,叫来一个矮黑的役者,“屠豚,金潞宫那里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这些役者虽然都来自冯家,但他们在冯家也只是役者而已。蟠儿已经仔细检查过他们的双手和双脚,确认他们以前都是干粗活的,有两个人至今不会说鲁言。冯家的行事作风,他听蒋公子说过,那是一个不怕有功,但求无过的家族。如果冯家送来的役者中有间人,那冯家冒的险就太大了,役者不能走进摘星楼,也到不了公主身边,行间的机会太少。

  但役者也有役者的用处。

  蟠儿来了以后,就先收买了屠豚。

  屠豚是专杀鸡羊的役者,他起这个名字就说明他杀过野豚。蟠儿问他可曾杀过,他骄傲道正是因为他杀过野豚,他才能把自己卖到冯家,也因为他有这技艺,冯公子才会选他进宫。

  蟠儿道:“你既如此勇壮,可愿对公主效忠?”

  屠豚:“奴奴愿意,只是公主不喜奴奴,公主只喜黑面!”那个只会拿针的废物!

  蟠儿道:“公主最喜你做的烤肉,还以它待客,如果不是你,哪有那么好吃的肉呢?”

  如是几番,屠豚和蟠儿渐渐熟悉起来。蟠儿也常跟他聊天,上次就说起冯乔在大王面前状告公主的事。屠豚虽然在冯家待过几年,可他根本不知道冯乔,也说不出一二三来,他说:“阿乔的事我不知……半子倒是喜欢食肉,但只喜鸡羊,不喜豚。”

  蟠儿道:“公主喜欢就行了,若能有豚,公主一定会更高兴。”

  屠豚就天天掂记着能再捕来一只豚,好杀给公主吃。现在宫里只有两处地方可以食用这些鸡羊,屠豚每日过去,都会和金潞宫的役者争抢好羊好肉。但玉腕夫人据说住在金潞宫的时间里,金潞宫的役者却并没有取用更多的鸡羊。

  屠豚听蟠儿问,道:“没什么。”他想了想,笑道:“那人倒是担了好多柴回去。只怕这几日,大王和夫人夜夜都要沐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