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她的时候,就要见到她。”她说。

  “这个自然。公主随时都可以去冯家召姜夫人进宫。”冯瑄道。

  姜姬轻轻松了口气,问:“那我二姐呢?也嫁给你父亲了?”姐妹共夫,一个为滕。

  谁料冯瑄竟然摇头了!

  姜姬的眉毛登时立了起来,她顾忌着姜谷没有高声,压低声说:“你们冯家在宫里有两个女儿。你以为我大姐无事,我就会忘了二姐吗?”

  冯瑄皱眉道:“公主慎言。”

  “你想试试我话里的真假吗?”

  “公主若真能伤我冯家一女,就不顾忌姜夫人吗?况且,若一女有伤,另一女难道还会再落入公主的手中吗?”冯瑄逼问道,“公主太自大了吧?”

  姜姬此时笑了,“我几时说过,是由我动手?我若只是递给旁人一把刀,那人用它扎人,难道还是我的过错?”她盯住冯瑄的眼睛,“你们手中握着我姐姐,我确要顾忌几分,但若我姐有伤,你们却有两个女儿在宫里,一个死了,还有另一个。何况就算这二人都没了,冯家日后不再送女进宫了?我却只有这两个姐姐。”筹码越少,机会就越少。

  冯瑄的脖子后的汗毛又竖起来了,他不得不求饶的低声道:“公主休怒,是某失言了。”他没有再拖延,皱眉道:“姜夫人之妹,据我所知是嫁到了蒋家。”他看了眼公主,低声道:“这是大王的意思。姜夫人之妹已是蒋盛之妻。”

  姜姬,僵硬了。

  ——蒋盛!

  ——蒋盛是想娶她的!但姜元却让姜粟代她嫁给蒋盛?!

  冯瑄带着姜谷走了,看着姜谷欢喜的脸,她什么也没说。在走之前,姜谷拉着她说了一番“悄悄话”。

  那日,大王的侍者去摘星宫就是告诉了她们,大王已经决定让她们出嫁了。她和姜粟商量了一下,都想说等见到她之后亲口告诉她,而且她们不想这么快出嫁,因为姜姬和姜旦都还小。

  “我们嫁人后,他们就没人照顾了。”

  侍者却告诉她们,姜姬和姜旦自然有由大王照顾。

  “难道你们觉得大王对公主不好吗?”侍者问。

  姜谷和姜粟都齐齐摇头。怎么会不好呢?姜姬有着那么大的宫殿,有那么多人侍候,有那么多的衣服和财产,大王当然对姜姬很好很好。

  侍者说:“你们不知道,大王有多疼爱公主。现在小公子也进宫了,大王让王后抚养小公子,天天都有侍女陪伴小公子,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姜谷和姜粟都说不出话来。

  侍者又劝道:“大王是看在你们以前的功劳上,才特意替你们挑选了这么好的亲事。如果你们违背大王的话,大王发怒,只怕会令公主和小公子受到牵连……”

  二人这才跟着侍者离开,但两人分别上了不同的车,她直接就到了冯家,当晚就举行了昏礼。

  “阿粟应该也已经嫁人了吧?”姜谷说,“我本来想去看望她的,但不知道她嫁到了哪里。不过我想……”她露出幸福的微笑,“大王一定也会给她找一个很好的丈夫的!”

  “姜氏小儿!!焉敢如此欺我!!!”

  蒋盛在屋内大骂,把桌、几、榻、床全都劈得粉碎!

  姜粟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连逃都不敢逃。

  蒋盛将她从角落里拖出来,举着大步走出去。蒋家的从人全都躲得远远的,但蒋盛走到院门前,却见院门从外面锁上了,他狠狠的把手中的女子扔到地上,上前跺门,连跺几脚后,门都没有跺开,他忿忿不平,却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回去,看到趴在地上的女子,一脚将她踢开。

  但回到屋里,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毁了,坐也无处坐,躺也无处躺,他在一片狼籍的屋里转了片刻,愤怒大吼:“欺人太甚!!”

  到了深夜,从人悄悄溜进去看蒋盛,见他清出一块空地,裹着床帐锦被合衣睡着了。从人皱着眉,苦着脸出来,本来主人被关了很久,昨日却突然说要办喜事,主人要娶妻了。主人高兴成那个样子,他们还以为是件好事,不料礼成后见到新夫人,主人却大怒成这样。

  这时另一个人过来小声问他:“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老爷?”

  从人摇头,“还是别说了,说了主人又要挨打。我们也出不了门。砸坏的东西,明天我再想想办法。”

  那人却摇头说:“可是,夫人死了啊。”

  从人愣了一下,才想起说的是主人新娶的夫人,他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那人小声说:“被主人踢死了。”

  “死了?”蒋伟半夜醒来,神色沉郁,皱眉道:“怎么会死了?”

  底下跪着蒋盛的从人,垂头道:“公子发怒,那女子也不会躲开,被主人抓住,扔到地上,还踢了一脚。我等都不知道,等去看时,人已经没气了。”

  蒋伟冷冷的哼了一声,“天天只是一碗粟汤,他都能有力气把人踢死。看来饿得还不够。传话下去,就说明日起,每日只给他一碗清水。”

  “那……夫人的事……”蒋盛的从人小声问。

  “不必说出去。”蒋伟转身上榻,打了个哈欠,盖着锦被闭上眼睛,道:“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就说她不爱出门吧。”

  “是。”蒋盛的从人得了这句话才算放了心。

  是夜,一卷席子从蒋家悄悄抬出,扔到了城郊的野山上。

  自从知道姜粟是嫁给了蒋盛,姜姬就坐卧不安。

  她虽然只是见过蒋盛几次也看得出来他是个多么自大的人,他对她就像是已经将她收入了囊中。这样的人,真的会心甘情愿的娶姜粟吗?

  但比起冯家,她跟蒋家毫无关系,其实若不是冯瑄自己跳出来,她还不知道要撞多久的墙。现在好歹是知道她们在哪里了。

  “我想去见王后,你觉得怎么才能让王后答应帮我把二姐姐叫进宫来?”她问蟠儿。

  不料,蟠儿却不看好她去求王后,“公主,不如我回蒋家一探?”

  姜姬这才想起蟠儿也是从蒋家出来的,但……

  “你只是仆人,蒋彪还不在,你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处?”比不上王后,虽然据说王后跟蒋伟不合,但毕竟是王后,只要她提出王后能答应的条件,交换让姜粟进宫,应该更容易些。

  蟠儿道:“公主,我先回蒋家看一看,这样公主去找王后才更有把握。”他顿了一下,直言道:“蒋大公子的脾气不好,如果二姐姐过得艰难,公主就可以直接和王后把二姐姐要过来了,我们也可以有更多准备。”

  这样的确更好。

  姜姬道:“那你就去吧,多带些金银,需要疏通的地方别吝啬。”

  蟠儿笑道:“公主放心吧!”

第109章 惊变

  重新回到蒋家,蟠儿有些畏怯。他站在街角良久,前面那个地方是他长大的地方,他在那里从路都走不稳的小孩子长成了一个大人,那里的人塑造了他,养大了他,又将他送走。

  蒋家门前空荡荡的,大门紧闭。朔风吹起地上的积雪,扬起一阵尘雾。

  蟠儿悄悄溜到了蒋彪的书房。在他幼年时,他最熟悉这里,也最了解这里。现在蒋彪不在,这里空无一人,门窗紧闭,桌几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在床头偷拿了蒋彪放在这里的一柄短匕,悄悄藏进怀中。

  蒋家极大,却没有四处乱走的从人与役者。蟠儿沿着熟悉的路潜入到了赵氏的屋里,却看到赵氏正与一个不认识的小童说话。

  他盯着小童的脸看了一会儿就猜出这必是蒋盛的儿子,蒋良。

  蒋良伏在赵氏怀里,兴奋快活的说:“爹爹杀了那个女人!她活该!让她想嫁给爹爹!那些人全都该死!”

  他的话里充满杀气,可倚在赵氏怀里时却像个依恋母亲的小孩子。

  赵氏一边轻轻拍哄着他,一边也说:“对,他们都该死,都不该活。”

  蟠儿躲在窗边,听不太清楚,他只得转到另一边,想偷偷跑进蒋盛那里去看一看。只是不知道蒋盛这次回来是不是还住在他原来的院子里。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侍女,立刻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头砸到那侍女的裙上。

  侍女回头一看,见到是他,满脸惊喜。她左右张望了下,悄悄溜到他身边,也蹲下说:“你怎么回来了?”她往赵氏那里张望了下,拉着他道:“夫人在屋里,快走。”

  蟠儿顺从的跟着侍女离开赵氏的院子,两人躲回到蒋彪的院子里。蟠儿问她:“你还好吗?夫人有没有再打你?”他伸手轻轻抚摸侍女的脸颊。

  侍女的脸红了一点,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说:“没有,公子走了以后,夫人就很少生气了。”蒋彪不在,赵氏反倒平静多了。

  她问:“你呢?听说你跟公主走了,公主待你好吗?”

  蟠儿露出笑来,“公主极好。”

  侍女却不怎么相信,毕竟蟠儿也说过赵氏待他极好,也说过蒋彪待他极好,她忧愁道:“你在公主身边要机灵些,趁着公主年纪小,把她哄到手里,哄得她对你心软,日后你的日子才好过。”

  说了一会儿话后,侍女才想起来问:“你回来做什么?”

  蟠儿道:“公主有一心爱的侍女,嫁给了大公子。公主担忧侍女过得不好,就让我来探一探。”

  侍女捂住嘴:“原来嫁给大公子的是公主的侍女!怪不得大公子气得像疯了一样!”她压低声,“听说当日就把房里的东西都给砸了呢。主人说不让给大公子换新的,现在大公子的房里连张榻都没有,睡在地上呢。”

  蟠儿忙问:“那嫁进来的侍女呢?”

  侍女摇头:“没听说过,也没人见过。”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们都说……她可能被大公子打死了。”

  蟠儿脸色陡然变了。

  侍女忙道:“因为现在每天只给大公子送一碗清水,连粟汤都没有。”她说,“其他人吃的又不一样……没有给她准备食物,我们就猜……”

  蟠儿想起公主在得知姜旦被送进宫中后的惊怒,在得知姜谷和姜杰失踪后的惶恐不安,在见到姜谷平安无事后的欣慰。

  他一定要知道姜粟到底怎么样了!

  他问侍女:“大公子还住在他原来的地方吗?”

  侍女点头,“你想溜进去?听说现在大公子时常发怒,那里侍候的人都躲得很远,你不要被人发现就行了。”

  蟠儿告别侍女,沿着小路一闪,人就不见了。

  侍女回去后,看到香奴站在廊下发愣,斥道:“别在这里碍眼,让夫人看到又要不高兴了,快回去!”

  香奴惊回神,唯唯诺诺的连连点头,转身躲回了屋。

  侍女在廊下收拾花草,将枯叶清去,见到蟠儿,看到他平安无事,她真是放心了不少。她轻轻哼着歌。

  赵氏听到歌声,放开蒋良,走到窗前,看到侍女蹲在廊下将花盆中的花枝上干枯的败叶掐去。

  蒋良看她站在窗前不动,过去抱住她的手:“婶婶,你在看什么?”

  赵氏低头看他,这是一张和蒋家人极为相似的脸。她摸摸蒋良的头,淡淡道:“没有,没看什么。”

  蟠儿潜入了蒋盛的院子。因为主人才刚刚回来,庭前的花都是新栽的,此时在积雪之下仍能看到一两叶隐隐的绿色。

  院中无人。蟠儿沿着回廊慢慢靠近,堂上也无人,但还能看到翻倒的案几,推倒在地的火炬,地上的油还有一些没有抹净。

  他溜到室内,这里更破烂,一面窗户被砸破,歪斜的挂在那里。

  蟠儿悄悄把短匕抽出来,握在手上,里面就是寝室了。

  他没有听到呼吸声,难道蒋盛不在此处?

  他蹲下来,慢慢靠近。

  轻轻推开半边门——

  一柄巨剑当头斩来!!

  蟠儿不退反进!短匕挡在胸前扑上去!

  “唔……”蒋盛闷哼一声,脸整个扭曲起来!

  他抓起趴在他胸口仍把匕首往里捅的蟠儿扔出去!“唔……哈……”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蟠儿被高高抛出去,摔在破碎的床上,被一根断裂的床柱扎住了侧腹,蒋盛是看准了才把他扔过来的。

  他的头也有些昏,挣扎着站起来。

  蒋盛此时看清了他的脸,“是你……你是蒋彪的人!”是蒋彪的宠奴,被他赠给公主。现在他又回来,必是蒋彪的命令!蒋彪他夺了樊城还不够!又迎娶郑氏女为妻!现在还要杀他!他喷出一口血沫,胸口止不住的闷痛和喉间涌上的痒意让他捂住嘴,血沫不停的从指缝间溢出。

  “蒋彪要杀我?”那他怎么能白死!

  蒋盛拄着剑努力站起来,“咳……咳……”他看了眼胸口的伤处,撕下一块衣襟堵住,举剑向蟠儿劈来。

  蟠儿刚才是趁其不备才一招得手,蒋盛现在是拼着一条命不要,他不敢恋战,故技重施,滚地躲开蒋盛劈来的剑,在他腿上插了一刀,夺门而逃。

  “小贼休逃!”蒋盛眼见追不上,拔出腰间短匕掷出,见眼前那个身影一顿后还是跑出去了,急喘几下,再也忍不住喉间的痒意,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声,血沫便喷涌而出。

  蒋盛的从人听到这里的动静跑进来看时,见蒋盛趴在地上,弓着腰背剧咳,一边咳一边呕血,地上全是喷溅的血。

  从人腿一软,连滚带爬的扑过去,“主人!主人!来人啊!来人啊!!”

  蒋盛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抓住从人,喷着血沫艰难道:“蒋彪……杀我……杀我……”

  从人心肝剧裂,哭喊道:“主人放心!奴必报此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蒋盛倒在地上,浑身瘫软,咳口一口口的血,他能感觉到有更多的人来,更多脚步声、呼喊声,他看到了他的儿子,父亲呢……父亲……爹爹……

  蒋家沸腾起来,四处都有人。

  蟠儿躲在了蒋彪的书房里,他躲在书柜中,这是他从小时候就喜欢躲的地方。

  他轻轻喘息着,腰后传来一阵阵的剧疼。

  但不能拔……他记得主人说过,拔下匕首就会有血迹,就会被发现……

  这里没有主人,火墙也就没有点。

  越来越冷了。

  蟠儿握住双手,他的双手已经快没有知觉了。

  蒋盛会死吧……他那一招是丛伯教的。丛伯会杀人,在他还小时,看他总是被夫人的人追得到处跑,就教他:“你把短匕用两只手握紧,抵在胸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上去,扑到敌人的怀里,只要插到了就要用力往里捅,捅完再搅一搅,此人必死。”

  他若死了,就算是为姜粟报仇了。

  他在心里想……他没有看到尸首,那就可以告诉公主,其实姜粟可能还活着,这样公主就不会太伤心了……

  蟠儿眼中涌出泪来。

  他很清楚,那里没有姜粟……她已经死了……连尸首都找不着了……

  不能告诉公主……不能告诉她……她会难过的……

  吱哑一声,柜门打开,光线照进来,刺痛了蟠儿的眼睛。

  他看到熟悉的裙摆,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夫人。”

  赵氏木然的站在柜前,外面人声鼎沸。

  “你是来为蒋彪杀蒋盛的吗?”她问。

  蟠儿咬住唇,没有回答。

  他的主人是公主,他不能背叛公主。

  “呵呵……”赵氏怪笑起来,“奴性坚强。蒋彪那样对你,从小把你买来,不把你当人,等到你大了,又把你随手送给别人。就算是这样,他一句话,你还是会为他赴死。”

  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疲惫,“是不是都是这样……人人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