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不会有大王的孩子。半子会有,王后会有,蒋夫人会有,她不会有!

  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

  “他为什么会死呢?”冯乔喃喃道,“我很小心啊……我一直很小心啊……”

  阿默悄悄从怀中掏出一盒胭脂,想起那个俊美少年的话:“你常来陪伴公主,得到这么多赏赐,就没有人因为这个讨厌你吗?”

  “有啊……”阿默很伤心。

  “那我教你一个办法。”那个少年说,“把你收到的赏赐中最好的东西送给你们那里最漂亮、最受夫人喜爱的侍女。你把礼物送给她后,其他人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阿默不懂,但她觉得那个少年是不会骗她的。

  她走到半子的屋里,往屋里张望,看到有几个侍女正在收拾半子换下来的衣服,她小声叫:“阿燕,你来。”

  阿燕抬起头,她生得高大,像赵女,面目却更像鲁女的温婉。她是这些侍女中最漂亮的一个,阿默一直很羡慕她,也很怕她,因为她打人很疼。

  阿燕走出来,“找我什么事?我还要去给夫人送香膏呢。”

  阿默把胭脂塞到她怀里,“阿燕,这个送你!”话音未落,转身就跑。

  阿燕打开胭脂,惊喜的看到里面朱红色的胭脂膏,香气馥郁,她欣喜的用小指沾上一点,涂在了唇上。

  另一个侍女过来,一眼看到阿燕,惊讶道:“阿燕!你哪来的好胭脂!真漂亮!”它让阿燕的面容顿时散发出光彩来。

  阿燕连忙把胭脂藏起来,“没有,就是以前的胭脂。”

第107章 分离

  “大王召夫人去金潞宫。”

  一个青衣侍人站在半子面前,木然的说。

  半子踌躇半晌,青衣侍人重复道:“大王召夫人去金潞宫。”

  “大王召夫人去金潞宫。”

  半子连忙道:“我这就去,请侍官稍待。”

  她这才起身去更衣,侍女们赶紧跟她走,脚步匆匆。

  等走远了,一个侍女才小声说:“这些侍人好可怕!面无表情!”

  “噤声。”另一个侍女说,“他们都是罪人,受了刑才进宫服侍大王,这辈子都出不去,你让他们怎么笑得出来?”

  少顷,半子装扮一新带着侍女们出来,对侍人道:“请侍官大人领路。”

  青衣侍人轻施一礼,转身就走,半子等跟在后面。

  侍女们排成两行,施施而行。阿燕个子高,站在最后,她身边的侍女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悄悄往阿燕脸上望了一眼,在冬日的阳光下,阿燕肌肤如玉,颊生红晕,唇色嫣红,娇艳欲滴。

  侍女不敢开口,垂下头不再看阿燕。

  金潞宫殿内很安静,榻前燃着香,袅袅青烟盘旋而上。姜元就靠在榻前凭几上,看到半子进来,直起身张开手,“叫孤好等!”

  半子强笑了一下,上前倚在他怀中。

  姜元摸了几下她的头发,就把她榻上拉。半子却想起冯乔在殿内凄厉的哭号声,不肯上榻。“怎么了?”姜元笑道,“莫非夫人厌烦寡人了吗?”

  半子忙道:“不是……只是现在还是白天,奴奴陪大王做游戏好吗?”

  “既然夫人想做游戏,寡人自然奉陪。”

  半子升起一个念头,壮着胆子说:“不如大王随我回照明宫做游戏好不好?在这里,我只怕会碰到各位大人,也不敢冒犯大王。”

  姜元道:“回到照明宫,夫人就该冒犯大王了吗?”

  半子:“我占地利之便,当然胆子会大得多了。”

  姜元爽快的站起来:“既然这样,寡人从命便是。”

  冯瑄匆匆进宫,手中握着一卷竹简,魏王使没见过大王就被蒋伟给打发走了,他们都以为那曹大夫已经悄悄的回了魏国,不料他还在乐城,竟然找到了冯家,想让冯瑄代为引见。

  冯瑄不敢耽误片刻,进宫想见大王,却在金潞宫没找到人。

  “大王去了何处?”他问侍人。

  侍人答道:“大王随玉腕夫人去了照明宫。”

  冯瑄皱眉,半子也太大胆了!白日就将大王拉去照明宫,被人知道,她的玉腕夫人只怕又要再添一段香艳故事。

  这绝不是好事!一旦被人指责冯家家风,半子只有自尽一途。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转着许多念头,找了个侍人领路往照明宫去。

  在前往照明宫的路上,他不由自主的看向远处的摘星楼。想起公主,想起现在已经在冯家的姜谷,他不禁在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声。

  ——公主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打定主意见过大王后,去摘星楼见一见公主。不管龚香怎么说,他对公主并无恶意,也希望公主不要把他和龚香当成恶人。

  阿燕远远的看到冯瑄来了,一时激动得手足无措。她慌忙摸摸自己的辫子,又掏出胭脂来在唇上、颊上又点了点,另一个侍女看到,窃笑着说:“你的脸不涂胭脂已经很红了!“

  阿燕羞涩的啐了她一口,提起裙摆,轻盈的向冯瑄迎去。

  冯瑄看到一个侍女迎上来,问:“大王何在?”

  阿燕眨着眼睛,柔声道:“大王和夫人在一起……公子,不如先随奴奴去别处等一等?”

  冯瑄只得道:“好吧,前头领路。”

  冯瑄是冯家侍女心目中的一道光,没有哪个出生在冯家的侍女没有在春夜闺梦中思念过玉郎的英姿。

  阿燕把冯瑄领到一间宫室内,又送来茶炉、茶壶、香鼎等,然后就坐下替冯瑄烧水煮茶。

  冯瑄心不在此,闻着茶香,神思飘远。

  阿燕脸蛋红红,坐在不远处,只觉得就这么望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少侍女听说冯瑄来了,都跑来偷看,但看到阿燕望着冯瑄的情态,又都悄悄退走了,还偷偷商量着不告诉姑嬷。

  “姑嬷在哪里?她可千万别来!”

  “放心吧,姑嬷在陪阿乔,不会过来。”

  “阿乔做了恶梦,好可怜。”

  侍女们像一群彩蝶,忽儿聚在一起,忽儿又散开。她们的莺声燕语,玲珑巧笑有着无比的穿透力,能穿过砖墙,穿过门窗,穿过层层帐幔,叫醒沉睡的人。

  姜元睁开眼,身旁的半子还在沉睡。一场酣畅淋漓的欢爱后,两人都疲惫极了。他掀起床帐下了床,披起旁边的衣服,推开门走出去,恰好看到几个侍女悄声嘻笑着轻轻跑开。

  他看向侍女们来的方向,走过去就看到一个侍女正趴在地上从窗缝里偷看,不时发出窃笑声。

  从背后看,这侍女浑圆硕大的臀部像一只完美无暇的玉瓶,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一把。

  姜元放轻脚步走过去,那侍女看得太入神了,竟然没发觉。

  他站在窗前,看到室内是冯瑄与一个侍女,那侍女满面桃红,目光中的情丝缠缠绕绕,全挂在冯瑄身上,而冯瑄却毫不在意,似乎正在出神。

  “呵。”姜元轻笑了声。

  “啊呀!”他脚边的侍女发出轻呼,翻倒在地,连忙用一只手捂住嘴,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从下往上仰望着他。

  他对那侍女一笑,侍女突然从脖子到脸蛋红成了一片,耳朵更是红得滴血一样。她想站起,却手忙脚乱的,最后竟是在地上打了个滚才跪好,把额头贴在地上,瑟瑟发抖。

  姜元觉得她可爱得很,蹲下轻声说:“孤不怪你,孤也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阿默喃喃的抬起头,闪闪躲躲的看向姜元,结结巴巴的开口:“大、大王真的不怪我?也不告诉姑嬷?”

  姜元噗的笑了,轻轻摇头:“不告诉,谁也不说。”

  他见这侍女额头上蹭了一块灰,顺手抹去,竟觉得手底下的脸烫得要熟了,心中不免更添快意,柔声问她:“你服侍哪个夫人?叫什么名字?”

  阿默露出一个笑:“我是冯夫人的侍女,我叫阿默。”

  “大王!”冯瑄终于见到了姜元,连忙把魏王使臣,曹席的事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掏出竹简,“这是曹席说的话。”

  姜元看了眼那个盯着冯瑄看个不停的侍女,那侍女在他进来后就垂下头,眼中也没了情意。

  他展开竹简,草草扫了一遍,点头道:“明日,你把那曹大夫领来见孤。”

  冯瑄:“是。”

  暮色四合。

  此时没有寒风,夕阳的余温照在人身上,却好像有一丝难得的温暖升起。

  冯瑄踩着雪,咯吱咯吱的走向摘星楼,步履渐渐沉重。

  摘星楼里那个绝色的少年看到他来,恭敬的请他上楼,他看到公主仍然坐在窗前,窗户打开着,寒风凌冽,公主身旁的几只巨大的铜鼎中燃烧的炭火都被吹得明明灭灭。

  他叹了口气,上前关起窗户,坐下道:“公主,你要保重自己。”

  从得知姜谷和姜粟失踪后,姜姬满脑子都是杀人放火。可蟠儿却在明里暗里的劝她。她也知道了,蟠儿所谓的挑动冯乔的侍女背叛她其实是一个不确定何时能奏效,甚至也不知道会不会奏效的计划。

  他想要的只是她冷静下来。

  其实她也确实无法可想。她不知道是谁假借大王的名义叫走姜谷和姜粟,她只能确定那些人的目的不在姜谷和姜粟,而在她。但她却根本不知道是谁在对付她。

  她只能等,等那个带走姜谷和姜粟的人来找她谈条件。

  不管是什么,她都会答应。

  但她没想到会是冯瑄来。

  没想到会是冯家。

  她转过头,奇异的看向冯瑄,直言道:“冯家是不想要冯乔和冯半子的性命了吗?”

  或许杀怜奴会难一点,但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自问有一百种方法要她们的命!

  最简单的,现在冬日天寒,宫殿内都要生火取暖。她只要叫人堵住照明宫的出风口,在夜晚用漆封住门窗缝隙,就能闷死照明宫的人。让他们死得无声无息。

  她不缺人手,她可以用丝绢、金银买通照明宫的宫女。

  她也不缺技巧,用此法杀人,没有人能追查出是她干的。

  冯瑄惊呼:“公主!”

  她盯住冯瑄的双眼,“冯瑄,把姜谷和姜粟交出来!”

  冯瑄沉默半晌,道:“公主,我从没想过背叛您。”

  “把她们还我。不然就等着为冯乔与冯半子收尸。”

  “公主,如果她们并不想回来呢?”冯瑄平静的说。

  “胡说!”姜姬站起身,抓住冯瑄的衣襟,“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听你的?你想赌一赌冯乔与冯半子的命有多硬吗?”

  冯瑄握住姜姬的双手,却突然发现这双手竟然是这么小,他惊讶的看向面前这张稚气的面孔,长久以来,他似乎早就忘了公主的年纪。

  “公主,我可以让你见姜谷,但请你相信我,我绝没有伤害她,冯家也没有。”他望着公主隐含暴戾的双眼,“公主,你可以亲自问她。”

第108章 伤逝

  姜姬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当她看到姜谷雀跃不已的样子,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但老实说,她真的庆幸见到的是这样的姜谷。

  姜谷脸颊生晕,乐陶陶的说:“公主!大王给我许亲了!”

  冯瑄就在旁边,观察姜姬的神色,看她在姜谷察觉到之前就掩盖住了震惊,沉默温柔的看着这个女人,听她说话。

  他想起了龚香的话:“照你所说,这个公主不爱权势、不爱美色、不爱财富、不爱享受,那唯一能牵动她的只有感情了。她的情系在谁的身上呢?”

  这才是让他答应这件事的根由。

  不管大王对公主的宠爱是真是假,摘星公主已经成了鲁国的一颗明珠,不论是大王还是他们都不会允许这颗明珠落到地上,沾染尘埃。

  但公主固然年幼无知,却不像一般幼稚的孩童那样好摆布。对待普通的孩子,可能一顿鞭打,一颗糖果就能收服他。就像如今在承华宫的小公子。

  冯瑄一直在思考如何对待公主才最合宜,但他的试探都失败了。

  他教导公主礼仪知识,公主却并未因此自卑而依赖他、信服他;他不再探望公主,她就立刻找到了代替的人,正是这样他才发现在他想驯服公主的同时,公主也只是把他当成了工具。

  他曾赞过公主胸有山岳,心比金石,却没料到她竟是一个独夫。称孤道寡之人,尚且未必如此,一个不过髫年的小女孩,却已经打定主意谁也不靠、谁也不求了吗?

  从开始到现在,出现在公主身边的人有他,有龚獠,甚至龚香也曾递出善意,他们中有的可以给公主金钱,有的可以给公主权势,有的可以为公主出谋划策,他们都等着公主低头。

  结果公主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冯家是不想要冯乔与冯半子的性命了吗?”

  冯瑄在那一刻遍体生寒。

  公主从没打算低头求饶!她在看到他的同时,就亮出了刀刃。

  公主,竟是一柄利剑。

  冯瑄一点也不想去试一试公主的剑锋,以已为剑,伤人伤已。公主孤身一人,他身后却有冯家,他伤不得公主,也不能容许公主伤害冯家。

  然而直到此时,当他看到在这个女仆面前的公主时,他才承认,他之前对待公主的做法是错的。

  他用危机来警醒公主,当龚獠以财富来追求公主,龚香以明言警句来打动公主,可谁能想到,能打动公主,令公主动容退步的不是金钱权势,而只是这几个仆人呢?

  姜谷从没想过自己会嫁给那么好的一个男人,她也从来没有期望过一个这么好的婚事。大王是把她当成女儿嫁出去的,她虽然不是公主,但她觉得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我好幸福……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姜谷捂住嘴,笑中带泪。

  姜姬也感受到了姜谷有多快活,她轻声说:“摘星宫里有很多东西,你和姜粟都带走一部分当嫁妆吧,对了,那些布,你们一人一半,做新衣服穿,还有玉币。”她喊蟠儿上来,让他把那箱玉币搬上来。

  “我不要!我不能要!”姜谷连连摆手,“那是你的!”

  姜姬:“我要出嫁还早呢,以后我还会有玉币的。这个你们先拿去。”

  等蟠儿过来,她让蟠儿把姜谷带去挑选玉币。

  等姜谷一走,她的神色就变得冷硬。

  “公主,请放心。姜夫人嫁的人是我的父亲,绝不是什么无名无姓之人。”冯瑄陪着姜谷过来就是为了说明这个。

  “你的父亲有了你这么大的儿子,他还会对我姐姐好吗?”姜姬直言道。

  既然姜谷被大王以女儿的身份嫁给冯宾,那她就可以称呼她为姐姐了。

  冯瑄沉默半晌,“……我不能代替我父答应你给她一个孩子,但我可以保证,姜夫人在冯家会受到应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