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真的是糖!

  姜元盯着这冰糖,既想尝尝,又害怕这是异物,吃下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好,万一这是有毒的,他吃了死了呢?

  “依你看,这真是从公主的窗下生出来的?”难道他这个女儿真有什么神异之处?这么一想,姜元都有些动摇了,再联想起春祭时的那四只神鸟……

  怜奴却摇头了,道:“公主那里将此物藏在一只漆箱中,全是砖形之物,这是一块已经砸开吃的。我看,倒像是从商人那里买来的。”

  “还有?!”姜元不淡定了。

  “还有二十几块,我数过,那一箱应该能放三十块。”

  “全部取来!”

  第三天,冰糖全都不见了,连箱子都没了。

  姜智哭得直抽噎,其他几人也有些失望。

  姜姬心里很高兴,不过看他们哭得这样,也觉得错有错着,还叫来姜礼、姜勇、姜温几人个子高的,举着一块竹板说,“我要打你们几下。”

  虽然不解,但姜礼三人都点头,“东西丢了,公主罚我们是应该的。”

  姜姬想说不是因为这个,丢了她更高兴。但对他们不能说得太多。她解释道,“我不会打太重,但要打出痕迹来,还要打在人人都能看到的地方……”就是脸。

  “行吗?”她问。

  看到公主忐忑不安的问能不能打他们的脸,本来还有些恐惧的姜温和姜勇也不害怕了,“没事,公主,你打吧。”

  但他们闭上眼睛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啪啪啪的声音,脸上却不疼,偷偷睁眼一看,见公主正用竹板打自己的手心,她的手心倒是已经通红了。

  “我先试试用多大的劲合适。”她只是想把他们的脸打得红一点,一看就是挨过罚的,这才附合冰糖丢了以后她该有的反应,但她没打过人,不知道该打多重,只好先在自己身上试。

  姜温忍不住道,“公主,我来吧。”

  “你会打人?”公主惊讶的眼神很有趣。

  姜温哭笑不得,打人谁不会呢?他接过竹板,姜勇对他点点头,闭眼站好,他正要挥,公主赶紧在旁边叮嘱:“不要打太重!能看出红了就行!”

  他只好再放轻一点,啪的一声打过去!姜勇的脸歪到一旁,顿时一道竹板宽的红印肿了起来,他还想再打,公主大叫:“一下就可以了!”这就可以了!她看得心惊胆战的,连忙把姜勇拉过来,让他张嘴:“嘴里面破了没有?”一看果然有血丝,连忙让他喝水漱口。

  姜温这下也不知道该怎么打了,因为公主说,“再轻一点,再轻一点就行了。”

  他犹豫半天,出了个主意:“不如让姜智来打?”人小,力气就小。

  姜礼摇头,“算了,这事我们三个知道就行了。”他拿竹板对着姜温比划,“我来打你。”

  啪!

  姜温的脸也红了。不过他这一下倒是恰到好处,姜温脸上肿了,但嘴没破,不过姜温不太满意的摸着脸说,“这到晚上就消了。”

  姜姬说,“晚上怕它消就拿热水敷一敷,可以再延长两天。”

  等姜温把姜礼也打了之后,三人就带着这样的“幌子”下了楼,故意在宫女和侍人中转了一圈,把公主发怒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姜元看着那堆成山的冰糖,两眼发直。他突然觉得自己身轻似燕,似乎将要有些不同。

  “这到底是何人所制?”他奇道,“这样的奇物,为何无人奉给孤呢?”

  怜奴却从漆箱上的花纹中认出了徽记,“这上面有标记:奇云。”

第144章 进

  “这是什么人?”蒋彪走进来,看到蒋伟面前跪着一个人,他的右手团在袖子里,一看就是少了一只手的。

  蒋伟看了他一眼,对那人说,“奇云还让你做什么?”

  他的从人很快查出奇云成了郑王的座上客,还被奉为神人、仙师,现在郑国街上随处可见修道之人。而郑王因为“六十年后要去做神仙”,所以一点也不认老,不但又给郑王后添了许多姐妹,还给郑公子添了许多弟弟,叫蒋伟想不到的是,郑王就算“六十年后要去当神仙”,却也并不打算“让”出大王这个位子,对郑公子不但一点不重视,相反,几乎把他当做那些庶子一般对待。

  不过据从人买通的郑王宫内的侍人说,郑王早就满脸褐斑,老态龙钟,不过神人说郑王以后会脱胎换骨,现在老去的只是他的一副肉体躯壳而已,等郑王脱去这件躯壳,就能获得无上仙法!

  蒋伟认为奇云应该掂记着换地方了,等郑王脱去凡躯,郑公子一定会把奇云抓住大卸八块。也正如他所预料的,奇云有许多奇物,与许多商人都有来往。近年来更是肆无忌惮,他对郑王说是要收集仙草仙石,郑王也都听信他,任由他与商人交往。

  乔银很快被蒋伟查了出来,更查出他曾进过摘星宫,还被斩了一只手。

  “欲对公主不利?”蒋彪双眼发亮,“那他这只手是公主斩的?”

  蒋伟道:“不,是被将军斩的。公主回宫后,他被人告密,被将军抓回摘星宫,斩了一只手。”

  “啧啧。”蒋彪道,“真是胆大妄为。”

  底下的乔银瑟瑟发抖。

  蒋伟却嫌蒋彪碍事,“出去。你也该回樊城了。别赖在这里不走。”

  蒋彪有些遗憾,但也知道樊城是他的根基,出来后立刻叫来丛伯,“我观二叔似乎有事在瞒我,去打探一二!”

  丛伯去而复返,道:“问不出来。”

  蒋彪瞪圆眼睛,丛伯理直气壮:“当日侍候你的人全都不见了,现在你更是摆明车马要跟你二叔打擂台,你以为现在谁还肯告诉你这家里的事?”

  蒋彪叹气:“唉,真是人走茶凉……”

  禹叔进来说,“别折腾了,我们也快点走吧,在这里也没别的好做的了。”

  蒋彪坚持要等着看蒋伟怎么用那个叫乔银的人,丛伯与禹叔也无奈,只好随他。不过事情发展的很快,数日后,这个叫乔银的人就不知怎么的出现在了金潞宫。

  姜元看到怜奴领着一个行容畏缩的走进来,心中疑虑顿生,“这就是奇云山人的徒弟?”

  乔银听到奇云山人的名字后,不自禁哆嗦起来。

  “这是怎么了?”他问怜奴。

  怜奴道,“还是让他说吧。”

  乔银哆哆嗦嗦的说,原来奇云山人曾经想找一种奇石,就召了很多商人去他那里。由于不知此石长在何处,各国的商人都自以为能找到山人想要的石头,乔银也是其中之一。但他带去的石头不过是个假货,是他按照奇云山人形容的“色白、质轻、上有云雾花纹”这样的特征做出来的。

  奇云山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没有当着其他商人的面拆穿他,而是在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再把他叫回来,揭穿他造假的事之后,告诉他不要再这样做,就让他走了。

  乔银感怀于山人的慈悲与宽大,便常来往与郑、鲁两国之间,如果找到什么稀奇东西就送给山人。他因此可以随意出入山人的居所。

  山人性情懒散,不喜人侍候,平时饮食也都很普通,不爱膏粱美酒,平时只饮清水,吃面饼,面饼上偶尔洒细盐,偶尔洒另一个罐里的东西,和细盐很像,却不知是什么。

  乔银一直想看看山人放在屋里的箱子里是什么东西。终于有一日,他进去时屋里没有人,他就趁机打开了漆箱,却发现里面放着满满一箱白玉!财迷心窍之下,他就把那个箱子偷出来了。

  箱子比他想的要轻,他抱着箱子跑出来也没有人发现。他就立刻带着箱子跑出了郑国,回到了鲁国。

  回家后,他才发现箱子里的“玉”碎了一声。他非常伤心,捡起来时才闻到了甜香味,他忍不住吃了一块,才知道这不是玉,而是仙人的食物。

  他不敢私藏,又怕山人追来,便想将它送给别人——他送给了公主。

  “原来如此。”姜元至此才恍然大悟。

  乔银在下面磕头道,“求大王不要杀奴奴!奴奴愿替大王去拜访山人!”

  “你去,就不怕山人杀你吗?”姜元好奇道。

  乔银说:“山人慈悲,他活了一千多年,从不与我等计较。我去了,只要诚心认错,山人不会罚我的。”

  姜元看到乔银断了一只手,问:“那山人能治好你的手吗?”

  乔银抖了一下,“山人……无所不能。”

  怜奴都忍不住看向乔银:这都敢说?他再看姜元,已经激动到想从榻上下来了,这底下的不过是个庶人,还是商人,身为大王,怎么能在这种人面前行容失常?

  他清了清喉咙。姜元回过神来,重新坐好,“若果然如此,山人当真是奇人……只恨不能与山人当面。”他想起冰糖,忍不住问:“山人平时还吃什么?”

  乔银道:“山人不爱口腹之欲,倒是爱酒,听说山人还酿过一种酒叫梦仙。”

  “梦仙……梦仙……”姜元向往的喃喃个不停,“若能一品梦仙,不负此生。”

  乔银忙道:“小人能为大王寻来梦仙!”

  姜元挑眉道,“你真的能寻来?”

  乔银道,“大家都知道,山人爱酒,喝醉后什么也不知道,水也当酒喝。我们都趁陪山人饮酒时偷过他壶里的酒……”

  姜元大笑:“果是如此,孤便等着先生的美酒!”

  乔银心慌意乱的逃出了莲花台,他至今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公主收了玉蜜和黄金后就回了宫,再无音讯。他在城中流浪数月,被蒋家抓走,又在街上被那个大王的独眼侍人抓走,突然之间,奇云山人让他办的事就办成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主……是不是做了什么?

  还是他运气好呢……

  顾不上多想,乔银回家后拿了钱租了车马就出城,往郑国而去!

  姜元看着面前这一块砖形的“冰糖”。

  “此物原名叫玉蜜。公主起名为冰糖。”他笑着摇头,“还是玉蜜更好听。”

  怜奴只是笑,不说话。

  姜元拿着这块玉蜜不知怎么办,听乔银说,山人吃它是要磨成粉,洒在蒸饼上吃,公主就随随便便摔成几块,给楼里的童儿随便吃,还让役者拿去做点心,真是浪费。可他该怎么吃呢……

第145章 惑

  直接上牙咬是肯定不行的,也不雅观。

  姜元为难半晌,叹道:“看来山人应该另有食用之法,吾等不得而知啊。”他面带遗憾的将冰糖放下。

  怜奴笑着点头:“应当如此。”

  深夜,姜元辗转反复也睡不着,终于偷偷起来,打开漆箱,捧出一块,用刀柄敲击,终于将冰糖击成碎块。他迫不及待的拾了一块含进嘴里,甜入心间!这个甜,不同于他尝过的任何一种花蜜,是毫无杂质的、纯粹的甜。

  果然,这才是仙人吃的东西。

  乔银这一去,就如黄鹤渺渺,再也不见回来。天气渐热,姜元见那玉蜜在盛夏也不会融化,更是当成珍宝,藏在宫中,谁也不知道。

  蒋伟的从人说亲眼看到怜奴将乔银绑走,只是不知是绑去干什么。

  “他冒犯了公主,会是因为公主的事吗?”正打算借乔银生事,这人就不见了,还是怜奴带走的,从人恨得咬牙,他是亲眼看着蒋盛长大的,早就恨不能吃怜奴的肉,喝怜奴的血了。

  蒋伟沉思片刻,让人把蒋龙从宫中叫回来:“最近宫中可有生人进出?”

  蒋龙摇头,道:“大概十天前,大王早早的就遣我回居所,殿内也不留侍人,如果有人进宫,想必就是在那时。”

  “你和怜奴,孰重孰轻?”

  蒋龙道,“大王更重姜莲。”

  蒋伟叮嘱他道:“你大哥可能就是死在此人手上,你要对他多加小心。”

  蒋龙瞪大眼,不是说蒋盛是蒋彪害死的?怎么转一圈成怜奴杀的了?他杀蒋盛干什么?电光石火间一闪念,他脱口而出:“大王?!”

  蒋伟看着他缓缓点头,蒋龙惊讶的发现二叔已经如此苍老了。蒋伟疲惫道,“龙儿,在宫中要小心。”他停了一下,叹道:“你很快就会发现,为公主所喜,对你来说不是坏事。”这表示在宫中,你不只一个靠山,哪怕其中一个倒了,还有第二个能保护你。

  蒋龙复杂的回宫了,他不得不更小心的面对大王。回想起刚进宫时的想法,真叫他汗颜啊……

  “快看!快看!”宫女、侍人们推推挤挤,纷纷藏在角落里、树丛后、宫墙下,看到茉娘走出来后,个个都伸长脖子往那里看。

  姜姬坐在摘星楼上,也在等着这一幕。

  只见茉娘站定后,先抱拳含胸下蹲,仿佛在施一个礼,当她整个人缩成一个球后,突然像瞬间绽开的花一样洒开大袖,直起身轻盈的舞动起来。大致上来说,她的跳法和冯瑄的跳法不同。

  冯瑄的折腰舞是直立转动,甩袖,转身折腰;她跳的却是团身、直立、折腰、转动。形容起来她更像一朵绽开的花,冯瑄像一棵柳树、一棵竹子。她跳舞像在看一朵花绽开又合拢,等待下一个她再次开放的瞬间;男子的折腰舞却像是一株在狂风暴雨中仍泰然自若的细柳、幼竹,纵身轻体贱,却不肯向天低头。

  随着茉娘起舞后,其他的宫女和侍人也都纷纷“下场”,只见他们有的跟随茉娘一起跳舞,有的取出竹笛、竹萧奏起乐曲,还有的如果不擅长舞或乐,就在旁边唱和,引而高歌。

  这样的景象隔上几天就会在承华宫与金潞宫之间的空庭上出现,一开始,姜姬以为这是承华宫邀宠的计谋,但在看到自发聚集起来的宫女与侍人后,她才懂了:这是正常的宫廷生活。

  因为就连她的摘星楼下都有宫女侍人聚舞聚乐——为了取悦她。他们纵情欢歌后,如果她让人去说一声“好”,这些宫女和侍人就会很高兴了。换成姜元,估计他要是走进去和他们一起跳,跳完之后搂着其中一女回去,那些人会更高兴。

  茉娘是这些人中最美的一颗明珠。她跳第一次时,就有人从金潞宫中走出来与她同舞——不是姜元,而是蒋龙。

  之后就常有人从金潞宫里出来与这些宫女共舞,有一次她还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兴高采烈的提着袍子跑过长长的宫道,直冲到粉红娇莺的宫女中间,跳得像年轻了五十岁。他跳完回去后,姜元和其他人也早就从金潞宫里出来了,站在回廊上欣赏,君臣和乐融融,亲如一家。

  茉娘从午后跳到了黄昏才回去,蒋后就在殿门前等着她,看到她回来,连忙叫侍女们去掺扶。

  “不用,姐姐,我不累。”她说。

  “快去休息。”蒋后说。

  茉娘却觉得很羞愧。

  因为她跳了这么多次,大王一次都没有出来看她。

  蒋后却不怪她,在她沐浴之后来赔罪时,她说:“看来大王仍然想着玉腕夫人。”

  自从照明宫出事以后,大王就再也没有召幸过任何一个女人了。哪怕是宫中的宫女,也没有听说谁被大王宠幸了。

  蒋后轻轻叹了口气,倒是不怎么失望,她安慰茉娘,“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们手上还有旦公子,不会有事的。”

  茉娘既庆幸,又更难过。旦公子怎么比得上她们亲生的孩子呢?何况旦公子身世不明,到现在大王都没有提起过生下他的女人。

  蒋后说:“……我们要不要打听一下?”

  茉娘刚才走神了,“姐姐你说什么?”

  “我是说,找人在大王面前说说话。”蒋后说。

  茉娘突然紧张起来,“姐姐想找谁?龙儿吗?”

  蒋后摇头,“这种事不要叫龙儿沾上。”跟大王的后宫有关系,跟后宫夫人交好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找怜奴……姜莲就行。”

  茉娘僵硬道:“不如、不如我去找他说。”

  “你去……也好。”蒋后点点头。

  “大王近日想不起来你。”怜奴这回倒是很真诚,一来就说了,“这不是正好?我看你也并不喜欢侍候大王。”

  茉娘张嘴欲言,又咽了回去,她怕激怒怜奴。

  “王后没有怀疑吧?”他问。

  茉娘摇摇头。

  “那就好。这样她就不会放弃你,转而从家里再找人。”

  茉娘疑道,“……家里哪里还有女孩子?”年龄合适又容貌出众的,蒋家没有了。

  怜奴笑道:“既然你的脸并不管用,我想家里再找女孩子应该就不会要求太多了,反正只要是女的就能生下大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