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的走了,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既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先听她的话去做吧……至少,不会错。

  “公主是担心妇方的人恶人先告状吗?”姜温坐在姜姬身边,替她倒了一杯茶。

  姜姬轻轻嗯了一声。

  姜智说:“公主不用担心,他们绝料不到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的速度不会比将军更快。”

  “但是,他们未必会自己来告状。”她靠在栏杆上,“现在宫外的人还不知道妇方是我的封地吗?”

  姜智与姜温面面相觑,姜义过来说,“街上的人估计还没听说吧。”

  姜姬站起来,让人去牵轻云,“我们去摘星宫,传话给街上的商人,就说我要在我的封地妇方建行宫,所以我想找一些特别的东西,装饰我的行宫。”

  盛夏,街上的行人都懒洋洋的。

  北市的一边是宫门,一边是摘星宫,从以前就是各国商人聚集的地方,现在更是搭起了无数的凉棚,商人们坐在凉栅里,有的耐不住热,坦胸露乳,有的更是直接在凉棚里睡起了大觉,夏日炎炎正好眠嘛。

  街上有年轻的女孩子和小伙子,或背或提着一瓮瓮从山上汲回的清泉,沿街叫卖,也有家里煮好的茶饮、果饮,镇在冰凉的井水里,沿街问人要不要尝一尝她家最好喝的水。

  这时宫门处突然起了一阵骚动,跟着一匹美驹踏着慢吞吞的步子,在北市的摊贩前四处游走。美驹背上驮着一个穿着轻纱,戴着纱帽的小少女,她嘻嘻笑着,身边的还跟着好几个童儿。

  “是公主!”

  “公主出来了!”

  商人们顿时激动起来了!

  姜良跑去买了一杯果饮,送给公主:“公主,解解渴吧。”

  这种天气在外面晒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姜姬接过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坏,说:“你们也去买一杯尝尝。”

  白奴就去把那个女孩子提的一瓮果饮都给买了,姜礼几人一人灌了几杯也没喝完。

  “不凉了就不好喝了。”姜姬道,“送给他们喝吧。”

  姜礼抱着陶瓮看了一圈,放到一个摊贩前,叫道,“公主请大家喝果饮!”

  顿时街上早就看到公主却不敢靠近的人都过去了,摊贩看到来了这么多人高兴坏了,有人喝着果饮,顺便在摊贩的凉棚下乘凉,就看起了摊贩摆在摊子上的东西,一会儿就做成了几桩生意。

  一瓮果饮很快分光了。

  但更多的人也都知道了公主在逛街,而且比起以前公主一出来就直接去摘星宫,今天的公主显然心情很好,在外面的摊子上就转了起来。

  姜礼几人也很快把“公主有了封地,叫妇方,公主想建个行宫,日后好去游乐”这个消息给送了出去。

  等姜姬终于来到摘星宫时,宫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商人了。

  不到一天,整个乐城的人都知道公主有了封地,在妇方。

  “妇方是哪里?”

  “不知道。”

  “是个小城。”

  公主想在妇方建个行宫。

  “看来大王十分宠爱公主啊!竟然现在就把封地给了公主!”

  “如果日后公主嫁到他国,回来也可以住在妇方了。”

  “不知这行宫什么时候能建好?”

  丁培在那一夜逃了出去,更多的人死在了那里。逃回去的人有的还躺在病床上就想让人去乐城告这个姜将军杀官劫库。

  他们想让丁培去。

  丁培在第二天回去想给丁渭收尸。但他找不到哪一具尸体是丁渭的,这个少年跪在一片狼藉的营地中痛哭,回到家中后,就被一堆人堵了门。

  “好,我去。”他木然的说,对其中一人道:“牛叔叔既然病倒在床,更该去见大王,我父的尸首已经找不到了,我一个人去,恐怕大王不会信,我们去的人越多,大王越有可能惩罚那个将军。”

  那人一怔,犹豫道:“可是……”

  丁培道:“如果你们不去,我也不去。”他往地上一坐,“我父已经为你们死了。我也可以去死。但你们杀了我之后,虽然可以拿着我的头说这是将军砍的,可还是要你们自己去找大王告状的。”

  这些人被丁培逼得没办法,只得纠集了一些人,前往乐城。

  但刚到城门,他们就听说了摘星公主之名。

  公主有封地妇方。

  公主欲在妇方建行宫。

  “不行了……我不行了……”车里的人一听说之后就在车里不停的喊说他不能进城了,也不能见大王了,他就要死了,他要死在家里,所以他的家人必须立刻赶车把他送回妇方。

  “我、我也……”

  丁培看着这些人纷纷听到公主的名字就退避三舍,恨不能立刻逃命去。

  他低声说:“可我要为我父报仇!我一定要去告状的!你们不去!我去!”

  这些人巴不得有个人站出来,既替他们告状,又不用他们自己出马。闻言也只是赞了两句丁培勇壮,就看着他进了城,然后溜之大吉。

  丁培站在摘星宫前,禀告道:“妇方丁氏第十八代孙,丁培,丁守言,求见公主。”

  少顷,他被人领到一座宫殿内,他看到殿内侍候的全是小童,一群穿灰衣的,容貌普通,只在外面侍候,而内殿中的小童却举止文雅,容貌精致。

  这些小童簇拥着一个少女,她坐在榻上,身着纱衣,纱衣上却有着精致的刺绣,绣的是百鸟衔枝。

  少女冰冷的看着他。

  “妇方,丁氏?”

  他大礼参拜,“丁守言见过公主。”

  “你有什么事?”

  他重重的把头磕在地上,“余愿把这一条命送给公主!只求助公主除去妇方顽痈!”

  “你要杀人?”公主的声音戏谑动听。

  “是!”丁培抬起头,双目血红:“他们逼我父去死!我要他们也和我父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第153章 因

  姜姬没有理会丁培,她让人把他赶了出去。妇方不是她的目标,在看到姜武受的伤害之后,她已经发觉她太勉强他了。

  昨天晚上他脱下衣服后的身体让她发现,他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虽然她在这里还没有见过一个像孩子的孩子。

  但她记下了丁培的话,她想,如果日后丁培真的打算像他所说的那样报复那些人,那她可以给他提供一些帮助。

  姜武回到将军寨,这里仍是一片欣欣向荣。那些在妇方受了伤的人回到这里以后也很快忘记了那可怕的一夜。

  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失败,就像这里每一个人都认识公主,叫他“姜将军”一样。

  吴月发现将军更沉默了,他问他能不能叫上一百多人回妇方去,给那些死在那里的同袍收尸。

  “当、当然,我、我马上去找人。”吴月结结巴巴的说,转过身去眼眶都有些发热。他大步离开,去喊起那些从回来后就赖在地上装死的人。

  他都不敢去想如果他哪一天死了,会不会有人来给他收尸……

  他踢起地上的人:“起来!将军要你们干活!起来!!”

  吴月叫了很多人,也有更多的人知道姜武打算去做什么。他们默默的跟上了姜武,再次踏上去妇方的路。

  再次回到妇方,比姜武想的更容易更简单。

  妇方大门紧闭,城外一个人都没有,城墙上也看不到一个人,就像那是一座空城。

  姜武没有去理会他们,公主说不必去管妇方了,只要每年找妇方拿钱就行了。他们一样有钱买粮。

  他知道,公主这是在安慰他。更让他羞耻的是,就算明知是安慰,他也不能像他想像的那样去满足他心目中的小妹妹的心愿,像一个能给小妹妹依靠的大哥哥。他做不到。

  怪不得公主没有相信他说的话,他说想带他们离开这里去别处生活……原来他是在说大话……他根本做不到。

  姜武和他的人沉默的收敛了所有的尸体,大多数最后没有逃出去的人都被烧死了,辨不出面目。他只能把他们都带上,找了一处无人的山野,给他们造了坟。宰了几只鸡几只羊,祭拜之后,他们才离开。

  他没有带这些人回乐城,而是带他们去“干活”了。

  他没办法回去面对她……

  丁培回到了乐城,却听说姜将军又带着人来收敛了所有的尸首。他千辛万苦才找到了那片新起的野坟,石块上还留着祭口的血渍。

  所有的坟堆都没有名字。

  丁培不知道哪一个里面是丁渭,他只能跪在这些坟前磕头痛哭。

  哭完后,他站起来,回到了妇方。那些在乐城前逃走的人都来向他打听,他说:

  “我没有见到大王,没有人替我引荐。”

  “我去了蒋家,蒋公已经去了,我家跟蒋家别的人都没有交情。”

  “冯公重病,卧床不起。”

  他说了很多乐城的事,那些本来有些不满的人在听了他讲的蒋、冯、龚家的事后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丁培没有继任县令。

  妇方确实是公主的封地,但公主派来的“官员”被他们打跑了,再也没有回来。丁渭既死,丁家不是要去乐城吗?

  在丁培拒绝出任县令后,那些人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妇方没有县令的生活。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在劫难过去后,妇方的街道上重新出现行人,没有人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

  丁渭的从人在那之后老了很多,他日日坐在丁培面前,不发一语,但丁培知道,他想问他:你何时去给你父报仇?

  “五叔,我没有忘记。”丁培瘦了一些,人却显得更成熟了,他坐在室内,脸色沉郁,“丁家会有报仇的那一天的。我只是在等。”

  等一个杀掉这些人的机会。

  ——是他们推父亲去死的。

  过错是所有人一起犯下的。既然父亲死了,他们凭什么还活着呢?

  他想起公主,跟他之前想的完全不同。但见到公主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公主不是不要妇方。

  这一切只是暂时的。

  “强人!有强人!!”几个庄稼汉用门板抬着一个人匆匆跑到黄医的草棚来,“大夫!大夫!快看看这个人!”

  黄医走出来,掀起草帘子一看,见这个人脸皱成一团,再看他的腿,哦,摔折了。他叫道:“去,砍两根树枝过来,我给他先绑上。”一边安慰送他来的人说,“没事,只是断了,皮没破,断在里头了,不幸中的万幸啊。”要是断骨头戳出来,腿上破一大洞,那人就死定了。

  他让人按住这人的四肢,再叫小童来坐到这人的肚子上,按住他的大腿,“按住了啊!”他抱住断腿,刚准备往上正,这个晕倒的人已经杀猪叫的醒过来了。

  黄医叫:“拿石头塞住他的嘴!”

  一个抬他来的庄稼汉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硬塞到这人的嘴里。

  这下叫是不会叫了,但黄医确信他刚才听到了咔哒一声响。

  下巴肯定是掉了。

  黄医抱住这人的腿,勉强把两个明显错位的骨头给硬对到一块,等他对完,那个人已经晕得不能再晕了。黄医一边抹汗一边说:“很好很好。”

  这时树枝子也砍过来了,黄医把小枝削掉,取中间最直的两断,劈开,给这人绑在腿上,再用麻绳缠紧。

  黄医站起来说,“行了,不用按了。”

  小童从这人肚子上跳下来说,“他的下巴掉了,您还要给他治治嘴呢,不然他以后怎么吃饭啊。”

  “对对对。”黄医撸袖子去看这人的头,先把石头挖出来——这汉子真实心眼,都快塞到人嗓子眼里了。先看这人还会不会喘气,不会喘就先照胸口捶几下,捶完,看人开始咳嗽了,他才抱住这人的脑袋,把他的下巴往上一托一对。

  这人就又杀猪一样叫起来了。

  “好了,治好了,抬走吧!”黄医一抹手,说。

  送人来的没想到治得这么快,道:“大夫,这人的腿没事了吧?”

  “不好说啊。”黄医看着这人黑紫烂青的腿,虽然外皮没破,里面肯定破了不少,“以后能不能走看运气吧。先让他回家养着,别下地,别用这条腿,吃喝拉撒都躺着解决吧,等腿不疼了,再看能不能动,能动就没事,不能动就拄拐吧。”

  “不用吃药啊?”腿断了啊,不吃药就能治好?神医!

  黄医一看人家崇拜的眼神就下意识的摸胡子做仙风道骨状,高深道:“现在不会吃,明晚,他发热后,再来找我,我再给他开药。”

  果然是神医!连他明天会发热都知道!

  一群庄稼汉千恩万谢的走了。

  黄医回到草棚里,看到两个乞丐一样的人在乖乖的磨药,他们头发蓬乱,皮肤腊黄,有些地方黄过头了,一块白一块黄的,没忍住大笑起来。

  小童进来没好气的说:“都是您给他们调的药,成这样了,您还笑!”

  两个乞丐刚才都没出去,此时抬起头来,正是香奴和蟠儿。

  吃饭时,黄医说:“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到处都有强人。我看我们不能在这里待了,走吧。”

  “又走?”小童说,“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安顿下来。”

  黄医说,“你懂什么?像咱们这样的,强人一见就想抓。”他点点小童的头,“你这细皮嫩肉的,下锅煮了!”再指指香奴和蟠儿,“你们这样的,当奴隶吧。”再指指自己,仰头说,“我这样的,就会被他们奉如上宾。”

  小童喷笑:“上宾,您这辈子也没当过一次上宾,别做梦了。”

  香奴对又要逃命的事有点失望,蟠儿看出来了,劝他道:“我们现在能活命,都是托了黄医的福。他也是为了大家好,真碰上强盗土匪,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香奴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找公主?”

  蟠儿摇头,“现在还不行。从这里回乐城太远了,我们两人无法上路。”没有黄医,他们连每天的饭都吃不上,早就真的沦为乞丐了,更别提现在还能有个草棚住。

  但他也想能一步步靠近公主。

  他去找黄医说,“我们去樊城吧。”

  黄医很警觉,“你是想回去了吧?”

  蟠儿摇头,“现在野地里越来越多强人了,只有去大城才安全。”

  这话也有道理,但黄医还是不放弃让蟠儿打消继续去给他的主人效忠这件事,他耍了个心眼:“那我们就一个城一个城的过去吧。”

  蟠儿明白黄医的想法,但他并不讨厌。黄医对他的善意就像做梦一样美好。

  他顺从的答应了黄医,只因不想让这个像他爹爹一样的老头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