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骗

  要说还是大城安全,自从黄医他们换路只停大城不停野村后,就再没碰到抬着缺手断腿血葫芦一样的人来找黄医救命了。

  黄医不由得捏了把汗庆幸道:“幸亏啊,不然治不好被人杀了就冤枉了。”

  小童道:“一点都不冤!什么病都敢治,没治死是你跑得快!”

  黄医也没办法,委屈道:“那人都抬来了,我能说不治吗?说一声不治,当时就让人给砍了,我只能治啊。”但治完好不好,这也要看命啊,“治好了是他命硬,治不好是他命短,跟我有什么关系?”

  香奴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黄医是神医!这怎么听怎么像庸医!

  黄医一说就容易说多,对着蟠儿说了番实话,“其实当年啊,我被蒋公给绑过去时,都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被人推屋里一看,床上躺着个肚子上戳个洞的大汉,喘气就往外喷血沫子,“也是蒋公子命硬啊,竟然能挺过来。”黄医到现在都很茫然,他到底是怎么把蒋彪给治好的?

  所以一等蒋彪能喝汤不往外喷血,他就火速溜了,十年都不敢往乐城跑,生怕被蒋家再给逮住。

  蟠儿听了只是低头笑,香奴忍不住问:“那您……到底是怎么给他治的?”

  黄医光棍道:“他当时肚子上开个洞,总冒血啊,我说这样不行,我就拿针把他肚子上那个洞给缝起来了。”其实后来看到血集中一个包快要生痰化脓他还偷偷把线拆过几回,等放了脓血再缝上,这么折腾,蒋彪都不死,真是命不该绝。

  香奴吓得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晚上抓住蟠儿小声说:“我看他治你的时候明明很有信心,我就以为他一定能把你治好……”搞半天蟠儿也差一点就被他治死了?

  蟠儿看香奴吓得发抖,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免得他声音太大惊醒黄医和小童,笑着劝他道:“你怕什么,我现在活着就行。再说我看黄医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他最喜欢吓唬人,说话没把门的,你心里清楚就行了。”

  香奴一想也是,黄医的医术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应该不会像他说的那么乱来。他安下心来就睡着了。

  第二天,黄医悄悄拉着蟠儿说:“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蟠儿点头,“我信。”他也小声说,“您忘了?当时我也在蒋公子床前陪着,您给他拆线吸脓血,我都在旁边呢。我还吸过好几回呢。”黄医偷偷给蒋彪拆线都是在半夜,蟠儿当时可是帮了不少忙,他当时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一个人,连丛伯问他,他都说是蒋彪夜里伤口发痛发痒,黄医辛苦救治,没把黄医喃喃不停的“怎么办?”“完蛋了!”“死定了。”这种话学给别人听。

  黄医当时就觉得这小童聪明又机灵,出来后才想着也收个这么聪明的孩子当养子,好歹骗人时也有个人帮腔啊。

  但到了大城,生活就重新变得艰难起来。

  黄医名声在外,却丝毫不敢动用。按他的话说,治死个牛马还容易被主家追砍着,治死个达官显贵,那死都不能死痛快喽。也就普通百姓随便他治,一看不好治,跑就行了。所以黄医一行四人是以“乞丐”的身份混进城里来的。

  不过他们说的是来投亲。城门口守门的人心还挺好,没收他们钱就挥手放行了,回头就跟身边的感叹:“又是来投亲的,唉。”

  身边的人也叹:“还不知亲戚收不收呢,万一大门一关说不认识,他们也没办法。”

  黄医投亲投惯了,在城里溜达一圈后,就找个茶摊靠墙席地一座,抱着小童开始发愁。小童也是做惯了的,抹着黄医的脸说:“爷爷,你别难过,叔爷爷可能是不在家。”

  旁边都是闲汉,看这老的老,小的小,旁边还有两个说不出是什么的人,就买了一碗茶过来搭话,把茶给小童喝,小童垂涎的咽了口口水,还是先把碗给黄医,“爷爷先喝。”

  “乖,真孝顺。”闲汉摸摸小童的脑袋,问他:“这两人也是你家里的?”

  小童“胆怯”的搂住黄医的脖子,说:“是爹爹和哥哥。”

  香奴和蟠儿虽然头发焦枯,身上的颜色也不大对,看着像有病的,但长得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一双眼睛,一抬头,黑白分明,湛然有神。黄医再有办法,也束手无策,只好教这两个一到人多的地方就别抬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装傻子最好了。

  两人也装习惯了,一进城就成了傻子。

  黄医浊泪满腮,把小童放下,把碗给他,推了他一把:“去给你爹爹和哥哥喝两口。”

  小童天真无邪的去“哄”他爹和他哥喝水,黄医对着闲汉痛说家史。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生了个傻儿子,给傻儿子娶了个傻媳妇,傻媳妇给他生了三个孙子,前两个都是傻的,就最后一个小的不傻。然后傻儿子和傻媳妇被人抓丁了,黄医带着三个孙子连夜逃出来,辗转多地,到樊城来投亲。

  至于为什么其中一个孙子变成了爹,“刚逃出来时,我骗他们爹爹娘娘在后头就跟上来了,我这小孙子就趴在我背上对着后面喊爹爹,喊久了,那两个大的就有一个自认是爹了,小孙子一喊,就有一个上来指着自己说爹在这。”

  小童在背地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端着碗对香奴和蟠儿:“爹,来喝。”

  香奴脾气软弱,看小童生气就不敢认这声,蟠儿笑盈盈的接过碗,把小童抱到怀里,喂他喝水,小童喝了两口,甜甜的对蟠儿喊起了爹。

  闲汉问黄医会点什么手艺?黄医说哪会什么手艺?就会种地。小童就抢话:“爷爷还会变小牛!”

  闲汉听懂了,忙问黄医可是会给畜生接生?黄医忙道,“乡下把式,不算什么,我们那里养头牛不容易,我也就接过两回。”他沮丧道,“你们城里不养牛种地,我这本事也没什么用……”

  闲汉笑道:“怎么会呢?老翁是不知道,城里不兴养牛种地,养牛都是拉车的。老翁若是信得过某,某就替你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家的牛要生小牛的。”

  黄医忙道:“若是公母不配,也可以,这个我也行!”

  闲汉大喜,“老翁还有这门手艺,何愁吃不上饭?”

  等黄医帮两头牛一匹马两条狗配过以后,俨然成了“神医”,都说经他这么一调理,十四岁的马都能配上!

  虽然几人还是住在墙根底下,但已经能每餐买些饭吃了。

  黄医道,“该租个房子了,不然真客人该不来了。”

  这什么意思?香奴不解,蟠儿却懂了,更加佩服黄医,这么长时间了,他就没见过黄医有不会的,到一个新地方,就改头换面。怪不得蒋家找了他那么多年都没找着。

  等黄医租了新房,很快就有人慕名而来,当然不是给牛马配种,而是给男人治脐下三寸。有雄风不振的,有人老心不老的,听说这里有个治畜生很厉害的医生,都来了。

  黄医被这种人求医,一般有三种面孔。

  第一种:

  黄医一脸惊讶:“这怎么能行呢?不行不行。”再三推辞后,再却之不过卖给他一点点,再三叮嘱:“这可不能多吃!”

  等收了钱回来,小童鄙视道:“我混了二斤面进去,他就是当饭吃都不会有事。”

  黄医挑眉,“说是要这么说的,你见哪个病人乖乖听医生的话了?”

  第二种:

  黄医一脸深沉:“家上祖传的药,但是祖宗说这药害人,万万不可流传出去!”再三拒绝后,气愤恼怒的扔出去,“去吧!日后休要再登我的门!”

  送走客人,小童说:“这人要是跟那人换着吃药不该露馅了吗?”

  黄医教他,“这回添的是黑豆粉麻籽粉,吃不出来的,他要是真尝过这个味,我才要佩服他!”

  第三种脸:

  黄医和颜悦色的说:“不要心急,你这不算严重,不过是心里过不去罢了。我给你调一味药,吃一吃就好了。”

  送走这个病人,小童兴奋的说:“这个是真的?!”不是那种没事拿药当大补丸吃的傻子了,是个真有病的!

  黄医撸袖子说:“看我给他调一味好药!保管吃下去一柱擎天!”

  他转头去拿药,再回来就见蟠儿站在一旁,他愣道:“你想学这个药?”

  蟠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轻轻点头。

  “学就学吧。”黄医也不藏私,拿了各种药给他讲,教他怎么调配。小童进来听了一回掉头就跑,蟠儿不解,黄医笑道:“以前想教他,结果他不爱学,后来就怕了。”

  小童站在门外说:“那会儿学不会连饭都不让吃觉都不让睡,傻子才学!”

  黄医等小童跑了才叹,“这傻孩子,到时我没了,他什么都不会可怎么办?”

  蟠儿轻声道:“若您信得过我,我绝不会让他没饭吃。”

  黄医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我怎么会信不过你?”要不是觉得这个孩子是个难得的好人,他也不会为他花这么多功夫。

  很快药调好了,他拿给蟠儿看,“怎么样?”

  这药黄不黄灰不灰,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苦味来。

  蟠儿捧着药看看,拿去在面缸里滚得雪白再捧出来,顿时显得气势不凡。

  小童进来一看就赞:“这才像话嘛!”

  黄医叹气:“这什么歪门斜道?吃药还要管这药长得好不好看?”

  等过两日,那人再来,见了这一匣子雪白雪白的丸药,如获至宝,留下重金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黄医连一句话都不必多说,那人已经把他想像成不世出的神医了,眼中泪光闪闪,几乎要把他当成再世父母。

  黄医哭笑不得。

  过了几日,黄医突然见蟠儿也制出了一匣药,跟那个是一样的配方,但比他那个要小三分之一,滚得溜溜圆,也一样是雪白雪白的,上面竟然还洒了金粉,仔细一闻,还有花香。他还特意弄了个漂亮的雕金镶铜的木匣子装着,里面还衬上了丝绢轻罗。而且,一个五寸见方的匣子,就放了三粒。

  黄医大惊:“你这是要去骗谁啊?!”

  蟠儿笑道,“既到樊城,总要去见一见旧主。探望一二。”他现在对乐城对公主一无所知,听说蒋彪刚从乐城回来,拿这个药当敲门砖,探一探消息。

  黄医目瞪口呆,半天才叹:“……你胆大包天啊。”

  他到此时才相信,蟠儿是真不拿自己当蒋家人看了——瞧这样子,就是冲着旧主去骗的,换句话说,不是蒋彪,他还骗不成呢,就是这么知根知底,才能想出这种骗法来。

第155章 药

  樊城蒋府的人大多都是以前侍候蒋盛的,蒋彪来了以后也没换人,就这么用了下来。这些旧人都不怎么了解蒋彪,但侍候下来却都觉得蒋彪比蒋盛好。

  蒋盛小小年纪就在樊城落脚,靠人品才华收服众人有些不切实际,他靠的就是重刑重罚来压服众人。一换成蒋彪,不客气的说,蒋府上下的人顿时就觉得这日子好过多了。

  而且,蒋彪还不介意他们都是服侍过蒋盛的人,道都是蒋家的人,他和蒋盛是至亲兄弟,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等蒋盛的死讯传来,他还特意把郑氏的尸骨起出来给送到乐城去,不管别人怎么看蒋彪,郑家倒是感激不尽。以前他们只有一个蒋氏的女婿,现在有了两个,这关系可是够亲密了。

  蟠儿算是极为了解蒋彪的,但是他不了解蒋盛,所以第一次上门就被赶出来了,但礼物倒是留下了。

  “这是什么东西?”蒋彪进来就看到桌上摆着个很合他心意的木匣子,丛伯跟进来看到说:“有人来送礼。”

  “人呢?”

  “被赶走了。”

  蒋彪叹气,“把今天守门的拖去打一顿,大哥到底是怎么教他们的?”

  他坐下打开匣子,见里面轻纱拢着三颗粉白的香丸,小巧玲珑的,托起一个细看,上面还洒了金粉,对着光看还闪着金光。他笑道,“小东西挺有意思!”

  蒋盛喜欢的都是极尽奢华的玩意,而且他喜欢大物件,越大越好。所以他自从住进来后就看哪都不顺心。

  丛伯拿起一颗,捏破,见里面散发着药香,出去喊:“给我牵只公羊来。”

  一会儿羊牵来了,他捏着羊的下巴把药给塞羊嘴里了,再过一会儿,就听这羊呼呼喘粗气,又跺蹄子又对着墙和树撞,看到人来更是兴奋的想往上蹦,把侍女给吓了一跳,捧着的茶险些摔倒。

  丛伯一脚把羊踢开,扶起侍女。蒋彪站在门前看羊看得哈哈直乐,“原来是这么个玩意!”

  他拿着这香丸想了想,放下道:“如果人再来,请进来见见。”

  丛伯答应下来,跟禹叔商量了一下,两人就你一天我一天的盯着这大门。不管这个送药来的人是有意为之还是误打误撞,总之,他让蒋彪感兴趣了。

  但等来等去,这人送过一回药,不知是不是被门上的人给打得太重了,还是吓破了胆子,就不肯再来了。

  匣中的香丸渐渐失了香气,蒋彪舍不得,就吃了一丸。

  丛伯过来找他,就听到他在屋里的动静,只能站在门外等。等里面动静没了,他才进去,看蒋彪难得畅快的坐在榻上,胸怀大畅,两眼闪闪发光,一见他就说:“让你找的师傅找好了吗?”

  丛伯点头。

  “快些做出来,给公主送去。”蒋彪叹气,“不知公主会不会用?”

  蟠儿半个月后才又去蒋府门口转了一圈,发现门前的守卫已经换人了,立刻就走。回去对黄医说:“蒋公子大概才收服那府里的人不久,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习惯。”

  黄医:“你去一回被打一回,再去?”

  蟠儿摇头,“正因为府里的人都不认识我,我才敢去一回,再去只怕就会被人认出来了。”他没有再去蒋家,而是去了郑家。打听出蒋彪并不怎么喜欢郑氏,已经又向郑家求娶郑氏之妹了。

  姐妹同夫也是一段佳话,郑家倒是很乐意。

  蟠儿在街上走了几遍,寻到一个木匠,请他做一套小玩意。

  木匠问他:“公子想要什么?”

  蟠儿道:“盒儿、瓶儿、罐儿,你能做得多小?”

  木匠挠头,“若说小是能做,可上面要还要雕花刻字就难了。”

  蟠儿摇头:“别的不用刻,打磨光滑,做得圆润可爱就行了。”

  黄医就见他又弄了一批药,发愁道:“你这样让他吃,早晚吃死他。”

  蟠儿笑道:“蒋公子龙马精神,命硬着呢。”

  这一批药做得更精致些,全都黄豆大小,他取绿豆、红豆、黄豆磨粉,滚出一堆各色的药丸子,再添上白色的,粉白、粉红、粉黄、粉绿,堆在一起不像药,倒像是什么珍馐。

  他再洒上香粉和金粉,用个匣子装着,里面全是小盒小瓶小罐,然后送到蒋家去了。

  门前守卫这次聪明了,请他留了姓名,蟠儿这段时间跟着黄医走南闯北,见过的市面多了,随口就编出个一听就是纯熟的骗子准备的开场白,云山雾罩一通胡吹后,说出来意:他做得一手好药,愿送给蒋盛蒋太守。

  守卫听他说故事说得热闹,特意指点他,“我们这里虽然是蒋太守家,却不是原来的主人了,乃是原主人之弟。”

  蟠儿装成不知道的样子,连忙打听,还掏药塞给守卫,还从怀里掏出一盒药给守卫,悄悄跟他说这就是他做来送给太守的,好东西!

  守卫收了钱和药,他打听什么也肯说。比如太守不太喜欢他们夫人,夫人就天天在屋里哭,夫人的侍女天天去找太守,太守都不太搭理。他还神秘兮兮的悄悄告诉蟠儿,想讨好他们太守,就去寻一些机灵可爱的孩子。这种话他给不少商人说过了,丛伯还夸他会办事。

  蟠儿如获至宝,迷汤把这几个守卫都给灌得不喝酒都晕头转向,他一边道谢,一边豪爽的让人去街上买来酒肉,真酒真肉一来,守卫说得就更多了。

  一个笑道:“我听说太守在乐城迷上了一个公主。”

  蟠儿手上一抖,心瞬间缩紧了!

  另一个也笑了,小声说:“我看,太守就这毛病……”

  几人嘻笑一阵就抛在脑后。蟠儿心神不定,手一歪把酒洒在自己身上,连忙说酒污了衣服,不敢见太守,匆匆告辞了。

  黄医见蟠儿进来的脚步就很沉重,再抬头一看,喝!这是哪里来的阎王?

  蟠儿黑着脸走进去,小童本来在屋里和香奴一起磨药,看到他还想说话,再一看他的脸色,瞬间从屋里躲出来,跑到黄医身边,吓道:“他这是怎么了?”

  黄医也茫然,“不知道啊。”

  屋里,香奴看到蟠儿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小声问:“是不是被发现了?”

  蟠儿摇头,沉默片刻说,“我再出去一回。”

  他旋进旋出,黄医和小童都不敢拦,见香奴出来问他,他也不知道。

  黄医深思道:“可能是打听出来了什么坏消息……”

  丛伯手中提着一个木盒往回走,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跟上来,他不动声色转到旁边小巷子里,那人果然跟进来了,他从怀中掏出短匕,突然听到身后那人喊了一声:“丛伯。”

  丛伯转头,一看果然是蟠儿!再看他形容,更是惊疑不定。

  “丛伯。”蟠儿轻唤,“是我。”

  “我该叫你眫儿,还是蟠儿?”丛伯问。

  蟠儿顿时怒发冲冠,“他果然见过公主了?!”

  他本来只是想从蒋家下人嘴里挖些消息出来,却万万没想到蒋彪竟然对公主起了邪念!

  丛伯看蟠儿这样,竟然觉得新奇,他笑了两声:“这样的你,我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