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儿气得还是呼呼的,他对着丛伯拱拱手就要走,丛伯拦住他问:“我有事要问你。”

  蟠儿回头,看到丛伯手里的短匕,坦然站在丛伯面前,“丛伯问吧,我绝不会说一句假话。”

  “蒋盛是谁杀的?”丛伯问。

  “我。”蟠儿答。

  “夫人也是你杀的?”丛伯挑眉。

  “不是。”蟠儿摇头。

  丛伯点点头,收起匕首,“别在这里待了,他看到你也会杀了你的。”没遇上就算了,遇上了,蒋彪无论如何都要替蒋盛报仇的。

  蟠儿摇头,“我本来打算走,可我现在不能走了。”他了解蒋彪。

  丛伯瞪大眼,“你还想杀了你的旧主不成?”说着,他又把短匕拿了出来。

  蟠儿再摇头:“有丛伯和禹叔在,我杀不了蒋公子。”他顿了一下,“但我可以打消他对公主的念头,阻止他靠近公主。”

  蒋彪既然起了念头,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得逞一回。他在公主身边,反倒很难靠近蒋彪,因为公主能做的就很少。

  但他在这里,隐在暗处,能下手的办法反而会很多。

  丛伯张张嘴,犹豫了一下,点头说:“这样也好。那毕竟是公主。”一般百姓家的孩子,买来了任他怎么玩都行,可他胆大包天想碰公主,就连他都觉得太过份了。只是劝也劝不住,只能由着他。

  蟠儿走了,丛伯看着这个孩子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丛伯回到蒋家,看蒋彪面前又摆着一个匣子,里面的小盒子全都拿了出来,竟然是大盒套小盒,最里面是六个摆成花型的圆盒,打开一看,是六盒小药丸。

  蒋彪正在喜盈盈的拿着小药丸闻香,看他进来还说:“香味都不一样!”

  丛伯看了眼盒子,猜到这是蟠儿送的,说了句:“旧人所赠,当然更合心意。”

  “旧人?”蒋彪怔了一下,“是谁?”

  丛伯摇头,“知道了,你会不吃?”

  “你先说是谁。”

  “眫儿。”丛伯道,说完就见蒋彪刚升起的警觉就烟消云散了。

  “原来是他。”蒋彪笑道,还赞了一声:“我就说这药丸子怎么做得这么合心合意。”他看丛伯,“你杀了他?”

  丛伯摇头。蒋彪笑,“我就知道,你对他会心软。”

  丛伯皱眉说:“那你还吃?”

  蒋彪坦然道:“我曾亏待过他吗?眫儿他恨我吗?”他说完自己就摇了摇头,“眫儿不恨我,他也不会害我。那我又何必紧张呢?”他看着药说,“虽然他送这药肯定不是报答我,但我猜,他对我也不会有恶意。”

  丛伯心道,错了,送药之前,他对你是没恶意,但现在知道了你对公主的邪念,他就巴不得能毒死你了。

  第二日,蒋彪想吃那药,却找不到,问丛伯,丛伯平静道:“昨天我倒水,洒了一壶水上去,都泡坏了,我就给扔了。”

  蒋彪可惜得不得了,“就是我不吃,摆着看也很好啊,等香气散了再扔嘛!”

  丛伯理都不理他,蒋彪对禹叔抱怨,禹叔好心的说:“您要想吃,我去给您拾回来。”说罢真去拾回来了,小药丸被水泡过后,外面的粉皮都融了,露出黄灰的里馅,混在一起,散发出苦臭的味道。

  蒋彪一看就恶心坏了,摆手说:“快拿走扔了!”

第156章 种

  夏天的乐城有点懒洋洋的。

  城门口的守卫坐在城墙的阴影里,靠着城墙昏昏欲睡。一个小乞丐蹲在城门口,一眼看到一只肥羊,赶紧跑过去把守卫喊起来。

  守卫晕乎乎的站起来,指着乔银喊:“站住!”

  话说这些小乞丐的眼神就是利,谁有钱谁没钱一眼就能看出来!

  守卫走近后上下打量乔银,在他藏在袖中的右手上看了看,一手扶刀站稳:“哪的人?到乐城干什么事?”

  自从断了手以后,这种事已经很常见了。普通百姓都把他当成大恶人,官差把他当成罪人,进城出城,歇脚住宿,都要被一再盘查。这回他去一趟郑国,途中几次歇宿都因为遇上大商队,商队中的人看到他就很警惕,他不敢停留,商队的人怕他是强人,他怕商队的人半夜把他给砍了。

  乔银规规矩矩的说:“我是鲁人,家不在乐城,常在各地经商,这是刚从郑国回来。”

  一般走远道的商人身上都没太多钱,去的时候带一堆货,回来也是一堆货。守卫看他就拉着一匹瘦马,连辆车都没有就知道他不是大商,顿时就有些嫌弃,“郑国?郑国好啊,听说那边仙人特别多!你见过仙人没?”

  乔银知道守卫这是闲得,拿他开心,也很配合,走到墙根底下的阴凉处,说了一通郑国仙人的各种故事传说,这才把守卫给哄开心了,交了城门税进了城。

  乔家就他一个人,他的养父早就死了,亲生父母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他也从来没想去找。关上房门,他先把灶膛给清干净,塞上柴,点火烧水,然后给马倒上清水、草料。这马跟着他也吃苦了,他拿毛刷子把马身上沾的泥啊灰啊给扫一扫,等他收拾好马,水也烧开了,他进屋吃饭。

  吃完用剩水添些井水,洗了个澡,把头发给洗干净,修一修胡子和眉毛。

  一切准备好了,他就在家里等着。

  那个人说,等他回来,会人有接他进宫。

  入夜,有人敲门了。

  乔银赶了一路本来应该很累,但他却睡不着,就像有一根弦紧紧绷着,要等到他把这件事办成了,才能松下来。

  门一响,他就跳起来,轻手轻脚的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姜奔,姜奔认了他两眼,再去看他的手。

  乔银这时故意把手露出来。

  看到断手,姜奔知道自己没认错人,冲乔银点头:“走吧。”

  乔银回去,挟了一个箱子出来,鬼鬼祟祟的跟在姜奔身后,走役者通过的小门进了莲花台。

  月明星稀,远处的摘星宫头上宝顶闪着光,明明灭灭。

  乔银看到摘星楼就躲到姜奔的另一侧,一眼都不敢往那边看。姜奔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他要做的只是把这个人带给大王就行。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怜奴没告诉他,姜奔也没打听。他和怜奴虽然不和,但他们都是大王的左膀右臂,都是替大王效劳,对大王尽忠。

  乔银藏在他的阴影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箱子。

  “有人来了?”姜元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

  金潞宫里,侍人和宫女们都回去休息了。殿内只留了几只小火炬,姜元身前放着一盏油灯,他手中拿着一卷竹简,身旁还有一担,这都是龚香和冯瑄留给他看的。

  他把竹简放回去,看了眼怜奴。

  怜奴点头:“应该是二兄。今天二兄去看乔庶,发现他已经回来了。”

  姜元好奇道:“难不成,他还真拿到了奇云山人的东西?”

  怜奴笑道:“商人们都自有门路。”他道,“比如公主,商人们想见公主就一点都不难。想必那山人也是一样。”

  姜元点点头,有些激动,也有些近之生怯的恐慌。万一这人带来的东西不像他想的那么好呢?虽然他也说不清仙人该有什么样的神通,但冰糖——玉蜜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如果这人带来的东西还比不上冰糖,他就难免失望。

  “大王。”乔银跪在姜元榻前,怀里仍然紧紧抱着木箱,“小人终于不负所托!带来了一件宝物!”

  “什么宝物?”姜元好奇道。

  乔银摇头,“小人也不知是什么宝物,只知道这是山人送给郑王之物。”

  奇云山人每隔几个月就会送给郑王一些礼物,这些礼物都是山人自己制造的,每到这时,山人就不再见客,山庄的大门也会紧闭。所以每当看到山人大门紧闭,就知道山人又在造物了。

  “但到底是什么,在郑国也没有人知道。就连郑王后,还有侍候郑王的侍人都不得而知。”乔银说。

  他说他就是到了以后看到山人紧闭大门,猜到山人正在给郑王做礼物,就特意多等了一些时间再去找山人“赔罪”。

  山人听他坦白之后,果然原谅了他,也允许他继续出入山庄。

  姜元叹道:“山人果然宽宏大量。”他问,“是不是玉蜜?”

  乔银摇头,“不是玉蜜,也不是仙酿。”他放下怀中的小箱子,轻轻推到姜元面前,“玉蜜和仙酿,郑王偶尔也会赐给臣子,但这件东西,郑王从未示人。”他放轻声音,几如耳语:“据传,这是助郑王成仙之物。”

  箱子很不起眼,就是个普通的旧木箱,看起来脏污不堪。

  乔银道:“还请大王恕罪,小人盗得此物后,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不得不将宝物装在此箱中。”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个油布包,再打开,竟然是一个漆匣。

  漆匣合捧大小,上用彩漆描绘着飞天仙女,她们挥舞着彩带,手执宝花、宝芝等物,围绕着一颗明珠。

  姜元拿出漆匣,打开,里面是一颗鸽蛋大小的明珠,他托在手里才发现它要沉一些,他捧到鼻间一闻,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充盈在鼻间。

  “这是什么呢?”他问乔银,“山人赠给郑王此物,每次只有一颗?”

  乔银摇头,“不止,是小人只敢拿一颗。那箱中这样的匣子有很多。”

  姜元捧着此珠在手间打量,凑近灯光,发现此物果然会闪光,不过仔细看,倒像是有发光的东西被混在里面。他忍不住又拿到鼻间闻了一下,这回闻到了一股药味。

  “莫非此物是……”他轻轻喃道。

  挥退乔银、怜奴后,殿中只剩下姜元自己了。他躺在床上,左右翻转仍无法入眠。最后还是翻身起来,拿起放在枕边的漆匣,打开,看那匣中明珠。

  看了一阵后,他拿出明珠,从枕下掏出一柄短匕,轻轻的在明珠上划了一下,果然,刀刃切过,明珠是软的!他用力切下,明珠被切成两半,药味更明显的散发出来。

  明珠是多层的,最外一层是白色的硬壳,中间是褐色的,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在明珠的芯里,有一颗黑色的小丸,它的味道是最刺鼻的。

  但,姜元怀疑,中间这黑色的一小丸,才是最珍贵的。

  果然是仙丹!

  他咽了口唾沫,抖着手拿起一半,慢慢放进嘴里——

  第二天早晨,龚香和冯瑄来到金潞宫,惊讶的看到大王不但早就起了,还神采奕奕!最重要的是,摆在大王坐旁的那一担竹简,竟然已经有大半被看完了!

  龚香和冯瑄面面相觑,抬步上前见过大王。

  姜元又看完一卷,放在一旁,笑道:“玉郎,四海,今天你们可是晚了!”

  龚香迎着刺目的晨光看了一眼,对姜元拱手笑道:“大王说晚,肯定是我们晚了。”

  冯瑄的目光仍流连在那被姜元看完的一半竹简上,道:“大王,这些都是看完的吗?那郭镇的事,大王觉得怎么处置为好?”

  普通的国事,他和龚香都可以处理,但如果涉及到一城或一镇之守的事,或牵扯到当地的望族大户,就必须要由姜元来发话了。

  姜元点头道,“的确,这件事不能再拖了,郭槐既死,前过不纠,但他的子孙后代,也不适合再担任郭镇持守之责。”

  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看了。

  这下连龚香都忍不住对姜元再三打量,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姜元欣喜不已!服下那一半仙丹后,他整整两夜未眠都不觉得疲惫!就像他浑身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对怜奴道:“速速把乔银再请来!”

  乔银不出预料的再次走进了金潞宫。到这时,他才更加信服奇云山人。正如山人所说的,只要有人尝过那个药丸,就永远也舍不下它!

  “乔银,孤欲见山人,不知可否?”姜元直言道。

  乔银摇头,“大王,山人与郑王有约,在郑王成仙前,他是不会离开郑王的。”

  姜元不忿道,“他是大王,孤也是大王,难道山人只渡他成仙?”

  乔银忙道,“是小人说错话了,大王息怒。山人博爱广大,对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看成是一样的。他绝不会怠慢大王。只是,据说山人之前与郑王有旧,这才特意来渡他成仙。”

  姜元自从用过那个仙丹后,就想把这个山人从郑王那里给抢过来。

  他道:“不论郑王如何待山人,孤都愿意对山人更恭敬!”

  乔银道:“大王休急,不如,小人再回去见一见山人。山人若是知道大王对他如此向往,必不会辜负大王的深情厚爱!”

  姜元忙道:“那你速去速回!”他这次怕乔银一去不回,命姜奔跟乔银一起去!

  姜奔出宫前,去了趟摘星宫。

  姜姬听说他要出远门,还是去郑国,就让人拿了一件皮裘过来,“这个你带上,万一路上天气变了,也不会生病。”

  这件皮裘是早就做出来的,也确实是给姜奔做的。只是做出来后就发生了很多事,也就一直没给他。再不给,他长个子后就更不能穿了。

  姜奔听怜奴的劝告,常来摘星楼,自觉公主待他也不比姜武差了,他接过皮裘,忍不住说:“也不知大王为何那么看重那个商人,他还少了一只手,说不定做过坏事!”

  听到那商人少了一只手,姜姬就猜到是谁了。搞了这么久,没想到姜元已经把他给抓到手里了。

  “那你就要看好他,免得他骗父王。”她笑道。

  “你说的对,我一定会好好盯着他的。”姜奔点头。

  “你说他收了父王的钱,那最好一步不离的跟着他,万一他跑了,父王一定会很失望的。”她担忧的说。

  “有道理!”姜奔捶了下拳头,“如果他敢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等你们回来后,如果父王想知道他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问了你,你要是说不出来就糟了。”她握住姜奔的手,轻声说:“但你要是都能学出来,父王一定会更看重你的。”

  姜奔心中一动。现在都是怜奴说,他做。如果这件事他做好了,他一定会变得比怜奴更重要。他一定要让大王更信任他才行。

  自从姜奔带着乔银走后,姜元就神不守舍。那半颗仙丹被他珍藏在漆匣中,为了怕药味跑了,他连看都不敢多看,时刻藏在怀中。

  不多时就被宫里的人知道,大王有一个珍藏的漆匣。但不知怎么回事,宫里的流言说那个漆匣是玉腕夫人的,说大王是想念王腕夫人,才把她的东西随身带着。

  虽然玉腕夫人还活着,可是听说她的脸都烧毁了,变得像鬼一样。她不肯再见大王,大王也只能默默思念她。

  承华宫里,蒋后听完侍女伏在她耳边的话后,默默握紧了拳头。

  侍女担忧道:“茉娘日日在宫中跳舞,大王却看都不看一眼……”难道大王真的视茉娘如无物,一心只爱那个脸都烧坏了的冯半子?

  蒋后坐了一会儿,起身到茉娘的宫室来。

  茉娘正在练舞。因为大王一直没来看她跳舞,她练得更努力了。

  蒋后站在窗前看殿中飞舞旋转的茉娘,这样的美丽,连她这样的女子都难免动心,大王真是铁石心肠?

  摘星楼里,姜礼小声说:“公主,现在宫里的人都这么说了。”

  姜姬笑着把盘子里的西瓜塞到他嘴里,“这样很好。”

  姜礼不解道:“可是,这样有什么用呢?”

  姜姬看向承华宫的空庭处,今天蒋茉娘不在,只有一些宫女在唱歌跳舞。

  “冯氏双姝已经离开了,如果王后到现在还不想邀宠于大王,那她进宫来干什么呢?”换句话说,蒋后现在该着急了。

  这样的流言一直到姜奔和乔银回来后,仍然在宫中流传。其中更因为蒋夫人日日在金潞宫前跳舞,那样的舞姿已经令整个宫的人都倾倒了,却得不来大王的一顾。

  这不正是说明大王仍在思念玉腕夫人吗?

  宫外的人也渐渐知道了,虽然他们没有见过玉腕夫人到底有多美,但冯氏玉郎不是近在眼前?纷纷对着他开始想像玉腕夫人的花颜玉容。

  更有不少诗歌流传出来,前半截唱冯瑄,英姿美仪,令人心折,后半截无不一开始唱玉腕夫人,冯氏珍藏的一颗明珠,落到宫中,深受大王宠爱,片刻不离,结果因为大王过于宠爱,终于令蒋后开始嫉妒,引来天火烧毁了照明宫,玉腕夫人虽然逃了一条性命,却毁了如花容颜,从此不敢再见大王。大王怜惜美人,不愿勉强,只能对着月亮怀念往日恩爱。

  乔银回来后,不但带回了更多的仙丹,还带回了奇云山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