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我不管!”

  阿悟又不懂了,不是已经接受了现状了吗?还很开心!怎么对合陵龚家生气了?人家又没招惹你!

  龚香退避,蟠儿把季平领进来了。

  季平进门就看到公主了,她身边放着两担书简,面前的书案上正摊开着一卷,显然公主正在读。

  看到他进来,公主没有起身,也不走避,更没有让人把帷幕放下来。

  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他竟真的从公主的眼中看到了女人的赞叹!

  他曾被无数个女人这样看过,但他被摘星公主这样看时,升起的自豪不亚于在赵王身边被赵王的宠姬侧目。

  “季使请坐。”姜姬笑道。

  “多谢公主。”季平坐下来。

  这是一个很有风度的男人。

  他个头不高,容貌也很普通,但他的气质很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但这种气质不像是后天训练出来的,是天生的。

  她见过很多商人。有的商人就有一种文人的气质,但这种气质是训练出来的,你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温和与大方是刻意的,是为了引起你的好感,让你喜欢他,相信他不会骗人。

  在一些公卿身上也有类似的痕迹。人人都希望自己是讨人喜欢的,他们都会显得温柔和善,但和善也分很多种,是保险公司推销员的和善还是乐于助人的和善,这其中的差别可大得很。

  他年约四旬,方脸,留着山羊胡,面色微黑,却不让人觉得脏,反而有种健康感。

  他看人时双目直视,眼尾有一些皱纹,这让他看起来像是时刻带着笑意。

  他很讨人喜欢。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喜欢他的。

  季平也在打量公主。

  公主比他想像的更成熟,也更放肆。

  她的年纪应当不大,从举止看,小时候应该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她并不以此为耻,相反,她相当自然,仿佛她就是规则,她的一切都是对的。

  她的容貌只能算普通,目光是她最放肆的地方,她看人是不假掩饰的。

  但谁都不能否认她的吸引力。她安于权势,并在恣意的享受着权势。进来这座宫殿的人谁能抵挡权势的魅力?

  特别是公主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对另一个男人表达出了欣赏的讯息。

  季平也不能例外。他发现公主比赵王身侧的宠姬更吸引他。

  他的背热了起来。

  “季使前来是为了辞行吗?”姜姬问。

  季平笑了,摇头:“公主盼着我早日回赵吗?”

  姜姬眼睛一眨,眨出一片秋波。

  季平来之前设想过很多,但见到公主后,他发现还是直接点更好。

  他道:“赵王老迈,可他却不服老。他就像郑国先王,对已经长大的公子视而不见,奢望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说到这里,季平难掩伤心的叹了一声,“赵国危矣。”

  他看了眼姜姬,发现她在听,此时她看起来不像女人了,像个猎手,在评估他的份量,以及赵国的份量。

  “我季家在赵国多年,一直平平无奇。直到赵王将我拔擢到御史台,自那以后,已经有三十年了。”说到以前那段君臣相得的时光,季平露出了一丝怀念。

  “但现在的赵王已经不是以前的赵王了。”季平道,“我不想看到赵王老迈,不想看着他一错再错,更不愿意背叛他。”他伏下身去,“求公主容我留在鲁国。”

  他是来自荐的。

  姜姬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季平是来干这个的。

  他先是说是赵王让他当官,有知遇之恩,然后就说赵王现在老糊涂了,我不想听老糊涂的话,因为我看不下去他将要做的糊涂事,我不回赵了,就留在鲁国,什么时候赵国没事了我再回去。

  “这种事很常见吗?”她总觉得自己的三观又被刷新了一次。这难道不是一个讲究生是大王的人,死是大王的鬼的时代吗?何况又是有恩的大王。能这么痛快的改换门庭吗?这么坦然。

  龚香告诉她,这虽然不太常见,但也绝不出奇。

  “公主或许不知道,朝午王事败时逃出乐城的赵家,已经投到了郑王手下为官了。”他笑着说。

  赵?

  “八姓之一,赵肃。”姜姬想起来了,朝午王的王后,赵阿蛮的叔叔。

  “赵肃已经死了,现在赵家是赵荟当家。”龚香道,“他带着全家去投郑,郑王也是很痛快的把他们都收下来了。对了,当时还不是郑王。”

  这可真是……

  “公主,要收下季平吗?”龚香问。

  “为什么不呢?”她说,“他就算再没用,当个门面招牌还是够的。”

  季平走马上任了,他也没料到只去一次,第二天就有侍人来敲门请他去当官了。摘星公主做决定可真快。

  ……会不会是公主真的看中他了?

  想到这里,他难免有一丝小自得。

  公主给他找的活也很简单:出使。鲁国这次的王位轮换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正常,她有必要把官方版本传遍诸国。这个用商人就不行了,她必须送个使者出去,各国走一圈,解释一遍。

  出使的人需要两个要点,第一,身份,不能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人;第二,要有经验,足够保命的经验。

  特别是在鲁国现在有点弱的时候,出使的人很容易就回不来了。她正愁没人用,季平就来了。

  季平身上还有一层赵使的身份,没有比他的命更硬的了。而且他的身份绝对够了,经验也很充足。

  姜姬让他去燕国,问候燕王,拜访太子。

  季平直接问:“可要去漆家?”

  只要关注燕国就不会不知道漆四。

  姜姬摇头,“不必,他还不是燕王。”

  季平就去了。

  姜姬对蟠儿说:“等他回来后再让他去魏,之后是晋,再之后是郑。”

  蟠儿点头,道:“有姜俭同行,公主可以放心。”

  她倒不盼着姜俭真能带回什么消息,他只要能跟着季平学上几手就行了。

第275章 野心

  姜元死了,姜姬是要“守孝”的,她用这个理由回绝了魏、赵两国的求婚,理论上,她应该要清心寡欲上一阵子。但感谢这个世界吧,礼教还远没有发展到后世那种连头头脚脚都给你定得死死的。确实有一些“乡贤”著书立说,但这些东西目前还没有一个皇帝推行天下,所以也只是乡贤用来自嗨,姜姬是不用搭理的。

  站在这里再看,就会知道那些看起来过于极端的东西其实是用来招揽名声的,用来让人注意到他。后世的人真的一句句照着做了才是真蠢,基本上写这个的人自己都不可能做到全部。

  她会突然发出这种感慨,是因为终于有人对她发声了。

  反对方终于出现了。

  姜姬不知该不该说一句“等你等得好心焦”。

  她毕竟是以女子之身篡权夺势,姜旦都当上大王了,身后还有个太子——大概正因为“遗命”把这两人安排得恰到好处,而她又如此荒唐,到现在都没人怀疑这份遗命是她伪造的。

  有大王、有太子,偏叫一个公主夺了权,对着国事指手划脚,立了一大堆的官,四下敛财,猖狂得令人发指!

  何况她还四下招揽党羽。等合陵龚獠一来,她更是如虎添翼!

  ——姜姬:我觉得那谁没那么厉害。

  这种事怎么能容许呢?天地难容啊。

  但不知是不是姜姬前期由蟠儿竖立的形象太成功,到现在都有人记得公主曾一言不合就砍了商人的手。对于她的“心胸”,那些反对者们实在没什么信心,就算想找姜旦撑腰也很难,大王到现在还是谁也不肯见。

  于是他们只好另辟蹊径,著书写文来……教育她。

  姜姬:……

  不知不觉间,周围突然冒出许多令人敬佩的女性故事,多数都是流传在各大世家的家族中的,有的主人公还活着,有的已经长埋地下。

  她们无一例外,都有弟弟,都是父母早逝。她们长姐如母,含辛茹苦把弟弟教养长大。

  后续结果大多都是弟弟也真心真意的奉养姐姐终老,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姜姬好奇的问听了这许多故事进宫来告诉她的蟠儿:“怎么是弟弟奉养?这些姐姐之后都没成亲吗?”

  蟠儿一五一十的把这些女性的身份都给背出来,她们多数都比弟弟大,差不多都在十岁左右,等弟弟成家后,她们也早就步入了中年——大概是二十五六岁。

  由于这个世界的人均寿命,男女的成亲最佳年龄多数都是十四五,三十多岁当奶奶是不成问题的。所以这些女性在养大弟弟后,当然都没办法再嫁人了。

  她们忠贞、坚强,始终如一的对待家人,终于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最好的一个被弟弟强求在死后可以葬在家族的墓地里。

  姜姬……哭笑不得。

  如果乐城人对她的反对一直维持在这个程度的话,她说不定会觉得他们很可爱。

  这也是因为这个世界是不崇武的。上面的梁帝到下面的诸侯,都不崇武,百姓也习惯了和平的生活,所以姜武的队伍没有足够的武器也能纵横鲁国。

  从另一方面,武力成了兽性的标志,要做人,首先就要屏除武力。

  只追求单人的技艺,而不是集体的强大。武,成了一种技巧,精致而美丽,成了武艺。

  但这跟武力的本质背道而驰。武力的追求就是最大的伤害性,本来就是屠杀,而不是艺术。

  ——她觉得这个世界的人都从思想上被阉割了。

  谁先发现这个,谁就能……

  龚香看到公主闭上眼睛,放在凭几上的手紧紧握成一个小拳头,她的胸口起伏不定,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生气?

  不,刚才姜长史说的时候,她还在笑呢。她觉得这些人的作为很可笑。

  他也觉得他们可笑,对着一只老虎说请他不要吃人了,老虎就不吃了吗?好歹拿把刀吓唬一下啊。不说有没有用,至少方法是对的。

  那是什么让公主突然反应不对了?

  “公主。”龚香轻声唤,“公主,如有不快,不妨直言,余等愿为公主效劳。”

  公主睁开眼,龚香的心激跳起来,公主的眼神……是兴奋!是难以言喻的极度兴奋!

  “公主……”他不自觉的把声音放得更轻。

  姜姬靠在凭几上,突然问:“我国有铜矿和铁矿,各有几处?”

  天外飞来一问,龚香一时还真反应不过来,命人搬来地图,指给公主看。

  “铜矿有两处,分别是金溪与金河。铁矿原有四处,但现在只剩下两处仍在开采,不过这四处都是一地的。”

  金溪与金河都是小城,因为此地产铜制钱,周围的村民要么被抓成了奴隶,要么就被赶走了。金溪、金河周围也没有大城,但附近的双河城却布有重兵。

  一城太守奇异的不是八姓中的任何一个。

  “此地原来是由大王的亲卫把守,从那时起就不是八姓了。”龚香感叹,从那时起,其实就说明八姓是不可能跟姜氏同享富贵的。不过现在八姓快没了,姜氏……也没了。

  他看了眼公主,到底是哪个林家呢?

  双河城太守名叫庄苑。

  “召他来乐城了吗?”姜姬问。

  龚香迟疑的摇头:“没有。公主,暂时不适合召庄太守前来。”

  庄家早就不听莲花台的了。从朝午王起,庄家就渐渐露出了不驯的姿态。可他们也没有起兵造反,给朝午王贡奉还格外丰厚,朝午王想用怀柔笼络庄家,也没有下重手,后来他当然就顾不上了。

  换成姜元,他根本就不知道双河城。

  不管是前期的蒋家还是龚香自己,包括冯瑄,都没有把这个城的事告诉姜元。

  一个小城,虽然拥有重兵,虽然事实上掌握了鲁国产铜和产钱的事,但只要不让大王知道,那它就只是一个小城。

  姜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拥兵多少?”她问。

  “五万。五十年前。”龚香的额头渐渐冒出了汗。这不是他的错,双河城是冰冻三尺。但他还是难免心虚。

  “那现在就是只多不少。”姜姬看蟠儿,不必多言,蟠儿就点点头,出去了。

  龚香知道公主有着非比寻常的手段,他不知道公主让姜长史去做什么。

  “公主,对双河城,只能智取,绝不能硬来。”他道。

  “我知道。”姜姬反倒对他安抚的笑了笑,“对了,双河城去年在大王继位后送来的礼物在哪里?多吗?”

  龚香命人把当时的竹简取过来,“不多,与别的城池相比,只是普通。”

  “以前呢?他们以前给姜元多少?”

  这个龚香也让人一并拿来了,前后一对照就看出来了,相差三倍有余。

  “这是小看我了。”姜姬笑了。

  龚香轻声说:“就是我,也何曾没有小看过公主?凡人大抵如此。”

  姜姬被恭维的很开心,又笑了一下。

  龚香觉得公主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变坏,此时轻松了点,主动提起了铁矿的事。

  铁矿的开采不太重要,因为除了制铁钱之外,生活中别的铁制品并不多,鲁国的农民一再减少,农具的需求也在逐步减少。而各城城库中库存的武器,这些年来由于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战争,所以基本上也是处在没人过问,没人关心的状态。

  铁矿附近的小城就叫铁城,人口不多,附近的百姓以前是靠开矿生存,后来大多都离开了此地,现在那里剩下的人就更少了,至于到底有多少人还在那里,没人关心。

  她曾经为了买一点生铁让商人跑到魏国去,结果鲁国境内就有荒废的铁矿无人关心。

  这让她既开心又不开心。

  开心的是这铁矿没有铜矿显眼,想拿到手应该不难。

  不开心是这些年铁矿有没有被人盗采,又盗采了多少,是谁拿走了其中的铁矿石,这些问题只怕就无人知晓了。

  乐城那些曾宣扬过美好女子故事的人都战战兢兢又期待的等着公主的反应,等来等去,等来大王的王令,由于大王想替先王修陵,所以要加税了。

  乐城人先是准备群情激奋,之后就被大王“铁面无私”的举动吓了一跳。

  因为大王先加的就是公主的商城的税,然后是姜大将军的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