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崽看到公主,感觉比之前更复杂了。以前他把自己当成公主的侍从,后来别人告诉他,他是公主的弟弟,鲁国的太子,他和公主一样是大王的孩子。

  大哥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但他还是觉得他和公主不一样。他和大哥他们是一家人,而大哥他们听公主的,他……

  也听公主的。

  丁善最近一直在悄悄对他说一些话,他听了很不舒服。

  他也悄悄告诉了大哥。因为他觉得丁善是公主派来的人,可他却在说公主的坏话。他不是好人。

  可他却不能告丁善的状,也不能说他不好,对吗?

  大哥告诉他,让他去问公主。

  “但我不想说他对我说的那些话,不想把话告诉公主。”直觉,他觉得不该让公主知道丁善都对他说过什么,有种奇异的危险感。

  大哥教他,“那你就对公主说……说你不喜欢他,想让他走。你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讲理,公主不会生气的。”

  姜姬听羊崽说他不想要丁善了。

  她笑了。

  羊崽看她笑有点不安,低着头,悄悄偷看她:“行吗?”

  “你是太子。”她说,“他是你的属官,你可以让他走,不必让任何人同意。”

  这话像一股轻风,吹过羊崽。

  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丁强看到侍人进来,看到他们礼貌的把丁善请了出去,一路送出了莲花台。

  他连忙去求公主饶了丁善,却在门前被姜礼拦住了。

  “还望大人援手。”丁强长揖到地。

  姜礼说:“你要去金潞宫求见公主吗?”

  丁强点头:“是。”

  姜礼摇头,“你该求的是太子。”这句话说完,丁强恍然大悟,转头就去见羊崽了。

  他以为他求过太子后,太子会去见公主,不料太子听完他的请求后却安慰他:“是孤送丁先生出去的,丁先生思念家乡亲人,孤只是怜惜先生而已。”

  这番话不是太子能说出来的。

  可太子对他说的时候并不慌张,也没有寻求站在旁边的姜礼等人的协助,他就是这么看着他,把话平静的说了出来。

  丁强第一次直视太子幼小的面容,第一次觉得他……不止是个小孩子。

  他是太子。

  或许不止是丁善一个人小看了太子,他以为他需要教导太子提防公主,他则忽视太子,认为他不需要注意。

  他们都错了。

第277章 改过

  到了夏末,各地的税金大多都好好的交上来了。

  姜姬发现这个世界敢反抗王令的人……可能真的很少。大王要钱,那就给钱,大王要美女,那就给美女。

  钱收到以后,怎么花成了一个问题。

  做为副相,龚獠“理应”对这笔钱做点计划什么的,比如能姜元修陵啊,比如给姜旦修陵啊,比如……

  反正不能放在那里不管不问。

  可他就是一点都没过问。那些税金送来之后是蟠儿带人去接的,他不管,事后放到哪里,他也不管,他就只照着蟠儿让人送来的数目入库。至于后面这些钱怎么花,他也不关心。

  还把关心这件事的人都给按下去了。

  死都要关心的都被他关起来了,理由也都找得很正当,天衣无缝。

  姜姬等着有人责问,等了一个月没等来。

  这个副相,比她想的还能干。

  龚香也很佩服,这个龚獠看着蠢,没想到还很灵活,知道什么事该他问,什么事不该他问。

  不愧是曾追求过公主好几年的。

  他以前小看他了。

  龚香有一点后悔,如果当时他更重视龚獠就不会错看公主了。

  不过,说不定这样更好。如果他当时对付公主,公主被逼之下还不知道会做什么。那时她力量不丰,拼死一博,鲁国说不定已经完了。

  又是一天过去了,龚獠挪着庞大的身躯从车里艰难的下来。夏末秋初,天气还是很炎热的。车中虽然有冰箱,但那点凉意对他没什么用。

  他刚走进龚家,管家就迎了上来。这是从小照顾他的人,也是龚*的从人。

  “黑叔。”龚獠亲热的叫道。

  黑叔原本是个猎户,生得高大魁梧。他住在合陵山下,家中世代都是附近山中的猎户。

  一日,他在打猎时看到龚*也带着人来打猎的队伍,就上前自荐了。

  龚*喜他高壮就留下了他,充当侍从。因为他没有名字姓氏,看他面黑就叫他阿黑。

  不想,阿黑却成了龚*之后身边最相信也最靠得住的人。

  他虽然武艺不精,却有一身蛮力,比武时一不留神就把人劈成两半,或者高举过头摔死了,问他为什么下杀手,他就说以前在山里跟老虎、狼打惯了,对着人没办法留手。

  力大破巧,却并不粗鲁,当猎人如果莽撞了就抓不到猎物了。

  如果说龚*一开始是因为他的武力而看重他,后面他就发现阿黑是个心里一根筋的人。

  他不会讨好人,对龚*的妻子、儿子都不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只认龚*。

  哪怕龚*这么看重龚獠,阿黑也没把龚獠当一回事。有一回龚*和龚獠坐的船翻了,阿黑扑上去就救龚*,还因为担心龚獠抓住龚*把他也给带沉下去,在水里就把龚獠给踹开了。

  龚*上岸来气得发疯,对着阿黑却骂都骂不出来,因为他知道阿黑为什么在水里踹他儿子!

  这么一个人,何等珍贵?

  龚*觉得龚獠到乐城来,带上阿黑他就能放心了。不管出了什么事,阿黑都能保护龚獠。

  他命阿黑跟龚獠过来,阿黑不愿意。他又求又骂又哭,终于说动阿黑了,两主仆还抱头哭了一场,龚獠也在旁边跟着哭,说对不起爹,我把黑叔带走了,我一定会好好对黑叔的。

  结果阿黑一路来都没给龚獠好脸色。

  阿黑上前扶起龚獠,天热,这对父子都是大胖子,不动坐着都是一身汗,何况还要天天出门呢?

  看龚獠的脸色就知道他只剩半条命了。

  别的侍从都没有阿黑力气大,他一架,龚獠就觉得身上的重量都不见了,脚下轻松得不得了。

  “还是黑叔好。”他忍不住道。爹那么多侍从,就黑叔能一下子抱起他爹。他一直觉得爹这么看重黑叔也有这个原因,有一回黑叔娶媳妇半年多没回来,三个侍从扶他爹才能扶起来,他爹只好连忙让人去把黑叔给请回来,还让他把媳妇也带回来了,给黑叔在家里盖了个房子,再也没让黑叔走过。

  阿黑不说话,脸色很坏。

  龚獠更加感叹,回到屋里坐下后还对他的侍从说:“不知爹在家想不想黑叔。”

  他的侍从也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也有点胖胖的,不过跟他比就瘦多了。他叫纪希,是合陵纪家的次子。

  纪希说:“那还用说?肯定想啊,没有黑叔扶着,你爹用马桶都起不来,又要喊三个人进去扶他。”

  说完,纪希和龚獠对视一眼,一起偷笑起来。

  阿黑回家乡成亲时,他和纪希天天去偷看龚*净身,每回都躲在窗下偷笑,被龚*发现后气得把案上的木瓜都砸出来了。

  两人正笑着,阿黑进来了,两人看到他立刻就不敢笑了。

  阿黑的脸一直都是那个表情,他瞪了龚獠一眼,“又笑你爹!”

  龚獠规矩坐好,纪希悄悄的溜出去了,很不义气的把龚獠丢下挨骂。

  阿黑坐下来,问龚獠:“你爹对你那么好,你还总跟人笑话他!不孝子!”

  龚獠小心翼翼道:“黑叔,我知道错了。”

  阿墨哼了一声,“今天有没有为难的事?有没有人给你找麻烦?”

  龚獠摇头。

  阿黑问:“那你有没有去见公主?公主有没有留你?”

  龚獠迟疑了一下,缓慢摇了摇头。

  阿黑看他:“怎么?公主不喜欢你了?还是你不喜欢公主了?”

  如果说龚獠在来之前,龚家没有想肖想过摘星公主那就是瞎话了。不然他们怎么会送那么多礼物给公主呢?虽然不能明着娶公主,但如果能变成公主的情人,那也不错。

  所以龚獠把妻儿都留在合陵。

  他知道乐城的人未必想看到龚家回到乐城。龚香在死之前已经成了另一个赵家、蒋家。

  现在他好不容易死了,乐城的人只会想着让自己家成为下一个龚家,而不会希望龚家再起来。

  所以他悄悄回来,悄悄进宫见公主。

  第一次见到公主时,龚獠也感觉到了公主的变化。让他汗毛直竖。在进宫前他还心头火烫,出来后一点绮丝都不敢有了。

  公主的话、她的神态、殿中似有若无的香气,让他夜不能寐。

  现在过去了几个月,他已经越来越清楚了。

  他不能接近公主。

  他不能成为公主的情人。

  公主不是他能消受得了的女人。

  “黑叔,把杜娟接过来吧,还有孩子。”他说。

  阿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出去吩咐人回合陵接人了,回来还安慰的拍拍他,“别伤心了,公主如今不同了,看不上你也不奇怪。”

  顿了一下,他低声对龚獠说:“而且,你真到了公主的榻上,能做得动?”

  一下子叫龚獠的脸都烧起来了。公主自然与别的女人不同,他能让妻子侍候他,难道还能叫公主侍候他?

  一夜过去,龚獠又湿了被子。纪希进来替他收拾完,捏着鼻子把被子抱出去了。

  阿黑进来时看到纪希出去,看龚獠:“家里带了女人来,你就没有喜欢的?自己每晚一个人睡,每天都要纪希洗被子?”

  龚獠清了清喉咙,阿黑不等他开口就说:“公主召你。”

  他就看到龚獠的脸发红了。

  龚獠心中七上八下的去了摘星楼。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莲花台,这里就像仙境一样。

  他慢慢走上去,果然公主刚刚起床。

  她穿着一件纱衣,披着头发,赤足从帐后走出来,脸上还带着初起的红晕。

  几个侍童前后跟着她,牵着她的手,替她引路,扶着她坐到栏杆前,再替她梳妆。

  龚獠坐的离她有些远,但仍能听到她打哈欠的声音。

  他心中鼓擂,默默低下头。

  公主是故意的。

  今日的公主,比起当日的青涩,变得成熟而诱人,像初绽的花,鲜嫩,却又像滴着蜜汁的果实,香甜。

  他等到公主更过衣,侍童们捧着东西下去,才轻声问:“公主唤我来有何事吩咐?”

  姜姬闭着眼睛。闭上眼睛听到这个声音,会觉得是一个清高明亮的男子,他应当有着如山如岳的气势,轻风朗月般的气质。

  睁开眼就不行了,声音和人完全不搭。

  她柔声道:“是有一件事,要请求大人。”

  “不敢。”龚獠道,“公主请说。”

  姜姬想让龚獠教导姜旦。

  姜旦到现在还是大字不识,什么也不会,可他已经是大王了。

  她不能让姜旦一直当个有名无实的大王。现在莲花台姓姜的只有他们三个,人数少,就更不能浪费每一份力量。等他们成长到能做她的敌手至少还要十年,这就意味着如果她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他们派上用场,就能更多更好的使用他们。

  莲花台不能总是只有一个公主出来做事,她能荒唐一年,但她不能永远荒唐下去,上行下效,她需要鲁国变得强大起来,但一个荒唐的主人只会让全国的人都跟着一起荒唐起来。

  她需要姜旦与姜扬快点站起来。

  比起姜扬,姜旦的时间更少。所以她决定跳过前面的识字礼仪等环节,直接让他习惯国事。

  她要求龚獠每天给姜旦讲一件鲁国的事,各城的历史,现在鲁国面临的问题,周围其他诸侯国发生的事等等,都可以拿来讲,要讲得通俗易懂,要讲成白话的。

  “尽量浅显。要让大王能听得懂里外,知道对错。”她看向龚獠,“不是书中的对错,道理中的黑白。而是利益上的对错,生死之间的胜负。”

  龚獠有点紧张,听也知道这件事有多麻烦。公主现在掌权,她必定是不希望大王记恨她,反对她的。那这个讲述就必须要不着痕迹的偏向她,让大王不恨公主,感激公主。

  但如果他讲得没有说服力,大王就会视他为仇敌,会把他当成公主一系的人。

  所以,他要让大王真心诚意的认识到公主对他是有益的,无害的。

  怪不得公主说生死……

  她要让大王以生死论输赢。

  她想教出来一个……充满兽性的大王。

  只有这样的大王才能理解她,支持她留在莲花台,而不是想把她赶走。狼会成群捕猎,老虎会单打独斗。而大王不能成为老虎,他只能当狼,并认同公主是狼群的一员。

  龚獠没有思考太久,他点头道:“如此重任,公主既然信我,我就不会让公主失望。”

  他从摘星楼离开就去了北奉宫,从这一日起,姜旦就多了一位副相当先生。

  这一幕是更多的人想不到的。

  但似乎对她的反对声在这之后就变得更少了,那些更尖锐的攻击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更多的人想“感化”她。姜姬很快感受到了这份“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