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教王建,“所以,我们不能跟庄苑有任何关系,也不能支持他。庄苑靠着双河城,早就拿金溪与金河当成自己家的东西了。他以为大王年幼可欺才敢这么嚣张,而他的贪心让他不愿意让步。”王玉笑道,“他死定了。但如果大王真的处置了他,不管原因如此,大王都是因为税金的事‘害死’了一个太守。那大王对我们就该‘宽容’点了。”

  王建懂了,说:“那我们不支持他,他会不会……”

  “察觉?”王玉道,“他要是能明白过来早就明白了,现在他糊涂着呢,我们这点冷遇是不会让他打消念头的。”

  而且,总有其他城的太守打着跟他一样的主意,却和王建一样怕庄苑打退堂鼓,一定会主动去鼓动他。

  那他又何必操心呢?

  庄苑在建城受挫,但很快就在路边遇到了听说他要经过而特意在此等候的孙家孙菲。

  孙家出身江洲,孙菲则是出了名的交流广阔,是很多名门世家的座上宾客,有点什么事,别人都喜欢叫他说合,他的脸面广,别人也都愿意给他几分薄面。

  所以看到孙菲立在道旁,庄苑这心里就定了。

  孙菲必定是替他带来好消息的!

  两个时辰后,孙菲立在道旁目送庄苑的马车远去,对从人道:“庄公真是老糊涂了。只怕这一去……再见无期了……”

  他本意是来探一探乐城的虚实。虽然这两年来大王频频动作,似乎都隐有深意,可他却觉得仍不到去乐城的时机。他一直避着乐城,游走在其他各城之间,奇异的是这些城中虽然都不怎么看得起大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难免被乐城牵系。

  只看这一点就知道,乐城有大能,以鲁国为棋盘在操棋布局。

  他更加心喜了,却也更有耐心了。

  他得到了双河城的消息,找人打听过后竟然发现庄苑早在一年前就去了乐城,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怪不得双河城被庄苑的儿子庄谐和夫人桥氏搞得乌烟瘴气。他本以为庄苑要更清醒些,结果今日一见,他才发现庄苑现在满脑子都是要跟大王一争高下的念头。

  他已经没有理智了。

  为了看到结果,他小小的推动了一把,顺着庄苑的话去话,几番赞成之后,再把他见过的通洲太守、江洲太守的话似真半假的跟他说一说,就把庄苑的野心给激得更厉害了。

  可能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孙菲心情很好的坐上车,往建城去。他绕了一个圈,正准备回江洲,路过建城,刚好去见一见王家王玉,那也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

  “贵客!贵客临门了!”王玉哈哈大笑着出来,抱住孙菲,“芳菲子快请进!快请进!”

  孙菲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手,“休要再提那个名号!”

  孙菲还是个小童时求学于付道,付道是个隐士,名动大梁。孙菲能拜到他的门下,可见其聪慧。付道对孙菲也十分爱护,曾戏言孙家孙菲占尽天下芳菲,称他为芳菲子。

  这其实不是付道说的,而是付道的女儿说的。不过传到外面就成付道说的了。付道不好拆自己女儿的台,说自己女儿心仪孙菲才这么夸他,只能自己捏着鼻子认了。

  孙菲知道实情,无奈付道之女比他大上十多岁,他只能把她当姐姐看,没办法对她有男女之情,求学结束后就匆匆告辞了。结果芳菲子之名还是传出去了。

  他要保护付道之女的名誉,付道自己也认了,他也勉勉强强认了芳菲子这个号,年轻时气盛,还真用此号写过几首诗歌,传唱一时,到现在也摆脱不掉了。

  王玉命王建和王姻陪坐,四人一起说起乐城的大王。

  孙菲好奇,问王姻:“大王当然没什么出奇之处吗?”

  王姻道:“大王资质平平,为人也没什么毅力的样子,也不像有胆子、有魄力的人。”他在乐城时只要有机会就去见大王,到了就坐在一旁不说话,只是观察,看来看去,他都只能遗憾的承认大王只是个普通人,而且是普通到他平时都不会去看一眼。

  “大王身旁必有强人。”王建再次肯定道。

  王玉道:“只是不知是何人,又因为什么一直相助大王?”

  只要不是大王自己这么能干就好办!打听出是谁之后,他们对症下药嘛。那人如果忠心于大王,就想方设法让大王背叛这份忠心;如果是因为志向要辅佐大王,那就跟他好好商量着来,只要建城可以得些好处,他们转而支持大王也不难。

  但是如果是大王这么年轻又这么聪慧……

  那他们就要想想办法了。

  如果说王玉最不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大王,就是这种大王。

  一个雄主。

  但凡遇上有雄心去做一番事业的大王,各国各城的世家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他们会被逼得不得不顺从大王,将自家的身家性命,一切,都服务于他的野心与欲望。

  他们更喜欢弱主,没什么大志向,只爱吃喝玩乐的大王是最好的。

  孙菲从刚才就一直在沉默。

  王玉酒到半途,笑道:“如果不是知道孙兄一直没进乐城,我还以为大王背后的人是孙兄。”

  孙菲一愣,仰天大笑。

  席上四人都笑起来,却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庄苑赶回了双河城,震惊的发现双河城外竟然建起了四座坞堡,里面一看就有陈兵。

  城外一个百姓都看不到。

  他的这辆马车走到近处,坞堡中突然冒出来一队人向他冲来。

  他取出名帖,才免了一场糊涂仗。

  “这些坞堡什么时候建起来的?我儿何在?”庄苑百思不解,问堡中将军。

  那将军听说庄苑在此才赶过来,他原本是双河城的一个守将,庄家一直供奉着他,久而久之,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大王的将军还是庄家的将军了。

  不过大王远在乐城,还不知道记不记得他这个人呢。哪里比得上庄家贴心亲热?

  他连忙道:“太守久不归来,家中焦急。少爷独木难支,在家里也是艰难得很。半个月前,金溪与金河的县令送信来说姜大将军带人去接管铜矿了,少爷一听之下就命人往乐城送信。”

  “我不知道啊!”庄苑震惊道。

  将军道:“正是因为找不到太守,少爷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带着人去见姜大将军了。”

  庄苑陡然明白过来!急忙问:“他带了多少人去?”

  将军道:“家里只留了三千人,其余都带过去了。那姜将军带了两万人,据说把矿山给围了。”

  所以才建了坞堡保护双河城,怕城中空虚让人端了老巢。

  庄苑跺脚道:“他这不是去见姜大将军,他这是去跟人拼命啊!”城中五万人全带走了!这难道不是拼命?

  金溪与金河中间,隔南北而望有两座军营。

  姜武和吴月带着两千多护军绕到庄家军营近处观营。

  吴月有些不安的问:“将军,他们的人比我们多……怎么打?”

  姜武说:“我已有主意。”

  他从妇方学到的。

  趁夜袭营,火攻为上。

  烧营。

第303章 分歧

  早在乐城与樊城之间设卡之前, 姜武就已经到了金溪县。

  他与姜姬早有约定。首先,樊城打不起来, 他们也不敢打,既无大义名份,又没到生死之间,乐城逼得越紧,樊城越往后缩。

  “万一真打呢?”他当时问。

  “不会的。”她笃定的说。樊城中人心涣散, 各家各自为政, 谁都不服谁。这样一群人,让他们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彼此?

  “樊城现在是舍不得手中的好处,但声势造起来后, 乐城说樊城要造反, 这黑锅一扣,他们自己是摘不下来的。”她说, “樊城唯一的出路就是公推出一个替罪羊,拿某个人或某一家来跟乐城谈条件。”

  大王说樊城要造反,还不是明着说, 而是先布兵,再设卡,仿佛正在准备大战。

  樊城连喊冤都没办法喊,他们只能认下这个黑锅。

  而百姓们在得知樊城藏兵不还后,自然而然就会认为樊城图谋不轨,因为在这里,从上到下, 抑武这根弦是最警觉的。上至诸侯,下至百姓,都是这样。

  樊城如果不想打乐城,干嘛要那么多兵呢?要兵不就是要打别人吗?不然你养兵干什么?

  “樊城不会反,现在也不是他们反的最佳时机。”姜姬说。在姜武设卡后,只要声势一起,她只要坐等着樊城自己内部撕完了,推个替罪羊出来认罪后,她就可以跟樊城其他的世家坐下来谈条件了。

  首先,她要派太守过去。其次,为了“惩罚”樊城的不驯,她要加税。可以由樊城世家内部决定,哪家交得多,哪家交得少。

  她要给樊城世家“瘦身”。这也是蒋彪做过的事,他把自己的第二个岳家,郑氏干掉了,跟着倒下的还有依附郑家的小家族。

  人越多,意味着绊手绊脚的人越多。樊城在乐城之下,太近了。这么近的地方,她不可能留下一堆隐患,索性来日方长,她日后可以慢慢剪除这些麻烦的世家。

  也给别的新贵腾腾地方。

  姜武不懂姜姬在盘算着什么,但她一定是有计划的。

  现在,他只能听她的,照她说的去做。

  所以他带着兵来了。

  他带来的人中,有两万是一直跟着他的,还有两万是从樊城要来的。

  樊城来的兵跟他的兵合不来。他的人喊那些人叫公子兵,少爷兵,个个身娇肉贵。

  “晚上睡觉竟然还要扎帐篷!这又不是冬天!”

  “身边竟然还有小兵侍候!你看见没?那些小兵还替他洗脚、洗衣服呢!”

  “天天开小灶!没事时还读书、下棋?”

  樊城兵对他的人也是看不惯的。姜武多少知道一点,因为刚把这些兵收在手里,立刻就有十几个人求见。

  全是樊城兵的小将,个个身上带着香味,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服也不脏。

  他们来拜见他,但更像是来给他下马威的。他们来了,先找他要兵书。

  他拿出来摆在帐篷里,他们又问可有大王的王令,他再拿出来放在案几一角。

  他站在案几后,这些人站在案几前,他看着他们,想看看有没有人敢上前从这案上拿东西。

  谁敢伸手,谁就是今日他祭旗的人选。

  结果这些人还没那么傻,竟然没一个人敢伸手的。他们是一伙的,互相看了看,拱拱手就出去了。

  第二日,他们来问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说:“此乃机密。”

  第三日他们就不来了。

  第四日,就有人悄悄来拜访他了。

  这回是来自荐的。

  自荐的这人叫马荣,世代为兵,从来没混上过将。不过他爹和他爷爷算是生不逢时,朝午王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征兵打仗的底气。马家也算是空有雄心无处施展。

  轮到马荣,读了一肚子兵书,在家里天天想着一举成名天下知。但不管是蒋家还是后来的顾家,养兵的目的只是做为一种威摄的手段,形式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马家和马荣都是有野心的,他们都想通过打仗一步登天!

  在见到姜武后,马荣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马荣先自陈家门,又说了自己的志向,然后就给姜武提了两个建议,都是带兵的建议。他想在姜武身边先任一个偏将,给姜武出谋划策,替他打仗——当然,打胜了,荣耀归姜武,打输了,他甘愿受罚!

  他建议姜武早上点将。他说以前,姜武身边的兵都是跟他一拳一脚打下来的,都认识他,跟他熟。但现在不是新添了三万樊城兵吗?这些人不认识姜武啊,只认识自己上头的将官,这对姜武是很不利的!

  所以姜武应该每天早上,排方阵,然后点将,把樊城兵的小将小头领一个个拎出来,对姜武单膝跪地,拜见他这个大将军。

  这样做的好处时,大半的樊城兵会认识姜武,他们会记得,这个大将军能令他们的头领统统跪下,大将军比头领更大。

  这个印象对姜武很重要。

  姜武记得姜姬早在回乐城前就建议他开始寻找自己的人手。

  “你会见到很多人,听到很多话。不是从我这里听到的话才是对的。其他人对你说的话,你觉得有道理的都可以听,觉得可信的人也都可以托负。”她说,“只有一条,如果他们背叛了你,辜负了你的信任,不必为他们伤心难过。因为你身旁的人不止他们。”

  对,他的身边至少还有她在。

  想到这里,姜武就觉得这些人就算真对不起他了,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他接纳了马荣的提议,也接纳了他这个人。

  马荣很惊喜,跟着就发现姜武不知是不是没收过谋士或军师,他说的话,姜武几乎是言听计从!

  这让他的野心不禁更加膨胀。

  姜武发现虽然有马荣的建议,但他说的比做得更多。至少樊城兵和他的兵之间的分歧一直没有消除,两边到现在还是泾渭分明。

  不过他也不怎么在乎。只要上了战场能杀人就行,兵是消耗品——这是姜姬说的。

  战场上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他们的兵去杀人,自然也会被杀。

  这些人再不驯,又能活多久呢?

  姜武只带了两万人来,还分成两队,八千去金溪,他自己带一万二到了金河。

  然后把金溪的县令也叫到金河来,光明正大的把人押在了军营,发布王令,要接管这两处矿山。

  金溪与金河的县令当然不肯。

  他们一边说要亲自跟姜武一起去乐城见大王,一边悄悄派人去给双河庄家送信。

  姜武故意放人出去,只等庄家来人。

  姜姬让他到了先示弱,说庄家另有布置,但如果庄家不出双河,这次就只能先收了金溪与金河,庄家只好下次再收拾。

  姜武就等庄家来,一面命人在金溪与金河县大加劫掠。

  这自然引起了樊城兵的不满。在他们看来,姜武身边的与其说是兵,更像是匪。来接管铜矿有王令,勉强算是师出有名。但乐城大将军带着自己的兵马过来却名不正言不顺。这种事,由大王派个官员过来,把王令一宣,金溪、金河的县令接了王令后,再把矿山移交给大王就行了。

  何需动用兵马?

  一动兵马,倒像是明抢了。

  何况,姜武受封的乐城大将军是干什么的?那是国之重臣!比大王还贵重,轻易不能动的!除非国家到了危难之际,他国入侵,乐城大将军才有用武之地。

  收矿山?真不是为你自己的腰包吗?

  姜武充耳不闻,马荣愁眉苦脸的来了,再三劝他,却发现这回姜武不听他的了。他有点后悔不该在樊城兵中间传播姜武的坏话,本来他是想着樊城兵不服姜武,他就可以提议自己来替姜武管樊城兵,这样一来,他这个小将手下有三万兵马,谁还能小看他?

  但他的私心却让樊城兵与姜武的兵似乎要分裂了。

  这在军队中绝不是好事!

  姜武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再让人去抢东西,要么,就把樊城兵尽快除掉。

  马荣发现姜武很明显选了第二个。如果他是姜武,他也会先保存自己人的。

  在金溪与金河的百姓都快把姜氏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尽之后,庄家,这支“正义之师”终于来了。

  姜武下令,让马荣带人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