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呢?乔家的声望一落千丈。在他输给独孤兰时,他的天才之名中就掺了水,乔家的名誉也被人推落在地。

  ……他为什么会输?

  ……如果他在当时就死了,说不定更好。在比试之前就死了更好。

  他不敢去想现在的乔家在郑国是什么处境。他的父亲、兄弟、儿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怎么面对朋友?邻居?以前他们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

  乔家毁了。

  在当殿比试输了之后,他回到家中,父亲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乔家毁了。”父亲平静的说,他的下一句话是:“回去休息吧。”

  乔家已经毁了。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都救不了乔家。那也就不必再做任何努力,只能接受了。

  但乔小君还不想认输!

  如果他能在鲁国做出一番事业,或许乔家还有生的机会!

  窗外渐渐暗下来,侍童在门外轻唤:“公子,要不要点灯?”

  他道:“进来吧。”

  小童才举着一盏灯进来,把屋里的灯都点亮后,问他:“公子,你还没有用午膳,晚膳要吗?”

  乔小君点头,小童很高兴,急忙说:“今天有很好吃的烧羊肉!是用公主鼎食的做法做的!”

  在乔小君没来鲁国之前,对摘星公主全部的印象就是她是一个弄权的女人,贪财好色,诸如此类。

  但当他到了鲁国后,却发现鲁国百姓都很喜欢摘星公主。他们知道她贪财,知道她好色,但还是喜欢她,喜欢她善良,不肯杀人,据说只要是公主的城,都没有死刑,犯了罪的人都被罚去做工了。

  而且公主对百姓、流民都很好,公主的鼎食已经是鲁国最著名的一道美食了,似乎这鼎食中煮的不是寻常的米粮,而是什么仙谷仙果一类的东西。

  最后,公主还是一个很好的姐姐,在大王和太子犯错的时候,只有她能直言告诫大王和太子。

  而且大王的名声也很好。他的缺点很多,比如没有读过书所以学问不好;但他同时也是整个鲁国都爱戴的大王。

  这个爱戴很奇特,突然但自然的出现在他身上。

  他并没有减税赋,事实上还加税了,虽然据说加税的是公主,不过乔小君一点也不信,他觉得这只是鲁王假借摘星公主的名义。

  他也没有给各个城池好处,乔小君在来之前打听过,并没有鲁王给各城赏赐的事,也没听说加爵位。甚至鲁王也没有迎娶国中淑女,哪怕一两个绮恋都没有流传出来。

  他唯一做的就是出了两道题,在城外盖了一个迎客村,据说是欢迎天下才子的。

  乔小君想来想去,觉得最后一件事可能有点作用,但作用不该这么大、这么快。

  而且从鲁王继位前,鲁国就风波不断。先是蒋氏、龚氏出事,两姓皆亡,还就是在乐城城内。

  然后樊城欲反,紧接着就在乐城城外,与姜将军的兵短兵相接,相持数月后,樊城才被姜将军拿在手中。

  樊城可就在乐城边上,按说这时,乐城内外应该还是人心惶惶。

  可他们进城时,城内城外一派热闹景象!那遮天蔽日的商人的帐篷,如龙的车队,往来不绝的人潮都说明乐城不但没有寥落,反倒更热闹了。

  这是什么理由?

  这鲁国上下,都奇怪极了。让人想不通。

  小童送来一只陶瓮,两只碗碟,还有一瓮好酒。

  乔小君正待饮食,突然听到一个女声惊慌失措的哭叫声,她正向这里来。

  “大夫!大夫!”仙姿哭着向这里跑,“他们把公主带走了!带走了!”

  乔小君急忙出来,待他看清是仙姿时,再听清她的话,立刻面色大变!

  “请龚大夫来!我要见龚大夫!”

  他向院门冲去。

  庭院深深,乔小君在院内喊得再大声,也没有惊醒妇人怀中的郑姬。

  这个妇人是姜姬收来的宫妇中最会带孩子的一个,她姓姚,没有名,宫中就呼她姚婆。

  姚婆小心翼翼护着郑姬,坐上马车,往莲花台去。

  姜姬没有见郑姬,她只要求这些人好好照顾郑姬,不让郑姬出差池就行。

  对于乔小君这些人,问清来历后,再做处置。

  人毕竟在龚獠家中住着,只能让他代为“照顾”。

  龚獠回家就听说乔小君要见他的事,他犹豫了一下,转头又回莲花台了。

  嗯,就当他没有回家,这样他就不知道乔小君要找他了。

  他施施然回到莲花台,死皮赖脸的赖在龚香身边,跟他挤同一张榻,住同一间屋,还好奇:“这就是你当时住的地方啊。”

  他到现在都以为当时龚香被公主关在这里不见天日。

  龚香嗯了一声,说:“你观乔小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龚獠虽然本事不够,但眼力还是可以的。

  龚獠用一个词就形容了乔小君:“离群孤狼。”

  第二日,姜姬就知道了龚獠挤着龚香休息的事,她就道:“既然如此,叔叔先回家去看看吧,也安抚一二。”

  龚獠忙问:“公主要如何处置他们?”

  姜姬轻轻瞪了他一眼,“既然那乔小君来义不善,对大夫不利,我当然不能容他!”

  龚獠心中一抖,轻声道:“这个……他来的时候倒是没什么人看见……”现在报个失踪病亡也不是不行,反正死无对证。

  他听得公主此言,心中已经开始盘算乔小君的十八种死法,以及死后抛尸的地点是位于长山的哪一处山沟比较好呢?听说有狼群出没的地方最好了。

  龚香含笑看着龚獠又被公主给戏弄了,不过叫公主调教下去,说不定他还真能养出几分胆气来。

  姜姬正色道:“大夫说笑了。郑国大夫,当是我王的座上宾客。”

  郑国大夫啊!多好用的身份啊!不把他用到极致都对不起他郑国大夫这么大的官位。

  龚香倒是能明白公主是怎么想的,道:“等我回去后,公主要我怎么对这人说?”姜姬道:“先问罪,就道他照料郑姬不利。”

  龚香点头,“应该。郑姬年纪幼小,也不会说话,我听说她昨晚上哭了一夜。”

  姜姬道:“还有些冻病了。”天冷怎么能不生病?

  龚獠仔细回忆昨天晚上他看到郑姬时那睡得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生病了?

  龚香正色道:“这可严重了。”

  “对,要他把照顾郑姬不利的罪人交出来。”姜姬道。

  “他要是不交呢?”龚獠问。他有点懂了,公主是不想要郑国陪媵。

  “那就让他把这些人送回郑国,让再换一些对郑姬更好人来。如果郑王没有,那我鲁国也不强求,自会好好对待郑姬。”她道。

  她可不想养一个王后出来,结果却心向郑国。郑姬身边,一个郑国的人都不能留。

  龚獠已经跟上思路了:“乔大夫估计不会愿意回郑国……”

  郑王好不容易把他送出来,怎么会再让他回去?

  他看向公主与龚香——

  哦,这样才好跟这郑国大夫谈条件嘛。

  与其威逼,不如让他明白,他已经没路可走了。

  龚香问:“公主想要什么?”

  姜姬说:“郑姬的嫁妆,我要郑国靠近鲁国的一个城。”

  “不可能。”龚獠立刻道,郑王就是让郑姬去死不可能答应此事。

  “那就要相当于这一城的粮食吧,每年都要。”姜姬说,“我鲁国可以拿钱来买。”

  郑国就是产粮国,粮食在郑国不是值钱东西。龚獠听完前面要一个城的豪言后,立刻觉得只要粮食这个条件太体贴太善良了。

  “……”龚獠回过味来。

  龚香体贴道:“懂了吗?”

  这就是这郑国大夫要做的第一件事。

  替他和郑姬回郑国要买命粮。

第342章 绝处逢生

  乔小君早就品尝过绝望无助的滋味。当他从望仙台上下来时,只是希望自己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去死。希望他的死能偿还这一切, 能解决眼下的困境和终结灾难。

  但很快他就明白这是奢望。虽然是由他造成的, 但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这是郑国与赵国之间的博弈。

  他不足为道。乔家不足为道。甚至郑王,都不足为道。

  他们在这一切的面前都是渺小的、无力的。

  现在他又体会到了。

  郑姬被人公然的夺走了, 而他所能做的, 也无非是悲哀又无能的绝食。他拥有的能威胁对方的只有他这一条命。

  他的姓氏、家族, 还有大夫之位,都不再是别人尊重他的理由, 而成了他这条命上的砝码。

  希望有人能看在这一切上,不要这么轻易的就决定放弃他。

  是的。郑姬离开后,乔小君唯一恐惧的就是他没用了。他对此间的主人, 对鲁王都没用了。他纵使满腹锦绣,在别人眼里他还是不值一文。甚至没有一个说话还在喷口水的小丫头有用。

  天阴着,却下起了雪。细细的雪花飘落, 没落到地上就化了。

  乔小君喘着粗气,坐在院门前,院门洞开着,另一边是黑衣的家仆, 他们守着门, 不许他闯过去。

  他也没有硬来,就算闯过了这一道门,又怎么知道前面还有几道门?

  他坐在地上,脸在发红,身上却一阵阵发寒。薄雪落在他的头顶、鼻尖、眼皮上, 也落在他的膝上,他伸手去接雪,须臾便化成了水,似乎还没有碰到他的手心就消失了。

  乔小君用力、大声的笑出来。

  龚香乘车回来,下人撑起伞替他遮住风雪。

  他依稀听到雪中传来的笑声,缓步走进去,问阿悟:“谁在发笑?”

  阿悟说:“郑国的那个大夫。”

  龚香问:“他一直在外面?多长时间了?”

  阿悟说:“一日夜。”

  龚香想了片刻,自己撑着伞去找这乔大夫了。

  听到一个足音渐进,乔小君强撑着直起腰,振作精神,目光如电的看着来路的方向。

  一个身着黑色深衣,以朱红色的丝绳做腰带,披一件狐裘的魁梧汉子走近了,他面如满月,乌发朱冠,凝眸浅笑,十分可亲。

  他站在离乔小君数步远的地方,微微前倾身,有礼的问他:“乔君,可愿与我一叙?”

  乔小君努力让声音不要因寒冷而发抖,他大声问:“你是何人?”

  龚香含笑道:“在下,龚氏四海。”

  乔小君愣了。因为龚四海,也就是鲁国先王之臣,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啊!可他却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龚香再一笑,乔小君就知道自己落了下风。一照面,他就暴露出对鲁国的事并不熟悉——至少龚四海仍活着这件事,郑国根本不知情!

  “是某孤陋寡闻了。”乔小君无奈之下,只好不客气:“倒是不知龚公对先王如此深情!”

  龚四海当年把鲁王给欺负的不得不躲在深宫中不出来这件事,郑国就在左近,可是一清二楚的。

  现在先王死了,龚四海消失几年,竟让人人都以为他死了,可见他应该是遇上了难以言说的事,才不得不隐在人后。

  反正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可能是龚四海与先王感情深厚,先王去世,他就伤心的不见人了。

  扔到脸上的讽刺,正常人都该色变一下。何况还是被阶下囚讽刺。

  乔小君有意相激,就是要看龚香的反应。

  龚香笑眯眯的点头,理直气壮的接下了乔小君对他失踪数年的“夸奖”,“是啊,先王一去,我就不知日月,悲伤得难以自抑。如果不是大王与公主事我如叔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振作起来。”

  他可没说谎,公主口口声声都是称他为“叔叔”的。

  他说完就看到乔小君又愣了。看来他不但没死,也没有被大王猜忌的事已经让这个昔日的郑国大夫开始怀疑自己了。

  乔小君被连番打击,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不像刚见到龚香时那么自信、镇定了。就算这自信、镇定是装出来的,但现在他连装的底气都没有了。

  龚香命人扶他起来,把他送进屋去,按在榻上,裹上裘衣,再灌下热腾腾的药汤后,龚香一副“我放心了”的样子向乔小君告别,“小君,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就要走,乔小君扑上去抱住他的一条腿,耍赖了:“龚公休走!龚公将我国公主送到哪里去了?”

  龚香被抱住腿也依然从容,笑着问:“郑姬自然是在我王的宫内,由宫妇照料,小君不必担心。”

  乔小君其实并不关心郑姬的下场,只看这些人只把郑姬接走就知道,鲁国对郑姬还是很重视的。

  他只担心自己的下场。

  所以他不放手,“龚公休要哄我!那是我王心爱之女,如果不是为了郑、鲁两国,我王又怎么能忍心送年幼的女儿到鲁国来?”说到此,乔小君开始喊着郑王的名字哭大王,悲从中来,哭声格外动人、悲怆。

  哭成这样,龚香只得一边叹气,一边亲手去扶乔小君,此人刚才被按到榻上时已经剥了衣服又换了一身,连头发都拆了,身上绝没有短刀匕首。

  乔小君被他一扶就起来了,等龚香把他扶回榻上,他改抓住龚香的手不放了,一个大男人,哭得双目通红,抽抽哒哒,“龚公,郑姬到底如何了?还望龚公告诉我。”

  龚香深深叹了口气,温柔的替他拭去眼泪,柔声道:“既然如此,就告诉你吧……郑姬不大好。”

  嗯?!

  乔小君只是拿郑姬来打开话题,他哭郑王,龚香应该是感动他和郑王君臣感情好,他才好继续说一说郑王与郑国现在的处境,被赵王是如何欺压,郑王又是如何真诚的想和鲁国结盟,等等。

  郑姬好不好跟这个关系不大……但他刚哭完郑王深爱郑姬,此时就不能抛弃郑姬。

  于是他神色大变,眼睛瞪大,手发抖,瞠目结舌,一副接受不了坏消息的样子。

  龚香继续道:“郑姬一进莲花台,大王就去看她了,宫妇说郑姬似乎是有些不好,大王极为担心,命人传来了先王最信任的医者替郑姬诊治,医者说是照料不周的缘故才致使郑姬染病,大王大怒,命我来问罪。”他看着乔小君,“大王命我来问小君,是如何照顾郑姬的?”

  乔小君连郑姬的脸都没有认真看过,怎么会知道她为什么会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