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怎么做?”

  姜姬:“你先让一队人去抢粮,趁乱杀漆离的人;再让另一队人去救漆离,救回来后,说看他可怜,送一批粮食给他救急。”

  姜武恍然大悟:“原来要这么做,好。”

第395章 笼中鸟

  一场大雪给荒原增添了几分颜色,在它的装饰下, 贫瘠的土地、荒芜的田野、静谧的村庄都被掩在了厚厚的冬装之下, 与澄澈的蓝天、白云一起变成了一幅唯美的图画。

  最好的是……

  漆离心想,那些死人不会散发出臭味了。

  野狼虽多, 却吃不完这荒野上层出不穷的死人, 它们倒卧在任何一个地方, 荒草、小树林、水源边,不经意之间就会踩到, 让人恶心。

  漆离带着队伍又向前行进了大概三十里就下令扎营了,现在还是上午,但再往前走就会被前面城池的探哨发现。那就麻烦了。这些城池一旦发现他们这么一大群黑鸦鸦的向城池涌去, 立刻就会点起烽火向附近的城池示警,然后最迟明天,他们就会被周围几座城的士兵给包围。

  漆离已经不想打了。天气越来越冷, 他们驱赶来的郑人也越来越虚弱,有时一夜过去,地上会躺下数百个,他们缩成一团, 有时看起来还没有一只狐狸大。

  此消彼长, 各城的军队也都很清楚,这是消灭他们的良机,所以他们在这个时候摒弃一切嫌隙,誓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停下来后,因为今天没有仗打, 所以流民们都很清楚没有食物可吃,他们四散离开,在雪里、土里深挖,挖出一根草根、树根就会如获至宝的塞进嘴里。如果找不到树根、草根,那就吞雪止饥。

  如果更凶恶一点,他们会“捕获”流民中瘦弱的人。

  漆离从来不管这些郑人,他知道他们中有些人会吃死人,现在地上随处可见死人的头、手、脚等等,不敢杀人的,就捡地上的“食物”来吃。

  更多的郑人像是失去了灵魂,他们被驱赶着,站起来就往前走,赶得凶了就往前跑,一旦停下来,就席地而坐,望着后方漆离的队伍。

  漆离的人距离流民很远,有士兵披甲骑马巡视,有满载着粮食的马车,还有烧着炉子的温暖帐篷。

  郑人不是没有冲击过这支有着粮食和武器的队伍,他们试过许多次,有的还很有策略,但最后那些有勇气、有胆量的郑人都被杀了,剩下的像被驯服的狗,他们的牙齿只会在主人需要的时候使用,只为了主人使用,而早就忘了为自己使用。

  煮食的香气散开,士兵们都把武器拿在手上,这个时候,总会有几个被食物诱惑得的去理智的人想冲进来,冲到釜前,不顾粥食烫热,伸手进去捞一把塞进嘴里,把这能连他们的舌头都烫掉的食物吞下去。

  “哈哈!又来了!”

  “看!那边!”

  “今天这几个很聪明嘛。”一个远处拿着弯弓的射手一边笑着一边懒洋洋的搭弓,“如果有能活下来的就赏他一口吃的。”

  另一人笑道,“除非你射不中。”

  “我会射不中?”话音未落,他手指一松,羽箭离弦,瞬间远处的两个扑向大釜的郑人向前扑倒,背心中箭,当场毙命。

  这两人只是吸引注意的,还有几个郑人躲在旁边,想趁燕人拦住这两人时再冲过去,但釜前的燕人还没动,这两人已经被远处射来的箭射死了,剩下的郑人不及多想,咬牙扑了出去!

  直冲着还冒着热气的釜冲去。

  越来越近了!

  他们都能看到翻滚的谷米!还有褐色的肉块!香气扑鼻!有酱的鲜味!还有……

  背心刺痛,像是有一根坚硬的钉子扎进了身体。

  他又向前冲了几步,无力的倒在地上。

  好饿……

  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能吃到了……

  漆离坐在榻上,他的从人替他端上来一碗肉粥,说:“我们该回去了吧。”他问漆离:“家里怎么样了?”

  漆离的眉头紧紧皱着,摇头:“不太好。”他深吸一口气,对从人说:“大王快不行了,父亲打听出来王后和太子在鼓动大王杀了父亲,大王已经两次召父亲进宫,父亲都称病躲过去了。”

  从人倒抽一口冷气,紧张道,“这可怎么办?大王再召,再不去就……”他道,“大王早晚会派人来抓鼎公的!”

  漆离想回去,可父亲却不让他回去,还让他在外面藏好,可见家中情势危机到了什么地步。

  就算他要回去,也不能贸然进入燕地。他这近半年来抢来的东西都要先藏起来。

  漆离召来心腹,对他们说:“国中情势不好,我打算离开郑国了。”

  心腹都道:“公子说的对啊,天越来越冷,各城的兵马却有增无减,也不好抢了。”

  “他们现在都用上了烽火,还没围上呢,四面的兵都赶来了。”

  “我们的人也死了不少,大家都想回家了。”

  漆离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抢来的这些东西,不知如何是好。”

  心腹就纷纷给他出主意。

  “那个鲁人,叫……蟠郎的,不是跟公子很好吗?何不求他相助?”

  “不妥。鲁人不是燕人,与公子隔着心呢。不能信他。”

  “公子,依我看,还是我们扮成商人,把这些粮食送回去的好。”

  漆离点头,“这个主意好!”

  商定后,当日便有两人悄悄先走了。

  漆离等这两人走了以后,又对剩下的人说:“他们扮成粮商,把三分之一的粮食送回燕国,给我父解围。但我父要我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回去,可我们现在身在野地之中,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如何藏身?”

  心腹中剩下的就道:“公子不急,我有一计。”

  这人的主意是不如漆离扮成分家的子弟,找一座小城暂且安身,这样带去的财物和下人也都可以安排。

  “这个主意是不错。”漆离点头。

  另一人道,“如果公子要这么做的话,小城不好,人少,有个生人,祖宗八代都会被人问出来。不如去大城,大城人多,找条小街,租个小房子,咱们躲起来,对外扮得穷一点,也不会有人来寻。”

  漆离又点头,“也好。”

  既然要走了,就不能让这些郑人再跟上。

  漆离带着人上马跑了,临走前特意留下了七八车粮食,把粮袋都劈开,把谷米洒了一地。郑人看到粮食就忘了别的,一拥而上,争抢不休,等地上倒下许多人后,漆离的人马早就不见影了。

  一气跑出去八十里,漆离才放慢脚步,命人转回去看一看有没有追上来的郑人。“如果有就都杀了,不要留活口。”他道。

  一队人马调头回去,快马加鞭,一刻就看不到影子了。

  漆离这里重整队伍,让人把刀剑先藏起来,他也坐到车里去,开始“扮”成分家的公子了。

  他的从人骑着马跟在车旁,可能因为就要回燕了,从人还有心情笑话漆离:“公子身边样样都齐全,就少了一样,不像样子。”

  漆离在车内就着煮茶的热水在净面,闻言道:“少了什么?”

  从人笑道:“少了娇娘。”

  漆离一怔,周围的侍卫都大笑起来。

  漆离苦笑道,“对,我一个从家里被赶出来的公子,怎可没有娇娘相伴?”说罢指着从人道,“小的们,于我将此人剥光了扔进车里来!”从人大惊失色,拍马要逃,侍卫们一轰而上,先驱马把他从马上赶下来,再剥去衣服。从人在地上滚得泥猴一样,光着屁股去追漆离的车,大骂:“公子好可恶!”漆离大笑着把车门关紧,不许从人进来,还让人把车赶得快些,对从人道:“你脏得很,进来要污了我的席子的。”

  从人发狠跑快点赶上车,手中藏了一把污泥,兜头朝车内扔去,漆离头一偏躲过了,身上、席子上、连小案几上的茶壶都被泥沾上了。

  从人大笑着跑回去捡自己的衣服。

  漆离笑了一场,看看被泥污过的衣服,只得解衣再换一件新的,突然车外的侍卫们紧张起来,马蹄声急而乱,还有呼哨声传来。

  漆离立刻握住剑,从车中探出身,叫来自己的马,飞身而上,回头看时,就见漫山遍野都是向他们冲杀下来的人。

  被包围了!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围上来的?又跟了他们多久?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目的?

  侍卫喊道:“公子!阿圈被杀了!”漆离回头望,远处的雪地里倒着一个死人,熟悉的人,毫无知觉的倒在那里。

  是他的从人。

  一瞬间,他怒火直冲脑门,恨不能杀光眼前的人来报仇。

  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把脑袋转回来,对着队伍喊:“把粮车的缰绳砍断!!把粮袋劈开!把钱箱扔下车!!”

  随着他的话音,前方跟在马车身边的士兵立刻把刀挥向马儿们的缰绳,马儿们不安的燥动着,叫着,当缰绳一松,它们都撒开四蹄向前跑去,沉重的马车向前又驶了一段才停下来。

  也有马儿看到这一幕吓得向前跑去,士兵们就跟上去,杀马,止车,设路障。

  粮车上的粮袋全都被砍断麻绳,雪白、金黄的谷米从袋中泄出,洒在雪白和污黑的大地上。

  一队队士兵从车前跑过,一眼也不看。

  数百辆车都被放弃了,有粮食,有翻倒的钱箱,有整车的布匹。它们停在这里,只等着什么人来把它们捡走。

  马荣奉命来追杀这些燕人,他本以为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没想到其中还有将才。能眼也不眨的放弃这些东西,没点魄力可没行。

  大将军已经有近两年不让他带兵了,他总觉得是不是大将军不再信任他了?

  所以这次的任务,他一定要完成!

  马荣举起手中的长刀,呼喊道:“随我杀!”

  “杀!!”

  如恶虎般的军队冲杀了下去,追着燕兵而去,他们在经过那几百辆车的时候,就像没看见一样。

  漆离身边的人只有四千余,如果那数万郑人还在……

  现在后悔也晚了!

  漆离只能带着人拼命逃。现在是他们在下风,不知敌人是谁,不知敌人是有多少,所以不能打,只能逃!

  数百个侍卫将漆离裹在中间,围着他一起跑,如果事有不吉,他们肩负着从乱兵之中把漆离带走的任务。

  “公子,前方是胶城!”一个侍卫看到熟悉的地貌,立刻喊道。“胶城?”漆离马上想起来了,“改道!快改道!”

  胶城是曾与他们血战过十天的城池,此城藏兵极多,粮草丰厚,武器充足,城主又是个好战之人。上回如果没有郑人流民在后面拖延,漆离就差点全军覆没。

  但已经来不及了,虽然还看不见城,但冲天的烟柱表示,胶城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已经点起了烽火。

  前面的人跑得太快,叫不回来了!

  “公子!”侍卫咬牙犯上,与其他人一交换眼神,一起逼迫着漆离的马改道了。

  漆离只犹豫了一息,眼一闭,牙一咬,拔马改道,跟在他身后的人都向另一个方向逃去。

  马荣追在后面,发现前面竟然分开了。

  “将军,追哪边?”有人问。

  马荣犹豫了一下,“追这边的!”他带兵跟上了漆离。

第396章 收服

  郑鲁的边境在最近一年来冒出数十个大商团,他们在此地买地、盖房子、贩奴卖货, 不过短短一年就结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现在临近新年, 边镇附近村庄里的百姓都会赶上一天或几天的车,跑到这里来收货贩货。

  托这些大商团的福, 集市由原来的一个月一天变成了每天都有商铺开门, 就算市场没开张, 只要知道商团主家的地址也可以直接找上门去,要买要卖都格外方便。

  一个身穿皮裘、背着强弓、腰悬宝刀的汉子大摇大摆的从市场中走过, 身后有两架车,一架上全是米面柴炭,一架上则是酒和腊肉腊鸡。

  街上的人看到这种出门办年货都带武器的汉子全都避得远远的。

  汉子逛完一条街, 身后又添了一架装满皮货的车,但仍是意犹未尽。他带着这三辆车回到家,敲门, 不多时,就有人来开门,一探头看到他就骂起来:“你说你去买酒,让你再买几袋米回来, 结果大半天不见人!”

  这个汉子一边让开路让人把车推进去, 一边道:“大市没开,只能在街上随便买了些。今天明明是28日!”

  往日大市都是从25日开到30日,他今天28日去,竟然没开市!

  大市开起来时,那货才多呢!

  三家商铺的脚夫进了庭院把货卸下, 有的还肯帮忙背到灶下去。汉子忍不住直接提了一瓮酒,道:“我馋了一路了!”对另一人道,“你在这里看着他们卸!”又从车上拿了一只腊鸡,一溜烟跑了。

  另一人叫不回他,喊了一句:“先去见公子!”

  汉子提着酒和腊鸡跑到一处小院前,先把酒和腊鸡小心翼翼藏在假山后,然后才站在院前石阶前道:“公子,我回来了。”

  院里跑出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小童,奶声奶气的对汉子说:“公子让你进来。”

  汉子大步进去,经过小童身边时敲了下他的头:“不许偷吃我的东西!”

  小童抱着脑袋没躲开,看他进去了,立刻到院外四处寻找,上回汉子把酒和肉藏在了树顶上,他还不是找出来了?以为他人小个底爬不上去!哼!小瞧人!

  汉子看小童仰着头往屋顶、树顶上找,嘿嘿一笑,抬脚进屋。

  窗前摆着一张案,案前坐着一个如玉人般的公子,他膝上盖着一张狐皮,手中握着一卷书,看到汉子进来,笑道:“坐,东西都买回来了?”

  汉子到了这个公子前是从来不敢抬头的。他在家中也有妻妾数人,爱宠颇多,到了这里以后女人毛都摸不着一根,平时又要一直在院中呆着,不能出门,旷得久了,眼都要绿了。偏偏眼前这位公子容貌绝俗,凡间难觅,他有一次看直了眼,公子对他说了什么一句都没听见,回去就被另一人给好好教训了一顿,以后再进来就头都不敢抬了。

  他道:“都买回来了,只是大市没开,价钱比往日贵了些。”

  公子从来不拘束他们,钱也由着他们去花,爱喝酒,爱刀剑都随他们,花多少都不生气。但正因如此,汉子反倒不敢放肆。

  他本以为今日公子还是不会问,没料到公子听完后竟然说:“我记得大市两天前就该开了,外面那些商人呢?你没找到他们家去?”

  他们平时买东西,一买就是几个月的,量不算少,又不买便宜货,外面没有,找到商人家里去他们是肯卖的。

  汉子道:“去倒是去了,只是没人开门。”

  公子脸色一变,道:“把阿江叫来,你跟他一起去各家打听一下,看一看这些商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汉子慌忙答应一声,跑出去找阿江了。

  庭院里,阿江已经打发走了商家的脚夫,正在灶间交待晚饭要做什么菜,汉子进来喊他:“公子有事要我们去做。”

  阿江连忙出来,粗役跟出来喊:“鸭子是蒸一只还是蒸两只?”

  这些粗役都是买了房子之后买的,图便宜,缺胳膊断腿的都有,这个就少一只胳膊。

  汉子忙道:“蒸两只!”

  粗役退回灶房,汉子拉着阿江往外走,一边把公子的话学一遍,一边道:“公子不知怎么的,脸色突然变了。”

  阿江顿住脚:“可能公子是想到什么了。”但公子到底想到了什么,他们也猜不出来,只得听公子的话,出门寻各家商人打听。

  这种事倒是难不住他们,刚好在过年,只说要买些精巧玩意,或大批米粮,都是借口。两人商定好分路行事,阿江回去换了身鲜亮衣服,又骑了匹高头大马,扮作富人家的下人,到了商人家就敲开门,说要好纱绢好玉器用来送礼。

  汉子则仍旧扮作买粮的,敲门就道要千石粮,多多益善。

  两人走遍整座城的商人家,跑了一天,回来后脸色都不好看,进门后两人互相一看,都道:“你寻到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