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你呢?”

  阿江道:“敲开了门,却都说主人不在。”汉子说:“我倒碰上两个在家的,可都是说货卖空了,没粮食给我。”

  两人此时也觉得不对了,这些大商家像是商量好的,突然之间,都不卖东西了。

  两人回房净面更衣后才跑来见公子。

  公子屋里已经备好了晚饭,两只蒸好的酱鸭还冒着热气,小童在一边说:“公子听说你们回来才叫人端下来的,刚才一直在灶上放着呢。”

  阿江和汉子一起向公子行礼致谢。

  公子指着摆好的食案道:“先用饭吧。”

  两人跑了大半天,早饿了,据案大嚼。上头的公子只是时不时的挟一两口,汉子看到公子面前有两盘小菜,一盘是炸黄豆,一盘是炸香云。那炸香云是把雪白雪白的云食炸成金色再放到肉汤里去炖煮,煮过后再调味,凉食热食都好吃,他吃过一次就爱得不行,只是家中的粗役不会煮这一道,这是公子自己想吃了才亲自下厨做的。

  这叫汉子也不敢开口要吃。

  等他面前的饭吃光了,阿江也吃完了,公子放下筷子让人把食案都搬下去时,他看到公子面前的盘子里还剩下几块炸香云,忍不住道:“公子要是不吃了……给我吃吧!”

  阿江瞪了汉子一眼,公子却只是笑一笑,亲自把盘子端起递给他,还让小童不要收走食案,而是再拿一瓮酒来。

  他亲自倒了三杯酒。

  他不理会还在吃的汉子,让他自在些,转向阿江,问他:“商人那边怎么样?”

  阿江皱眉道:“他们好像把货都卖光了。要么就是故意不卖了。”他问,“公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公子摇头,道:“确实是出事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这样,你俩今晚去绑一个知情的来,问个清楚。”

  两人今天走遍各家,察颜观色,阿江觉得那几家敢开门把汉子请进去的,估计见人的应该是家里能做主的。他能做主,想必就是知情的。

  汉子也想到了,就酒把剩下的炸香云吃了个干净,再把杯中的酒一仰而尽,道:“有一家墙低屋少,还没养狗,就去他家。”

  公子道:“不要送回来,送到城外去审,审完杀了,再回来报我。”

  阿江与汉子回屋换了衣服,先骑马出城,把马放到城外,再悄悄潜回城内,直奔那一家而去。

  路上,汉子小声对阿江说:“公子倒是不疑我们。”他们毕竟不是公子的人啊。

  阿江道:“公子光明磊落,不会像小人一样疑来疑去。”

  汉子也不作声了。他们陪着这个公子近一年了,本以为是桩苦差,不料竟然是来享福的,公子对他们从来不避讳,也没什么事避开他们做,有什么信让他们去送也是用人不疑。时间久了,汉子生出知已之感,有心投效,可又不敢真的改换门庭,只好在心里忍着。

  阿江心知肚明。他与汉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知道他早被公子打动,又担心被他看出来,才总在他面前不正经,平时也不肯往公子跟前凑,有时还会故意说一两句公子的坏话给他听。

  其实是怕他多心。

  阿江能理解汉子为什么这样,就连他有时都会被公子的风采触动心弦,可想起漆家对他们的培养就打了退堂鼓。

  公子再好,也不是燕人,他们在公子身边,本来就是另有任务,公子现在看起来似乎对他们毫无芥蒂,谁又知道公子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他一边警惕自己,一边又要看着汉子。

  汉子见阿江不答,也不再说话。

  月至中天,两人潜在那一家的墙角,等到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了,才潜进去。

  这家的房子浅得很,就一间大屋,其余都是小屋。两人在窗前一望就知道小屋里睡的都是下人,大屋里的那个才是主人。便一人去大屋绑人,一人去小屋杀人。

  汉子把小屋里的十几个下人都抹了脖子,出来转到大屋,见阿江刚把主人给押在地上,不能杀,自然就麻烦多了。

  他上前帮忙,两人把主人给绑成粽子,扛在肩上,翻墙出去,趁夜出城,跑到城外找回马儿,把人放在马背上,这才拍马跑远了。

  一路向西有一个才迁来没多久的小村庄,全村三十几户人,都是壮年的汉子。

  两匹马还没进村,村里的狗就狂叫进来。顿时,村里靠外的几户立刻奔出人来,月光一映,个个手上都有刀剑。

  阿江还没到就喊:“阿青!是我!”那些拿刀的人这才放松下来,迎上来看到他们挟着一个人,帮着解下来,问:“这是什么人?”

  阿江道:“城中的商人有问题,公子命我等绑来此人,好生审个究竟。”

  村里的人倒是都知道公子是何许人也,见阿江和汉子都在这里,道:“审人也要不了两个,你们回去一个守着公子吧,不然公子手无寸铁,家里只有小童和粗役。”

  阿江还没答,汉子道:“既然如此,我回去好了。”说罢也不下马,直接调转马头回去了。

  阿江望着汉子的背影,指着地上的人说:“帮我扛进去吧。”

  阿江早晨才跟着人潮一起回去,话倒是问出来了,但他觉得有用的不多啊。说是郑国刑家的一条商路被人给连根拔起,商人们觉得有问题,这才先不卖货,而是把货物都给存起来,看看情况再说。

  郑人生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阿江觉得白白浪费了一把力气,索性在村里睡了一觉才回来。

  回到家中,汉子来开门,迎他进去,道:“审出什么来了?”

  阿江道:“说是郑国刑家出了事。”

  汉子哦了声,“就是那个卖粮的刑家啊。”燕国的粮食八成都是从刑家手里买的,同样也是刑家涨了价。

  “他们家出什么事了?”

  阿江:“一条商路被扫光了,大概是吃饭的家伙没了吧。”

  汉子吹了声口哨,笑开了怀。

  见到公子,汉子仍是一副开心的样子,也不进去陪阿江跟公子说话,而是在外面抓住小童打屁股,“我昨天藏下的酒和鸡是不是你吃了?是不是?是不是?”

  小童被他欺负得哇哇大哭。

  屋里,阿江有些惭愧,对公子道:“阿九太不懂事了,我去骂他!”公子笑道:“阿九年轻,玩心重,不要管他了。你只问出这些?”阿江一怔,“公子觉得那人还瞒了些别的?”

  公子摇头:“可能是他也不知道。”

  阿江是想不通这个的,他总觉得公子的脑子跟他们不一样。

  公子停了一会儿,说:“你和阿九进郑国探一探,看能不能找到你们公子。”

  传话的事,阿江也干过好几回了,闻言点头:“公子有什么话要传?”

  公子犹豫了一下,说:“我担心郑国国内情势有变,你们公子……可能会出事。你们尽快去,找到他,如果没事就好,如果有事,就想办法把他从郑国救回来,我在这里接应。”

  阿江大惊失色,顾不上多说,一揖后出去,叫上在阶前玩乐的阿九:“随我去!”

  阿九还茫然:“何事惊慌?”

  两人打点行装匆匆出了城。

  等他们走后,小童进来,替公子换了盏茶,过了会儿,灶下做饭的粗役进来了,道,“长史,要不要送信回去叫人来?”

  蟠儿摇头,“人叫来了,说不定会把漆离吓跑。我一个人也行。”

  屠豚道,“那武器也要备一些,防着不测。”

  蟠儿笑道:“能有什么不测?如果一切顺利,漆离到鲁国时,早成败家之犬。”

  屠豚道:“长史安危要紧。”

  蟠儿摇头,笑道:“由着你吧。”

  屠豚自去安排不提。

  十几天后,阿九独自回来了。他没有敲门,是趁夜翻墙进来,来到蟠儿的屋前窗下,小声道:“公子,公子。”蟠儿醒来,推开窗,叫他进来。

  他翻进来后,蟠儿就着月光看:“受伤了。你家公子可好?”

  阿九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公子救回来了,受了些伤。”他咬咬唇,仰头问:“公子,你有没有害我家公子?”

  蟠儿摇头,道:“你家公子被人害了,他疑心我吗?”

  阿九摇头:“我家公子不疑,可他身边的其他人……公子,我家公子要我请你过去。”

  蟠儿起身披衣:“我随你去。”

  阿九看蟠儿穿衣穿鞋,忍不住道:“公子,你藏一把短刀吧。”

  蟠儿回头有些吃惊的看他。

  阿九说:“我不告诉他们。”

  蟠儿没有藏,对阿九说:“你放心,我没有害你家公子,不必害怕。”

  阿九咬着牙,背起蟠儿,翻墙出去,跑到城外,上马后说:“公子,我会护着你。”

  屠豚在人进来时就没敢睡,静静等着。等人把蟠郎带走了,他叫起其他人:“去叫人,备齐弓箭,悄悄潜过去。一旦有危险,万箭齐发也不能叫他们伤了长史一根汗毛!”

第397章 生死之交

  阿九带着蟠儿骑着马刚离开城不到五里就有两匹马跟了上来, 尾随在后, 似乎来意不善。

  阿九恨得咬牙,对蟠儿说:“公子,你到前面来。”一边反手抱住蟠儿的腰要把他给抱到前面, 虽然这样蟠儿只能趴在马背上了,但好好歹比在后面安全。

  蟠儿道:“后面是你家公子的人?”阿九点头又摇头, “虽是我家公子的人,却并不听我家公子的号令。”

  这样说,蟠儿就懂了。原来现在漆离身边并不是漆离的人当家, 就是不知道是漆家养的那几个将军还是漆离的几位堂亲趁着漆离伤重, 想越俎代庖。

  蟠儿道:“他们未必敢伤我, 你骑快些,我们快些见到你家公子就好了。”

  阿九闻言,狠狠抽了马儿几鞭, 马儿吃痛, 发蹄狂奔, 还真把后面的人甩开了一段。

  后面的两人一愣,也鞭了几下马又跟了上来, 不料阿九突然放慢马速,一并行就趁人不备, 手中鞭子兜头朝右边的骑手脸上抽去, 那骑手防的是蟠儿,哪里会防阿九?被抽了个正着,捂面痛呼, 险些摔下马去。

  另一人一惊,不由自主也勒停了马,那边阿九已经又加鞭跑快了,回头叫骂:“滚你爷爷的蛋!再敢跟过来,爷爷要了你们的命!”

  两人一惊一伤,停下来后就见阿九一骑绝尘。

  伤的那人嘶声骂道:“阿九是疯了不成?”

  另一人摇头,道:“你又知道什么?难保不是……”

  伤的那人噤了声,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轻轻叹了口气。

  “跟上吧。”另一人道。

  伤的那人只得忍痛,但两人再也不敢追紧了,只敢远远跟着。

  阿九带着蟠儿跑到一处背阴的山坡后,却不再向前。他跳下马来,对着蟠儿欲言又止。

  蟠儿道:“阿九,有话快讲,我们要赶紧去见你家公子。”

  阿九道:“公子,我们听了你的话去找我家公子,找到我家公子时他身边的人都快被杀光了,我家公子也受了重伤,当时就有人说你……你早知此事,才会有人埋伏我家公子,才会叫我们过去救人。”

  蟠儿点头,神情未变:“你家公子信了?”

  阿九摇头:“我家公子……是不信的!”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心虚,跟着又恨道,“都是漆显与漆乌在搞鬼!”他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刀。

  但那边的人都等着要蟠郎的性命是真的。阿九一清二楚,这些人生怕回去后被四公子怪罪,就想把蟠郎这个鲁人当成罪魁祸首推出去,如果蟠郎进门,被他们一刀砍了头,就算神仙再世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阿九道:“公子,我送你走吧!”

  蟠儿温言宽慰他道:“我与你家公子有约在先,我既没有害过他,又怎么会怕去见他?你家公子看到我自然就明白了。而且既然他身边有小人徘徊,我们还是不要再耽搁了,快些去找他吧。”

  阿九被他说服,他当然更希望自家公子不要跟蟠郎反目。他重新扶蟠儿上马,“公子坐好!”两人一骑,翻过山坡,往小村庄去。

  小村庄隐没在漆黑的深夜中。往日到这里就能听到狗叫了,今天周围只有哒哒的马蹄声。

  阿九一直一手按刀,警觉着周围,他径直骑马入村,周围经过的草棚里能看到一闪而没的银光,那都是刀、矛、箭的光芒。

  他故意没到屋子前就大声喊:“阿江!蟠郎到了!”

  阿江听到屋外的大喊,心中无奈,对榻上的漆离道:“公子,我去迎一迎阿九。”

  漆离点点头,榻边的另一个人不满道:“大半夜的,阿九喊什么?真不懂事!”阿江就当没听到,尊漆离的话出去迎客。

  那个人面现怒色,看了漆离一眼,到底没有说话。阿江与阿九都是漆离的侍卫,打狗也要看主人。

  漆离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一般。

  阿江到门外,看到阿九还未下马,一手护住身后的蟠郎,一手按刀,一双眼睛左右张望,虎视眈眈。

  阿江上前牵马,瞪了他一眼,他再这么明目张胆下去,别人就能看出来了。

  “还不下来!”他小声骂道。

  不下马,是担心这里对蟠郎有危险,准备随时带他逃命?

  但这是漆家的地盘,他是漆家的人!这样一心向着外人成何体统?

  阿九下马,再扶蟠郎下来。

  阿江自觉有些对不起蟠郎,像阿九这样才有义气。蟠郎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他却要“逼”他入险境,良心难安啊。

  阿江看了阿九一眼,挡住他道:“去刷马,我引蟠郎进去。”

  阿九一怔,眼顿时发亮了!

  阿江的意思是,如果真有危险,他会护着蟠郎出来。而他一直守着马,能及时把蟠郎救走!

  阿九从没这么听话过,转头牵着马出去了。这里没有马奴,只能他们自己收拾马,他就顺顺当当的把马牵出去了。

  阿江护着蟠儿进去,屋里不大,点了许多灯,个个都凶神恶煞的盯着他们,如果不是阿江挡在前头,恐怕蟠儿一进来就会被这些人拿下。

  蟠儿行止如常,好像这些人没有对他目露凶光,他越过这些人,径直走到榻前,看到榻上的漆离时,不免震惊:“公子!”

  漆离脸上一道刀剑伤,从左颊耳际横到右颊眼尾处,像是被一只长剑或大刀或尖矛挑了一下,万幸避开了要害,不然漆离的头都要被劈掉一半。

  除此之外,他躺在榻上,身上盖着皮裘,却能看到褥子上渗出的血,可见身上还有重伤。

  蟠儿坐在榻旁,伸手就要掀皮裘看伤,他身后的一个人立刻瞪着眼睛就要把刀抽出来架在他脖子上,阿江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

  “阿江,你是谁家的武士!”那人骂道。

  阿江平静道:“仆乃漆家世仆,幼时被四公子送给公子使唤。叔叔悄声,公子正睡着呢。”

  这人气得不轻,还要大骂,阿江逼近一步,“叔叔悄声,莫要扰了公子好睡。”

  这人才不得不黑着脸闭上了嘴。

  蟠儿掀开皮裘查看伤势,越看越皱眉。漆离手足都有伤,最严重的是腰腹的一刀。

  漆离睁开眼,笑道:“叫蟠郎见笑了。”

  蟠儿摇头,道:“公子别说话了。”他对阿江说,“让这些人都出去,再让阿九进来。”

  阿江看漆离,漆离点头,但剩下的人可都不满了,一个个叫起来。

  “公子怎可信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