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当速杀此人!”

  蟠儿眉眼一立,对阿江说:“杀!”

  话音未落,阿江腰间短刀已经出鞘!对着面前那个人就是横刀上挑,那人慌忙闪过,阿江的刀已经又劈了下来。

  漆离:“等等。”

  阿江的刀就停在这人颈边。

  这人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漆离对蟠儿说:“先饶了吧。”他说完这句就像没了力气,闭上了眼睛。

  蟠儿皱眉,对阿江道:“都赶出去。盯着他们,有犯上的,不问姓名,皆可杀!”

  刀压在颈上,刚才有许多道理要教漆离的人这下都没话说了。他们或许可以用情理、道理压制漆离,但并不能真的违背漆离的意思。本以为漆离也该恨这个鲁人,也怀疑他,不料他信这鲁人。

  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

  阿江把阿九也叫来了,蟠儿道:“你二人一人守门,一人守窗,不要让人进来。”

  他移近灯烛,把皮裘掀开,解开漆离的衣服,问:“公子身边的人……都不在了吗?”

  漆离睁开眼睛,茫然道:“最后二十几人为我断后,应该……”都死了。

  蟠儿端详了一阵刀口,道:“公子这样露着伤口,只怕必死。我曾经学过医术,公子可敢将性命交在我手中?”

  漆离迟钝的转头看他,笑道:“有何不敢?”

  蟠儿让阿九去找针,“找不到就回城去取,我房里有。”

  阿九抓抓头说:“这里没女人,应该没针吧?我回去取……就要花时间了。”

  蟠儿说:“那还不快去!”

  阿九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跑远的马蹄声。

  蟠儿对漆离说:“久等无趣,公子何不跟我说说郑国的事?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人才叫公子遭此大祸?”

  是什么人?

  漆离自己也说不清。他一开始以为是鲁国的人,但蟠郎并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们之间的消息只限于他把抢来的粮食送出郑国,托蟠郎帮忙过城门,帮忙隐藏燕人。如果蟠郎背叛他,最多把在鲁国的燕人杀掉,把藏在这个村庄附近的粮食抢走,却伤不了他分毫。

  所以,不是蟠郎。

  那是郑人?

  但郑人多是各自为政,只求把他们赶走,很少有不惜性命也要除掉他的。

  最后,他见逃不走,拼死入敌阵只为杀出一条血路时,与对方将领短兵相接,双方死伤都不小,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对方也没有退却。

  是的,那些人的目标是他,是为了杀他才来的。

  不惜性命,就是为了杀他。

  他身边的人都死光了,活下来的都不是他的人。

  他怀疑,是燕人。

  所以他半点也不信刚才屋里的人,现在他能信的,只有蟠郎和蟠郎身边的阿江与阿九。

  阿江听到这里已经懂了,听说兄弟们全都死了还好,现在发现竟然有可能是燕人,是同胞在背后下毒手,一双眼睛瞬间充了血,手中握着刀咔咔发抖。

  他要杀人,他要杀了外面那些人,不知是谁背叛他们,那就都杀了,都杀了就行了。

  蟠儿看了眼阿江,叹道:“阿江,你要先把你家公子平安送回燕国。”

  漆离握住蟠儿的手,摇头道:“我现在不能回燕,只求蟠郎收留。”

  蟠儿怔了一下,点头道:“我自然可以收留公子,但公子,你需要尽快回燕,燕王已经不行了。”

  换句话说,现在是漆鼎争位的最后时机,哪个儿子在身边,哪个儿子有机会。漆离这时不回去,日后可能就会错失燕太子之位。

  漆离摇头:“…… 我回去也没用。”他想起脸上的伤,虽然看不到,但他的一只眼睛现在是看不见的。如果他瞎了,就算回去又怎么样?

  蟠儿不再劝,只等阿九回来。天快亮时,阿九终于回来了,带回了针线。

  刚好太阳也出来了。

  然后阿九和阿江牙齿发酸的看着蟠郎用针线把漆离肚子上那道伤口给缝起来了。

  阿九腿都是软的:“这样,公子就会好了吧?”

  漆离不觉得疼,亲眼看着自己的肚子被缝起来,神乎其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蟠儿。

  蟠儿摇头:“如果里面有脓水就要再拆开,取出脓水后再缝上,不知要这样几回,直到伤口长好。”他对漆离说,“能扛过去,你就能好了。扛不过去,我就只能把你的尸首送回去给燕王了。”

  漆离是亲眼看到那条横过肚皮的伤口消失的,对蟠郎的信心格外充足,竟然觉得自己好起来也是转眼之间的事,道:“有蟠郎在,某当可无忧。”

  他对阿江和阿九说,“你们当遵蟠郎号令。”他顿了一下,说得更明白了,“若这村中有人不敬蟠郎,可杀之。”睡意昏昏而来,他闭上眼睛说:“就当他们没逃出郑国吧。”

  阿江与阿九对视一眼,齐声道:“是。”

  蟠儿收拾好针线,在水盆中净手,道:“煮些鸡汤来。”

  阿九道:“等公子醒来吃吗?”

  蟠儿摇头,“是我吃。”

  本该睡着的漆离睁开眼,面露笑意。

第398章 这是有味道的一章

  大概是伤重失血, 漆离这一睡就“睡”了两天也没醒。

  阿江和阿九都急得直转圈, 但蟠郎却要求他们不能对外面的人讲一个字。

  不能说漆离一直没醒。

  所以,这几天鸡汤米粥不停的往屋里送,蟠郎还会坐在门前用一只小茶炉煮药, 一天两锅,上午开一锅煮到晚上天黑, 天黑后再煮一锅煮到天亮,煮好后端进去,倒在马桶中。

  外面的人想进来探望漆离, 阿江和阿九负责挡驾。

  “公子不见人。”

  “公子在休息。”“公子精神短, 叔叔见谅。”

  要硬闯, 阿江和阿九就颜色一改,手握刀剑挡在门前,“诸位若是硬来, 我们只能不客气了。”

  于是, 漆离昏过去的事没人知道, 也没人敢怀疑,就算真怀疑了又能怎么办?

  漆显最着急, 最不安。

  漆乌劝他冷静些。

  漆显大声道:“冷静?我可静不下来!好好的七千人带出来,死的只剩不到一百个!漆四给漆离的人全都死光了!就剩下你我身边的人还在, 这回去你能说清?!”

  漆鼎能从漆家第四个成为漆家龙头, 手段城府都不缺。漆显和漆乌一个堂弟,一个堂兄,却只能在漆鼎手下当个跑腿的。

  这次他们两个被漆鼎送来给漆离, 明摆着让他们给漆离使唤。结果漆家养了多年的兵马在郑国折了个干净不说,漆离还重伤。

  漆显现在想起漆鼎就浑身冒冷汗。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杀了那鲁人!”漆显还是不放弃这个主意。

  漆乌摇头,“你要杀的话,要杀四个。不然少一个,你回去都是死路一条。”

  漆显没听明白:“四人?哦,对,那鲁人的家人也不能放过!”说完就打算让人先回城去把那鲁人家里的下人全杀光。

  漆乌道:“我是指阿江、阿九和阿离。”

  漆显吓了一跳:“怎么要杀他们?”

  漆乌指着他说:“是你要杀啊。”

  漆显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左右张望,生怕这话被人听去了,恨道:“我又不曾得罪你!为何陷害我?我几时说要害阿离了?!”

  漆乌道:“你信不信?你杀了那个鲁人,阿离就把你当成害他重伤,害他手上惨死的人。他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这么告诉漆四。”

  漆显听得都怔了,要不信,又不敢不信:“……不会吧?”

  漆乌道:“再说,阿江和阿九一直在那鲁人身边,你要杀鲁人,就要先杀阿江和阿九,杀了三人,只剩下阿离一个,你杀不杀都一样。”漆显要是杀了漆离,回去漆鼎必要杀他;他不杀漆离,漆离回去告状,漆鼎还是要杀他。

  漆显这才听懂了,在屋里转了七八十圈,不停喃喃道“不能吧?”“不会……”“真的……?”

  又过了几日。

  阿九赶着一架车回来了,车上是新收的药材。

  他把车赶到院中,现在村里的这个院子已经只剩下他们了,其他人都不敢靠近,统统被赶到远处去了。

  他把车上的药草全都倒在地上,铺平晾着,眼前这些草根枯叶可花了他不少钱呢,虽然他觉得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药。

  门一响,蟠儿出来了,对阿九说:“去捡个筐来,陪我捡药。”

  阿九心里叫苦,面上不敢露,道:“阿江呢?”

  蟠儿说:“他在劈柴、刷锅,一会儿还要烧水。”他看向阿九,“要不你跟他换换?”

  阿九一撸袖子:“我去拿筐!”

  这种天气要打井水,要刷锅还要烧水?他才不干呢!手指头会冻掉的!

  两人蹲在太阳下面,阿九就看蟠郎这仙人一般的姿态盘膝坐在地上,捡起一枝枯草,细细搓去根上的泥土,再把这枯草理得叶顺枝顺,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

  这细致活,如果换成捡珠拾金倒还相衬。

  但他不敢抱怨,前两天都是蟠郎自己做,捡一天药,捡出来的东西煮上两锅,最后都倒了,他嫌可惜问他能不能喝,蟠郎还笑:“你的肚子也破了?药不对症,喝下去就是毒了。”

  阿九学着蟠郎的样子理药,他的手能射三十丈之外,自然也能理得好这些枯草!

  两人这么一坐就是两个时辰,等阿江过来就看这两人身边两个大筐里都堆起了高高的药材,他过来说:“水已经烧好了,公子快去洗洗,这里我来就好。”

  这些药材在外面这么收拾,其实大半都用不上。所以阿江才敢这么说。

  蟠儿就起身去沐浴了。就算在这里,行动不便,他也要每天沐浴,因为没办法从家里拿衣服来,他现在就身上这一身,不能更衣,只能勤洗浴了。

  他洗过后,阿江和阿九已经把药材都整理好了,太阳也落下了,他们开始把药材重新捆扎,搬进屋里。

  蟠儿看了看陶盆里泡着的药材,取出足量的放进锅中,开始给漆离煮药。

  阿九和阿江一个守着他,一个去做饭。

  之前每一天,他们都是这样过的。虽然漆离一直没醒,但他也没死啊,还会拉呢,阿九都替他洗过几次裤子了。

  他们都很有信心,有蟠郎在公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漆离先是闻到了一股苦味,这个苦味一直环绕着他,让他醒来后一闻到就想起来了。

  他花了半天功夫才把眼睛睁开,耳朵也像刚刚打开一样,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

  阿九说:“公子,这药会不会又白煮了?”原来蟠郎在煮药。

  蟠郎慢吞吞的说:“等你家公子醒来就不会白煮了。”

  原来那药是给他喝的。

  漆离努力的张开嘴,努力半天才说出话来:“给我……”

  蟠儿立刻听到了,连忙过来,伏身一看,漆离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正在四处找人,看到他,认了半天,又说:“药给我……”

  蟠儿笑道:“那药是煮给别人闻味的,你醒了?先喝点水润润嘴。”

  阿九不敢叫,捂住嘴跑出去,跑到灶下狠狠把阿江给摔到地上。

  阿江背后吃了他一记,来不及生气就见这兔崽子捧着刚煮好的水蹦着跑了。

  他猛然明白过来!立刻也跟了上去。

  蟠儿托着漆离的头,把水碗凑到他嘴边,“只能喝一口。”

  漆离哪里能听他的?水碗刚碰到嘴,他就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

  碗立刻被移走了。

  阿九和阿江在旁边瞪眼睛着急又不敢动,求道:“公子,再让我们公子喝一口!”

  阿江也道:“水还有!我烧了一锅!”

  蟠儿摇头,对这三个说,“阿离这两天拉的屎都是黑的,这是肠子有血,那一刀伤着他的肠子了,暂时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太多水。”

  漆离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都快飞起来了,手足无力,听蟠郎说的严重也不敢要求非要吃东西喝水,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吃?”

  蟠儿说:“这几天我看刀口,倒是好好的,肉也没变色,没发臭。”

  阿九连忙说:“蟠郎让我买回了好几车药,亲手炮制,给公子用呢。”

  漆离有气无力的道谢:“是我多亏了蟠郎……日后……”蟠儿接道:“必有重谢。”他笑着对漆离说,“日后我就等着太子的重谢了。”

  漆离苦笑,肚子上就是一疼,他受伤后就没感觉到疼,听人说重伤后不疼就是要死了,现在他又疼了,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不敢碰,轻轻捂了一下肚子,只摸到了一层麻布。

  他这时才有命捡回来的真实感,对蟠儿说,“生死都闯过了,你我就如异姓兄弟。日后还分什么你我?我的就是你的。”他松了口气,哀求道:“贤弟弟,哥饿得都要飞了,赏哥一口吃的吧。”

  蟠儿笑了,说:“你昨天没有拉,今天醒了看会不会拉屎,拉了以后就可以喝点粥汤了。”

  漆离拿袖子盖住脸,“我竟然让贤弟看到这等污秽,真是无地自容!”

  蟠儿道:“这有什么?你的屎粘到阳具上还是我给你擦的呢。”

  漆离这下彻底不肯把脸露出来了。

  阿江和阿九连忙请罪,那时他们俩一个在灶下做饭,一个出去洗裤子和被子了,结果谁料到漆离又拉了呢?屋里的蟠郎就顺手收拾了,等他去灶下要热水给漆离擦洗时,阿江和阿九才知道,从此不敢稍离寸步,就怕再遇上这种事。

  漆离真觉得从生下来就没有这么丢脸过,他以前还在漆鼎的床上尿过呢,那就够他羞的了,现在成人了,脸又丢到外人面前去了!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自从他醒来后,不知何故,肚子一直在疼,下腹也隐有坠感,便意频频,而且似有崩……

  “出去!贤弟出去!”漆离只觉得无力到这等丑事都要忍不住,只求赶紧让蟠郎出去。

  蟠儿侍候过蒋彪,自己也曾中过刀,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了,起身出去,还嘱咐他:“收着劲,慢慢拉出来,有屁也慢慢放,不然伤口崩坏了,又要出血,肉挤出来就更糟了。”

  他前脚出去,门还没关紧就闻到了股恶臭、酸腐味,慢慢飘散开来。

  阿江二话不说把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