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太后却有不同意见,“你忘了白贯了?”

  当年白贯忠于芦奴,却死的冤枉,芦奴在这之后迎回白贯之女, 两人也算恩爱, 白氏也为芦奴生下了三子两女。

  芦奴当然喜欢白氏温柔和顺,但他仍有意迎漆离之女为后。

  “如果不以此女为后,儿恐异日漆离大军压来,夺儿王位。”他道。

  燕太后早就转了心思,道:“不怕, 真到那一日,就将漆离的亲母绑在城前,看他敢不敢放箭。”

  漆鼎之妻当然喜欢漆离这个三子,但她还有长子与次子,一个在老燕王身边,一个在芦奴身边,两人早就都倒向芦奴,有这两个儿子相求,她才把漆离之女嫁给芦奴,本以为这样三兄弟永远也不会反目成仇,结果漆离竟然记恨此事,带着妻儿逃回漆城,母子兄弟就此反目。

  现在漆离独有大城,漆鼎留下的兵马,却大半都被漆离的两个哥哥夺去,两人背靠芦奴和燕太后,几乎是迅速的壮大了起来。燕太后嘴上不说,心里是有点后悔的,她觉得现在漆家需要拉拢的不是远在天边的漆离,而是近处的漆原与漆尚。

  阿江与新燕王芦奴的礼物和王令一起到了漆城。他去鲁时花了一个月,回燕时花了两个月,因为到漆城的这一路上处处盘查,比往日艰难数倍不止。

  漆离的身体不见好转,他身有暗伤,本就未曾痊愈,回到漆城后又不敢让人发现,每日如常骑马练武,没人时才敢稍稍放松。阿江看到漆离还不如从鲁国逃命回来时的气色,眼泪登时就下了。

  “满脸是土,脏得不像样子,还敢哭,更难看了。”漆离道,“快收了泪,陪我说说话。”说罢就把王令随手扔在桌上,让人把使者带下去,专心跟阿江说话。

  “依你看,蟠郎处境是否真如他所说?”他问。

  阿江道:“我到蟠郎府上数日,见他每日都要去见一个叫席博士的人,听说那人是大王新封的显贵,是鲁国八姓后人。那个席博士收了许多弟子,门前车马不断。”

  漆离问:“这个席博士是干什么的?”

  阿江不太确信的说:“我也不知。他的弟子每天都到集市去……说不定是个收税的?”

  漆离摇头:“博士一职我也曾听人提过,似乎是个学官,断不会是收税的。”

  阿江说:“那就猜不出来了。唉,依我看,此事是以那个席博士为主,蟠郎不过是去给人打下手,早出晚归,倒也实在是可怜。”

  如果屏除鲁燕,只论人情义理,阿江自然是爱戴蟠郎,觉得他丰姿如玉,就该在高堂中拂琴听诗,日日奔波,确实是跟他不相配。再一想,蟠郎辛苦一年回去,好像也不见什么赏赐,那不是白白辛苦?

  漆离却觉得蟠郎这样的处境很正常,他对阿江说:“他是奴仆出身,名声还有些香艳,鲁王是不能公然封赏他的,他入燕的事又不能宣扬出去,鲁王能让他去跟新贵打下手,已经算是看重他了。”他由此想起自身,叹道,“他有青云之志,只怕当年也是他自己请命到燕来,甘冒生死,也要换取鲁王的另眼相看。”

  阿江说:“蟠郎说燕煤多多益善,只看公子这里要什么,他都能想方设法弄来。所以我才匆匆赶回。”

  漆离现在确实缺人、缺钱,什么都缺,但听到蟠郎要燕煤,仍是皱起了眉:“煤这东西,百姓们用不上,鲁国要这么多煤干什么?”

  阿江一怔,道:“鲁国本来就喜欢燕煤啊。”

  漆离摇头,道:“你不知,阿父曾对我提过,道鲁国暗藏阴谋,要我小心对待。”

  阿江也不自觉紧张起来,“公子是担心蟠郎有诈?”

  漆离道:“或许并非是蟠郎有心害我,而是鲁国对燕本就没安好心。你可知,这煤比炭好在哪里?”

  阿江摇头,他平时可用不着煤,以前在燕国时,他出入都跟着漆离,好不容易回了家也是冷锅冷灶,自己连饭都不烧,怎么会奢侈的用暖炉取暖?

  漆离道:“煤比炭耐烧,是打铁的好材料。”

  阿江顿时明白了!他险些蹦起来,压低声道:“公子,难道鲁国是在暗中打造兵器?”

  漆离:“……十之八九。”

  安城方圆三十里的土地上都盖满了一层黑色的灰,树叶、草丛、野花,都变成了黑色。

  数百个冲天的黑灰色烟柱斜斜的冲到天上,仿佛与天相接。

  在附近的几座城池中还有百姓传说那是天柱,是神仙的法术。

  建城的王姻又在城墙上站了一天,黄昏时,王家的下人跑来找他,站在城墙下喊:“小公子,小公子,该回去了。”

  王姻才慢慢的下来,下人立刻把王姻扶上马,牵着马就往家跑,一边抱怨:“小公子又是一出来就是一天,家里都找呢。”看了王姻一眼,小声说:“老太太开始还发火呢,多亏了娘子去劝了,娘子挺着肚子陪老太太坐了一天,才回去呢。”

  王姻道:“啰嗦,知道你心疼你家娘子。一会儿回去,我要先去见父亲,你去告诉娘子,就说我晚上不回去了。”

  下人发愁道:“公子,你与娘子是表姐弟,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怎么这一成亲,娘子才有了孩子,你就总也不回屋了呢?”

  王姻道:“我与她成亲,又已有子,已经完成了父母的心愿,日后自然是要为我自己而活。”

  下人道:“小公子也太心狠了……”

  不管下人怎么说,王姻一回家还是直接跑去找他爹了。

  王玉听说王姻来了,放下书卷请他进来,道:“你还是忍不住了。”

  王姻坐下时,王建听说也赶来了,一父一兄都在面前,王姻道:“儿当年自大,看错大王,现在安城日日都在打铁造兵器,不论成败如何,王有大志!儿愿以此血肉之躯,追随英主!还望爹爹和哥哥成全!”说罢,大礼参拜。

  王玉没让王姻起身,问王建:“安城的事打听出来没?”

  王建摇头,“那安城就像铁桶一样。周围以三十里、二十里、十里、五里分别设卡哨,五十里内的树林全都砍完了,还有昼夜不断的二十队游兵哨巡逻。”他顿了一下,“安城原来的居民大多都迁走了,当年那姜大将军倒行逆施,我还当他短视,现在才知蠢的是我。现在安城内外都是他的人,不是兵就是奴隶,他们不出城,也不会有亲眷前去投奔。”让他想寻人进去打探都没办法。

  不过王建也不是真的蠢才,他命人盯住安城进出的道路,从车辙判断,安城每一旬都有粮食送进去,也有东西送出来。

  “车辙极深,只怕真的是铁器。”他道,“照安城每旬都往外运的车数来算……”他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心尖都在发抖:“恐有百万之数。”

  而这些车辆,一部分往商城去,一部分往乐城去,再远的他们建城的人就跟不上去了。

  王玉回头对王姻说:“此王乃是凶王。他藏兵百万,又在全国举武,只怕所图非小。他年不过双十,已有此志向,我儿心神向往,父又怎能不知?但此人若成,我建城未必能得什么好处;他若不成,我建城也未必有什么坏处。所以,儿啊,你要真想走,父不拦你,但你不能以王姻之名去乐城,你可知道?”

  王姻磕了个头,说:“我已有妻,妻已有子。”

  王玉长叹一声,背过身去,摆摆手说:“去吧……”

  王建和王姻出来,皱眉道:“你不知大王脾气禀性,就这么去了,难道大王就会用你吗?”

  王姻说,“大王爱才,我有自信能夺得大王宠爱。只是从此不能承欢膝下,还请哥哥不要见怪。”

  王建说,“你从小就聪明,还曾说要背着我的剑去游历四方……罢了,家里你看得上的,用得上的,都由你带上。虽然王家不再认你,但你仍是我的弟弟,遇事不要慌,不要怕,若被人欺,只管报上王建的名字,我总能护着你。”

  王姻与哥哥走了半天,犹豫道:“我还有一事要求哥哥……”王建笑道:“你我同胞兄弟,血脉之亲,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直言便是。”

  王姻说:“我虽然娶了阿婧,但只是因为父母喜欢她,我只拿她当姐姐看。现在阿婧有了我的孩子,等孩子落地,不管男女,都由哥哥教导,至于阿婧,如果她想再嫁,还请哥哥助她。”

  王建道:“若她不想离开王家怎么办?”

  王姻道:“那就请哥哥娶了她吧。不然孤鸯久旷,不是吉事。”

  王建道:“我不能娶她。我与你嫂子乃是真心相爱,早有约定,此生不纳一妾来让她伤心。这样吧,等孩子五六岁可以离开娘了,我从王家亲眷中寻一男子,让阿婧嫁过去就行了。”

  王姻道:“只要阿婧喜欢,都由她。是我对不起她。”

  王建笑道:“罢了,你的孩子我替你养,你的妻子我替你安置,必不叫她委屈,叫我阿姻挂念愧疚好不好?”

  王姻跪下道:“多谢哥哥!”

  王建扶起王姻,看着他,目光中神采熠熠,道:“只望我阿姻日后乘风而上,登临九霄!方不负你的志向!”

第418章 忧惧

  夏天的乐城通常是懒散的,但今年的夏天它变得不一样了。

  在行宫北边的一块空地上, 正在举行野球赛, 它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大王也在观众席上,这让球赛变得更加激烈火热。

  姜旦现在不大喜欢在宫里待着, 因为只要他在宫里, 就有人找他“聊天”, 他们说的话他大半都不感兴趣,也听不懂。但姐姐要求他在听这些人说话时一定要专注, 哪怕事实上没有听,眼睛也要一直看着对方。

  可他真的撑不住,如果他在宫里会睡着的, 有几回都是面前有人说话,他睡着了。

  被大哥碰见过一回,大哥知道姐姐的要求, 还让他罚站。

  可他实在是忍不住。

  所以他变得更喜欢带着人骑上马,到宫外来。

  姐姐并不限制他出宫。

  平时他就看随从射箭,野外有许多百姓养的鸡鸭鹅,一大片一大片, 白的、灰的、花的, 像云彩一样在绿色的田野上移动着。

  有一次他的随从就射了百姓放牧的鸡鸭,事后射中的鸡鸭全都由他们付钱买了下来,结果只要看到他带着人从行宫里出来,背上有弓箭,附近的百姓就赶着家里的家禽家畜赶来了。

  姜旦听说被他射过的鸡鸭都可以卖高价, 因为“大王都喜欢”,他还觉得好笑。

  看段青丝他们一箭一个,有时一箭两个,一箭三个,好像很简单,可他拿起弓箭来就会把箭射飞。

  他偷偷在宫中练习,被姐姐和大哥知道后,姐姐就在宫中设了一个演武场,有拳脚、长矛、大刀,还有弓箭,让他喜欢去哪里玩就去哪里。

  大哥则是找来他军中的好手做他的师傅。

  他就有点……受宠若惊。

  一年年过去,他也不会再说不再当大王这种傻话,以前还想把大王让给太子做,现在他也不这么想了。当然,他很清楚他这个大王能当得这么轻松自在,是因为有姐姐。

  他也知道,别人所说的话至少有一半是对的,只是“架空”他的既不是龚四海,也不是大哥,而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姐姐。

  大王的权力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但他也想不出比现在更好的生活是什么样。

  他现在每天仍然要去姐姐那里读书,姐姐做事时,会让他在一旁看,姐姐批过的奏本,也会让龚四海讲给他听。

  他听来听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姐姐是怎么做了这么多事的?

  姐姐造出新鲁字,还要造新数学;

  姐姐建了新的凤城、涟水城还不够,还想要新的城市;

  姐姐在跟郑国谈结盟;

  姐姐还在跟燕国的燕贵谈结盟;

  姐姐还想跟魏王和晋王送几封信,说说话;

  姐姐还想在黄豆之外,多试种几种新的谷米,看哪个合适推广,因为黄豆没有谷米好;

  姐姐还担心夏天有疫病;

  ……

  这些事给他,他一件也做不了。

  而且,就算姐姐在分享他的王权又怎么样?那些挑拨他的人怎么知道不是他在分享姐姐的权力呢?

  如果没有姐姐,他当不成大王,如果现在没有姐姐,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在大王的位子上坐几天。

  他是越来越不喜欢那些只会在宫中说废话的人了。

  段青丝看到大王的神色变得舒缓了,松了一口气。

  今天又有一个“忠臣”跑来找大王,给大王出主意怎么从龚四海和姜武手中把“王权”收回来。

  他的主意是:先让摘星公主出嫁。事先可以先试探一下,给摘星公主插笄,公主插完就该大王戴冠了,大王一戴冠就是成人了,就可以夺回王权了!!

  段青丝在旁边听着,觉得如果不是这人的第一步是拿公主去试探龚叔叔的话,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但谁叫他第一步选的是公主呢?

  他已经授意明天早晨这个人进宫时让侍卫拦住他了,就随便栽一个衣冠不整不得面君的理由就行了。

  他是王前值日,还有个人人都知道的雅号“青丝夫人”,拦个把人进宫完全是小菜一碟。

  这种仗势欺人的感觉好痛快啊!

  ……希望公主得知此事后,不要怪罪他在旁边也听到了此人的狂言。

  说实话,如果当时他没有把那人给带下去,他都害怕大王会叫殿上侍卫过来把这人给拖下去。

  这样一来,这件事就变严重了。

  关于大王戴冠的事,确实一直都有人提起。

  纵使大王现在每天都在殿上见人,殿上诸君也一直都在议论国事,但不能回避的是……大王确实没有在处理政务。

  现在国中有两位大夫,龚大夫,姜大夫。

  其中姜大夫是个摆设,现在每天都带着一队兵满城转圈。

  而龚大夫身边还有另一个龚四海,两个龚氏,似乎“把持”着鲁王与鲁国。

  另有一个姜大将军,最近时常上殿,虽然没有怎么发言,但大王明显对将军有些畏惧之色。

  目前的鲁国宫廷,文武之间势均力敌。

  大王已经迎娶王后,也难怪公卿们开始企图“帮助”大王夺回王权,重振雄风。

  他们之前鼓动田博士上殿,不料田博士前脚闭关修炼,田博士的家人中突然就冒出许多“罪人”来,都被姜大夫“路过”时发现,抓进羊圈,等人交钱赎罪。

  田家就成了惊弓之鸟,不像之前跳得那么高了。

  公卿们一计不成,又跳出来一计。

  但这一计也是成不了的。

  不过以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多,大王是躲不掉的。

  段青丝想到公主和大王未来可能会有的争斗就浑身发寒。

  鲁国现在蒸蒸日上,一旦大王与公主争斗起来,只怕鲁国现在的国势就会被打断,如今的一切美好,都将烟消云散。

  球赛之后,姜旦回到行宫时身边就又多了几位健足,这些青年都勇壮非凡,让他心喜不已。

  在行宫门口,有一行人在道旁避让。

  姜旦本来根本没放在心上,结果却有一个高声道:“乔小君见过大王!”

  “赵荟见过大王!”

  两个人争先出声问好,又都是深揖到地,姜旦跨下的马不停,只是对段青丝指了一下:“你去吧。”

  段青丝拨马回转,去见这两人。

  赵荟和乔小君都是前来求见姜旦的,可惜大王不在宫里,门前侍卫不肯放他们进去。他们等了很久,等到黄昏了才看到大王一行人回来,怕再错过大王,只得高声呼喊。

  但大王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指了个近臣过来就径直进去了。

  宫门在大王带人进去后,缓缓关闭。

  段青丝下马,很有礼貌的扶起二人,代大王还礼,问这二人姓名、来意,然后分别致意,却绝口不提大王什么时候才能见他们。事实上今天那个人惹恼大王之后,他几天内都不会有好心情坐在殿上了,只怕会一直跑出去玩,今天又得了几个好手,明后两天估计都会去踢球。

  他是代表大王来的,话说的很漂亮,姿态放得很低,听说乔小君是从郑国刚来,还请他去段家住。

  至于赵荟,他也说改日亲自登门请赵荟去见大王,至于这个改日是哪一日就只有天知道了。

  乔小君有些心急,因为他去见龚獠,结果吃了闭门羹,但郑王准备卖给鲁国的粮食已经又乘船而来了,他是提前过来谈价钱带收钱的,之前几次交易,鲁国对郑王提出的钱数都是二话不说直接同意,上一次没收到粮食就先让他把金饼带了回去,郑王大喜,对乔小君也是赞赏有加,这才赶紧又从各城搜刮了一批粮食送到鲁国来,他跟粮是同时出发,只比粮快几步而已。

  但万万没料到的是,这回他来,先是找不到龚香,据称他一直在行宫内;找上龚家,龚獠也避而不见。

  他心中忧急,这才想试着找鲁王亲自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