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儿本来躲在门后想听听成和会说什么,听到这里,心中一凉,走出来逼近他:“你想说,我跟你回家后……就能不承认那件事是吗?”

  成和见到姮儿横眉冷目,那娇美的面上满是嘲讽,不由得又让他想起了那日,他听到声音,举剑进去,要对着姮儿劈下去时,姮儿满脸是泪的看着他,惊恐之后,就变成了嘲讽。

  成和不敢再与姮儿对视,低下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可我爷爷年纪大了,他只是糊涂了!他并非是个好色无耻之徒!在我祖母去后,我爷爷将家中姬妾全都送走,平时只用男仆侍候,连女仆都不用。他不是真的那么坏!”他避开姮儿,只对着前岳父哀求:“现在我成家就如在水火之中,只求叔叔伸出援手,救我成家于水火!我成家必定……”他没说完,因为外面跑进来一个奴仆,连声道:“出事了!出事了!成家老祖自尽了!成家人正抬着成家老祖的床榻去莲花台告状呢!”

  成和听到此讯,整个人都僵了。

  倒是他的前岳父当机立断:“按住这个小贼!!”

  形势陡变,不止成和没反应过来,姮儿也不懂,不过她的母亲清楚事情现在变了,不一样了,她立刻拉着女儿走了。

  “娘?爹为什么让他们抓住阿和?”姮儿不解道。

  她娘叹道:“……如果成家那个老头子没自尽,那你父亲说不定还真会让你回去。”她现在就放心了,温柔的拍抚着姮儿的肩说:“现在我们家与成家已经成了不死的世仇。那老头子的死,成家说不定就会记在我们头上。”她轻声对女儿说,“所以你爹就要先下手了。”

  姮儿听懂了,她是记恨成和与成家老头,但她只想得个公道,并不想让成和或成家的人去死啊……

  她娘爱怜的看着她,“傻丫头,这件事从一开始,成家就想要你的命啊,哪怕成家那老头不死,为了成家,成家人也一定会把污水泼到你身上,逼你去死。一定要死一个的话,娘我当然是想你活下去了。成家就算死绝了,也不关我们的事!”

  何况,成家最好死绝了。不然就是留下了祸根。

  黄昏时正是街上人最多,最繁忙的时候。百姓们急着赶在天黑前回家,摊贩们赶在最后多赚一笔钱,商铺也多在此时关门算账,算一算今天赚了多少钱。

  人多拥挤,成家一群人穿麻披发赤足,当中抬一榻,榻上一人脸盖麻布,气息全无。

  立刻就成了街上最引人注目的一行人了。

  这一行人慢慢走到莲花台前,差不多半个乐城都听说这件事了,一些自认与成家休戚相关的人物也都纷纷赶来助阵,一些不管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关注事态的,也来了。

  当成家的人在莲花台宫门前席地而坐,开始大放悲声时,整个乐城仿佛就只剩下这一个声音了。

  姜姬在宫内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但麻烦的是,姜旦那边有很多人在,全都很习惯当大王的喉舌了,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们当喉舌也当出了心得,除了公主和将军不能嚼舌之外,其他的他们骂跑过姜奔,骂得龚獠闭门不出,基本也算是骂遍天下无所畏惧了。

  所以听到有人堵门,这些人就跑过去了。

  姜姬知道时,这些人已经跟成家人“短兵相接”。

  不过成家人只是在哭,半点没有骂大王的意思,而且据说这些人到现场以后,有段青丝在中间做缓冲,倒是没有暴发冲突。

  她松了一口气,让人传话给姜智,想办法通知段青丝:这场骂战要分清内外,段青丝代表的大王这一边的人是“主持公道”的,不是下场直接骂的,他不是正方,也不是反方,要把握住这次冲突的重点:成家是反方,要让成家名誉扫地。

  段青丝听到传言后,有点不解。

  他们不下场,谁跟成家撕?就让成家自己哭吗?等成家哭上一天一夜,人们自然而然就会认为成家有冤了!

  夜色渐渐降临,宫门城墙上和宫门两边都烧起巨大的火炬。

  庭前恍如白昼。

  成家人哭也是哭得很有策略,哭声不绝,却不是人人都一起哭,而是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就停下歇歇。

  不过哭丧是个体力活,哭的时候是不能进食水的。

  哭上两个时辰,已经有人昏过去了。

  昏倒的都不会管,任由人在地上倒着,如果等哭完再死几个,那就更显得成家冤枉了。

  段青丝在旁边看着心焦似焚。

  绕着成家一圈,围观的人中不止有闻讯赶来的世家公卿,还有逗留不去的百姓。

  人多胆子大,有人害怕回了家,就有人不怕留下看热闹。

  人影重重之中,突然有人高声:“成蚕匹夫!你阴谋害我全家!我与你势不两立!!”

  成和其父,成蚕跪在最前面,就坐在他老父的尸首前,听到后面有人骂他,回头看过去,全是人影,什么也看不到。

  “是哪个小人不敢露面!!”成蚕大骂。

  人群被挤开,一行人也抬着一条杆子,杆子下悬着一人,如豚鹿缚其四肢,浩浩荡荡的走过来了。

  为首一人,正是成和的岳父。

  他与成蚕算得上是世交了。乐城七百年,世家来来去去,现有的大多都能扯上关系,往上数几代,不是你的姑姑嫁到我家,就是我的爷爷娶了你小姨奶奶。

  两家正是这样的关系,往上数几代有过联姻,这才做成了亲家。

  一双小儿女,如果不是横生波折,本该替两家再续前缘。

  作亲不成反结仇。

  成蚕看了此人一眼,不屑的扭开头。

  此人却不肯放过成蚕,命人把拿着的灯笼提近,照在杆上那人的脸上:“成蚕,你来看此人是谁?”成蚕抬头,不用细辩就能认出这是他儿子成和。

  他闭目摇头:“某不识得此人。”

  此人冷笑,让人拿来清水,洗干净成和的脸,提起他的头发:“你再看!”成蚕不应,此人就让人抬着杆上人游走各处,让人人都来认一认成和。

  当然被认出来了。

  成蚕握紧拳头,咬紧牙关。

  他让人看住成和!不料他竟然被人给拿住了!

  但现在不能认!

  成和以为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天是那天午后,但他错了,他最狼狈的是今天!让他恨不能死去!

  成和欲咬舌,立刻被人用布绑住嘴,像马戴嚼子一样。

  “这个小贼今日潜入我家中,欲对小女不利!我本来不解,虽然两人因故分离,但小女与他也算是有过夫妇之缘,为何时隔多日又来取小女性命?”此人当着众人的面,侃侃而谈。

  周围的人自然都被他的话吸引了。

  难道是因为成和的祖父因此自尽?所以成和记恨前妻,特意上门杀她为祖父报仇?

  但这也太不脸了吧!

  如果真有此事,是成家老头行为不端,自己作孽,杀前妻,道理何在?

  如果没有此事,那也不是前妻的错啊,祸首当是那个告成家又逃走的人啊。

  总之,成和找前妻实在没道理!

  成和嘴里的布条松脱,他大声道:“不是!我不是去杀人的!我是去接我妻子回家的!!”

  众皆哗然。

  祖父刚自尽,你就去接你前妻回家?!

  ……这不正说明,祖父对孙媳当真做出了不雅之举?!

  成蚕那里气得头昏,大声喊道:“此子不是我儿!!我儿……被我关在家中了!你是谁?为何要害我成家?你与我成家有何仇恨?”

  成和惊呆了,还没人堵上他的嘴,他连声大喊:“不不不!我……我只是想接她回去,这样就没事了!我去的时候,祖父还在世呢!我不知道祖父会自尽啊!!”

  成蚕听了成和的话,不意外这就是他儿子会做的事,但早就不是成和迎回前妻就能一笔勾销的事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很明显,是有人在暗中操纵。

  他剑指数家,只是不知到底哪一家才是他的目标?成蚕思索数日,怎么想都不记得成家曾结下如此仇敌。

  所以他才要赶在此人下手前,赶紧把成家给拉出来。

  殿上辩论绝不能去!去了,就会被人视作与那其他几家同罪的人家了!看看那些人都做了什么?成家又做了什么?

  成家夹在其中,何其无辜?

  他要把成家彻底的撇干净,有什么比父亲惨遭陷害,悲而自尽,成家全家受尽委屈更好呢?

  这一举若成,成家不但可以救了自家,还可以帮其他几家一个大忙。

  因为如果成家的事是假,那其他几家就是真的了吗?会不会也是假的呢?

  谁料到成和竟然没跟人打招呼就自己跑出去,还有了自己的主意!

  成蚕很快下定决心:不能认成和!

  他看着成和。

  成和从父亲的目光中看出了不舍、恨、怨与痛惜。

  ……他懂了。

  成和闭目,突然大笑后准备开口,不料段青丝突然上前,捂住他的口鼻说:“阿和不要!!”

  他这么一来,就好像是成和要畏罪自尽一样。

  段青丝看出了成蚕想干什么,这么一想,成和说他离家前祖父还活着,那怎么这么快人就自尽了?联想起今天下午才有殿前侍人下去传王令……

  段青丝浑身恶寒。

  他抱住成和,道:“不管有什么事,也不能就这么把阿和绑住不放。两位如果信得过,就先把阿和交给在下看管吧。”

  他也不需要两边同意,当即命人把成和给架起拖到了他这边。

  成和暗中对他说:“你若念半分旧情,就放我去死。”

  段青丝想起公主的话,摇头道:“此非你一人之事,也非你一家之事。”他顿了一下,叹道:“抱歉。”

  他转头再看向庭前,两家势如水火,正呈犄角之态。

  他长舒一口气。

  好了,他会好好做个主持“公道”的裁判的。

第435章 揭短

  龚香打扮得浑身香喷喷的, 刚准备乘车出去,就听说那边成家已经有了另一个对手了。

  本来看着他打扮不敢阻止的龚獠松了一口气,看龚香也满面不解, 问:“是不是公主安排的?”

  龚香摇头:“公主不是这样的人。”公主做事只求万全,不会先使了他,又找别人,“只怕是个意外。我要去莲花台了, 你在家里……算了,你也去吧,省得一会儿有人跑来叫你过去。”

  龚香和龚獠前脚出门,后面还真被人找上了门, 要他们也去“主持公道”。

  莲花台中今晚也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姜武已经洗漱过了,又换上衣服, 披甲带剑。

  “只要守住莲花台附近的几条道路就可以, 城中今晚许进不许出。”姜姬也起来更衣。

  姜武问:“这样就行了?”

  姜姬从镜前回头,点头说:“对。其实是成家跳出来的太快了,也不知他们家在急什么。”不过既然跳出来了,那就只能应势而为, 不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百姓们是不会一直保持最旺盛的好奇心的。

  姜武出去布兵了,她在等龚香来的同时让人把姜旦和姜扬叫来,到时这两人都要坐在将台上当吉祥物。

  姜旦和姜扬很快到了, 两人都听说了宫门前的事。

  “姐姐,这些人要不要抓起来?”姜旦一进来就问这个。

  姜姬惊讶的发现他是认真的。而且他生气了,因为成家的人堵门而生气,所以想“处置”他们了。

  这可真是个惊喜啊。

  她温柔道:“大王想命人抓他们就抓吧。”

  姜旦见姐姐都同意了,就吩咐姜智出去传话了。姜扬在旁边一直低着头,他想说话,想了想还是把嘴闭上了,想提醒大王不能抓人,应该对有冤屈的臣子宽容慈爱才能得到臣子的敬爱……

  ……但为什么姐姐会允许大王这么做呢?

  ……她想害大王吗?

  ……如果她是想陷害大王,他要不要提醒大王呢?

  姜扬一时陷入为难之中,等他抬起头来时,殿前武士已经有人领兵去抓人了。

  莲花台的宫门前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是成蚕先动的手,然后示意成家子弟一起动手,他们先打过来了,另一边不可能干等着让他们打,一边还要自己放嘴炮,所以变成一场混战。

  龚香坐着车从旁边小门进莲花台时看到还对龚獠点评:“啧,看这副难看的样子!”

  龚獠心有戚戚,同情道:“也怪不得他们。总不能真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家中隐私都说给人听吧?那还要不要脸了?”

  龚香笑道:“这又由不得他们?”

  龚獠摇头叹气。

  两人的车驶进去,就见两队人马分别从两边过来,一边人数众多,一边只有两队人。

  龚香停车避让,那两边也遭遇了。

  姜武命人去问那边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殿前小将出列来答:“禀将军,大王命我等拿下在宫门前行止不雅的人。”

  姜武:“你们从哪里来?”

  小将:“吾等从摘星楼来。”

  姜武就命人让开路,“那你们去吧。”

  两列武士气势汹汹的冲出来,把庭前打得正热闹的人都给绑了,绑成粽子样后就要带走。

  龚香追出来,道:“还请小将军留步。不知要带这些人去何处?”

  小将道:“这两家人在宫门前捣乱,实在太没有规矩了,吾等奉命将其拿下。不过此时夜深,倒是不能送到别处去,只得暂时锁在此处。”

  他往前一指,宫门前宽广的广场周围的一排排栓马石映入眼帘。

  这就太丢人了。

  龚香求情道:“还请小将军替他们存些颜面。”

  小将知道龚香是谁,犹豫片刻道:“既然龚公开口了,某也不便拂了龚公的面子,罢了,容某等进去问过大王再说。”

  说罢就让人把这两家人全都像萝卜一样栽在地上,周围让人围上看守着,小将径直进去了。

  成蚕灰头土脸的,身上还有伤口。

  龚香连声叹气,先让人把安放成家老祖的榻抬到暗处,过来劝成蚕:“你父已死,何必还让老人家受这份屈辱?”

  曝尸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要把他生前的一桩丑事寻根究底,一遍遍说,这就等于是遗臭万年了。

  成蚕听龚香这么说,更是恨到极致,仰天长吼:“我成家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