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喊,成家其他的子弟都跟着哭喊起来。人被绑着,还是大王让绑的,于是纷纷开始喊大王,哭得像孩子。

  另一边见此,便七嘴八舌的骂起来,先骂成家老祖淫秽不堪,再骂成和先不爱妻,后不敬先人,足见成家家教,最后就开始质疑成家老祖到底是怎么自尽的。因为成和那句话人人都听到了,他出门时,他爷爷可还活着呢。

  一边只会喊冤,另一边则开始指责成家从上到下全都是阴毒之辈。

  毕竟彼此相识多年,往上数几代都是熟人,谁家还没点破事被亲朋好友知道呢?

  相骂无好言,骂得多了,就开始互相揭起短来,越揭越多之下,周围的人听得又热闹,又不好插手。

  之前跟成家一起在那里跪着堵门的其他家族之人听到这里都避开了,毕竟他们跟着一起跪,这叫仁义,吵架互相揭短再站过去就一点都不仁义了,还很容易被其他人视为一丘之貉,这就得不偿失了。

  龚香看这两家越骂越出彩,心满意足的在旁边劝了又劝,之后只得掩面离去:“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他跑了,交棒段青丝。

  段青丝就算想放水也没得放,看身边的成和,也是一副无颜见人的模样。他身边的其他人有的听得津津有味,有的面露嫌恶,还发出“竟没想到我曾与这种家族出来的人为伍!”这种言论,还很有市场,应和者众。

  段青丝很同情成和,把他带到一旁,不让他听这些难听话。

  成和趁机求他:“青丝,你借我一把刀吧。”

  段青丝摇头,“阿和,未必就到了绝路。”

  成和已经明白自己破坏了什么,他说:“如果我没有自作主张,我家现在……”已经把状告赢一半了,至少他前妻的家族不会这么快就决定对成家下手。

  是他亲手把刀递到别人手里的,怎么能怪别人拿起来捅成家?

  段青丝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时没有离开,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成和望向白麻布盖着的爷爷,浑身一寒,接着马上把那个可怕的念头赶跑了。

  “……我爷爷……是自尽的!”他泪流满面,“如果我在家……我宁愿替爷爷去死!”

  是啊,如果他在家,父亲需要人自尽的话,一定是他而不会是爷爷,都是他跑了,爷爷才不得不……

  “不可能。”段青丝带着一丝通透,残忍的说:“你自尽和你祖父自尽是不一样的。你自尽,你父是痛惜,但他不止一个儿子,你的死最多让你家多得些同情,但最后还是要上殿的。你父就是不想上殿辨这件事,才会是你祖父自尽。父死有丧,你父打的是这个主意。自古以来,只有子为父服丧,何曾见过父替子服丧的?”

  段青丝说完,成和已经像是什么也无法感知了。

  段青丝放柔声音,“此事,本不是你的过错。”

  成和:“没了成家,哪里还有我……”

  段青丝单膝跪在他面前,看了眼成蚕那边,低声说:“阿和,你祖父肯死,是因为他把成家的希望放在了他的儿子手中,他相信他的儿子能救成家,所以才愿意死;你呢?你能先抛下你父,让他失去在生死关心可以托付的儿子吗?”

  成和被说动了,但想起刚才成蚕看他的眼神,心中更添复杂。

  旁人,尚怜惜他这条性命,他自己的父亲却……

  段青丝的最后一句话才真正打消了成和寻死的念头:“成家,罪不致此。”

  成和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想起段青丝是大王身边最受宠的值日后就明白过来了,顿时激动的仰起头:“你不会骗我!”段青丝点头:“绝无虚言!”

  成和催道:“快把我放到我爹那里!”

  段青丝:“你……”

  成和:“我不会寻死!我是要去劝我爹!”

  成蚕嘴唇干裂,头昏眼花,但他不能倒下。事到如今,在他身后的成家子弟中必定有人心生动摇。他如果倒下,成家子弟没了支撑,只怕会立刻崩溃。

  他本不想把事情弄到如此地步的。

  现在……

  他悲愤的看向那些围观的人。

  今日之后,成家还有名声吗?

  或者说,还有成家吗?

  月至中天,在不知不觉中,广场前庭已经被兵马包围了。

  火把举起时,围观的人才发现自己身后全是森严的士兵,他们尖刀披甲,个个杀气腾腾。

  为首一人坐在马上,不到而立之年,却有如此虎狼之师。

  围观的数百人开始紧张起来,但看大将军的兵马没有上前围捕他们又都安静了下来。

  跟着有人发现……姜大将军的下巴是光的。

  大将军竟然不蓄须。

  真是与众不同的习惯啊。

  姜武摸着下巴,抬头看天上的月色,知道今天要闹到天亮了。

  成家的人也累了,围观的人也不敢说话了,广场上一时之间变寂静了,只有刀甲相击的声音。突然,上方的将台火光大亮,数十侍人高举火炬把将台上映得像白昼一般。

  然后,大王与太子驾临了。

  成蚕被身后的成家子弟推醒,正不解就看到了头顶上的鲁氏王旗。

  “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广场上群情激奋起来。

  段青丝听了身边一人耳语几句后,走到成和那边说:“趁着现在,我送你过去。”

  成和连忙称谢,被段青丝推到了成家那堆人里。

  成和慢慢往前爬,爬到成蚕身边,小声叫:“爹,爹!”

  成蚕低头看到成和,怒道:“孽子!你要有半分孝心就该立刻去死!”

  成和心中一寒,强撑道:“爹,我听段青丝说,大王根本不想对成家如何!”

  这与成蚕的判断是一样的,但真的听到,还是有点安慰,“当真?”成和:“是真的!段青丝是这么跟我说的!”

  但那是以前啊,现在成家被揭出这么多丑事,甚至连朝午王时的事都有,大王还能放过成家吗?

  成和:“爹!我家犯的本来就不是大错!爹!他们做的事比我们家的严重多了!”

  ——那就让所有人都比成家更坏吧!

第436章 恶人都披着人皮

  天还没亮, 整个乐城已经被“吵”醒了。

  绕着莲花台的八条路中的七条都已经满是车马,人们或自愿或不自愿的不得不起来, 乘车骑马来到莲花台将台前。

  如果不是姜武早就带兵围了莲花台,这些涌入的车马早就把莲花台附近堵得水泄不通了。

  现在, 通通只能弃车步行, 马也只能留在外面。

  但现在其实正处在中场休息中。

  将台上的姜旦在打瞌睡,还想让人送豆浆和煮鸡蛋上来,再来两个黄金饼。

  姜扬小声劝阻:“大王,吃喝不雅,此处不是……地方。”

  将台, 顾名思义, 是大王用来点将、阅兵的地方。

  朝午王时曾作宴戏之所, 相当没规矩了。

  姜旦现在在外面的名声好得很,姜扬觉得更该谨慎言行。不说平时, 就是现在这个场面, 也不能下面的人在争是非曲直,上面的大王吃吃喝喝。

  姜旦挺听劝的, 反正也不是真饿,就是闲坐无趣, 找点事干。

  不吃东西了, 他就往下看,下面乌泱泱全是人,一圈人,一圈枪尖林立, 再外还是一圈人,正慢慢往里挤,再往外就看不清了,天还是黑的,只能依稀看到车马来来去去。

  将台上风大,姜智命人送上皮裘,给大王和太子都裹上,再命几个侍童坐在脚边,抱住大王和太子的脚,以免脚冷体寒。

  下方,成蚕正在装昏,一边思考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

  首先,还是不能认的。

  但现在不认已经不是他一家的事了。他看了眼成和,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去找你叔父,道,我成家愿以千金之礼,求他高抬贵手,放我成家一条生路。”

  成和一时没明白过来,成蚕往另一边一使眼色,成和就懂了,这是让他去找他前岳父。

  成和犹豫了一下,从后面绕了过去,潜到前岳父身边,小声说话。

  前岳父看了这傻孩子一眼,叹道:“既然到我这里来了,就别回去了。”

  成和不解:“您若是答应了,我也好回去禀明父亲。”

  前岳父笑了,难得温柔的说:“当时我给姮儿择婿,头一条就是人要简单点,你七岁到我家,我就认识你,我看了你十年,觉得你是个简单孩子,这才把姮儿嫁给你。如果没有这件事,你和姮儿一辈子连吵架估计都吵不起来。”

  成和想起过往,也很怀念,低头喊道:“岳父……”

  “但我忘了,人越简单,就越蠢。因为他不用心,什么事都是别人怎么说,他都信,连想都不想。”

  成和被“骂”,感觉虽然复杂,但也乖乖听训。

  “姮儿如果不是机智,当时就要被你杀了。你只想到要维护成家,却忘了姮儿是你亲手从我这里娶走的妻室,你杀了她,丑事不外泄不假,你成家预备要怎么赔我一个女儿?说她是病死的?剑伤怎么解释?遇上匪徒?在家中怎会遇匪?在外,护卫是如何保护的?如果连护卫都牺牲了,这等恶匪,是怎么出现在乐城的?”

  成和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说:“是我对不起姮儿……”

  前岳父叹气:“你现在跟当时比也没有半分长进。”

  成和茫然抬头。

  前岳父笑着问他:“你父亲说,他的儿子在家里,你是我找来的小人,现在你来找我说话,人人都看得清楚,一会儿你再回去,你觉得你父亲是咬定你是小人更简单,还是带着成家向我认错更简单?”

  成和听懂了,目眦欲裂。

  前岳父:“所以,你就别回去了。你回去要是死了,我就更说不清了。你在这里,好歹还能替自己正一正名,至于你是想当成和,还是想当无名小人,都看接下来的吧。”

  成和恍惚起来,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格外的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我还是要去见父亲。”成和说。

  “想去就去吧。”前岳父说,“现在已经不是你一家的事了。”

  这个成和也明白,但他……总不能在家族存亡的时候站在外面。哪怕回去是死。

  成和回去后对成蚕说:“岳父说……只要你下跪认错就行。”

  成蚕点点头,温柔的对成和说:“好孩子,去后面你兄弟那里歇一歇吧,一会儿再随为父上去。”

  “是。”成和低声应着,回到堂兄弟中间去。

  堂兄弟们三三两两的依偎在一起,看到他来,纷纷避开。

  成和也不在意,经此一事,他们这一房想必就要交出手中权柄了。只要是为成家好,他也不在意。

  以前,他觉得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但今天……

  不远处,祖父停灵的卧榻上的白麻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四面还用石块压住角。

  何等凄凉?何等可笑?何等可悲?

  祖父生前只怕想不到他死后会是这么个下场。

  他曾经觉得祖父人老糊涂,在祖父相信姮儿会改嫁给他时最糊涂最可笑,他顺着祖父,当着祖父的面写下和离书后,姮儿连行李都不收拾,出门坐上车就回去了,祖父竟然还觉得姮儿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会嫁他,还对他很抱歉,留他说话,请他吃饭,送他礼物和许诺给他貌美侍女,还告诫他日后姮儿再回来就是他的长辈了,他要敬重礼貌云云。

  成和陪了祖父两天才离开,十几天后,不见音讯,祖父还写情诗送给姮儿,问其归期,被辱骂后仍不相信,情诗都写了好几封了,才被家中其他人发现,才……

  他当时觉得羞耻,又觉得祖父的丑态十分痛快,像报仇了一般。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会被人告到大王面前。

  带给成家灭顶之灾。

  朱家是和八姓一起到乐城的世家之一,传承七百年,仍屹立不倒。

  树大根深,支系上千。

  现在朱家大门紧闭,甚至不得不命家人持棍在外巡查,把所有想翻墙进来的人都给赶走。

  “这些人真跟蚂蚁似的,一群一群来!”一个护卫说。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另一个也抱怨。

  他们五人一队,执长棍绕着家中巡视,途经一个小院时,里面黑漆漆的,突然传出哭声。

  五人一惊,不敢进去查看,转头就跑了。

  朱庇坐在屋里,面前是他的叔叔们。他父亲早丧,他是叔叔们抚养长大的。

  但今天他们不是来看望他的,是来逼他的。

  “朱庇,这是你自己犯下的错,你自己去收场。休想让朱家替你受罪!”严厉的七叔说。

  朱庇低头:“都是小侄的错,小侄知道,哪怕要了小侄的一条性命,小侄也在所不惜。”

  说归说,但朱庇并不想死,不然他早死了。

  朱庇的父亲虽然早早的死了,但给他留下了许多财产,有地有房子有奴仆。他的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就回家去了,逢年过节都会见他,母子情份还在。

  他有十几个叔叔,最亲近的只有两个,分别是三叔和五叔。他小时候就是跟着三叔和五叔开蒙识字,长大后,也是三叔和五叔替他求亲娶妻,助他安家立业。

  朱庇自认不是个坏人,只是一时行为失当而已。

  他娶得一妻,妻带有数个陪媵。其中一媵容貌出众,替他养下一女,母女极为相似。

  那一日,他饮了酒,与陪媵戏乐,女儿突然闯了进来,他酒兴上头,二人面目相似,他想起此女长大后也会陪媵别家,到时这等绝色就便宜了别人了,便将此女扯到怀里。陪媵见势不妙,上前阻止,推搡间,陪媵用酒壶砸破了他的头,而他一时怒极,掐死了陪媵,侮辱了女儿。

  之后,他离开了。

  这固然是一件丑事,但一个陪媵有什么要紧?女儿还小,许她金银,好好哄她也就罢了。

  不料女儿醒来见母亲惨死,自己身受侮辱,悬梁自尽,死前以金刀刺透小腹,可见取死之念坚决。

  此事便事发了。

  但……一个陪媵,一个幼女,难道还能砍了他的头来偿命吗?

  只能不了了之。

  他事后许下重礼,重重赔偿了妻家,妻家见此就原谅了他。他又对着妻子百般赔罪,提及二人子女,妻子也只能忍痛接受。

  之后妻子带着陪媵与子女与他别院分居,两人虽然在一个家里住着,却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除了过年祭祖,不然一年都见不到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