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旦握住廖俊的手,扬声道:“诸君!”

  周围的舞乐瞬间停下,大殿陡然安静下来,人人都转头看向大王。

  大王身边有人?

  大王跟他拉着手呢。

  这人是谁?怎么一副野人样?

  姜旦照着背好的词说:“诸君可知你我平日果腹之物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问题很有学问。一堆人都在犹豫这个问题要怎么答,答得太平实了显不出水平来,答得太高深了又怕大王听不懂,实在为难。

  姜旦接着往下背:“乃是上天所赐!”

  对对,都是天赐的。

  一殿的人都点头。

  姜旦话锋一转,眉头一皱:“可是,有人却不珍惜这天赐之物!就比如那郑王!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小人!”

  郑王近半年来写过不少信来骂姜旦,姜旦看了信都很生气,听说郑王是想娶姐姐后就更生气了。他当然不会把姐姐嫁出去!

  姜旦身边围绕的士子们更是把郑王恨到咬牙切齿——既然大王都生气了,他们不比大王更生气还行?不管有没有看过郑王送来的信,都把郑王当成了十世仇人去记恨,在外面一天八百遍的骂郑王,基本骂到了整个乐城无人不知的地步。

  所以对于姜旦在新年大宴上骂郑王,没人觉得他做得不对,底下倒是立刻响起一片应和之声,大家一起骂郑王。

  姜旦说:“上天赐给郑王勤劳的百姓,博学的人们,肥沃的土地,秀美的河川,但郑王却统统辜负了他们。”

  段青丝在此时接棒,把郑王逼死刑家的事说得闻者心惊,听者落泪。

  特别是在座的,都觉得感同身受。他们中大多数都不如刑家在郑国的地位,结果刑家说倒就倒,这是何等的可怕?

  姜旦在段青丝说过后,感叹道:“孤怜惜郑人啊……”

  “大王慈爱万民,乃我鲁人之福。”

  “唉,大王实在是心善。”

  “郑王实在可恶!”

  姜旦就笑着把廖俊给推出来了,说廖俊会种郑国米,现在郑人没吃的了,刑家被毁了,郑国米现在也没人会种了,等他们鲁人种出来后,鲁人就可以吃到了。

  殿中立刻响起无尽的赞扬之声。

  廖俊稀里糊涂的就被人夸奖、赞美,然后委以重任。

  来勉励他的不少都是他爹、他爷爷那一辈的长辈,他在这一重重的期待之中发现自己未来的人生目标就是把郑国米在鲁国发扬光大,连娶妻生子这种小事都不能阻拦他分毫。

  虽然他还不想娶妻生子——因为怕麻烦,因为一旦娶妻生子,他就必须要做一个大人了,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自在潇洒——但能做不想做,和被人要求说不能浪费时间沉迷儿女情长,这就是两回事了。

  廖俊在这一夜受封博士,被大王赐双驾、乘宫车,风风光光的回了家,又在酒后对爹娘说他要尽快娶妻,生上十个八个孩子。

  等第二天天亮酒醒后,婚事已经决定了,新娘人选有了,因为他是新出炉的博士,新娘的姐妹也爱慕他,他未来的妻子会带上她所有的姐妹一起嫁过来,足有二十四个!

  他娘发愁道:“要给你再盖个大院子,不然住不下啊。”

  他爹:“听说当博士都可以当官的,你怎么没官衙啊?我还想到你的官衙去当个官威风威风呢。”

  廖俊:“……”

  他的亲朋好友,远亲近邻,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蜂拥而至,要找他拜师。

  廖俊被人堵在家里,堵到妻子娶了,妻子和妻子的姐妹有几个都怀上了以后,趁夜悄悄溜走了,临行前留下话:他去种郑国米了,明年再回来。

第448章 令行禁止

  龚香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乐城造势, 引导潮流,大家一起来唾弃郑王,同情郑人。

  郑人过得这么苦,太可怜了。

  所以大王才允许郑人逃到鲁国来啊,让他们能在鲁国的土地上耕种, 做生意。

  乐城现在是整个鲁国的风向标, 这里有商人,有各地的读书人,有乡间野地里来卖力气找活干找口饭吃的普通百姓。

  所以乐城有点什么风声, 会很快的传遍鲁国。

  沿涟水而下,往南十四城, 往北十七城,都会听到大王的声音。

  大王说, 郑王可恶;

  大王说,郑人可怜;

  大王说……

  于是人人都知道郑王逼死刑家,因为刑家不肯把粮食交给他;人人都知道在刑家死后, 郑人没了吃的,强盗四起,百姓困苦, 郑人开始逃向鲁国, 郑国世家开始向鲁买粮。

  但大王不喜郑王, 所以不愿卖粮,但大王又怜惜郑人,所以愿意接纳他们到鲁地来谋生。

  不卖粮, 这个鲁人都觉得对,鲁国从来不是一个产粮大国,逢春过冬,一年两季都要饿肚子的。但郑人愿到鲁地来,这个大家倒是都欢迎,无他,这类流民一到,服役的就不是鲁人了!

  各地商人闻风早动,开始出发前往郑地收买郑人为奴,逢到这种时候,都是他们赚钱的时候了。

  也有另一部分人听说郑人缺粮,就想倒腾一批粮食卖到郑国去。

  姜姬很快听说国中的黄豆被人倒腾到郑国去了,黄豆卖出了郑国米的价格。

  鲁国的黄豆确实连年丰收,因为百姓们比她聪明,在她没有想到的时候,百姓们已经自动自发的学会了一年多次播种的技巧。

  这不是什么人教的,更不是从书上学的,而是……好像百姓们天生就会。

  她之前猜测,百姓们可能是没什么可种的,所以就只种黄豆,所以可能每个月都会下一次种子?或者看到快要收了就估着时间再下一次种子?

  经过实践后,吸取失败的经验,各地百姓种起黄豆来,都是一年两次或三次的种法,一轮还没收,另一轮已经又播下去了。

  姜姬一直在托着黄豆的价格,可以说市面上出现多少,她就收多少,不许黄豆的价格掉得太低让百姓失去信心,因为黄豆不止是粮食,它现在还担负起为百姓们换来盐、布、柴、药等各种生活所需的职责。

  但黄豆一旦开始外销,这个价格就不能由她一个人做主了。

  所以她一听说有商人在外销黄豆,就让龚香抓,抓了就杀。

  由于应对得够快,毕竟商人想去郑国只能通过晋江,而晋江就在姜武的手中,所以最后并没有一船黄豆跑到郑国去。

  被杀的商人都是以判国罪论,在各城公布姓名籍贯,追究乡里,穷其五族,本人受死,三代以内为奴,面上刺字,五族之外许以钱赎罪。

  鲁国商人大惊失色。姜姬的摘星楼和摘星宫顿时挤满了来求情告饶的商人,礼物堆成了山,他们都希望能救下被抓的人,或者饶了他们的亲人。但往日有用的招数这次全都没用了,摘星楼和摘星宫都传出公主的话:“连王令也不放在心上的人,不配为鲁人!”

  商人们本以为在公主这里,以钱开道则无往不利,想想看,以钱赎罪,这是以前只有士人才能享受到的权力啊,他们这些商人竟然也能得到这个的恩惠,这都是托了公主的福。

  但今日他们才发现原来公主也不是无止境的纵容他们的。

  王令是一道不能踩的线。

  商人们发现走不通公主的路之后,就去求别人。钱可通神,他们习惯了用钱去做事,就希望钱能永远替他们留一条路可走。

  以往在魏国用过的招数又使出来了。

  被捉拿的商人全都关在军营中,之后又送到涟水大关,再然后经凤城,入乐城。

  商人们无所不用其极,用钱去砸这些关卡的官员,守将,哪怕是看牢房的小兵都被打点了。

  商人们都知道这关系着他们这整个群体,他们顺利得太久了,久到不想遭受挫折。

  只要能打通这条路,他们照样还是可以贩黄豆去郑国,甚至日后想做别的,鲁王王令也不会再是他们的阻碍。

  姜姬得知商人们在做什么后,就让姜武把抓到的商人从涟水大关送到乐城来,特意多经过几个城。

  姜武不解:“为什么这么麻烦?”他们原本是打算抓到后就地革杀,这样也好让其他商人晓得厉害。

  姜姬:“商人该管了。而且在开战前,我们需要把周围清理一番,如果在这几个关卡中有不能信任的人,他们越早跳出来越好。”

  今天可以被商人的金钱打动,异日就可能成为叛徒。

  “你的军中,这几座城中,关卡中,都会有这样的人。”她说,“但没有出事,我们就发现不了。现在有个现成的坑摆在这里,就看谁跳进去。”

  商人们一路买通,有收钱不办事的,就有收钱办事的。

  等到被抓的人都送到乐城之中时,其中的犯人已经全都被换走了。

  年节未过,冰雪未化,乐城二环处的市场外已经有了摊贩,越是不好出门的日子,东西越是卖得贵。一些人家或是没有屯够煤,或是急需米面粮油,针头线脑等物,不得不出来碰碰运气,结果在市场里真的找到了!这时不管开什么价都有人愿意掏的。

  零星的几十个商人散落在市场的各个角落里,到了中午时分,都到其中一家卖鼎食的店里去买午饭,都笑他才是这几天赚钱赚得最多的人。这时突然远处有一队人往这里开来,行路虽缓,看着人却着实不少。

  正吃饭的人立刻就高兴起来了,奔走相告,有人特意跑到市场东边的鼓亭里敲起了市场里的大锣。

  市场两侧都有锣,这锣是有警时、警事的作用,此时一阵急响,很快就把附近住的商人给叫过来了,一传十,十传百,商人们云集在道路两边,冲着那经过的队伍喊:“大爷,有饭有汤!有鼎食!有腌鸡、腊鸡!想吃新鲜的可以现杀!家里还有羊!”

  “要洗澡吗?现成的热水!一个池子能泡五十多个人呢!我家有八个池子!搓澡的小工一喊就来!”

  “要洗衣服吗?要不要新制的好鞋?”

  “要女人吗?”

  等打头的兵走完了,后面就是骡马拉的囚车了,这些商人一看,就换了话。

  “要不要给家里人送信?口信,书信都行!我家南北都走!三天后就要走!”

  “要不要吃东西?新衣服?钱不收你的,你家里有人的话,留个条子,我去你家收账!”

  等这一队人全过去了,街上看热闹的人才开始议论:“这是哪里抓来的?”“犯了什么事?”

  人群跟着囚车走,结果发现这些囚车没往乐城里走,就在二环市场中央停下来了。

  二环的市场中央有块巨大的空地,平时没事时是商人们停车卸货的地方,有事时这里也审过案子,也砍过人头。

  一看囚车到这里就停了,人们慢慢的就聚集在外围,纷纷猜测这些人是干什么的,是哪里的,放在这里……是准备砍头还是准备交钱赎罪呢?

  犯人被赶下了车,撵到了一起。寒风瑟瑟,他们缩成一堆,互相挡风取暖。

  没人敢逃。

  然后这些士兵围着这些人开始打桩。

  外面看热闹的人惊奇道:“哎?这是圈起来了?”

  “上回砍头的时候好像没圈?”

  “没有,绑过来就杀了。”

  “那这是交钱的了。”

  “可能吧,交完钱的就可以到圈外去了。”

  负责带兵把这些人给带过来的人叫吴天德,正经将门出身,就是家里早就败落了。他的兵法、武艺,都是父亲所教。父亲去后,他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无儿无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就落草为匪了。

  大小拉起了个山寨,收留了几百号人,吃一碗辛苦饭。

  不过由于胆子小,不敢攻城,不敢攻击大户,所以一直也没发过大财,只靠收过往商队的买路钱过日子。

  后来听说了姜大将军的事,就带人投奔来了。他读过书,又会一点兵法,排兵布阵都像模像样的,于是手上的兵很快就从几百人变成了几千人,直到现在,手中正经握着一万四千多人,涟水大关那里,他排第一。

  这次他听说有几个商人的船被查扣,人也被拿了,还要送到乐城去,就等着商人们上供。

  毕竟这些商人都是有钱的人,为了赎罪,多少钱都肯掏的。

  等囚车经过涟水大关时,他坐地起价,狠狠的占了一波便宜后,本想就这么算了,但有商人悄悄找上门来,求他救一救他的兄长。

  五千金一个人。

  吴天德立刻心动了。现在这个天气,冻死一两个也很容易。

  他就命人把犯人的囚车拉到江边,推到水里,冻到半夜,让心腹从车中挪出一人来,再抱进去一具浮尸,等到天亮,报亡一人,果然无人来查问!

  有一就有二,最后他“弄死”了六个人,收了三万金,觉得再收下去就有点心慌了,才放这些人过关。

  但在过关前,姜大将军突然让他来乐城,跟护送这些囚车的人一起上来吧。

  他多少有点心虚,可又不敢不遵,只得到了乐城。

  由于姜大将军只召了他,没给他调兵令,跟着他的人都还留在涟水大关。

  但在经过乐城时,他就接令说让他到了乐城后,不必进城,就在市场里把人圈起来看管。

  他这才松了口气,圈人就意味着这些人不是要杀的。虽然之前有话说要杀,可是说到现在,人不是一直没杀吗?那就不会杀了。估计一开始只是吓吓他们,想让这些商人掏更多的钱吧?

  转眼天就要黑了,吴天德在乐城也是有房子的,还娶了妻妾在家,既然回来了,他就想去家里看看,也一解相思。

  他见圈已经围起来了,命人好生看守,转身就要走,才抬脚上马,就被人拉住了。

  “吴将军,你还不能走。”一个小将笑道。

  吴天德认得他是押囚的那个将军,不过由于这人手中的兵才不过六千人,吴天德不太看得上他,不过不太好翻脸,所以笑道:“莫非贤弟是想跟我回家吃酒吗?”

  小将笑道:“吴将军还没进去,我怎么敢走?”吴天德听在耳中,却听不懂。

  两边的人却已经上来了,夺了他的剑,反手缚紧,不过一会儿功夫,吴将军就变成了阶下囚。

  吴天德大骂:“你好大胆子!大将军未发话!你就敢拿我?!我要见大将军!!”

  小将笑道:“吴将军不必急,明日你见到别人,就不急着见大将军了。”

  说罢,把吴天德送到圈里就不理会了。

  吴天德一直骂,周围的摊贩隔着圈兜售热汤热食,厚衣皮裘,他统统都要了,还指点摊贩去他在乐城的家中收钱。

  到了天亮后,他的妻妾带着儿女都来了,隔着圈对他哭,他忙道:“不要哭了,家里的钱带来了吗?你快去把我赎出来!”他的妻子连忙点头,道:“钱都带来了!一会儿等大人来了我就去赎你!”

  这时,又有一队人押着囚车来了,原来他们就在吴天德身后跟着。

  吴天德见这圈中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快就见到了好几个熟面孔,他怒而大骂:“都是你们害我!!”那些人就是给他钱买命的商人,看到吴天德在这里,也不再恭敬他,只是冷笑。

  吴天德怒道:“等我从这里出去了,必要尔等性命!!”

  为首的商人衣着还算整洁,他是从家中被带走的,一同被带走的还有他的亲人和他救出来的人。

  他道:“将军说什么梦话呢?将军与我等同罪,我等要是没了命,将军哪有命在?”吴天德的心狂跳起来,不信,狂骂道:“我与尔等贱人怎么会是一路?休要狂言!!”

  商人:“将军等着看就是了,我要是先走了,必在地下等着将军。”

  到了中午,市场上挤满了人。百姓们出门看热闹,商人们看到人多,竟然今天来的比往日都齐,开摊摆货的人也更多了,百姓们趁机买了不少东西,比往年这个时候的要便宜许多。

  这时,一个官员在众衙差的陪同下过来了。

  吴天德看到连忙喊他的妻子:“大人来了!你快去赎我!!”

  他的妻子连忙抱着金子跑过去,路上金子还从怀中的包袱中掉了几颗,周围的人发出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