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现在手边人少,所以每一个都要物尽其用。”王姻刻薄道,“段兄何必担心呢?依我看,你的性命必是安然无恙的。”

  段小情被刺得脸上一红,低头嗫嗫说:“我只是……害怕误事……”

  公主所谋何其庞大?

  他无胆,但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万一因为他一时畏怯,误了公主的大事怎么办?

  那他万死难辞。

  段小情说到痛处,捂住脸痛哭起来:“……日后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地底下的列祖列宗只怕想不到子孙会变成无胆鼠类吧?

  王姻心中冷笑,嘴上却不肯饶他,叫他放心,说段家子孙如此,段家祖宗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肯定早就知道了。

  又状似好奇的问段家历代是不是都是无疾而终?老死在床?可有勇壮之辈?

  又摇头,估计没有。真有勇壮之人,想必也留不下子孙后代来。

  不过段家这样,个个都能安祥长寿,不是很好吗?

  又问段小情知不知道他儿子段青丝现在怎么样了?以前也算是大王身边知心知意的人,唉,谁知就受了一个伤,在家歇了几个月,大王身边再也没有他的位子,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这个爹这样,儿子如此也不奇怪呢。

  他一边讽讥,一边给段小情劝酒,途中还让侍儿扶着段小情去吐了两回,怕把他灌死了。

  姜姬睡了一夜起来,听说段小情跪在外面。

  姜姬早上起来事多,还要奶孩子呢,暂时没空理他。

  等她喂饱孩子和自己,陪女儿玩了一阵,自觉完成了当母亲的责任后,才让段小情进来。

  不料,段小情进来后一身酒气,两只眼睛跟狼似的发绿光,跪下就说他要去凤凰台,昨日是他不对,畏难怕事,但他今日醒悟了!他要替段家子孙做一个傍样!他不能再误了段家子孙后代!

  他……喝多了。

  姜姬微笑点头,听他慷慨陈辞之后,大加赞赏,不等人酒醒就叫人把他送上车,派了护卫的队伍和跟车的随从,打包行李,再附上给徐公和白哥的书信,一切就续就把人给送走了。

  段小情昏糊糊的上了车,立刻醉倒,一直睡到了晚上才醒。等他醒来,四面荒野,天上星子点点。

  他茫然问身边侍候的从人:“这是哪里?”他的从人好笑的看他:“公子,这是外头。”

  “我们去哪儿?”“去徐家。”从人知道他不想去凤凰台,可都出来了,那又是公主的吩咐,周围都是公主派来的人,他实在不敢让段小情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段小情茫然着洗了脸,梳了头,喝了汤,又都吐了,继续睡。

  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起来,酒彻底醒了。

  从人给他洗脸穿衣,不敢给他喝汤了,端来了加了盐的水,这回是好好喝进去了。

  段小情嚼了两块姜,头脑清醒许多,舌头也找回来了。

  对从人说:“王姻害我。”

  从人点头,小声说:“公子,认了吧。”

  段小情悲从中来,可要哭,又想起王姻昨天趁他酒醉时说的话,句句都刺到了他的心里。

  他步下车,一望无垠的荒地上,只有一条新被马车辗出的路格外显眼,它从后面来,往前延伸而去。

  这是鲁国商队走出来的路。

  也是公主带他们走出的路。

  段小情站在这路上,喃喃道:“……难道,我还不如这些商人吗?”

  他站了半晌,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又被从人扶上车去了。

第556章 凤凰台上下

  公主城运转良好。

  这毕竟只是一座小城, 其中居民大多都是跟着她从鲁国来的,各城各乡各地都有。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只有这座公主城像是凭空诞生的一个家乡。

  所以不管王姻怎么折腾,没有人逃。人还不断的往城中涌入, 人口也在不停增加。

  各项法度都有定规, 她不爱杀人, 只杀官。王姻出身世家, 本该行事恰与她相反, 不料他也只杀官,不杀百姓。建城之后, 被他砍掉的官有十几个,所犯的法也大同小异, 无非是钱、色、权。

  都被抓出来干脆利落地砍了头。

  她砍人头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商人云集的市场边上, 叫百姓们看。

  他只有这一点不同,他砍头是在官衙门口。听说以前包大人有三个铡刀,狗头、虎头、龙头,显得包大人铁面无私, 连龙头都能砍一砍。

  王姻简单, 他命人在官衙门口设了个马厩, 平时当官的骑马乘车, 此地就停车歇车, 等到要砍头了, 把人从官衙里提出来, 押在衙门口,左右都是官衙,都是平日的同道,今日就看他在此地被五匹马撕成碎块。

  后来王姻自己说这样太血腥了,天热也容易招苍蝇,就改成砍头了。

  所以,虽然只有十几颗头,效果却很好。

  姜姬看过今年的收成就笑了。虽然才半年,但这半年赚得钱比前头赚的加起来还多。

  商路到今年才算是真正打开了,只是城门税就收得盆满钵满。

  王姻能交上这样一笔账,不能不说是个能人。

  有了这笔钱,接下来的事就可以干了。

  她让王姻去买通徐家、朝阳公主身边的人。

  王姻一想就知道这是公主用老的招数,身上立刻就是一层冷汗——只怕建城王家那里也有公主的人。

  姜姬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想不通。

  看他神色变了一阵就恢复过来就知道他想通了。对嘛,龚香家里也有她的人啊,龚香还说这是好事,免得君臣相疑。

  王姻问:“陶家要不要?”

  姜姬摇头,“钱不够,只能挑要紧的人。陶然这次……”她笑着说,“他要能逃得过朝阳和徐公联手,咱们再说他。”

  王姻奇道:“难不成,公主以为陶家这次必毁?”

  姜姬说:“你看呢?”王姻看,说得稳一点就是五五之数,说得险一点,他倒觉得朝阳公主这回可能要倒霉。

  姜姬说:“我也不知这回该哪家倒霉。”但肯定有一个倒霉的,“我只是觉得徐公和朝阳都是命大的,所以先选这两个。”

  徐公和朝阳,一个是老狐狸,一个是帝裔。

  老狐狸肯定活得下去。而想杀朝阳要皇帝动手,可皇帝是个摆设,那朝阳就没人能杀得了。

  而且朝阳是个莽人,她半点不通,所以半点不怕。

  陶然,目前看来,是个嘴炮。

  这也不能怪他。从鲁到凤凰台,大家都在大力发展嘴炮技能。各位公卿大臣都能靠一张嘴把敌人给说死,久而久之,他们也想不到一把刀比一条舌头管用的多。

  她能猜到陶然接下来想干什么:他要先证明朝阳乱命,接着他会从朝阳手中把御玺夺过来,然后他就可以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

  但有两个致命的地方。

  第一,他夺御玺时,怎么能确定徐公不出手来一起抢?

  第二,他想靠嘴炮把朝阳给订死,让她无颜见人,羞愧自尽。

  且不说朝阳会不会因此而羞愧,他逼朝阳自尽,只要他敢宣之于口,敢让朝阳知道,他想让她死,朝阳的反应一定会很直接:干掉陶然。

  他的思考方式是臣子的。一个臣子,如果搞出这种**,那是该羞愧羞愧。

  可,朝阳不是臣子。

  她根本也就没受过公卿世家受的那套忠君教育。

  姜姬以前觉得这个世上有两套教育体系,一套给世家,算上等教育,一套给奴仆,算下等。但其实还有一套,给皇帝。

  皇帝要学治国,其实就是学治人。在朝阳一生中见过的两个皇帝,肯定都经历过像陶然这样的大臣。但这两个皇帝的反应肯定不是“这个大臣说朕做错了,那朕就是做错了,朕去死吧”。

  对皇帝来说,能够做到“大臣说朕错了,那朕改一改”就已经是千古难寻的圣明皇帝了,很值得在史书中记一笔。皇帝纳谏,是美德啊。

  一般皇帝的反应都是“他居然敢说朕错了!”然后把所有说他错的人都干掉。

  她身为皇帝的姑姑,手握两个御玺,派凤凰台的禁军去把陶然抓了,杀了,徐公等除了当街而哭之外别的什么也干不了。

  姜姬觉得陶然死定了。

  因为徐公一直在鼓舞他的野心。徐公的所有退让,都是为了这个。为了增添陶然的野心,让陶然觉得他现在已经能轻而易举的把徐公给压制住了!

  那他还怕什么呢?纵使朝阳前头杀了花千降,可那是一个武夫,而且花千降确实有过失。

  他觉得朝阳不敢杀他。

  他觉得他可以挟裹半朝之力,向朝阳施压,让她伏首认罪。

  他可能、大概、也许想过朝阳会想杀他,但他肯定自信,他能敌得过朝阳。他不会被朝阳杀!

  他觉得朝阳,一个困守凤凰台十六年的无能公主,她不可能杀得了他。

  但依姜姬看,朝阳只是还不知道陶然想杀她,想夺她手中的御玺。陶然于她,就像殿中的侍人、宫女。陶然之于她,就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等她发现后,她会惊怒,也会立刻下手。

  因为她不会可惜陶然。她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地位,她也体会不到陶然在凤凰台下有多少影响力。

  她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是陶然想杀她,想夺御玺。

  她就会干掉陶然了。

  姜姬再推演一遍,觉得现在只需要等事情继续发酵,等徐公出手。

  她来凤凰台这么久,还没有看到徐公出手呢。

  这也让她畏手畏尾,不敢轻易出手。

  ——这个老狐狸。

  凤凰台下,徐家。

  段小情再次登门,做足了礼数。

  他上次离去的理由是“久病不起”,这么快就回来,肯定需要一个解释。

  他在徐公面前羞愧道:“实在惭愧,一点小事,就让我郁结在胸……”

  他上回是被人给夺了官嘛,之后就称病,他现在回来就自打脸说之前我那病其实都是我自己心眼太小。

  徐公榻前,徐树做陪。

  徐树笑道:“小情是个直言的性子。”敢往自己身上这么泼脏水。

  这世上的君子,都要以大气、坦然、磊落当门面的,敢直说自己就是小心眼,都能因为小心眼生病的,真不多。

  段小情低头认错。

  徐公点头道:“你既回来了,以前的事就都不提了,就在家里住着,时常与兄弟友人说说话,慢慢就疏解开了。”

  段小情就这么在徐家赖下了。

  他自己在凤凰台是没什么朋友的——谁认识他呢?

  但徐家每天来拜访的人数就不小了,段小情就去蹭徐家的人气,只要有人来寻徐家人,他就厚着脸皮插进去,先是当个陪客——徐家人肯定要介绍,这是鲁国来的某某氏——就会有人好奇,或客套,问鲁国如何。

  段小情就趁机开始吹鲁。

  吹一阵,叹一阵,贬一阵,再捧一阵。

  他是鲁国世家,说起鲁国姜氏的八卦能一口说上一年的!

  鲁国姜氏也确实有许多八卦值得说,慢慢的他就吸引了不少人来听鲁国八卦。

  等他把人吸引来了,就开始吹现在的鲁国了。

  这个吹法不同于之前吹公主,吹公主是真的朝天上吹,这回吹鲁,公主给他的指示是往地上吹,要吹到人人都想亲眼去看一看鲁国才好。

  他就照这个方向吹,别人问鲁,他知道的就一五一十的答了,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而他不知道的还挺多。

  他跟人说,以前鲁国王城下面有个樊城啊,驻军啊,护卫王城啊,被蒋家把持啊,后来蒋家被刺客灭了门啊,这樊城就被下面的世家把持了,不听王令啊,集结军队向上逼近王城,要打大王啊。

  众人听到兴起处,个个聚精会神的。

  他就接着说,后来,这樊城世家就都搬到乐城来了。

  众人:啊?

  他又道:再后来,这樊城就改称凤城了。

  众人:等等,他们为什么搬到乐城?不是都围着你们大王了吗?段小情:对啊。是围了啊。为什么搬……这我也不知道啊,我跟他们家没什么来往,他们搬到乐城后,一直住在城西。

  众人气苦,哪有这么讲故事的!讲到该细讲的地方你不讲了!

  段小情又道:我们那里啊,还有个辽城!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之后。

  众人问:那杨云海杨大将军呢?段小情:不知道啊,突然间,这人就没了。

  众人再问:那兵呢?他的兵呢?段小情:也都不见了。

  众人:……你又这样!

  段小情:我跟你们说啊,这辽城就改名为商城了!

  众人:它怎么又改名了?

  段小情再再道:我们那里啊,还有一个……

  说完这些,他开始吹鲁国的黄豆和新鲁字。

  两样,前者,凤凰台的人已经知道了。毕竟去年云食还是鲁商那里才有,今年,云食已经满大街都是了。百姓们对云食很有好感,毕竟用料便宜。

  对那个摘星公主摘云彩做云食的故事也是耳熟能详,传遍大街小巷。

  段小情开始说这个新鲁字。

  这就不得不提一提他们的鲁王了。

  据说,这个新鲁字是因为鲁王不会写纪字,公主就把纪字改成了新鲁字给大王学。

  众人立刻被吸引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