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个人不管怎么变,长相、口音、行止是变不了的。

  王姻就算改了发际线,仍看起来更像鲁人。他面容修长,鼻直、唇丰,双目较之赵人的,更加紧凑,眼尾下垂。

  他改了眉头,确实不怎么像鲁人了。

  但城门口的人仍是问他:“可是鲁商?”王姻摇头,“家中不曾行商事。”

  黎河青自称是来拜访徐公的,他是万应黎家的人。

  在城门口一番纠缠后,他还是成功把王姻给带进城了。

  这是上回黎家人来的时候没有打听到的。

  那人过了城门就对黎河青请罪,这是他的错。

  黎河青也惊讶的很,说:“休要言错!快去打听鲁商的情形。”

  黎河青照旧带着人去徐家拜访,照旧在徐家住下,徐公照旧“病”着见不了人。

  黎河青来了以后,前两天与徐家人打交道,第三天就出门“访友”。

  这就见到了下人和王姻。下人说,鲁商那里确实也受到了影响——徐公开始让人驱逐鲁国商人。

  但说凤凰台的商人虽然以前都爱自称鲁商,但他们的来历却并不都是鲁人。而且多的是合伙做生意,合伙人中有鲁人、有赵人、有郑人的。

  徐公让人驱逐鲁商,商人们见此就开始自称:他不是鲁人,乃是赵人/魏人/郑人/晋人。

  反正你说我是哪个都行,我就不是鲁人。

  有的人实在长得太鲁国了,就说自己早年离家,后来在赵/郑/魏/晋安家了,入赘了、被收养了。

  反正我也不是鲁人。什么?你说我看起来很像鲁人?天啊,我从小被拐,从来不知家乡,原来我竟是鲁人啊!可惜我还是不知父母亲人,姓氏家传,实在惭愧。啊?哦,我是在郑/魏/晋/赵长大的,你说我鲁国话说得很好?哦,做生意的嘛,四处跑,别的地方的话我也会说啊,我说的最好的是赵国话,不信你听!

  最后,虽然赶走了一些商人,但市场已经形成了,商人大半还是留下来了,而且大梁其他地方的商人也与鲁商做生意做习惯了,鲁商前脚被从凤凰台赶走,后脚就被请到别的城去了。

  黎河青问:“那其他地方的鲁人呢?”

  鲁国士子也有不少在凤凰台的。

  那人说:“这个,好像没有被赶走。商人被赶是没有道理好讲的,士子如果被赶走,影响的就大了。我看,徐公可能是想先把鲁国公主送走,那时这些鲁国士子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跟着一起走。”

  黎河青点头,徐公可能是不想打草惊蛇才没有动鲁国士子。

  黎河青问王姻,他要怎么进凤凰台,面见朝阳公主呢?

  王姻说,要进凤凰台需要一人相助,那人就在徐家。

  黎河青问:“何人?”

  王姻说:“乃是我国段大夫。”

  徐家。

  段小情近来发现他能见的人少了,陪在身边的倒多是徐家弟子。

  他心中不安,却不敢表露出来,仍是一切如常。

  这天,他仍在拿莲花台的八卦做开场白:“……那蒋家蒋淑,可是个风流人。”

  一个年约三旬的男子在身边人的引领下走进来,坐在不远处,静静的听他讲。

  他听段小情讲了一下午的蒋氏风云后,晚饭时也留下来了。

  段小情终于在晚饭时才跟这个“知已”互通姓名来历。

  以他的记性,自然立刻想起来了,当即敬了黎河青一杯。

  黎河青以杯就口,小声问:“段大夫可愿入凤凰台?”

  段小情一听凤凰台就汗毛直竖,呵呵笑,转头就装酒力不胜,醉了。

  黎河青:“……”

第571章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段小情一醉了事。黎河青出来质问王姻:“你莫不是在骗我?”

  段小情以前当过皇帝的长史, 说他能进凤凰台,黎河青是信的。但段小情这明摆着怕事、躲事的性格, 真愿意冒死进凤凰台吗?

  王姻便咬牙说, 愿意亲自去徐家劝服段小情。

  黎河青说:“我不可能助你入徐家。”

  王姻:“怎敢再麻烦黎公子?”

  王姻离开黎河青,自己投帖进了徐家,被人带到了徐树面前。

  他一改在黎河青面前的怯懦胆小, 见到徐树就说他带来了徐丛的口信。

  徐丛在公主城,在姜姬手中。

  徐树之前也担心一旦徐公和鲁国公主翻脸,那徐丛就会有危险。徐公却笃定徐丛必须无事。

  “她要有事, 自会找我, 找徐家。不会迁怒阿丛。你放心就是。”

  徐树刚刚放下半颗心,就被人当面“威胁”。只好含恨把王姻领到徐公榻前。

  徐公虽然还是不太见外人, 但王姻见到他时, 他端坐在席上, 已经不像个“病人”了。

  王姻规规矩矩的问好,徐公也顺道问候了姜姬和三宝。

  王姻半点不加隐瞒,微笑着说:“公主和小公主都很好。”

  王姻说公主自从到凤凰台以来一直受徐公的照顾,徐公在公主眼中就像她的父亲一样,现在公主虽然身在外面,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徐公。

  徐公笑呵呵的听完王姻的这番话, 挺不客气的说:“以我的年纪, 当不了公主的父亲。”

  徐树听到这句话就有点紧张了。他到现在都不懂父亲为什么突然对鲁国公主变了态度。家里的其他人问起来, 他就说那道朝阳公主胡乱颁下的圣旨混淆帝血, 致使徐公不快。

  那道圣旨根本没出凤凰台。

  徐树也是在这一次才体会到父亲就算“病”了快十年, 也一样能把凤凰台上下都握在手心里。

  父亲不认同这道圣旨,圣旨就出不了凤凰台。代表皇帝的圣旨,在父亲这里也不值一提。

  徐树只担心那鲁国公主如果发现父亲的态度大变而恼怒起来,可能会惹出一些麻烦。

  父亲却笑道:“我只怕她不惹麻烦呢。”然后又叹,“只怕她不惹麻烦……”

  王姻就像没听到刚才徐公的话一样,继续问徐公如今这凤凰台上可有什么意外吗?他们在距此三百里外的公主城都听说了,花家的仗,到底是胜是败呢?

  徐公很不客气地说:“胜败,都与贵国无关。”

  王姻:“怎会无关?我王也是陛下的臣子。”

  徐树听得汗都快冒出来了。这鲁国大夫难不成是说……鲁国想出兵?鲁国也想在这陶家和朝阳公主之间插一手?

  不对!

  鲁国……或者说姜姬,她想助谁?她难道会帮陶然吗?

  她肯定会站在朝阳公主这一边的!

  徐公当然听懂了王姻话里的意思,他神色未变,就像闲谈一样问:“鲁王敢无旨兴兵?”

  王姻反问:“徐公怎知是无旨兴兵?”

  这话谈到这里就谈不下去了。

  徐公让人领王姻下去,好生招待。徐树亲自去安顿王姻,又陪坐了一会儿后才赶回来,徐公说:“他是跟着黎家进城的。”

  徐树大惊,给万应城的信是他亲手写的。“这黎家什么时候跟鲁国公主暗通款曲的?”

  他想得更多:这是不是说明,黎家早就对徐家不忠了?

  “黎家可恶!”徐树眼中的黎家已经投到徐家门下,算是徐家的奴仆了,在他投到徐家时就已经献上了忠心。现在却发现这忠心的奴仆突然在背地里跟别人勾勾搭搭,甚至还是他徐家要对付的人。

  这样的奴仆不止不可信,更可恶、可杀。

  徐公没有对徐树多说。在他看来,黎家未必早就对徐家不忠,只是那忠心本来也就没多少,才叫人一勾就勾了去。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想得到黎家,但陶然一直没能给出比徐家更好的条件。

  只能说这姜幽善断人心,一下子就戳到了黎家的痒处,这才叫黎家倒戈。

  黎家也不是从此就不认徐家了。

  他们只是想从中得些好处。

  姜幽能给黎家什么呢?

  徐公一想就能猜得出来,他对徐树道:“黎家大概是想送女入宫,这才要走姜幽的门路。”

  徐树想了一下,才记起“姜幽”是何许人也。

  ——能被父亲以姓名相称,可见此女……此人的厉害。

  徐树自己到现在也只得了一个“阿树”、“老大”这样的称呼呢。以前年轻时还希望父亲唤他的字号,父亲笑道,他唤了,那他这个字号就叫响了,可他到底还是只能以他的儿子,徐家长子来出名,什么时候他的字号外人先叫起来了,他在家里听到了,他这个父亲再以字号尊呼他。

  羞得徐树再也不肯在外以字号称自己。再看那些文不显,名不彰的人字号先起了好几个,个个响亮,出门就巴不得介绍自己的字号,叫人人都称他的字号——好像真名是何等的如雷贯耳。

  难道他以前也是这样?

  徐树羞愧了很久。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难堪。他的几个儿子也是小小年纪就专注取字号,一定要取一个如何如何深奥、或是令人回味的好字,无不被他斥骂讥讽,叫他们先把学问作好,文章写好,能以一篇扬名天下后,再说字号的事。

  徐树说:“那,我们也可以先送黎氏女入宫。”

  徐公笑道:“你送她入宫,还要保她得一个夫人之位,还要保她得宠,不管是被陛下喜欢还是被长公主喜欢,都要保她能长长久久的在凤凰台好好活着。你做得到?”徐树目瞪口呆。他送黎氏女进宫还不算,还要保证她会被立为夫人,被陛下或朝阳公主喜欢,还要活下去?

  他做不到。

  而鲁国公主,姜幽做得到。

  徐树此时反应过来:“姜幽在凤凰台一定埋伏下了心腹。”

  徐公扫了他一眼,叫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羞愧的脸红了——是啊,那姜幽进出凤凰台几次如履平地,以她的个性,又怎么会不在凤凰台留下自己的心腹呢?

  这样一来,徐家就是把黎氏女送进宫了,很可能转头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当然,徐家也在凤凰台有人。可那些人不是为了帮人争宠啊!他要是敢建议让徐家在凤凰台的心腹帮着黎氏女争宠保命,只怕父亲能立刻让他滚到外面去跪着醒醒脑子。

  徐树问:“父亲,那现在……该如何是好?”他是真不知道。虽然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还要问计于父,是有点丢人,可他也只能问啊。

  徐公说:“就让黎家与姜幽一块去吧。”

  徐树:“父亲是改主意了?”不赶姜幽回鲁了?徐公摇头,没有再多做解释。

  有徐公放行,王姻和段小情成功见面后,段小情不等黎河青上门,自己找上门去,一改上次的冷淡,热情的表示他正好想去凤凰台,问黎河青要不要同去?

  黎河青:“……”

  黎河青就跟段小情一起去拜见朝阳公主了。

  凤凰台上,朝阳公主听了亲信的话后,召见了黎河青。

  万应城嘛,她对万应城还是有点印象的。

  段小情陪着黎河青一起进去,但把展示的舞台全都让给了黎河青——朝阳公主哪里能记得住他这个曾经的鲁国大夫呢?

  黎河青以为是托段小情的福进来的。

  段小情正正经经是托他的福进来的。

  段小情见黎河青不但陪朝阳公主说得开心,还留下赐宴,他也就顺理成章的留下了。

  席间,与两三“好友”互敬了一杯酒。

  其中一人告诉了他一件事,之前有一道封姜姬为安乐公主的圣旨。

  段小情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勉强没有蹦起来。他回忆了一下摇头说:“我在徐家门内,不曾听说。”

  那人道:“你没听说也不奇怪。这道圣旨,根本没出城门。估计现在只有几位大人见过抄本。”

  段小情也是曾经见识过无数圣旨的人,还自己偷偷抄过不少呢。他直觉这道圣旨公主一定会想要!立刻就趁酒离开,借夜色跑到广御宫,借酒胆把那道封他们摘星公主为安乐公主的圣旨原卷找出来,往怀里一塞,转头就出宫了。

  把黎河青一个人丢下了。

  黎河青跟朝阳公主共欢三五日,送也不少礼物后,也算摸清了朝阳公主的脾气,对送黎氏女进凤凰台的信心大了不少。

  唯一遗憾的是没能见一见陛下,只见到了已经封为夫人的晋国公主,目前凤凰台上只有这一位夫人,其他世家的淑女连列席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更显得鲁国公主允诺的夫人之位是何等的珍贵。

  他也曾在朝阳公主面前提起过鲁国公主,当然,他说的是“不曾有幸拜见鲁国公主”还说给鲁国公主准备了礼物。

  朝阳公主在酒中说:“她又懒又坏!不必给她东西!”

  这样亲热的口吻,看来鲁国公主自称与朝阳公主情如母女不是假的。

  黎河青从凤凰台出来,再去向徐公告辞后就离开了。

  徐公让徐树去送一送。

  等徐树回来,徐公问:“他说了什么?”徐树说:“倒是好好的表了一番忠心。”就连徐树都看得出来,这一趟凤凰台之行,坚定了黎家要跟姜幽结盟的决心。不用再指望万应城对付公主城了,只怕从此以后,万应城就是公主城,公主城就是万应城。

  他这么说,徐公难得夸了他一句:“这回,你倒是看得清楚。”

  徐树当面谦虚,回去后越想越不对。

  他最后那句话只是气话啊。

  难不成他说对了?!

第572章 我命由我

  对徐公来说, 陶然也好,朝阳也罢, 都不是难解决的问题。

  陶然想问鼎凤凰台, 但他说到底只是一个臣子,他从未、也不敢想把朝阳或皇帝怎么样。在他的设想中,只需要把朝阳关起来, 如果能顺便再夺走她手中的御玺就好了。

  朝阳公主困于眼界心胸,最后也只会沦落为权臣手中的刀剑——只要那人能哄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