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有!

  这就说明上天也不认为皇帝征丁是有错的啊。

  既然如此,那某几座城,因为心怀怨恨,先是辞官,然后拒交税赋,这是不是有错?

  皇帝派兵前去劝服,是应该的吧?

  皇帝都派兵去了,这些城的人如果知错,难道不应该自缚其身,出城跪伏吗?

  他们没有这么做,还纠结私兵,与皇帝派去的将军相抗。

  如此大恶,岂能不杀?

  若大恶不惩,还有何人向善?

  那能怪皇帝的将军打杀了他们吗?

  为了天下的公道、正义,皇帝的将军打了叛逆,杀了叛军,是应该的,是你们所有人都为之庆幸、鼓舞、欢乐的!

  你们难道不为此欢乐?

  你们欢乐不欢乐?

  此时不欢乐的人,必定与那些贼子一样心怀怨恨啊!

  最后,皇帝再温柔的问他们,今年没天灾,人祸也刚刚消弭,你们那里的人怎么样啊?百姓是否安居乐业?青年还在读书吗?女子还能安然的对着镜子梳妆吗?少年少女们还能纵情欢唱吗?

  皇帝都如此温柔了,你还不感动吗?

  感动了就快来慰问皇帝吧,皇帝刚打完叛逆,正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急盼看到你们这些忠心之人,才能稍解皇帝的忧愁与难受啊。

  ——不来的,都不是忠臣。

  这道圣旨自然凤凰台上下的人都看到了,因为写得好,还流传了出去,想必日后世上又会多一篇美文了。

  姜姬在公主城也有幸看到了这一篇由商人最先抄送来的美文,被称为《徐赋》。

  可见徐公文笔。

  她读来也觉得余香满口。

  这个圣旨真是写得多一分显得凶恶,少一分又变成怯弱,这个程度真是刚刚好。

  她不由得下令让段小情也多多研习此文,最好能习得此文中的分寸二字,以后写公文时,也能长进长进,要写得轻重得宜,就跟这篇圣旨似的。

  段小情现在胆子也大了,在公主面前也不觉得不自在了,还跟姜姬一起探讨这道圣旨会造成什么结果。

  姜姬感叹:“陶然花了半天功夫造势,徐公一招就给解了。”现在只怕人人都要争相向皇帝表忠心了。

  她前后用了多少心思,千方百计推波助澜,让大梁上下离心,凤凰台君臣相疑,结果徐公这一篇赋一出,功夫就全白费了。

  虽然她一直觉得嘴炮治国有点蠢,有吵架的功夫,派兵杀过去不好吗?多简单啊。

  但七百年下来,嘴炮修炼到徐公这个地步,已经可以封神了。所以一言可退百万兵,真的不是虚言啊。

  至少短期内,大梁其他的城池都不敢做小动作了。

  剩下的只有陶然和花万里了!

  真是由不得她不对他们二人下手。

  有徐公在,这两人最好都活着继续找事,这样她才有继续施展的余地,才能继续撬这大梁的墙角。

  她比徐公强的,只在年纪。她不足三十,徐公已经快九十了。她就是真花十年功夫慢慢去磨,去等,等到徐公谢世,这大梁哪还有敌得过她的人?

  姜姬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现在看来,还是需要徐徐图之。

  罢了,她在鲁国都能花那么多时间,没道理现在不行。

  只不过当时是一无所有,所以可以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现在她身后有鲁国,所以就急了。

  其实何必急呢?

  这个大梁,它会是她野心的终点,她这一生最美的成就。

  陶然当然察觉到了这篇《徐赋》引起的民间反响,人人争相传阅,议论,赞美。

  这叫他更加不服。

  却也不得不龟缩起来。

  所以,当皇帝让他出城去迎接花万里的时候,原本根本不打算去的陶然,这回乖乖的带着弟子和护卫去了。

  他不得不去。

  徐公一站出来,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跑到他身边去,何况他现在露了一手,立刻安定了凤凰台眼前不稳的局面,更是引人崇拜。

  他现在声望之隆,连皇帝都未必能敌得过。

  他如果继续留在城里,要么躲在家中不见人,要么就只能朝徐公低头。

  陶然两个都不愿意,所以就借着这道圣旨躲出来了。

  可他也知道这一去,一定会有危险,所以带齐了护卫,还送信给云大将军,让他派兵护送。

  云大将军护卫凤凰台,虽然只听皇帝的调遣,但也不能谁都不搭理。陶然请他派人,他就意思意思的送过去一个小将,是他的养子,名叫云深。

  陶然一看只有一个人,自然生气,但云深却是云青兰器重的义子,一身武艺全是云青兰亲自传授,除了还没有领过兵之外。是云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

  于是,陶然除了对他视而不见之外,也不能把人赶回去。

  云深就像没发觉陶然的冷淡一样,他不听陶家家将的调派,只跟在陶然的车旁。

  走了五天后,陶家车队停了下来,寻到水源处扎了营。

  等候着花大将军归来。

  探马每日都出去探,只是每天都没带回好消息。一天比一天冷,秋风刚起,地上的草还是绿的,已经开始下霜了。

  云深带着他的马儿在外面打猎,懒得回去看陶家的人脸色。

  他来之前,云青兰嘱咐他,别的不必管,陶然不能死。也就是说,如果真有刺客,他只需要在乱军之中把陶然给带走就行了,剩下的那几百号人,要死就死了。

  秋天,兔子肥了,野雁野鸭子也都肥了。

  云深一箭射过去,天上的雁就哀鸣一声落下来了。他的马咴咴叫着跑过去把雁衔回来。

  他提着雁,跟着马儿寻到水源处,正准备洗剥干净了好做了吃,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土坑被掏出来了一半。

  他走过去,用树枝把土坑拨开,神色大变,雁都顾不上吃,在周围四处寻找了一会儿后,上马就回了营地。

  营中也正在埋锅造饭。

  看到这云小将回来,营中的人都装做没看到,纷纷避开他。

  纵使是云青兰的义子又如何?这云青兰还不是要听陶公的话?

  云深直接闯进了陶然的帐内。

  陶然身边的弟子和亲信自然面露不快。

  其中一人道:“往日倒少见云小将来与公请安问好。”

  另一人道:“我瞧着不像,云小将听说也是读过书的,怎么会这么晚了才来对长辈问好?”

  这些人说过了,陶然才说话:“云深,过来坐下用饭吧。”

  云深道:“我在外面发现了刺客的踪迹。”

  此话一出,帐中好一通乱。一堆刚才坐着高谈阔论的士子全都你推我撞的站起来,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躲了。

  他们本来这辈子都跟战场无关,如果不是花万里阴险陷害陶公,折辱陶公,非让陶公出城来迎,他们也不会跟出来。

  当然也不会有这现在的危险了。

  云深轻蔑地看着这帐中的人。真有刺客来了,这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陶然倒是还坐得住,喝住帐中乱窜的弟子们,请云深带家将去发现的地方再搜查一番。

  等家将去过之后,一切都清楚明白了。

  距离他们扎营的地方大概五里的一处水源那里,确实曾有数百人停留的踪迹。他们虽然不曾生火做饭,但是家将等人发现了人便。

  他们虽然将排泄物给埋起来了,可后来又被狐狸或野狼给扒出来了,这才被云小将发现。

  从人便的新鲜程度来看,他们离开不超过五天。

  几百号人,怎么也不能骗自己说这是一群流民。如果真是流民,发现这里有人,只会跑过来讨吃讨喝,怎么会无声无息的溜走呢?

  何况,五天前,陶家已经在这里扎营了。

  陶然问家将和云深:“他们是在此等老夫吗?”家将犹豫,看云深:“云小将看呢?”云深道:“应该是过来探路的,看到我们在此地驻扎才撤走。”也就是说,他们驻扎在此,人家是早就猜到的。这里是水源地嘛,附近有水源的地方就那几个,再加上还要适合扎营,适合车马,这就更少了。

  家将也道:“恐怕正是如此。”

  陶然问:“那下一步,我们该当如何?”这一点上,家将和云深的意见是相左的。

  云深认为,陶家的队伍中,不通武艺的占八成,能骑马跑三天不掉下来的,只怕没有五成。所以,根本不用跑,跑也跑不掉,继续在此地扎着就行了。

  家将却觉得,还是先跑为妙。

  换个地方扎营,安全性不说会不会变高,至少大家会安心一点。

  今天云深冲进来说有刺客,家将回来前,已经发现营中人心惶惶了。换个地方后,大家就没这么害怕了。

  陶然决定听家将的,换地方扎营。

  不过,等家将出去安排这件事时,他也把云深叫到身边,先夸再赞,然后温柔抚慰,最后许以高官厚爵。

  云深也说:“有末将在,必能保大人安然无恙。”别人就管不着了。

  陶然很满意。

  陶家队伍慢腾腾的又动起来了,远处负责着跟他们的姜武的人骂起来了:

  “折腾什么?早晚是个死!”

  “将军不是说了吗?就吓吓他们。”

  “吓的是那个老的。除了老的以外,都要死。那个老的,将军说也不能白吓,怎么着也要断条腿折个手什么的。对了,不能往脸上招呼。”

  “为什么啊?”

  “这你就不懂了,听说当官的,脸上不能有疤。像你我这样的,就不能当官。”这人比划着自己脸上快到耳际的一条刀伤,再指着对面同袍鼻子上的箭伤说。

  对面那人说:“我这辈子就不指望了。那要是小时候磕坏了呢?那也不行?”

  “不行。”脸上带伤的很认真的摇头,“听说还要长得好呢。”

  对面的人叹气:“行了,这下连我儿子都没指望了。”

第584章 陷阱

  陶家这一伙人从此就不得安宁了。

  换了营地也不行, 不是身后有不明身份的一伙人尾随,就是半夜发现不远处有火炬正在向这里靠近。

  一连换了三四个营地都不行。

  陶家家将此时也发现还是云深说的对。陶家这是被人盯上了, 而陶家自己带的人又不是强兵,硬打是打不过的,逃的话,人家一直在身后尾随骚扰, 陶家就永远不得安宁。

  这段时间日夜颠簸,陶家的人都受了不少的苦,那些年轻人个个都面如菜色,昏昏不起, 倒是陶公还能撑得住。云深被叫进帐时, 看到陶公坐得比身边的儿子、孙子都直的时候, 不免佩服起来。

  看起来这陶公也不是一个酒囊饭袋。他在家的时候常听义父云青兰笑话陶公, 说他痴长年岁, 却像被蒙了眼的驴, 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就是徐公推上来的一个摆设。

  听得多了, 云深自然免不了小瞧陶公。

  陶然听了家将认错, 大度的宽恕了他,然后再把云深请来, 请他说说现在这个情形该怎么办。

  现在是花万里没见到, 陶家已经倒下大半。

  陶然自己也是想不到会是这样。他自负英明, 平时只恨自己生不逢时, 前头还有个徐家挡路, 如果让他生在徐公那时, 成就一定不比徐公小。

  可出来一趟才发现,至少养子孙的本事他是比不上徐公的。徐家别说儿子,弟子放出去都能独领一面。徐公最不成器的弟子是白哥,平时里没少骂他,这是左右都知道的。第一次出门,就是当皇帝的使者去诸侯国宣旨,后来如何风光大家也都知道了。

  只是此时此地不是教子侄的时候,他要先顾着自己。

  他知道之前是他对云深太冷落,怕他不肯据实相告,真心相助,所以特意先安排家将认错,再由他来亲自道歉,给足了云深面子。

  云深也没有拿架子,说现在有两个办法。第一,队伍里病重的,要命呢就现在送回去,不要命呢,就先放在这里;第二,好人继续往前走,直接去迎花大将军,等见到花大将军了,直接就说身后有刺客尾随,求花大将军救命。

  这样做,如果这刺客是花大将军派的,他们找上门去,花万里总不见得敢当着面害了陶然;如果不是花万里的人,那陶然投奔了花万里,花万里哪怕是碍着面子都不能让刺客在他眼皮底下收了陶然的性命。

  如此,方得万全。

  陶然听了以后也没多犹豫,让人去问那些又惊又吓又苦又累后病倒的儿孙弟子,是要跟着他呢?还是要留在这里休养,等日后他再让人来接呢?

  跟着走要赶路,当然不会照顾病人的身体,说不定这一赶路,命就葬送了。这几天好歹还是有停下休息,也有埋锅做饭煮药;赶路时别说停下休息煮饭吃了,喝的是生水,啃的是干粮,睡都睡不安稳,全看自己的病够不够硬。

  病倒的人中有人骂,有人害怕,也有人硬气的说要跟着陶公走,不管是死是活都要追随陶公。

  如果有坐在家里享受荣华富贵的命,他们又怎么会投到陶然名下?既然来了,又怎么能在此时退缩呢?生不能富贵,死至少要荣华——如果真死在这里了,自己的家人,陶公肯定不会撒手不管。

  陶然问请所有人的选择后,没有再浪费时间,将要留的留下后,剩下的人就在家将和云深的带领下往前跑,去迎花万里了。

  云深带头探路,不到十天就发现了前方花大将军的踪迹。他回来禀报陶然后,陶然大喜,他现在也是面无人色,被从人扶着坐起来,对云深说:“快,快去禀报大将军!”

  云深就单人单骑的去了,生怕人带多了被当成刺客。就算这样,他这代表陶公的人在花大将军的人眼中也不算好人。

  云深往前迎出不远,花万里那边就有探马过来了,两边跑到一旁,开始互报家门,互问来意。

  云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说了一通。来人就说:“如此,你便随我去见大将军。”然后就收了云深身上的兵器,也不让他驾马,由人在前牵着马缰,带他过去。

  花万里这边已经停下来了。

  他是自己一个人,带上一千两百多人,这是他能带的极限了。就算这样,只怕这一千多人也不许进城门。

  但如果一切顺利,他也根本不用进去。

  他与姜武定下的计策是,姜武扮成盗贼,夜袭营地,意外杀了陶公,之后花万里就去追啊,这就不用进凤凰台了不是吗?

  他跟姜武说,我追你,肯定不会真的要拿你,你跑就行了,最后我故意让你跑掉,过上几年你再回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但事实上,他早就安排下了暗兵,打算在背后埋伏姜武,等姜武跑到陷阱处,他在后面追,前面加上埋伏,正好要了姜武的性命。

  这样,陶公死了,他也能洗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