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公主说粮草都已经给了云青兰之前, 他已经让士兵们少吃了, 每天发下去的粮每人只有一把,多了没有。

  在战场上, 他宁愿让兵们都饿着肚子往前冲也不会把他们喂饿, 这样士兵们才会拼命冲杀, 哪怕为了自己的肚子, 为了能活下来吃一顿饱饭, 他们也不会当逃兵。

  当他对士兵们说他们的粮都被云家给夺走之后, 士兵们暴发了,他们从没这么勇猛过。

  花万里之前为了防止逃兵还特意在后方布置了几支队伍抓逃兵,结果不但没有人逃,为了防止士兵们追着粮车不放,他不得不三次鸣金,最后是让那些防逃兵的把士兵都给赶回来的。

  不然他们不肯走。

  云家的援军又快到了。

  肩背怀抱马扛,士兵们各出招把粮运走,粮车都被堆在一起烧光。

  花万里带着人在后方引开追兵,等他赶到营地后就看到先撤退的士兵们占满了半个山坡,他们在溪水里汲水,在地上垒土做灶,把头盔放上去煮鼎食吃。

  地上的野菜,水里的小鱼苗,洞里的老鼠、蛇,还有几个人套了一窝兔子。

  到处都飘着香味,让人更饿了。

  花家家将笑着说:“从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兵。”

  但也从没见过不逃的兵。

  哪怕是花家出战,每次上战场都要逃上百八十个的。这群乌合之众竟然没一个逃,为什么?

  花万里:“因为他们知道公主城的日子好过。”

  放眼天下,没有比公主城的百姓过得更好的地方了。谁能想得到?现在公主城还是不收田税。

  明明城外的田连着三年都是丰收了,可仍是不收田税。正因为不收税,现在种地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平时都听到士兵们说,日后不打了就去种地,就在公主城外,买上十几亩地,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好好的过几年舒服日子。等孩子大了就送到城里去读书,七八岁就能抄写算数挣自己的口粮了。

  花万里听着都羡慕,他都想去过那样的日子了。整天什么也不用想,好好种地就能活下去。

  可惜不行。

  花万里盘算了一下,叫来家将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做。

  公主把他和霍九弈的粮草都送给了云青兰。现在粮草跟着云青兰走,他们哪怕为了粮草,都要跟云青兰一路,抢粮和打人可以一起干,或者说哪怕为了抢粮,他们都必须要跟云青兰过不去。

  家将道:“这条路咱们熟,云家算什么?他们之前一直圈在云城里都没出来过。我带人去趟几回,看哪里适合设伏都给他埋伏上,能叫他平平安安走出去十里都算我没种。”

  花万里点头道:“那就这么办。”

  吃过这一顿后,家将们各领一军散开,诺大的山坡上瞬间就成了空地。

  花万里独领一千人,既是小股袭扰,图一个快进快出,快打快退,人就不能多。

  “带上干粮,咱们跟上去。”花万里上了马,振臂呼道:“把粮食抢回来!抢不回来大家都饿肚子!”

  底下人呼呼喝喝,应声如雷。

  “走!!”

  “干他娘!!”

  等这一仗打完,回公主城领一大功。

  花万里坐在马上回头望去,遥远的天边,公主城就在那白云之下,厚土之上。

  公主城中,凤凰台回来的商人挤满了城门口。他们带来了无数逃出凤凰台的大小家族,有的人还想往北去,有的人想往南去,也有的人来到公主城以为这里是万应城,投帖求见黎家。

  姜姬也听到了来自凤凰台的最新消息,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在称颂安乐公主?”她问卫始,“安乐公主是指我吗?”

  卫始也对这个消息半信半疑:“是指公主没错。我已经让人再去打听了。”

  现在凤凰台下的流言有三个已经深入人心。大家都不怀疑,都觉得这肯定是真的。

  第一:皇帝已经死了;

  第二:徐公已经死了:

  第三:安乐公主要被迎回来招赘了。

  前两个很好理解,逻辑也很清楚。

  首先凤凰台已经有一年见不到皇帝、朝阳公主和徐公等人了。以前虽然百姓们见不到真人,但隔三岔五的能听到消息,能知道这些大人物开了什么宴会,请了什么客人,谁跟谁吵了嘴等等。

  张王赵孙李,不管是什么姓什么名什么位份,总能听到大人物们的消息,感觉上就像他们在身边一样亲近。

  突然有一天,这些大人物集体消失了。消失的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全部,所有人,每一个都不见了。

  凤凰台下从以前的皇帝、朝阳公主、徐公、陶公、花将军等人轮番出场到现在只有庆王一个人。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

  所以,一开始的传言是庆王把这些人都给抓起来了,关起来了,可能那什么了……

  百姓们开始往外跑,然后小家族开始往外跑,再然后二流的家族也开始往外跑,最后人们发现徐公家早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流言在这一刻被“证实”了。

  然后就在一个月以前,庆王突然不见了,满城的兵也都不见了。

  凤凰台里的人爬墙出来了。

  这一幕被许多百姓看到了,口耳相传。

  “真是翻墙出来的!”

  “翻了好几天!一个接一个!不知道里面关了多少人啊!”

  “蓬头垢面,身上都没衣服!”

  “还有人跑来找我借绳子梯子呢!”

  翻墙出来的各位大人回家后,流言进一步在凤凰台下沸腾了。等他们发现事情不对出来制止时,已经没有用了。

  流言变了。

  “庆王杀了皇帝与徐公然后跑了!”

  “我听说是皇帝被逼自尽!徐公见不能救陛下也自尽了!”

  “所以那庆贼才跑了啊!他收不了场了!”

  毛昭命人在街上驳斥此事,可惜收效甚微。

  他见百姓现在逃得更厉害了,怕凤凰台真成了一座空城,就想把城门关起来,制止百姓私逃,结果云青兰连城门卫都带走了。

  在他们的设想中,等把姜幽请过来再安抚百姓,徐徐让百姓接受此事已经太晚了。

  他们必须立刻拿出一个办法来!

  然后毛昭就让人在街上说,皇帝没死,徐公也没死,但是两人都病了,重病,所以才一直没出现。庆王离开是因为去替皇帝求药,不是心怀不轨。

  总之,没人害皇帝,凤凰台一直都很好,请大家放心。

  然后,因为朝阳公主病重不起,皇帝无人照顾,他们决定请皇帝的姐姐安乐公主入城来照顾皇帝,等安乐公主来了,他们就可以放心的把皇帝交给安乐公主了,大家也能放心了。

  毛昭身边的人很担心姜幽的鲁国公主身份,害怕如果以鲁国公主的名义请她来,鲁王日后会借这个机会在凤凰台兴风做浪。

  他们商量之后,就决定屏除姜幽的鲁国公主身份,连姜姓都给她省了,只宣扬她的母系身份。

  所以百姓们听说安乐公主的母亲是永安公主,她父亲的母亲是长平公主,两位公主都是瑶光帝之女,与朝阳公主同辈所生,所以安乐公主的身份也很尊贵。

  乍一听好像没错。但凤凰台下哪怕是一家卖布卖油的可能都有几百年历史,家中有祖谱的不在少数,如果家里有仍在世的长辈,听过或经过那一代的事的也有不少。

  很快就有人发现,朝阳公主、永安公主、长平公主都是同父之女,三者按年龄排,朝阳公主比永安公主大一两岁,长平公主比永安公主要小七八岁。也就是说,比永安公主小七八岁的长平公主生下的儿子,最后与永安公主成婚,生下了安乐公主?

  那这个安乐公主是谁呢?

  哪怕毛昭等人不肯说出来,百姓们也早发现了,那不就是鲁国公主吗?绕这么大个圈子,看来凤凰台确实是出事了,这才把一个鲁国公主改头换面推举上来。

  至于推举了干什么,大家就照着目前这样情形往下推测。

  首先不管上面的人说什么,大家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什么皇帝和徐公都病了?肯定还是死了。

  那现在就是没皇帝了。

  没皇帝不行,怎么能没皇帝呢?头上没皇帝这日子还怎么过?天不就塌了吗?

  那现在让这安乐公主来干什么?

  “那安乐公主不是有个小太子吗?”

  “既有了小太子,那这安乐公主荐为皇后不就行了?以鲁国公主为后也未偿不可啊。”

  “鲁国有民俗,女子可招赘继承家门,或许上面的大人们是想保险一点?小太子尚幼,万一有什么不妥也变不出另一个来了。”

  “这倒也是。安乐公主如果以鲁国公主的身份招赘,那就乱套了。还是以安乐公主的身份招赘更合适。”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凤凰台下不安稳是真的。所以百姓们照样私逃,更加千方百计的逃。

  商人们就乐呵呵的做着运人的生意,顺便把消息送出凤凰台。

  姜姬听完前因后果,当即就笑了。

  卫始看她高兴,有些担忧,又不愿相信:“公主欲往凤凰台?”

  姜姬点头:“恰恰好。”

  卫始想劝,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劝。想说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能整一整衣冠,跪下道:“愿与公主同往。”

  他上一回没能随公主回莲花台,这一回,他不愿意再错过了。

  姜姬摇头:“你要留下替我看着这座城。鲁国那边的人就快要来了,你不在怎么办?”

  卫始急切道:“公主难道又要自己去?”

  姜姬:“怎么可能?”

  她走到门前,看到长长的台阶下面,姜武已经下了马,正大步往殿中来。

  “我有那么多人跟我一起去。”姜姬笑着说。

第650章 鲁人鲁事

  从鲁国到凤凰台的路曾经十分遥远, 但在商人的努力下,两年间,从鲁国到凤凰台已经不必走那么久, 一条宽阔的商道徐徐展开。

  “就要到了吗?”年幼的姜纪是鲁国大公子, 他是父王和母后的第一个儿子,从他降生起, 他的王叔就想把太子之位让给他做, 可一直都不行,王叔曾经还为此打算出走,出走半个月就被太傅给迎回来了, 他跑去见王叔,照太傅教的请王叔安享太子之位,王叔苦笑, 跪伏在他身前说:“某资质粗陋,实在不堪此位。”

  可他觉得王叔很厉害了。虽然王叔从不读书, 每日只抱着琴瑟与美人吟唱;父王每天都要看很多书,写很多字,写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但他读书时有不懂的地方去问父王,父王答不出来就让他去问王叔, 王叔每回都能告诉他。

  但宫中提起王叔就说他是个风流的人, 好美酒, 好鼓瑟, 好美人。唯独不好学, 不好诗书棋画。

  父王却是一个学富五卒, 什么都会的天才。

  他总觉得不太对,但蟠先生教他这些都要藏在心底,连最亲密的人都不能说。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的智慧应当珍藏,就像最珍贵的宝石一样,不能见到一个人就对着他炫耀。”

  姜纪不懂,但他会照着蟠先生的话做,蟠先生是这个宫里他最喜欢的人了!

  他从懂事起就听说过他有一个伟大的姑母,他的父亲、母亲、乃至身边的所有人都非常敬爱他的姑母,就连在他眼中最厉害的蟠先生,最可怕的龚太傅都对他的姑母敬若神明。

  这一次正是因为姑母写信回来说她想要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去陪伴她的孩子,他就立刻被所有人送上车,带上所有的行李,匆匆出发了。

  “还没有。”龚晓年约二十许,他是莲花台最早一批侍从出身,自小在宫中读书,先是陪伴太子,后又陪伴大王,再然后就成了各位大夫、丞相的下属,传话跑腿。有的人已经出宫成了一方牧守,但他却一直没能出宫。

  他还有一点点记得幼时的事,只有一点点。父母亲人统统都不记得了,所以就算有人悄悄告诉他,他是龚相的亲眷,他也没有印象。

  龚相从没有对他说过话,从来没有理会过他。

  唯一一点让他有所察觉的是,就是他一直在宫里,一直没能离开莲花台。

  当大公子出生后,他就成了大公子的侍从。由于他是公主回宫后的第一批侍从,刚刚会说话时就住在这里了,等于从小就在宫里长大,从来没离开过,不管是大王还是王后还是蟠大夫都非常信任他。

  他伴随着大公子成长,教大公子说话的人是他,扶着大公子走路的人是他,把着大公子的手写字的人是他,现在大公子离开莲花台,他更是随行在侧。王后送给大公子的侍婢乳母都不能随行,他却非去不可。

  终于离开了莲花台,龚晓不禁有些茫然无措。

  姜纪扭头,笑着说:“阿晓怎么也这样?”龚晓把他从车窗前扶下来,笑着说:“我也是第一次出宫。”

  姜纪忍不住问他:“阿晓,姑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龚晓:“公主是一个非常慈爱的人。”

  姜纪:“父王也这么说,母后还说姑母非常非常疼爱父王,一定也会疼爱我的。可我总觉得姑母是个严厉的人。”

  龚晓笑着说:“大公子聪慧。”

  姜纪:“我果然没有说错吗?父王和母后提起姑母时,总是非常认真郑重,所以我猜她一定是个严厉的人。”

  龚晓说:“大公子不必担心,公主从不打骂人。”

  姜纪:“真正厉害的人让人心生敬畏,是不必用暴力来降服人的。”就比如龚太傅,他见到父王时一直很恭敬,父王请他坐下,他都要再三辞座,可父王想到要跟龚太傅见面,前一天晚上肯定睡不着。

  但是,太傅明明跟着他一起走了,为什么父王竟然还亲自登门去求太傅留下呢?

  父王去了好几次,太傅始终不肯留下,父王回宫后还大发雷霆。

  他不懂,父王明明不喜欢太傅,为什么太傅要走,他还不高兴?

  他往车后看了一眼,“太傅今天没有来找我问书。”

  龚晓也忍不住伸头往后面张望,可惜队伍太长了,什么也看不到。

  他也想跟龚相说说话,哪怕只是见上一面,得龚相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他都……都如何呢?

  他也不知道。

  他以前不敢相信他会是龚相的亲眷,现在却想去相信了。

  路途漫长,幸好鲁商已经把这条从鲁国到凤凰台的路打通了。每过一地就有补给,换马,换车轮,补充干粮全都很方便,要经过城池时,入城出城也都很容易,商人们早就打点清楚,不会有人来为难。

  姜纪一直在车上,停下来时才能下车走动,还不敢走远。虽然整条车队都是鲁王的人,但龚相说过,如果他在这里走丢了,那可能就会被卖为奴,永远都回不到鲁国了,就算他告诉别人他是鲁国大公子也未必会被人送回鲁国,说不定还会直接杀了他呢。

  把姜纪吓得不轻,根本不敢不听话。他最害怕的就是龚相,偏偏龚相还是他的太傅,自从他开蒙以来就是龚相教他读书。龚相给他布置的功课,连他的父王都不会,不敢帮他解。

  他小时候太顽皮不懂事,印象中龚相虽然没有打骂过他,但也狠狠罚过他两次,虽然他都不记得了,但仍然不敢违背龚相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