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让他们走,不必拦。”

  龚香笑着说:“空出位子更好。”

  王姻在旁边只能附和。是啊,这些白占着位子的人已经有点碍事了,当下面的官吏都换完之后,上面的人也可以动一动了。

  本来还要费些工夫,他们现在自己“逃”了之后,就能省不少事了。

  姜姬看着底下龚香和王姻期待的眼神,没有说出她不打算设相。

  相这个位嘛,就留给徐公,这样等徐公回来少说还要个三两年的,那时整个凤凰台也已经习惯没有丞相的日子了。

  相乃副君,可她现在就是不需要底下再有一个副君。

  在鲁国时以龚香为相是为了借八姓余荫,也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起制度来,所以她参考旧制,只是依需要增删添改。

  现在换成凤凰台,与莲花台时又大不相同。

  因为莲花台时有八姓旧制,所以不管是蒋还是龚,他们揽权时都不能免俗的留下了八姓中的其余几姓,所以蒋时有冯,龚时更有冯、蒋。

  凤凰台没有八姓掣肘,这都要夸当时的开国皇帝一口气把助他建国的功臣亲信都给封到偏远地区去当诸侯王了。

  卧榻之侧嘛。

  她明白。

  所以凤凰台的权臣徐公走的也是一言堂路线,他直接把除他之外的人都给养废了。

  就拿她刚到凤凰台时见识到的陶然与徐公争权夺势时的做法举例。

  本来,他与徐公是臣对臣,属于平级之间的对抗,这多好啊,直接干不就行了?

  陶然的做法是:先找上朝阳公主,把朝阳公主打败,再通过夺了朝阳公主的权来打败徐公。

  朝阳公主是君。

  等于一个当大臣的想对另一个大臣下手,他就先把君给干掉,再用君手里的权力去干掉那个大臣。

  姜姬当时看他这么干的时候特别想问一下徐公是怎么把人给养得这么傻的?

  而且陶然当时干掉朝阳公主的办法是发动全天下的人来骂她。

  ……

  反正都是要骂人,为什么不发动全天下的人来骂徐公呢?

  因为朝阳公主比较好骂,徐公比较难骂?

  于是,姜姬也就只能继续走一言堂路线了。她一定能做得和徐公一样好。

  没办法,她也要遵循传统嘛~

  至于下面的,姜武的位置从封了大将军起,哪怕没有封太尉,他也是目前最高的军职了。

  虽然现在花万里呼声很高,他在凤凰台上有优势。但花万里很懂事,从回来以后就立刻交了自己手中的兵,身边只留亲兵,而且每天都去拍姜武的马屁——他跑到姜武家替他守大门去了。

  霍九弈被姜姬派出去把周围再给扫荡一遍,凤凰台前方的万应已经落到她手里了,周围还有几个零星小城,她还没顾得上去管,让霍九弈去看着办。

  这人就兴高采烈的去了,根本不在意他的头衔是什么,有仗可打就行。

  她也很高兴,觉得可以把霍九弈用到死,不知道他的儿子是不是跟他一个脾气。

  毛昭所属的司空一职被她给省了,这一职以后就由她兼了。举凡跟神有关的活动,不管是祭天还是祭祖,与礼有关的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国家大事中的军与祭这么一解决,剩下的就是琐碎活儿了,目前的人就够用了。

  她将民分为两系,世家是世家,百姓是百姓,再设商、军、田、工进行细分。之上再设爵,用以赏功酬能。

  世家比百姓优势的地方在于他们的智慧与传承,她并不想消灭这一点。如果一姓以一地为世居之地,繁衍生息,发展壮大,只要没妨碍到她的统治,顺从听话,那她也不必强令其更改。

  所以,凤凰台现在的世家大可不必害怕,她喜欢他们的先进之处,讨厌的只是他们理所当然分享权力的姿态,特别是她没给,他们就伸手去拿的时候。

  那只能把手剁了。

第689章 如日之君

  今天冬天, 凤凰台没下雪。

  虽然往年也极少下雪, 但今年不同, 天一变冷, 毛昭就天天仰头看天,盼着能下雪。

  但老天爷专爱跟人对着干,今年的冬天就像秋天差不多, 最冷的只有那么两三天,其余的时候穿件夹衣就行了。

  等跨到二月, 毛昭就顾不上盼雪了,立刻起草奏表递给姜姬, 防备今年的大旱。

  “还要旱?”姜姬接过奏表, 让毛昭起身, 看他神色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不少,暗叹一声,让他坐下,再让人去请龚香和王姻来, 一同听听。

  “他们来还有段时间,你先跟我说说情况。凤凰台往年有这么旱过吗?”她问。

  “有过。”毛昭早就把有记裁的旱情年份都给记下了,“大纪武宙帝时,大旱七年,最后葬送大纪的, 说是这一场大灾也不为过。”想到这里, 他就忍不住忧心, 道:“公主,现在实在也看不出来到底……会不会像当年那样。不过当时有许多人给武宙帝进言,有一个主意,现在看来是最好的。”

  姜姬:“是什么?”

  毛昭:“帝都北迁。”

  龚香和王姻过来时,毛昭正在讲述当年武宙帝灾年的事。

  武宙帝时,大纪已经疲弱不堪。七年大旱,武帝接连祭祀,更加重了负担。

  后来各城与其说是不从帝命,不如说是无法负担武帝接连祭祀的要求,每一回送人送钱送粮,他们贡不起了。

  后来传说是火魔降世,姜姬也想起她听过武宙帝大战火魔的神话传说。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武帝迫不得已去把那些不听话的城都给打了。他再不打,帝位就更坐不稳了。但打了,最多是替大纪帝室延命,对大纪可不是好事。大旱加大战,让大纪本就疲弱的身躯更加支撑不住了。

  北迁在当时被武帝拒绝了。

  到了大梁朝,对于前朝的许多事都没了忌讳,大梁的文人方士一直都很有想法,姜姬听毛昭的意思,原来在这些没事干的世家公卿那里,设想如何帮大纪避开灾祸,延寿续命是个很受欢迎的文会议题,从七百年前到现在,无数人写了不下万篇文章,从祭天改命到务实的迁都——甚至还有怎么干掉大梁开国皇帝的主意,比如先把大梁开国皇帝要娶的公主杀了,总之就是断大梁开国国运的各种方法——以便让大纪继续活下去。

  经过几百年的讨论,都认为从武帝时开始下手是最有效的。而大旱时将凤凰台北迁到雨水丰美之地,是必须要做的。

  所以毛昭才会一开始就提出北迁,他也提出了合适的地方:河谷。

  姜姬听到这里,突然笑了,“老狐狸。”

  在座的人都知道她指的是谁。

  毛昭此时才算是真正佩服徐公。

  姜姬也服气。不过她觉得她这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她要是能在凤凰台住上十年,她也早知道河谷的位置有多好了,那当时云青兰就休想跑到河谷去,路上就要了他命!

  怪只怪她来得太晚,知道得太少。徐公这是占地利之便胜她一筹。

  哪怕没大旱,等她知道河谷有多重要后,她肯定不能容忍云青兰继续占着那里。

  居然还是个可以迁都定鼎的好地方。

  龚香和王姻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主辱臣死,公主能一笑了之是胸怀广阔,但他们怎么能忍?!徐公暗藏机心,谋算公主,这样的人……

  龚香和王姻哪怕不用说一句话,不必对上一个眼神,都知道彼此已不能容忍徐公。

  龚香在想,或许可以借王姻的手除掉徐公。

  王姻在想,如果龚相与徐公两败俱伤……

  毛昭见在座三人,公主笑了就算了,不见怒色;而龚相与王姻却只是变了一下色就立刻恢复过来了,像是什么也没发现。

  他背上的汗毛却都竖起来了。

  以这二人的敏锐,不可能没反应!

  此时没有反应,只能说明二人已经下定决心。

  总不会是愿与徐公为友,把酒言欢。

  “我暂时不打算北迁。”姜姬说。

  毛昭马上回神,立定主意要劝,姜姬摆摆手:“我说的是暂时。如果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该走还是要走。但现在不能走,不但不能走,还不能露出一丝一毫要走的意思来。”

  她说,“现在百姓们刚刚安定下来,如果再告诉他们,安乐公主也要跑,那这座城就真完了。”

  毛昭浑身一寒,连忙大礼跪下:“臣绝无此意!”

  姜姬忙道:“快起来,你想多了。”她真没敲打他的意思。

  就算是这样,毛昭也坚持赔了罪,姜姬最后命王姻去扶才算把人扶起来。

  毛昭也不肯再说了,多坐一会儿就脸色发青,直冒冷汗,姜姬没办法,让阿陀把人送回去。

  毛昭一走,在座的就都是自已人了。

  龚香一笑,王姻也是满面得色,抢先开口:“公主威仪日盛,收服此间人心,指日可待。”

  是啊,那几十颗人头一落,毛昭都怕了。以前他觉得她不敢杀凤凰台上的世家,或是觉得她不会杀,现在她杀了。

  这比朝阳公主当时砍花千降还吓人。形象点就是一个普通的疯子和一个高智商的疯子,后者远比前者更恐怖。

  “不知现在外面的人都怎么看我?”姜姬有一点好奇。

  王姻刚才抢了话,现在继续抢:“自然是说有了公主,他们才有了好日子过。”

  好日子不是瞎说的,虽然没有下雪,但气温一直都不算低,百姓们搭帐篷成功过了冬后,一天都没有歇,接着栽上了春稻。

  又因为姜姬的有关系,鲁商们从鲁地贩来了鲁地稻种,百姓们栽了下去,比本地稻种长得还快,在缺水的情况下,反倒比凤凰台本地的稻种更容易成活。

  而且让她惊喜的是,凤凰台的百姓哪怕很长时间没有种过地了,但他们真的比鲁地百姓更会种地,他们把鲁稻和本地稻种进行间种,据说这样会减少水土不服的情况。龚香说他以前读过类似的文章,间种的苗等到来年,结出来的果子有三成的可能会兼俱两种植物的特性,如果是花的话,会非常容易种出奇花来,如此三四代后就能将奇花的花型固定下来了。

  她听龚香说了半天,觉得道理有点像稼接?她对这个真是一窍不通。但在世家手里是种花的技术,百姓们竟然自然而然的用它来耕种。

  果然凤凰台的百姓世代耕种,都已经快变成他们的本能,社会的常识了。

  所以到现在,凤凰台下的百姓们不说自给自足,但已经没有再饿死人了。本来冬春交季时最容易出事,今年偏偏没出事。而且赶在去年秋天成亲的夫妻到现在都有了好消息,却又不必像往前那样担心人头税,百姓们的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了。

  百姓们都觉得这是神女的功夫,都是因为安乐公主来了,他们才有好日子过。

  至于之前掉了头的世家子弟,他们在被砍头前,宣罪的人足足在城中城外唱了十天,可以说他们关了多久,外面就宣传了多久。时间长了,百姓们也觉得这真是罪大恶极。

  他们中很多都觉得这些人触犯了神女颁布的法律,所以活该砍头。

  至于骗民为奴,掠夺民财,百姓们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大罪。就是觉得这些人犯到公主手里,这才被砍了头。

  姜姬也不觉得一天两天的就能扭转观念。以前世家与君王一样,都是特权阶级。她要做的是把世家也给归到百姓那一阶去,以后就只有君王了。

  龚香已经看懂公主的目的是什么,对他来说接受起来没那么难。

  这一日,他离开之后特意去看望毛昭。

  他到的时候,毛昭和白哥对座无言。

  两人这几天都在一遍遍的想公主,想她对世家的手段,想她为什么这么做。他们控制不住,眼睛一闭上就害怕,觉也不敢睡,只能睁着眼睛,两人说说话。

  有一点,两人都能确定,那就是公主对凤凰台的世家没有善意。

  为什么没有善意?

  她难道不需要世家支持吗?

  这是最说不通的。

  哪怕她发动百姓学习鲁字,哪怕她手里有三个将军,有几十万大军,可这些也不能支持她登上帝位啊。

  她要想当皇帝,肯定是需要世家的支持的。

  毛昭替她设想的道路是先取得凤凰台下世家的支持,现在世家势弱,没有能人支撑,是非常容易收服的。等收服了凤凰台的世家之后,再收服其他城的世家,这样哪怕不得到他们的支持,只要没有人公然反对就行,这样公主就可以登基了。

  但现在她把世家给得罪狠了。这几十颗头砍下去,不会再有世家支持她了。

  毛昭本以为公主看到世家外逃之后会阻拦,甚至会害杀,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什么情况下才会放“敌人”离开呢?

  那就是要杀他们时候。

  公主不止是对世家没有善意,她是以世家为敌。

  为什么?这说不通。

  白哥坚持,公主铲除世家是为她自己的亲信铺路,日后好提拔自己人,比如龚香之流。

  这也说得通。

  可鲁地偏远小国,哪有那么多人才可填充整个大梁?

  还真不是毛昭小看鲁国,鲁国能出一个公主就已经是天幸,总不可能鲁国人人都是英才吧?

  何况,他也不觉得公主会如此短视,非要以鲁人为官,狭人自限,这怎么会是公主做的事?

  “是我冒昧了。”龚香走了进来,拱手为礼:“万勿见怪。”

  屋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但随即想起现在宫中的侍人全都是鲁人,他们为了秘谈将侍人遣走,这才致使龚相能长驱直入,没有被人发觉。

  但以前龚相从未来过,想必是不屑与败军之人交谈。今天是为何而来呢?

  龚香没有坐下,为了表达善意,他虽然主动走进来了,但是可以等“主人”邀请后再落座。

  他就站着说:“我为毛大人而来。本意是来劝慰大人,不必为今日在殿前的失言而忧心,结果却不小心听到了大人与公子的谈话,听到二位对公主有许多误解才不得不开口,还请见谅。”

  毛昭与白哥对视一眼,都觉得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请他坐下更好。

  毛昭坐正,道:“还请龚相上座。”

  龚香又施一礼,道了声不敢,又道了声得罪,但到底没有在上首坐下,而是坐在了右侧客席。

  他落座后,没有再说什么废话,直言道:“毛大人,今天在殿前,公主其实没有怪罪于你。公主禀性自然,好恶明显,相处久了就知道,她不会因一言或一行而记恨,你我同在公主座下,身为臣仆,在公主眼中只有尽心与不尽心两种人而已,个人品德、性格、家世、喜好等,对公主而言都不重要。”

  毛昭听了这话,自然不敢说不信,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他自会判断。就算是龚香来说,他也不会轻易取信。

  不过,他当着龚香的面还是称了声谢,道:“多谢龚相体贴。”

  龚香笑道“不必谢,日后你就明白了。公主目光远大,些许小道从不放在眼里。”

  这话,毛昭倒是相信。公主一向图谋极大,走一步算百步。

  龚香知道眼前这两人对他没多少好感,也不想在这里花太多时间,他说:“适才听你们不解公主为何以世家为敌。”

  毛昭点头,道:“以公主的能为,谋求世家支持轻而易举。”他觉得以公主的才能来说,收服世家只是时间上的事。但公主好像连这个时间都不愿意花。

  龚香露出一个不能说是笑容的笑来,“我有一桩旧事。早年公主被先王所恶,遣送边城,我当时不以公主为贵,还谋算公主,欲将公主嫁往魏、赵。”

  毛昭与白哥都奇异的看着龚香,他们见识过的公主已经是所向披靡了,这还是在没有人得罪过她的时候。眼前这人竟然曾经谋算过公主,他为什么还能成为公主身边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