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听到这里就笑了。

  笑完就叹气了。

  她是真没想到这群人这么没用。一堆人打一个,都能让云青兰占上风。

  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场糊涂仗已经有人想退出了。

  云青兰估计已经觉得自己战无不胜了。接下来,他很有可能会跑到凤凰台来。

  但她现在不需要天下人把目光集中到凤凰台。

  风迎燕走后,姜姬叫来了王姻,问他能不能找人把皇帝在河谷的消息送出去。

  皇帝在哪里?这个问题到目前根本没有人深究过。

  就算是这座城里的人还有人相信皇帝仍在宫里,安乐公主正是为了照顾皇帝而来。

  而外面的人更加不需要确认这个:皇帝当然在凤凰台。

  就算云青兰拿出过圣旨,也只是被人猜测他把帝玺带走了。没人想过他把皇帝也一起带走了。

  因为如果皇帝真的被云贼带走,凤凰台不该一点反应也没有啊。怎么说也要天摇地动一下的。

  凤凰台的毫无反应“证明”了皇帝还在家里,没跑到外头去。

  王姻一听就想摇头,“公主,三思啊!如果知道皇帝陛下不在宫里,那……”天下大乱。

  皇帝在宫里,这皇帝的权威就还在。哪怕云青兰把徐公带走了,把朝阳公主带走了,可能还带走了帝玺,但这一切都比不上皇帝的一根手指头。

  如果云青兰连皇帝都带走了,皇帝还一声不吭的,那这个皇帝就真是弱的不堪一击了。

  “皇帝”这个形象会彻底丧失权威性。

  一个傻子能当皇帝还十几年没出事,正是因为“皇帝”的权威性没有丢失。

  一旦皇帝失去权威,那就不会再有人畏惧皇帝了。

  王姻:“只怕马上就会有人到凤凰台,求见皇帝。或是求见公主。”话音未落,他就明白过来了!

  公主正是希望从凤凰台走出去。

  现在凤凰台上下都已经在公主的掌握之中了,公主开始想要外面的人进来了,她也想走出去了。

  他的脑袋转得很快。

  “这样一来,他们一定会对云贼群起攻之。”

  义军为什么出现?不是为了真的扶助正义,而是做第二个云青兰。

  云青兰是一个非常好的靶子。他不但用亲自经历告诉大家现在可以干什么了,他还能用自己的死来成全别人。

  打败云青兰,砍了他的头的那个人,不但成了“皇帝”和天下的恩人,还会接收云青兰留下的一切——包括河谷,甚至还有王位。

  “皇帝”到时一定要以重礼酬谢此人。庆王的王位和庆国的封地就是最合适的礼物。哪怕“皇帝”不想给,这人不让出来,“皇帝”也没办法把人赶走。

  如果再加上皇帝就在云青兰手中,这个人还救了皇帝呢?

  皇帝还非常弱小呢?

  共治江山都不是梦了。

  云青兰那里的“人质”还很充足。还有徐公呢。到时这人不但救了皇帝,还救了徐公,徐公难道不替他吹捧一番?

  在云青兰抓走徐公前,没人觉得徐公会屈从。但那是以前了。

  现在徐公除了一个好名声之外,他还变得非常容易打动了。

  至少那个将要打败云青兰的人不会觉得打动徐公是一件难事。徐公都愿意替云青兰拟旨,愿意做庆国丞相,会不愿意为一个忠臣说两句好话吗?

  王姻答应了。

  他回家以后,思考了数天,终于找出了两个人,可以去做这件事。

  这二人都是凤凰台底下的世家出身,都是曾经风光过,后来又落魄的家族。

  这二人比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们更有野心。有野心的人,才会愿意去冒险。

  这二人一个叫齐藉,一个叫梁藻。

  王姻分别请二人过来,分别与这二人密谈,然后约定了等二人成功回来之后,必定鼎力助二人列席公主座下。为了取信二人,他与这二人结为异姓兄弟。

  “等兄归来,弟为兄唱歌起舞,祝兄一路平安。”王姻站在官道旁,长揖不起,等他直起身,前方的马车已经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了。

第703章 路在何方

  风是热的, 里面有土。

  齐藉坐在车上, 车帘全都卷了起来, 但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湿透了,最后不得不像车夫一样把衣服脱下来,只穿一条短裤, 衣服就晾在了车顶上, 用石头压着。

  车里有四个长颈陶瓮用来盛水。出发不过半天, 他已经快把一瓶水喝光了。

  车夫是他的从人,也是他父亲的庶弟,从小伴他长大, 亦兄亦仆。

  从人:“不要再喝了, 我们距离万应还早呢。”这一车水是给他喝到万应的, 这才刚出发就快喝完一瓮了。

  齐藉:“我知道,但真的太热了。”

  他在家里时从没想过赶路会这么热,他喝了一上午的水,到现在一泡尿都没有,全变成汗了。

  “你要是能下车来,我们就可以在四天内赶到万应城。”从人说,“不然水可撑不下去。”

  齐藉看看头上的大太阳, 想了想, 答应道:“那停车吧, 我骑马。”

  他换了马之后, 速度就快多了。

  幸运的是两天后他们就遇上了一个商队, 正在从万应去凤凰台的路上。他们连忙买了水, 还买了一车瓜。

  商人笑道:“现在我们出门,带几车瓜比带水方便。”瓜比水耐蓄存,一车瓜又能解渴,又能解饥,听说还可以解渴除瘟,真是好东西!

  听齐藉他们要去现在打仗的地方,就道:“孤身上路可不安全。公子们听我一言,你们到了万应后,先去寻马家,马家的商队一天就有一队往那边去,你们跟着马家的商队走,又安全又省心,不过多费些银钱。”

  齐藉听说过这马商好像是公主的人,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个商人笑道:“这种事,我们也无处打听。不过他生意做得这么大,背后一定是有靠山的。”现在都有半边马的说法了,他一个人就占了一半的商路,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有了西瓜与水后,齐藉他们路上就轻松多了。一行人顺顺利利的到了万应城,路上又遇上了好几拨的商队,远远看到万应城的城墙时,眼前的官道上已经挤满了车马与人流,两旁的田地上长满了马草,一群正在放牧的鸡鸭在田中走来走去。

  齐藉觉得胸口的郁气都散去不少。

  “这是第几次看到了?”从人赶着车说,“刚才就又是鸡又是鸭的。”

  旁边一个护卫笑着说:“还有鹅呢,看着真肥啊!”

  就连护卫们都面上带着笑,不见一路赶来时的辛苦,放马儿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指着路两旁的田地说笑。

  田中有人在干活,女子多是戴着大大的斗笠,斗笠下挂着面纱,穿着长袖长裙。男子们也是一样,戴斗笠穿长袍,手足都遮得严实。

  路边有凉棚卖凉茶,全是当地的草茶或花茶,有一点点的草木香气,喝下去解暑降温。

  护卫们很自然的问:“一会儿前头哪里有洗澡的地方?”路边的人就笑着给他们指:“北边就是,鲁人都去那里洗澡吃饭做衣服。”他打量着护卫们的灰头土脸,笑着说:“几位汉子到了那里也让他们修修脸,刮刮胡子。”

  护卫们道谢后继续往前走。

  一个护卫摸着下巴上乱糟糟的胡子说:“以前鲁人没来时,可没人刮胡子。”

  这还真是。以前养一把好胡子可是很费劲的,但自从鲁人来了以后,洗澡修脸刮胡子就成了一套的了,再见鲁人个个都是下巴光洁白净,平白看着小了几岁。

  听说是公主不喜欢男人留胡子。

  这股风气慢慢的也影响了这里的人。现在除了世家,百姓们倒是都习惯刮胡子了,刮了干干净净的,也不生虫子,也不招灰。

  护卫们这几天赶路,个个一脸灰,再加上有的人蓄起的胡子,乍一看跟像扫帚尾巴似的。

  几人互相打量,纷纷取笑。

  一个胡子快把脸给盖住的汉子说:“反正我不刮。”

  但到了鲁人的澡塘子里,叫人给按住搓了泥,又洗了头之后,他出来也换了一个光洁干净的下巴,连眉毛鬓角都修过了。

  其他护卫们一看都笑话他,其中一人道:“瞧着倒像是才见你那会儿了。那时你才十五吧?怎么十年了还不见大呢?”

  另一人也笑着问他:“怎么叫刮了?”

  那人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感觉很新奇,说:“他说刮不刮都是一个价,还是刮了划算,还说女儿喜欢亲这样的嘴,长满胡子的都不讨女儿喜欢。我就给刮了。”

  一群人轰笑起来。

  齐藉他们没有浪费时间,洗过澡换过衣服用过饭,就已经打听到了马商的住处。齐藉备上礼,亲自登门,那边出来一个马家在这里的管家,也是马家公子,客客气气的收了礼,当即答应带他们过去,还问需要去哪几座城,要不要他们帮着进城?

  这时齐藉连自己的姓名家世都没说,出去的原因也没提,马家就这么客气周到。叫齐藉多少有点吃惊。

  马公子说了一番话,打消了他的疑虑:“如公子这般想去见识一番的,我们也是常见。公子出去打听打听,哪一家商队都带过这样的活儿。公子出去了还要回来,到时若是能约定好时间地点,我们也可以搭公子回来。”

  这竟然还不是假的。

  齐藉只是坐了一会儿,就见有人进来说有客到,拿了名帖和礼单进来。

  马公子就笑着对齐藉解释这全是想借商队去“观光”的人。

  “世情动荡,人人都想去亲眼看一看啊。”马公子笑道。

  齐藉出来后也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马车,他上了车后,见那车上的主人被请进去了。

  他想,如果他没有走通王姻的门路,凤凰台上没有他的位子的话,说不定他也会想要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其实他这次出来,家里并不全都是赞成的人。

  凤凰台上一片乱相,说话管用的竟然是一个女人和一群鲁人,哪怕有毛昭和白哥两人在,仍有许多人不安。

  黄公的出现确实安抚了相当一部分人。他的父母就是因为看黄公站出来了,才答应让他出来。

  但也有一些人认为既然不是正统,那比起一个女人,不如到河谷去。庆王再如何,也可以称一声机狡、擅战。

  不是什么人都能抓住当时的机会的。

  在私底下,对云青兰大加赞赏的人也有很多。甚至有人认为,与其到现在把安乐公主顶在头上,还不如请云青兰回来呢,他一回来,徐公也回来了,比现在的安乐公主与黄公好多了。

  齐藉没有亲眼见过安乐公主到底是何等样人。

  但他见过王姻,这个男人已经令他自愧不如了。王姻提起安乐公主时,那是全身心的崇拜与敬意。

  他与王姻深交时,曾提醒过王姻现在替众人大开方便之门其实并不利于名声。

  王姻笑道,余名何足道哉?

  他说他这样的小人物的名声跟公主的大业相比,不值一提。

  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他,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王姻替众人开路,并不探究来历。此人到底是有才还是无才,是好人还是坏人,他都不在乎。

  王姻就曾经把一个被家族驱逐的人迎入家中为客,还奉为上座。

  他不看家世,不看才学,不看地位,不管是败家子还是酒色之徒,他都能接纳。

  来的人,有钱的他就索钱,无钱的他就索恩。之前齐藉也觉得王姻人品不好,但真正相交之后,却发现王姻并没有那么过分。

  至少他没找齐藉要钱,也没找齐藉要恩,反而对齐藉说一定会助他施展抱负。

  齐藉还觉得外人传言有误,后来却亲眼看到他找别人要钱,那人也是求到他门下,想当面见到公主得官,他就端起茶盏三次,逼那人不停加价,直到加到他满意了,他才点头答应下来,果然不久之后就送此人进宫了。

  正因为他的这种作态,才引人垢病。

  齐藉当时目瞪口呆,他质问王姻,王姻反笑道:“我不收钱,他们就该不安心了。不然他们凭什么信我一个鲁人会替他们办事呢?”

  齐藉讥讽道:“既然如此,某是不是也欠了你的茶钱?你说个数出来,我明日就叫人抬来!”

  王姻大笑:“我不找你要钱,你就信了我,那我又何必要钱呢?不过你既然愿意给,那我也不往外推。”

  齐藉气苦,怒极,他早视王姻为友,两人境遇相似,都是家中次子,都有贤明长兄,都想做出一番事业,却苦无门路。王姻还遇见了安乐公主,他父母不肯放他投到徐公门下为弟子,而除了徐公之外无一贤人,他方才蹉跎至今。

  现在他已被王姻说动,认为安乐公主天生奇人,愿意投效,结果又发现了友人不是想像的那么清高洁白。

  他快气死了,被王姻拖回了屋,再三致歉。

  齐藉怒骂道:“叫你这么说,反倒是他们求着你收钱的?”

  王姻端着酒壶笑着点头,“正是如此。”他笑道,“有钱的,愿意用钱来砸我;自愿义薄云天,日后必有大功的,愿以恩许我。我如果不照着他们想的去办,他们反倒不会信我。”

  齐藉指着自己说:“那我呢?”

  王姻笑道:“你啊,你是不需要施恩、也不需要给钱,只要有人愿意助你,你就以为自己可以一飞冲天的人。”

  齐藉的心中一沉。

  王姻仰首饮酒,酒液洒了一脖子,他大笑道:“与我一般!”

  齐藉那一天才知道,王姻投到公主门下时走了多少弯路,他是自己厚着脸皮追着公主到凤凰台来的,之前安乐公主根本没想过要他。但现在,他已成了公主身边的近臣了。

  王姻醉意醺醺:“有我在,我来替你搭一条梯子,让你不用像我当年一样钻到别处去。”

  第二天,齐藉和从人、护卫一起加入商队出发时,看到了同行的几辆马车,都是有从人服侍,或有护卫跟随。

  互通姓名之后,齐藉发现竟然也算是“熟人”,虽然不曾在文会上遇见过,但彼此的名字一提便知,都有熟悉的朋友。

  除他之外,剩下的人都说想出去见识一番。有一个人不停怒斥安乐公主,道“鲁贼”,对鲁字与鲁律都大加贬低。

  另有几人可能是离开凤凰台了,也敢说一说心里话。他们多数都是觉得现在凤凰台上并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他们既不是鲁人,又不愿意去走王姻的门路。

  “某家中无钱。”

  “将我的文章交给一个鲁人点评?或是去拜见一个女人才能做官?”这人摇摇头。

  他们想去外面看看风景,说不定就能找到属于他们的机会。

  齐藉默默无语。

  这就是王姻所说的弯路吗?

  还是他现在走的这条路才是弯路呢?

  到底哪一边才是正确的呢?

  他叹了口气。

  现在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