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啊……

  滨河,李家。

  李客的伤一直都不见好,仍在流血,这让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哪怕李家人四处寻灵药,似乎也没什么用。

  李客有两子,长子去了凤凰台,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另有一子,年仅十一岁。

  虽然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当大人用了,但他还是太小了。

  李客咳了几声,问从人:“大郎还没有消息吗?”

  从人扶着他,端着药小心翼翼地喂他:“没有,已经派了两拨人过去了,必能找到大郎,带他回来。”

  李客勉强喝下半碗药就再也喝不下了,摇摇头推开药碗:“如果来不及,就让老二回来一趟。”

  从人犹豫道:“现在前面只怕离不开二爷……”李客喘道:“滨河是李家的根本……若是我有个万一,李家不能乱!大郎不在,二郎年幼,镇不住这滨河上下的牛鬼蛇神。老二比老三稳重,也更精明,前面一时半刻打不起来,叫他回来一趟……”从人:“好吧,我这就去写信,你先歇歇,这药我看还是有效的。”

  但事不从人愿,信刚送出去不到十天,李客病逝。

  李家刚挂上白,李客的幼子失足,竟在家中摔死了。

  滨河其他世家顿时乱作一团。

  等义军中得到消息时,滨河已失。李家两弟无奈匆匆退出义军,率军回滨河,只为夺回祖宗基业。

  义军未尝一战,就已失去一臂。

  剩下的包家与伍家又要争个先后,一时半刻竟然顾不上河谷的云贼了。

  恰在此时,云贼竟然派人偷袭义军!将包家子弟中的十几人抓去,全部砍了头,弃尸于野,扬长而去。

  包家上下怎能不报仇?

  偏偏在此时得人秘报,之所以这次受害的全是包家的人,这是因为义军中有内奸,故意露出破绽,让云贼的人闯进了营,劫杀了包家历练子弟的营地,这才造成憾事。

  霍九弈化名霍夫,每天都把胡子剃个精光,平白看着小了几岁。

  他“诚恳”又“义愤”地对包家领兵的包蒸说,“我只是觉得奇怪,早在几天前,我就已经发现了有一小队人一直跟着我们。我都告诉他们了,他们却说不必管,说那些人不敢打过来!后来我觉得他们信不过,就带着我的人一直在外面……”那天,刚扮过“云贼”杀过人又整军回去“救人”的霍九弈浑身血污的迎上了前来救援的包蒸,还因为天黑“看不清”旗帜而险些发生误会——他差一点就一边喊着“云贼”一边把包蒸的头砍下来了。

  结果这个包蒸竟然不是个绣花枕头,来了一记马背铁板桥就避开了他的刀锋。

  霍九弈只好随便再追砍几下就在随从的“提醒”之下不再对着包家的挥刀子。

  只差一步他就能把义军头领都给砍翻,这样他就可以自己带着义军替头领们找云贼“报仇”了!

  这些人一天到晚就会在营里吵嘴,他的刀都锈了!

  就为了谁当头这一个事,吵了快两年了!

  他觉得公主说的对,有吵嘴的功夫,把刀拿出来不就行了?

  包蒸虽然觉得这个分不清人随便乱挥刀的小将有些莽,但打听过他的经历后,发现这是一员猛将!立刻起了收服的心!不但不计较霍九弈差点砍死他,还愿意提拔他。

  霍九弈得此“重用”,立刻就把自己曾经发现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包蒸。

  如果是在之前,包蒸未必会信。但自家人死了十几个,他要是找不出个仇人来,根本没办法对包家上下交待。

  云贼是个不错的仇家,但却不如伍家或李家好。

  因为云贼是一定要打的,伍家和李家却还只是“盟友”。要跟盟友翻脸还要占据大义名份,需要一个好理由。

  现在就是好理由!

  霍九弈退出营帐后,带着包蒸给的赏赐,去犒赏他的兵了。

  跟着他砍人的都是他的亲信,而他的亲信都知道他想做什么:那就是把义军和云贼都杀光。

  现在是义军与云贼在互斗。

  等他们杀得差不多了,霍九弈肯定是要把他们都给送下去的。

  所以他调转刀口对着包家人下手,转头又被包蒸收服,他的亲信都不觉得奇怪。

  霍九弈回去后买了美酒与羊肉,请士兵们大吃一顿,酒到酣时,他举着酒杯站在马背上对底下的人喊:“今天这顿酒是谁请的?大家说!”

  底下醉汉乱七八糟的喊:“包公子!”

  “包公子!”

  正好准备再跟新收的猛将亲热一番的包蒸远远的听到这番话后,不由得高兴起来,对从人说:“这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从人道:“看他年轻,公子要是早些生孩子,都能生出个这么大的儿子出来了。”

  包蒸点头微笑,过了几天就问霍九弈愿不愿意认他为父。

  霍九弈没有二话,跪下就磕头叫爹了。

  磕头的时候他心想:这是他认的第几个爹了?亲爹要是知道了,只怕要把他的屁股打烂了。

第721章 以礼待人

  看到前方有一队骑马的人来了, 阿七连忙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马来了!马来了!”

  荒野中顿时有许多人都爬起来四散而逃, 像一群没头苍蝇。

  阿七也是不辨方向, 乱七八糟的胡跑, 哪里空就往哪里看,哪里亮就往哪跑。

  一些跟父母走失的孩子站在地上哇哇大哭着喊娘,也有一些丢了孩子的父母张惶无措的喊“孩儿!孩儿!”

  谁也顾不上谁。

  只在一眨眼的功夫,那些骑马的人就来了!

  他们挥着鞭子, 举着长长的杆子, 不停的呼喝着, 把这些乱跑的人都给赶到了一起, 然后一起驱赶着往前赶。

  阿七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身边有一个走失了的孩子紧紧跟着他, 阿七推他,他也不走。阿七说:“我不是你爹!”这个孩子糊涂地说,“我找不到我爹了……”

  他还是紧紧跟着阿七, 他觉得阿七看起来不凶, 不会打他。

  阿七没办法,真的没有打他,由着他跟在身后,遇到沟不好走的时候,他还把牵着那个男孩, 没两天, 两人就以兄弟相称, 一个叫哥,一个喊弟。

  都是逃出来的人,亲人早就找不着了,在这里能认个兄弟就认吧,好歹不用自己一个人了。

  男孩问阿七:“他抓我们干什么?”

  阿七:“干活。”

  男孩:“我会干活,我会种地,会拔草根,会捡石头,会拾柴,会挑水。”

  阿七:“不干这些活。”他想起曾遇上的逃兵,打了个哆嗦,“会……”让他们杀人。

  他不会杀人,到时要是让他们杀人,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被一直驱赶着向前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休息时有人跑,但奇怪的是那些人没有再去追,但如果行进的时候大家一起跑,带头的人就会被挑出来打一顿。

  奇怪的是,是用棍子打的,没打残也没打死,打完,还把人给赶回队伍里来。

  没有人给他们吃的,他们就在地上找到什么吃什么,野草,野花,虫子。

  路过溪流时会赶他们去喝水。

  阿七好几次都想跑,但看到身边带着的小孩子又打消了念头。他带着小孩跑不掉,不带上他……又不忍心。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有很多奴隶的地方。

  这里一定有几万个奴隶了。

  阿七曾跟着商人学过一些鲁数,知道万是最大的数。这里的人一眼望不到边际,这么多人,肯定有几万人了吧?

  近处和远处都能看到奴隶们在干活。他们在开垦土地,划出田来,把草都拔出来,把石头搬开,把坑沟填平。

  不远处还能看到一座座连成片的房子,像是刚盖好的,房顶上一束束的草还新鲜着呢,盖的厚厚的。

  这房子好,下雨不滴水,冬天也暖和。

  阿七羡慕的想,就是让他们来盖房子的吧。

  这些人把他们驱赶到这里后就命他们全都蹲下来,用一条麻绳围了个圈,说出圈就要挨打。

  有想跑的人,可除了他们在这个圈里之外,这里所有的人好像都是一伙一伙的,跑出去的话一定会很快就被发现吧?

  再说,看这里的活也不难干,那就在这里干活也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人,把麻绳解开一条口子,命人一个个出去,只能一个个出去!不许挤,不许抢。

  出去的人都被管着站在一起,排成了队。

  阿七见过商队中的车和人排成这样,竖成一条线的样子。

  圈里的人渐渐都出去排到队里了。

  轮到阿七了,阿七把孩子推到他后面,紧紧带着他。

  那人在阿七过来时用一只染黑的笔在他胳膊上写了个鲁数。

  阿七结巴地念:“七……四一……”那个写数的人惊讶地说:“啊,你会读数?”

  阿七吓得低下头,小声说:“在家乡时跟过路的商人学的……”

  写数的人上下打量他几眼,让他站到另一边去,“一会儿有活给你。”

  跟着就是那个孩子,他也被写了个数,可他要站到前面那一队去。

  孩子不愿意去,要往他身边跑,被人拦住就吓得大哭起来。

  阿七也吓哭了,跪下求饶:“求你们饶了我弟弟……”写数的人问:“那你弟弟会读数吗?”

  阿七迟疑地摇头。

  写数的人说:“那你能把他教会吗?”阿七本以为没希望了,此时就连忙点头:“能!我能!”

  孩子就也被送到了阿七这边来。

  圈里的人全都写完数时已经天黑了。

  阿七和孩子以及另外几十个人被领到了另一边。除了阿七是会读鲁数的之外,剩下的有读过书的士子,有家有余财的商人、匠人、小家族子弟等。

  跟着,有人给他们送饭来。

  是煮好的、热腾腾的汤!里面还有谷子!有饼!还有盐味!

  阿七还吃到了一种咸咸脆脆的黑黑的咸菜!跟他以前在家吃到的不一样。

  吃完饭后,他们就在地上睡了。

  第二天天亮后才起来干活。

  阿七才发现,他们这一小拔人跟其他人干的活不一样。

  他们上午干活,下午却是要学鲁数和鲁字。并不难学,只要会读鲁数,辨认经纬,所以不到十天就都学会了。

  然后他们就要跟着大人们一起走过这里所有的“路”,把路标注清楚,以免错标。

  “什么大人?我只是比你们早来几个月。”吃饭时,那个胡子花白的大人说,“我现在只想赶紧把村子给盖起来,再把家人都找着。”

  大人难过地说。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跟家人走失了,能在这里仍跟家人亲友在一起的不足三成。

  阿七想起逃出来时的同村的堂兄弟们,不由得也沉默下来。

  他身边的孩子哭着喊起了爹和娘。

  大人说:“别哭,也别怕。现在是还不清楚,以后等清楚了,说不定你们的家人就在这里呢?这里人多着呢,你们还没见过这里所有的人呢,只要你们登记下来的姓名都是真的,家乡也是真的,只要在这里,肯定都能找着。哪怕是死了,也能找着。”

  阿七:“我想找我哥……我想他也在这里……”大人叹道:“我也想。我还想我的妻子,儿子也被送到这里来了……”

  他摇摇头,不说了。

  阿七后来才明白了,这个大人……应该已经找过已经在这里的人了。并没有找到他的家人。他现在就盼着他的家人会在每一天新来的人中出现。

  他们一直在盖房子,哪怕冬天到了,他们也在不停的盖房子,直到地挖不动为止。

  每天仍然有新人来,每天也有人死。死了的人会被埋在“公墓”里,他们的姓名会被记在墓前的木板上。

  阿七在这里干了几个月后,竟然找到了一个堂兄和一个堂弟!

  他们一个比他早来,一个比他晚来。他们都没有姓,只有堂兄记得村里曾经有一个很厉害的人姓丁。家乡在哪里,他们三个都说不清,结果登记出来的全都不一样,如果不是当面碰到了,根本不可能相认。

  阿七认出兄弟之后,那个大人竟然也找到了他的儿子。

  只有那个孩子还没有找到亲人。可他觉得他的爹娘肯定也在这里,只是“我还没碰到他们,等我像大哥一样碰到他们就行了!就在路上!”

  那个孩子双眼发亮地说。

  他们在这里度过了冬天,虽然吃的不够,但他们有房子!还有了新田!

  阿七终于知道,这里是流民村,是安乐公主给他们建的新村庄。

  公主得知他们在野外受苦,就命人把他们找到送到这里来。

  到了春天,他们被发了种子,开始种地,种出来的东西都归他们。没有田税,没有丁税。

  阿七也知道,他们不是奴隶,他们是公主的百姓。公主把他们开垦的田地送给他们,把他们建起的房子送给他们,允许他们在此地休养生息。

  他们不必再回家乡,不必再受丁役之苦。

  也不会有人能来抓走他们了!

  阿七有了新的家,新的兄弟。他们兄弟一起生活。

  阿七盼着等家乡不打仗了,他就回去把家人都接来!把他们村的人都接过来!

  都来当公主的百姓!

  凤凰台上,姜姬看着新的人口普查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这个数字并不准确,但大概也能反应出过了一个冬天,凤凰台人口的新变化。

  一共死了两千多人,有饿死的,有冻死的,有老死的,还有自尽的。